忽然,那个苏公子背后冒出好些个少年,乌泱泱排了一排,冲着木惜迟的方向又是做鬼脸又是扔石头。
“野种!”“私生子!”……
一片讥笑谩骂声中,石子儿溅起重重水花。刘伯忙不迭用自己身上的蓑衣护住木惜迟,狼狈道:“木公子年岁小,身子弱。别让湖水伤着他。”岸上充耳不闻。直至一个府中侍者过来催促众人进殿。苏哲这才道声“乏了”,率领众人浩浩荡荡离开。
刘伯解开蓑衣往地上一掷,道:“这湖水终年寒冽入骨却从不结冰,只一触碰便会损伤机理。这群孩童恁得歹毒,怎可故意让湖水溅在公子身上!本来现下已好端端上了岸的,怎叫他们横插一杠!要是让南家家主知道,定要重重责罚,届时谅他们插翅也难逃!”
木惜迟一个激灵:“什么插啊插的,讲话忒不体面!”
打从在凡间给南明开了蒙,木惜迟歇不歇的就能想起前番乌篷内种种情状。什么相干不相干的字眼就更能触动心肠。如同中了蛊一般。比方现在,刘伯极其平常的一句话,听在木惜迟耳朵里就意有所指了。木惜迟脚尖缩了缩,把自个儿抱成个团儿。刘伯哪知此节,纳闷儿不解其意,只道是小孩儿家阴晴不定,也并不疑心。
木惜迟最后一个进殿,已有些迟了。老老实实规规矩矩跪在队尾,垂着眼睛只盯着前人脚后跟,连头也不敢抬一抬。
四下肃穆无声,忽听一个声音道:“启禀尊主,众弟子名帖在此,尚有一人未至。”
另一个钟鸣般浑厚的声音道:“便不等了,开始吧。”
随后,由司礼官向众弟子诵读府中礼节规矩,再一一介绍府中重要人等。众人这才抬起头来,齐齐向殿首注目。
只见一人端坐首席,面相丰润,姿容英伟,举止潇洒,上唇与颏下留有微髯,正是无念境的尊主南之邈。
其西下首坐着一位锦衣华服的青年公子,眉眼生辉,灿若骄阳,嘴角噙笑,情致横生。道是那大名鼎鼎的芳心擒拿手南岑遥。
视线转向东边下首,木惜迟登时一颗心砰砰直跳,简直要将胸口震裂一般。
但见那人清朗英拔,面容绝俗,风姿粹美,骨气轩昂。自有一番清雅高华的气度。除一头墨发,一对剑眉、瞳仁之外全身雪白。远远望去,犹似身在烟中雾里。
一双星目冷冷寒光,遥遥在望,目光如有实质,正落在木惜迟身上。
木惜迟心如擂鼓。
这不是——
这不我明哥么!
