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鸳鸯道,覃州那些人的死确与狄仁有关。
众人问:“什么叫‘有关’?直接说是他杀的。”
鸳鸯泣道:“不是的,狄公子并不清醒。你们看到的这些素笺,便是他难得清明时记下的,为的是写下自己的罪状,日后向佛祖请罪赎孽。”
叶重阳眼神暗了暗,“只怕佛祖赎不了他的孽。”
苏哲恨道:“杀了这么多人,连我的泥人方都弄死了。狄仁就该被剔去仙骨!哦,他应当还没有仙骨呢,那就废去修为,堕入轮回,入畜生道……”
叶重阳怒叱:“别嚷!”
他鲜有疾言厉色的时候,众人都诧异。
叶重阳道:“此事存疑,狄仁身在阜新,为何要来覃州杀人?且他一心修道,原先还要上太乙无念境拜师,忽然一连残杀数人,这没道理。还有,鸳鸯姑娘,你说他不清醒,是什么意思?”
鸳鸯道:“狄公子起先是那样一位谦谦君子,忽一日起,性情大变。时常一连失踪数日。回来后披头散发,喃喃自语,状似疯癫。而后又失踪不见。”
叶重阳总觉得她仍在隐瞒什么,待要追问,苏哲插嘴道:“还谦谦君子呢!哪朝哪代的谦谦君子杀人如麻来着!什么性情大变,都是托辞!”
鸳鸯似被这话刺激到,伤心地垂泪不休,再不开口答话。
木惜迟同南明赶到覃州泥人方的住处。这里是个荒僻的郊外院落。四周用石头泥土胡乱围了个篱笆,当中一间茅屋。
二人确认无异常后,步入屋中。
这里头两间房,虽经过一场凶杀已面目全非,但仍一看便知屋主是个单身汉,并且颇具年纪。地上散落着数根柴火、一柄烟锅子,还有一根拐杖。
屋子里唯一还算洁净的地方,便是那盛放泥人的方桌。一只只惟妙惟肖,既没遭到破坏,也没溅上血污。
木惜迟道:“这又捏上关公、孙大圣了。”
南壑殊道:“泥人左不过都是这些人物,再没旁的。”
木惜迟道:“不是唷,我在苏哲的房间里见到过泥人方捏旁的。虽说我见识少,但那些泥人实不是什么有名的。有簪花戴玉的妇人,也有遍身绫罗的中年男子,还有仆从装扮的丫头和小厮,甚至还有狗。就像是一大家子。”
南壑殊听了不言语,眼神在屋中扫视。忽的他目光定在一处,木惜迟循着望去,见里屋床榻一角有一个鲜红的东西半遮半露。
木惜迟过去将其抽出,见是一块红布,上面用金线绣着鸳鸯,四角均伸出一根绳来。
木惜迟不知系何物,拿给南壑殊,看罢也懵懂摇头。
正不知所谓,忽闻外间一阵窸窸窣窣之声,二人恐有敌情,忙出来看时,只见一条花蟒正款摆蛇尾向这边腹行游移,待见到他两个,却是一顿,“咻”地钻入一旁草丛中去了。
两人相视一眼,都觉得不对劲,立即沿途追去。绕至屋舍后方,那花蟒不见了踪迹。又忽而闻得一阵雷鸣之音,竟不是从天上来,倒像是……
木惜迟游目四顾,只见草丛深处隐有叱咤亮光,即便在白日里也甚分明。便同着南壑殊赶过去瞧。
不瞧则已,这一瞧之下,木惜迟膈应得起了满满一后背的鸡皮疙瘩。
只见一窝蛇在那里缠成一个团儿,密密麻麻,一味搅动翻涌。它们上方涌动着团乌云,噼里啪啦闪着电。那雷鸣声便是这一小片雷电造成的。
木惜迟只管头皮发麻。
南壑殊面无表情盯着看了半柱香的时间,忽然眼神一亮。两根手指并拢,一道金光从他指缝中逸出,降落到那蛇窝之中。
只听“哎唷唷!”一声,一条青黑色的巨蟒从那团乱麻里被提了出来,摔在地上。
“哎唷唷,好疼!好疼……”青蟒匐地,上身变成了姑娘的样貌,底下仍是蛇尾。
木惜迟道:“原来是蛇妖。”
那姑娘摔得满面尘土,一边扎挣起身一边叫道:“是谁扰我双修!”