作者有话说:
嘿呀嘿呀喜相逢~
南壑殊一张脸神情肃穆冷峻,眉宇高耸如剑。全然不似凡人仔的温润柔和。他双目灼灼地盯着木惜迟看了半晌,总算视线旁落。木惜迟偷眼觑他,见他虽身如青松,令人见之起敬,但却肤色胜雪,面容憔悴,连嘴唇亦不带些许血色。似是大病初愈一般。
原来传言中“被梦魇住了”的并非南岑遥,却是南壑殊。只因他神魂困在南明躯体内,不能脱出。才致使他闭关时日已过,却迟迟不出。其兄南岑遥生恐出事,强行闯入他房中,看他双目深阖,神色痛苦,呼之不醒。只道他是被梦给魇镇住了。谁又料得是他闭关时,神魂代之下凡历劫。劫难不销,自然神魂不归。
又因其凡间化身南明痴恋木晚舟,直到死后,依旧以一腔执念苦撑不休,致使南壑殊神魂劫满而不归,这才陡然凶险非常,引得南家合府提心吊胆。直待木惜迟入木晚舟之躯,替南明化解了执念,二者才各归各位。
南明魂离魄散,南壑殊也悠悠醒转。
木惜迟心念甫至,已大致想明白前后。忍不住又去偷瞧南壑殊,岂料正与他目光对上。
原来这南壑殊也正瞧着他。
木惜迟为之目光所摄,顿感自惭形秽,讪讪低下头。心中撼道:“这怕是要遭!人家可是堂堂太乙无念境二公子。虽说是个抱养的,但陪自己渡劫?这这这……啷个好意思嘛……嗐,不知他声音同那凡人仔比怎样嘛……”
木惜迟其思如潮,南之邈在上面说的话一句也没进耳朵里。最后就听见司礼官一句“礼毕,各人散去。” 木惜迟只好随众人散去。
临走又望了一眼南壑殊,后者仍端坐其位,微微偏过头同南岑遥和南之邈叙话,木惜迟刚要移开视线,不料那三人忽然一齐看向他,三人神色各异,看嘴型仍在交谈不休。
南之邈似乎因年纪太大眼神不好,此刻微眯着眼睛盯在木惜迟身上,宛在挑剔一件器具。
而南岑遥风流性儿实至名归,那嘴角的笑意温柔宠爱,竟浅浅点了几下头。
南壑殊仍是面无表情。木惜迟给他眼神一冰,浑身打了个寒噤,脚下加快几步,一溜烟没了踪迹。
刘伯见木惜迟又是第一个赶到岸边,忙向他打听:“如何?见到他家家主了?父子仨都还囫囵个儿么?缺胳膊少腿儿么?南之邈老头儿胡子白了么……”
木惜迟跳上船催促道:“快快快,回与归渚。”
等离得远了,木惜迟回顾岸上,忽的没头没脑问了句: “刘伯,二公子非尊主亲生,这事你是听说,还是猜测的?”
刘伯微一沉吟道:“嗐!时日久了,小人也记不清了。横竖这事儿差不离。”
木惜迟道:“此番我已谒见尊主他老人家了,也见到了他一对公子。这就要回去归置物什,搬去无念境了。”他看向刘伯,“我见尊主对两位公子关爱之情殊无二致,甚至南二公子居东为尊,大公子反倒次居西首。刘伯,你别是弄错了罢?”
刘伯摇头笑道:“公子,小人下面的话你可不能与第三人道。”
为了证明自己消息可靠,刘伯憋不住要放大招了。木惜迟坐起身准备严肃地保证一番。结果还没来得及开口,刘伯就噼啪开讲了。
“要说这南府家主南之邈哪儿哪儿都好,唯独一点,性好渔色!他家老大十成十袭承了这份特色。要说他老大风华卓著,无远弗届。天上地下女妖女仙,乃至飞禽走兽,无一不为之倾倒,难免风流不羁。可二公子实是不差他什么,却端守自持,单是这一点,他与那父子两个就绝非一路。”
“再者,南家世代在这太乙山巅修习,仙元的灵性或土或木,可他家老二的仙元却属水火!”
木惜迟疑道:“水火?究竟是水还是火?”
刘伯重重道:“不是水也不是火,是水火。玄元北水与南明离火,二者在他体内交融和谐、互依互存。”
木惜迟心中悍然,默默不语。
“于此,有赞其绝世超伦,天下无双。也有说其倒行逆施,违天悖理,因着什么‘水火能容则天理不容’等语。”
木惜迟“嗤”一声道:“什么天理不容!宵小之辈浅愚之见,难说不是妒恨作祟。”
现下木惜迟已知道助自己渡劫的南明是南壑殊的化身,不免生出一番感恩之慨,默默把对方划分为自己人。听见诋毁之言,少不得驳斥几句。
“嗳,对了。”木惜迟忽地想起什么,“刘伯,他家老二,我是说二公子南壑殊,他是不是有眼疾?又或者眼神儿不太好?要不就睁眼瞎?”
他只道南明是个瞎子,那南壑殊饶是不瞎也定有些眼疾之困。
“哟,公子。您不是说‘主人家的家务私事,不便听闻’么?”刘伯拈着胡须,斜睨着他。
木惜迟被这话噎了一下,也不恼。笑道:“刘伯,你告诉了我这许多南家的秘辛。我也有个绝顶秘闻说与你,你却听是不听?”
刘伯满眼放光:“必然是要听的。公子,倒是快快说来!”
木惜迟等摆够了谱,这才悠悠启口:“他家老二这次受苦了。与我下凡渡了一世情劫。我飞升指日可待,他却啥也没捞着。”
接着,又将地府中所发生之事删繁就简地说了。听得刘伯啧啧称奇。
“原来,木公子你就是那个差点把人醉死在温柔乡里的……的……的人才!不过,说来也怪,竟然是老二,我只当是老大哩!就老二那性子,铁石心肠的,花影在他身边服侍了五百余年,他看都不看一眼。这回怎生恁的痴情!”
木惜迟摇头不语,他是真的有点儿心疼南壑殊了。
“我说,木公子呵,方才你随众弟子谒见他父子三人时,有没有被认出来哇?”
木惜迟蓦地想起南壑殊冰冰凉凉的眼神,心里一个激灵:“所以我才问你啊,他南家老二眼力好不好啊?也说不准他根本瞧不见我。”
刘伯道:“和您这么说罢,人间吕布,天上后羿,当间儿一个南水济。那是箭无虚发,穿杨百步。你道他瞎不瞎!噢这个‘水济’是南家老二的表字。无念境虽在万丈山巅之上,但终究与人间同气相连,学了凡人取表字的习气。”
木惜迟喉头一个打颤儿,脸白了白。半晌又想到另一件事。“刘伯,你说那个花影,他就是和南家老大下凡历劫,被祸祸得不轻的那位?你又说他在南壑殊身边服侍,难不成这个花影同时心属两人?况他既是侍从,这侍从这么厉害,也能历劫飞升不成?”
刘伯一副高深莫测的笑脸,显然接下来要说的又是惊天大秘密。果然他喟叹一声,道:“这个花影小公子呵。他来头可不小,那是九重天上的人,身份甚是高贵。”
木惜迟惊道:“他是天仙啊!”
刘伯点点头,“花影仙子的祖上司掌人间气运。因此,终有一日,花影仙子也是要接掌此任,成为一方神祇的。之所以他纡尊降贵地在无念境随侍南家老二左右,纯粹因为倾慕他仙品拔群,这才甘心为仆。这一待,就是五百年呐。可谓痴心可鉴,感天动地。岂料!一甲子前花影仙子上承天命,下凡历劫,竟遇上了同样下凡历劫的南家老大!惨被偏心偏身,好一通祸祸!至此,花影仙子便与他本意心属的老二再无可能。但他既已守着老二成了习惯,又被老大辜负过,眼里便再没了旁人,仍对老二不改忠心。依我看呐,他是要长长久久地在无念境、在老二的身边待下去喽。”
木惜迟道:“那他兄弟两个的关系好不好哇?”
刘伯道:“没听说他俩因为花影的事闹掰,但也不似那般焦不离孟的关系。外头看着,勉强算兄友弟恭罢。”
木惜迟怔怔地听完,心里不禁后怕。
原来这里有个隐形大佬,原来这隐形大佬喜欢南壑殊那冰疙瘩!那我岂不是一度成了大佬的情敌?大佬司掌气运,所以我凡间一劫,运气那样差,结局那样惨!要说他没有趁机下黑手,我也是不信!
木惜迟越想越心惊,只得轻拍胸口安慰自己道:“都过去了都过去了。千难万险换来飞升之机,往后离那主仆两个远远的便是了……”
翌晨,木惜迟背个小包袱走出屋门,刘伯照旧在津口等待。木惜迟一见刘伯,便掷出去一个酒葫芦。
“刘伯,尝尝我的手艺。”
刘伯接过葫芦,拔开木塞嗅了一口,立时连魂都醉了,喜道:“老头子我长年在这湖上摆渡,湖水侵寒刺骨,全靠这么一口儿驱寒暖身子,若非如此,我这老胳膊老腿儿哟,怕是早不行喽!”