木惜迟简直以为听错了,摇头道:“什么混账话,该死该死!”
“哎唷唷……哎唷唷……”蛇尾不稳,又一个踉跄。
木惜迟道:“还有脸哎呦,你说你方才在干嘛?”
姑娘娇声道:“我方才在双修。”一会儿眉头一拧又纠正道:“兴许是七修或者八修也闹不准。”
木惜迟:“!!!”
“小哥哥,你借我扶一下。我脚软……”
木惜迟躲过她伸来的手,趁隙一敲她脑袋,道:“你是蛇,哪里来的脚!你没听人说‘画蛇添足,多此一举’么?”
南壑殊道:“她并非蛇。”
木惜迟道:“不是蛇,那是条长虫。”
姑娘忙道:“我是蛇,我名字叫小白。”
木惜迟嗤一声,“你这么黑,好意思叫小白。你该叫大黑。”
小白听了这话咕嘟着嘴儿不服气。一时又蜿蜒至南壑殊身边,垂涎道:“小哥哥,你长得真俊,我想同你双修。”
南壑殊:“……”
木惜迟走过来拦住她道:“你这半人半蛇看着忒瘆得慌。不说人话还罢了,能好歹有个人样儿么?”
小白嘴一拧,原地转了个圈。须臾,只见一个亭亭玉立的少女俏生生在那里。
“倒还凑合看。”木惜迟勉强道,“大黑我问你,你的窝是一直在这里么?”
小白绷着脸儿不吭声。南壑殊温言道:“事关重大,请姑娘不吝相告。”
小白这才道:“是的,我一向住这里。”
木惜迟忙又问:“你可曾听见过这户人家里有很大动静么?你可看见什么了?”
“好似隐约听到什么。”少女一脸纯真,“但彼时我七修还是八修时正进行到顶顶关键之处,并没那个空闲分神去听旁的动静。”
木惜迟:“……不知羞耻!”
南壑殊也摇头道:“罢了,再去附近看看。”
说着提步就走,木惜迟忙跟上。两人行得不快。小白懵懵懂懂在原地呆了半晌,也歪歪扭扭地随了来。
小白一直认为自己已经和同类双修过无数次。但实则仍是处、女之身。她年纪尚小,只模仿着同伴凑热闹似的一味纠缠在交、配的蛇群之中,把干燥的身体磨得咔咔作响。然而根本摸不准门路,也没有尝到什么滋味,倒是把自己累的不像一条蛇,像一条狗了。
她腿软脚软地走在田间,一刻不歇地找木惜迟说话。她说一句,木惜迟回一句“不知羞耻!”
小白:“‘不知羞耻’是什么意思啊?羞耻是谁?他很出名吗?我干嘛非得知道他?”
木惜迟鲜少对姑娘不耐烦,即便是响水山家中的丫鬟偶然对他横鼻子竖眼睛,他只觉烂漫可爱,并不生气。此时对着小白却黑着脸道:“‘不知羞耻’意思是不要脸!”
小白:“脸如果没有了,妨碍吃东西嚒?若不妨碍,那便不要也罢。”
木惜迟:“……”
小白又道:“前面那个小哥哥长得真好看啊,好白,他是条白蛇么?”
木惜迟:“当然不是!你当这天下都是你那长虫窝么!”
小白嘻嘻笑道:“原来他不是蛇啊。那他是神仙么?”
木惜迟:“他是不是神仙和你没得关系!”
小白:“真想和他双修呀。你说我和他生出来的孩子会是个什么模样儿?是不是一圈白一圈黑?哎唷,那好丑的……”
木惜迟:“你自己就已经很丑了!”
小白大惊:“真的么?我真的有那么丑么?”
木惜迟耐心告罄,“是真的。不光丑,还很烦。待会儿喂你吃点儿蚯蚓,就赶紧回家找你娘!”
南壑殊这时候忽然回头,“她娘亲不在这里。”
小白一听,溜溜地跑过去问:“小哥哥,你知道我娘在哪儿么?我从小就没有爹娘,自己一个人天生地养的。”
南壑殊道:“姑娘莫急……”
小白像狗儿望食一般望着南壑殊。一双未开化的眼睛直白白,赤、裸、裸,既纯真又野性。
木惜迟看着就来气!