木惜迟在人间二十载,颇习得些察言观色、屈就逢迎之术,否则也无法照顾好自己和目盲的南明,在动荡乱世中偷生。
他一早摸清了刘伯的喜好,也看出其人大有用场,是以在分别之际给对方留下弥念,指不定来日重逢,就有用到人家的时候。
“刘伯,这酒里有香叶天竺葵,是驱寒湿的好东西。早年间一个僧人途径我家乡时带去了种子。在这太乙无念境恐怕难以觅得。”
刘伯乐不可支地连连道谢,“木公子仁义,老朽提前贺您飞升大吉。”
木惜迟听见这话,立即喜不自胜,抱拳作揖道:“大吉大利,今晚……若刘伯见到七彩祥云,说不准就是在下正立在云头向您招手了。”
刘伯笑道:“彼时,老朽必当痛饮以贺!”
小舟在湖面飞驰,一如木惜迟急切的心情。途中刘伯又说了些南家父子三个的轶事,把木惜迟逗得前仰后合,哈哈大笑。
待得登上无念境的地界,木惜迟再三与刘伯拜别。岸上早有仙侍静候在侧,等到刘伯一人一舟行得远了,便领着木惜迟去到他自己的房间。
一路经过无数的轩、阁、斋、苑,都有极为雅致的名字。“听风”,“候雨”,“渊薮”,“射日”,不一而足。
等到了他自己的地方,木惜迟大声读出匾额上的字:“找——死——猪——”
作者有话说:
关于攻的名字。太乙山又名终南山。王维有诗咏终南山,诗云,分野中峰变,阴晴众壑殊。“南壑殊”三字取自其中。
仙侍圆了圆眼睛,道:“木公子,往后这兆思居便是您的住所。”
木惜迟都给气笑了,“仙子哥哥,小弟若住进这找死居,倒还有命活么?”
待要再多说几句,已有另一名仙侍走来,对木惜迟道:“敢问尊驾是木公子么?”
木惜迟恭敬一揖,“正是在下。”
那仙侍道:“尊主有请木公子至启明殿一叙。”
木惜迟先是一怔,已暗暗猜到八、九分,问道:“在下斗胆请教仙子,尊主是召集了大家一起去,还是单叫了我一个去?”
仙侍道:“尊主并未命我知会旁人。”
木惜迟登时大喜过望。笃笃定此番必是相商自己飞升大典事宜,颇有些苦尽甘来的沧桑感慨。遂将背上包袱随意掷下,跟着那仙侍逶迤来至启明殿外。
仙侍在前停步,侧身让路,对木惜迟做了个“请”的手势。
木惜迟遥遥望见南家三巨头齐聚殿首,之庄严,之郑重,之气势逼人,直叫人心生怯意,举步而不敢前。
正踌躇间,只听:“殿门外可是木小公子么?这里有好果子吃,还不进来?”
这声音温柔绵绵的,带着轻佻和散漫的笑意。木惜迟已从刘伯那里得知南家父子三人的品质性格,因此一猜便知这声音是南家老大南岑遥。
木惜迟不敢再耽,连忙三步并作两步奔到殿心,扑通一声跪下,行了个大礼。
“拜见尊主,拜见少主,拜见二公子。祝尊主吉星高照,洪福齐天。愿少主、二公子灵力修为追风逐日,内功法术百尺竿头!”
语毕,木惜迟又砰砰磕了几个头。
南之邈原本形貌端严,并自持身份,但见木惜迟憨态可掬,竟忍不住笑出声。而南岑遥早已被逗得前仰后合,“木小公子,眼下还没到年里,可没有压岁钱给你呐。哈哈哈……”
只有南壑殊仍扳着张脸,似乎对眼前所发生一切都漠不关心。
南岑遥转向南之邈,道:“父亲,这便是那孩子了。”
南之邈温和道:“确实伶俐可爱。”
南岑遥笑着点点头,问木惜迟道:“孩子,你家乡何地?”
木惜迟跪得笔笔直,道:“小仙家乡在蜀中响水山一带。”
南岑遥向他父亲道:“蜀地出美人,此言诚不欺啊。”
南之邈微微颔首。
南岑遥又问道:“住处可安置妥当了?可还称心么?”
木惜迟嘴一噘,道:“别的没什么可说的,比我家里自强上一百倍,只是我那屋舍的名字不甚好听。叫找死居。”
南岑遥哈哈大笑起来,“原来他们把兆思居派给了你。你若不喜这一处,倒也容易。你们之中,至今尚有一名弟子未至,可见求学之心不诚,饶是他哪天来了,也必不准其踏入我无念境半步。如此,原先为他安置的燃犀轩便换给你罢。”
木惜迟扣头谢过。
南岑遥笑道:“你不必谢我,你对我南家有恩,该是我们谢你才是。”
木惜迟不解其意,歪着头看他。
南岑遥向南之邈道:“父亲,这孩子助二弟渡劫,劳苦功高。咱们须得重重谢过。”
轰隆隆!
木惜迟只觉原地打了个焦雷,把心也轰碎了。后面南之邈说了些什么他竟是有一多半没听见。
待到神魂稍定,木惜迟立刻道:“不,不,这有误会。我不……我怎么会助了二公子渡劫呢?这……弄错了!弄错了!”
南岑遥瞧一眼南壑殊,向木惜迟道:“木公子,你先时可曾化身为一个叫做木晚舟的凡人少年?”
木惜迟讷讷道:“是……”
南岑遥续道:“木晚舟长到十五岁上,遭逢国破家亡。木氏乃前朝遗宦,是以举族就死,唯独一个木晚舟逃了出来,躲到一座古刹内,恰逢在此避雨的目盲书生南明。两人渐生情愫……”
“尘缘已断,劫难已消,大哥莫要再提。”南壑殊声如流水溅玉,却清冷异常。
他难得启开尊口,南岑遥略一惊,笑道:“罢,罢。你们如今桥归桥路归路,不提便不提罢。”
木惜迟听得南岑遥一番描述,皆是木晚舟生平所经,分毫不差。一颗心已越来越沉。
南岑遥道:“木公子,本座的二弟化身南明,下凡历劫,幸而得你襄助,如今劫数已尽,功德圆满。你……”
南岑遥话没说完,只听木惜迟忽然“哞”的一声,竟泪如泉涌地大哭起来。
“这……木公子,木公子?”南岑遥又是好笑,又是不忍,连着叫了他几声。但木惜迟哭得肝肠寸断,如丧考妣。不,即便考妣俱丧,也不会比此时更加伤心欲绝了。
木惜迟哭得太凶,脸憋得比关公还红。间或打几个哭嗝或咳嗽两声。南岑遥趁隙高声道:“木公子,你有何心愿,可说与我听,我竭力替你完成。又或者有喜欢的珍稀法器,莫说无念境中有的,即便没有,我也上天入地为你寻来,以感大德。”
木惜迟勉强止住哭泣,抽噎道:“二公子……历了劫,这……便要飞……飞升了……了罢?”
南岑遥笑道:“不错。”
木惜迟道:“我也想飞升。”
南岑遥一怔,温和道:“木公子,我无念境中奇珍异宝、法器兵刃,你若喜欢,尽可拿去。至于这飞升么,莫说本座,饶是我父也难以为你办到。”
木惜迟道:“奇珍异宝?”
南岑遥道:“不错。”
木惜迟道:“法器兵刃?”
南岑遥道:“正是!”