且不晓得为什么,木惜迟横竖觉得南壑殊在对这蛇精说话的时候,语气同往日十分不一样,难得的温柔。
意识到这一点后,腔子里似忽的长出根倒刺,开始刮他的心肠。
作者有话说:
小白:“哥哥我想给你生猴子!”某木姓经纪人:“哪儿来的野粉儿,保安过来管管!”
第33章
小白一路嚷饿,南壑殊带她到镇子上的食肆中,拿五斤熟牛肉喂饱了她。这才温言款语地问道:“小白,你在那家人屋子后住了许久。你再想一想,他家中从何时起变得不寻常。”
小白打了老大一个饱嗝儿,方说道:“他家里从前是一个鳏夫和一个小子儿。一老一少,后来老的死了,少的就一个人过活了。再后来,少的也老成个老头儿了。”
南壑殊道:“他一直一个人过活么?”
小白皱着脸想了会儿,点点头。
南壑殊:“我们在他家发现这个,并不像一个男人该有的物什。”说着,命木惜迟将先前拾到的那块绣着金线鸳鸯的红布拿给小白看。
“呀,这是我们女孩儿家贴身穿的肚兜儿。”
“什么?”
“什么!”
小白见他两个一脸不相信的样子,便道:“我也穿的有,不信我解开衣服给你们看……”
“住手!”木惜迟慌得按住她。
南壑殊也青白着脸:“不必。”
“唔呀!这一说我倒想起来了。”小白道,“曾有那么一阵儿,有个年轻姑娘常来他家。晚上来,早上走。再后来,姑娘他爹找到这里,将姑娘和老头儿痛骂一顿,姑娘便再没有来。”
年轻的姑娘晚上来,早上走。这怎么看都是勾栏中娼、妓一流的做派。不说这个泥人方年纪老迈、一贫如洗,即便真有瞎了眼的年轻姑娘对其倾心,也断没有晓行夜宿的道理。
既是娼、妓,却又何来一个爹?
南壑殊又问:“你说这姑娘的爹骂了他们。都骂些什么,你可听真?”
“他说的那些话我也不晓得意思,只听着凶。我复述出来你们听听罢。”小白站起身,一只脚跷在凳子上,拉开架势道,“好个娼妇,公子抬举你,你越性作大了。这会子让我寻到这里,看你还躲!公子跟前你装的弱柳儿似的,哄骗得他什么都不顾,只听你的话。你不过是花几两银子便可任人、骑的荡、妇……”
“嗐呀!这哪里是父女了!” 木惜迟未及听完已不禁惊呼出声。
南壑殊道:“听口气是个老仆。他嘴里说的公子怕就是狄仁。”
木惜迟问:“那姑娘是鸳鸯么?”
南壑殊道:“多半是。只是这老仆现在何方,却难知晓。”
木惜迟眼珠子滴溜溜转过一圈,向小白道:“小长虫,这老仆并非覃州本地人。他跟踪那位姑娘从阜新到覃州,难道是靠着两只脚赶路么?你可曾见有什么马车或轿子?”
小白因着木惜迟管自己叫“小长虫”,本不愿理他。又见南壑殊殷切切望着自己,只好答道:“有的,有架马车。那老家伙从马车上下来时还一瘸一拐的。他拿出一吊钱打发赶车的人,自己嘴里嘟囔:‘为揭你这娼、妇的丑事,这月存下换鼻血的钱也葬送了。横竖由我老匹夫拼了命,你不用活!’”
木惜迟疑惑道:“鼻血?你别是听错了罢?”
小白摇摇头,笃定道:“没错的。”
“是碧玺么?还是笔洗?”木惜迟顺着读音一路猜下去,都和这老仆身份不搭,“他拿钱换这些物什做什么?”
“是萆薢。”南壑殊道。
小白瞳仁竖成一线,蹭过来道:“对对,是这么念的!”
木惜迟一把将小白推远,问:“那是什么?”