木惜迟:“哞——”
南岑遥一个趔趄,险些跌下席座。
木惜迟坐在地上旷日持久地放声大哭,直哭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一个南之邈频摇头,一个南岑遥干瞪眼。两人皆暗暗叫苦。只有南壑殊施施然云淡风轻,像个局外人一般。南岑遥忍不住向他道:“他这个哭法,难免伤了根本。壑殊,你倒出个主意罢。”
南壑殊冷冷道:“大哥可知他为何哭泣?”
南岑遥道:“他三日前说过,他想飞升。”
南壑殊又道:“大哥能否助他飞升?”
南岑遥道:“自是不能的。”
南壑殊道:“那大哥瞧我能否助他飞升?”
南岑遥道:“他一届地仙,普天之下无人能助他飞升。”
南壑殊道:“那我没主意了。”
南岑遥:“……”
南之邈听他兄弟二人对话,越听越头大,皱眉对南岑遥道:“岑儿,为父日前听闻侍者来报,我无念境竟来了远客,然却逡巡而不入,并掳走了一名及门弟子,此事当真呐?”
南岑遥不明父亲用意,只道他不明情由,故此发问,便恭谨道:“父亲,当日您与我一块儿为壑殊护法,确有侍者通报。那‘远客’是地府二十五鬼之一的夜叉,掳走的那名弟子现已归返。喏,便是木小公子了。”
南之邈状似沉吟道:“唔,原来地府同木公子有仇么?”
木惜迟登时一蹦三尺高,眼中泪珠儿犹自滚来滚去,嚷道:“我呸!他们倒好意思同我有仇!该是我同他们有仇!”说罢一拍大腿,“对了,阎罗这小老儿指定撒子都晓得,竟骗的我好苦哇!”
木惜迟在殿心踱来踱去,兀自“哇哇呀呀”满脑袋冒火。可无论他是把眼睛瞪成大铜铃,还是像个水牛般呼呼从鼻孔里喷白汽。座上三人再也不往他瞧上一眼。当然了,南壑殊自始至终就没撒给他半个眼风。
“阎罗显然知道此事原委。南壑殊历劫遭厄,他父兄两个为他护法。阎罗巴结南家,也想着掺和一脚,于是借了我来。我在这几人中损失最为惨重,却压根儿不知道自己辛苦为了谁。总之,不是为了我自己!说来说去,这一切都拜阎罗所赐……”木惜迟兀自在心中电闪雷鸣地推演,越推演越觉得阎罗有极其重大的作案嫌疑,其用心之险恶之丑陋,足以令此生与其不共戴天!
木惜迟一跺脚,“尊主,我有几桩事体待要向阎罗问个明白。这便须得去一趟地府。”
“喔?”南之邈状似疑惑,悠悠道:“也罢。不过你小孩儿家只身前往地府恐有不虞,我便让壑儿与你同去。”
木惜迟觑一眼南壑殊,见他眉头紧蹙,颇不乐意的样子。心里一慌,泛起一丝自卑的苦涩。向南之邈道:“不必了,我……”
话还没说完,只听南壑殊低声道:“父亲,我自归境后尚未调匀内息,仍常感匮乏。恐到时不能助益,反成累赘。”
南之邈听后颇为担忧,忙道:“仍常感匮乏么?嗐!可如何是好!”
南岑遥在一旁道:“父亲不必忧急,不若孩儿同木公子同行,待料理完地府之事后,回程途中到老君处替壑殊讨一枚丹药,再以内力助他调息,料想不出多少时日必能复原。”
“嗯。”南之邈转忧为喜道,“你能为兄弟想到这些,为父心之甚慰。那么岑儿,你便走这一趟罢。”
南岑遥恭敬应是,走下席座携了木惜迟作辞而去。
两人转眼间到了地府。刚要进入,木惜迟忽然转身向南岑遥道:“少主留步……”
作者有话说:
“我是瞎子,看不见。” “那我没主意了。” 南明和南壑殊看似参商有别,只是因为在不同环境不同武力值的状态下才有的区别。实则是同一套心脾,自然痴情也是一样的痴情。
第11章
两人转眼间到了地府。刚要进入,木惜迟忽然转身向南岑遥道:“少主留步,不若少主另行去讨丹药,待您得了药,我这边事情也了了。届时再一同回无念境,岂不省时。”
南岑遥道:“此法不错,只是你自己独个儿可应付得来么?”
木惜迟笑道:“小事一桩,不劳少主费心了。”
南岑遥嘱咐几句便果真离去。原来木惜迟打定主意非要逼阎罗说出与南家的阴谋,到时自己好拿着证据上天庭告御状。若南岑遥在侧,阎罗恐有忌惮,便是再威逼利诱也不会如实相告了。
看守鬼门关的两个小鬼各手持一斧一戟,远远瞧见一个人冒着黑气奔来,“铛”一声斧戟在空中相交,挡住那人去路。
“让我进去!”木惜迟大嚷大叫。
其中一个小鬼客气相询:“阁下何方神圣?来地府所谓何事?”
“你连我都不识得!你眼睛是出气儿用的么!”
“小的是鬼,出不得气。”
木惜迟:“……”
那小鬼见木惜迟模样稚嫩,想着逗逗他,便笑道,“凡是进这里的人都是死人。您,说说怎么死的吧。”
“你管我怎么……”话一出口方觉出不对,木惜迟恶声恶气道:“你才死了呢!!”
那看门鬼嘿嘿两声道:“不同死法儿进的门可不一样。就说那噎死的吧。噎死分好几种呐,是被松鲈脊梁骨上那根刺噎死的,还是叫一只馊窝头噎死的,那都不一样了……”
木惜迟皱眉道:“你们最好真有那么些个门……不是,这些和我没关系。我可还没死呐!”
那小鬼道:“嗐,凡是刚来的都这么说。昨儿一老头儿和您一样。嚷嚷着自己没死呐。哟喂!骨灰都让他儿子扬了,小的和弟兄们好一顿拼……”
木惜迟睁大眼睛:“能拼的起来么?不是……你爱拼不拼。我不管你,我没死没死呐,我可有事……”
那小鬼眼睛一睨:“你死不死啊,不死可不让进。”
另一只看门鬼先前围观过木惜迟,他刚来到近前便即认出,一早飞奔去报信,阎罗得了报忙忙迎将出来时,木惜迟已给那小鬼气了个倒仰。
“不知木公子大驾光临,小神有失远迎,还望饶恕……哟!木公子怎么啦?”阎罗连忙将木惜迟从地上扶起,只见他面目泛紫,只出气儿不进气儿,疑道:“真见鬼了,又一个讹人的,巴巴儿的,犯的着么?”
正自惊疑,夜叉急急来报:“那位的棺材板儿刚才动了。”
阎罗正要不耐烦问“哪位呀”,忽的福至心灵,眼睛滴溜溜一转,道:“动了?看真了?”
夜叉肃然道:“真真儿的!”
木惜迟这时也醒转来,睁眼就嚷:“阎罗我问你,你知道南明就是太乙无念境的二公子南壑殊么?”
阎罗早有准备,沉着道:“古人云,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是为不知。是以,本座不知。”
木惜迟“珰”一声下巴颏掉进裤、裆,愣愣怔怔瞧着阎罗,蓄泪待发。
同一时间,地府东南角一间石室内,南明自一口木棺中醒来。
他手扶棺舷坐起身,呵气成雾,满眼迷茫。遥遥听见啼哭之声,令人闻之心碎。
“怎会有人哭得如此伤心?”南明走出木棺,向着哭声而去。他目盲已久,故而虽复明,亦能在黑暗中行动如常。
那边阎罗正焦头烂额,忽然有小鬼过来通报,“他来啦,他来啦,他诈尸往这边过来啦!”
阎罗浑身一个激灵,夹了木惜迟在腋下便往内室疾奔。片刻来到一间石室,竟是停放木晚舟棺椁的所在。
阎罗向木惜迟道:“仙子之惑仅有一人可解。”
木惜迟犹在抹泪,问道:“谁呀?”
阎罗道:“南明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