南壑殊答道:“是治疗风湿的药材。这老仆走路一瘸一拐,恐怕就是因为风湿。”
木惜迟抚掌道:“有理!有理!这老仆因为下车时腿痛,想到自己拿来买药的钱填了车马费,气忿之下,便说了那样一番话。”没高兴一会儿又蹙眉道:“可知道这些也派不上用场……”
南壑殊道:“有用。”
木惜迟忙喜道:“何解呢?”
南壑殊道:“萆薢的功效单一,除却风湿,并不能治别病。而阜新地气干燥,鲜有人患风湿。故世面上对萆薢的需求少之又少。加上这味药材价钱昂贵且不易存放,一般的药铺都见不到。”
木惜迟立刻明白过来,“如此一说,能买到萆薢的药铺凤毛麟角,且必是财力雄厚的大药铺。那咱们想找人便容易了!”
“嗯。”南壑殊点点头。
这一声“嗯”如春风拂面。木惜迟好容易获得了南壑殊一丝认同。心里有股突突的暗涌,热热的。不由得脸上红了:“那走罢。”
小白忽又横刺里冒出来:“你们去哪儿?我也去。”
木惜迟才要说不准。南壑殊便答应道:“你便好生跟着。”
木惜迟:“……”
那股暗涌堵了!
一行三人先回到狄宅同余者汇合,将事情说明了。又将小白介绍给众人。再问了鸳鸯的情况。
苏哲道:“她只是哭,眼睛只怕都哭坏了。我弄了雀儿逗她,她也不爱。”
“……”
“……”
众人几乎已放弃盘问鸳鸯,更加一提起她来便头痛。几许岑寂后南壑殊忽然向小白道:“劳烦你去东厢房劝慰一位姑娘。我们几个男子,都甚不得便。”
小白很愿听南壑殊的话,答应一声就去了。一顿饭工夫,小白返来,回说人不怎么肯讲话,此刻假托困倦,已歪在榻上睡了。
南壑殊道:“你可否问问她,那辱骂他的老仆系何人,常在何处盘桓?”
“啊?”小白嘴张得老大,“她便是那姑娘呐?”
南壑殊疑道:“怎么?你竟认不出么?”
小白“嗐”一声道:“我从未见过那姑娘面容。她每每去找那老家伙,脸上都盖着面纱。我根本瞧不见她长什么样子。个头儿倒是差不离,胖瘦也相当。照你说的,竟原来是她?”
南壑殊不答,转而向苏哲道:“你屋中的泥人带在身上不曾?”
苏哲一听只把脸黄了,勉强搪塞道:“泥……泥人?泥人是什么东西……我屋里可没有……”
木惜迟却心头一惊。
南壑殊:“你拿雀儿逗她,她不理你。倒试试看泥人儿。”
苏哲还要装憨。南壑殊冷道:“你果真得用,待遴试时我便免了你化凝这一门的考覈。”
木惜迟:???
苏哲登时转戚为喜,脆生地应了句“得令嘞!”一径飞奔去找鸳鸯。
“啊——”
不过多时,最东头的厢房内发出一声惨叫。
果不其然!
木惜迟心头一紧。接着暗想道,这人真绝啊!他对小长虫那样好,却又对鸳鸯这般狠!
众人听见异状,连忙一齐向东厢房拥来。推门只见苏哲脸色惨白,把后背紧紧贴着板壁。地上横三竖四散落着数只泥人儿。而鸳鸯正趴在地上,发了疯似的,颤抖着手将泥人儿捡起捧在掌心哭一会儿,再狠狠掷向地下,又再捡起……如此往复。
“不对。”
南壑殊低低一声,叫木惜迟听见了。后者寒着脸向他道:“她纵有千般不对,万般该死。可二公子所为却也称不上君子了!”
南壑殊看他一眼,向他道:“我是说鸳鸯的反应不对。她不该是这个反应。”
一句话提醒了木惜迟。再看向鸳鸯时,只见她涕泗交流,行似癫狂。一个不忍心,木惜迟上前点了她风府穴,顺势便托住她因晕厥而绵软下倾的身子。
木惜迟单膝跪在地上,一手轻轻抹去鸳鸯的泪痕。举目回望,南壑殊正看着自己,抿着唇浅浅地点了点头。
木惜迟扶着脚软的苏哲,随同众人一道汇至中庭。
南壑殊道:“须得寻到那老仆,和那个姑娘。”
众人听了他二人前头所述,都自然而然认定鸳鸯便是那名出入泥人方住所的勾栏女子。此刻见他又要去寻,遂都不解起来。
“不是鸳鸯。”南壑殊道,“瞧她将泥人捧在掌心,似乎十分珍视。可她又重重掷下,显然同时带着恨意。这种复杂浓烈的感情没道理冲着泥人方。况且那勾栏女子既常出入泥人方住所,对这些泥人应是看惯的,不该有方才鸳鸯的反应。”
木惜迟立刻道:“我也说不是她呢。必然另有其人。”
大家商议一回,决定先分头往药房中去,打听清楚那老仆的身份和动向,自然能抽丝剥茧,厘清头绪。
议毕,众人兵分四路,往阜新城东、西、南、北四方而动。
南岑遥这里,花影和叶重阳都不便与之同路,他便带着苏哲在身边,一路往东。
花影、苔痕与飞电向西。
叶重阳和小白往南。
南壑殊同木惜迟往北。
北面的市铺有限,多是些衙门和官邸。直走了半条街,才看见一间门面稍大些的药铺。
木惜迟走进去,向看店的伙计寒暄两句,便笑着将一纸药方递上。
那伙计双手接过,走到后面按方抓药。一时回来歉意道:“公子这方子上的药材本店大体都有的。独这一味萆薢却不常见,本店没有这个。”
木惜迟笑道:“是了,大夫开方时便如此说过。不妨的,我再去别处瞧瞧。余下的药您按方子包给我,我银钱照付。只是求您指教,我要去何处才能觅得此药。”
那伙计听了,欠身请他稍待,走到后面请来了掌柜的。
那掌柜看了看药方,又捋了捋胡须,向木惜迟道:“公子可往前再行两条街,有间万福堂,是我们同行。那里兴许能有。”
木惜迟大喜,拱手道了谢。走回街上,正巧南壑殊也从另一家店里出来,脸上冰天雪地,看来没有收获。
说来也很合天理。这人又不肯赔笑,又不肯多说一句好话。能打听出根鸡毛来才怪了!
木惜迟向南壑殊述了前话,二人便暂且不再瞎碰乱撞,径直往前。果真两条街外有间门脸极阔的铺子,高高的匾上赤铜的三大字,万福堂。
二人入内,见掌柜坐镇,木惜迟便拱手道:“叨扰。家父近日腿脚不利,以至延医问诊。大夫开了方子,里面一味药甚不常见,不知贵店有是没有?”
掌柜道:“公子不妨说来。”
木惜迟便告诉了。掌柜听说,问明了分量,叫伙计到后面抓药。这里木惜迟又笑向掌柜道:“只怕您铺里的萆薢只由我买去了。再没旁人用得上这个。不如我就包圆儿的罢。”
掌柜笑道:“公子这话只怕不准。”
木惜迟假作纳闷儿:“哦?”
伙计包好了药,走过来插口道:“公子有所不知,不说时不时就有外地行商途径阜新,来我们这里买萆薢,单说那一个倔头怪脑的老货每月都有定量的。这萆薢还得给他留一些呐。”
伙计说罢,拿眼瞅着自家掌柜。那掌柜牵了牵一边嘴角,苦笑着摇头。
木惜迟像听了什么稀奇,追问道:“这是个什么人啊?”
掌柜道:“说一说也无妨。他常在我这里抓药。也抓些旁的药,但萆薢却是每月定量的。这老货孤介异常。不同我们多说一个字,脾气还很暴躁。那日我的伙计稍慢了一些,他操起破锣嗓子就开骂。伙计顶了一句,他就要上来打。我伙计无法,忙把东西给了,他才拿着匆匆地去了。”
木惜迟佯道:“这样人,恐不是咱们阜新本地人。别是那镇子上的流民罢。”
掌柜道:“他从前似乎是大户人家儿的家丁,后来不知犯了什么错失,被撵了出来,幸而有自己的房舍,还不至流离失所。我的伙计有次给他往家里送过一回药。”
木惜迟见说到关键处,反不敢直问。情急生智,大笑道:“好,好,好。如此,太好了。”
那掌柜不解,问道:“公子说什么太好了?”
木惜迟将南壑殊往前一推,道:“实不相瞒。我这位朋友是有钱人家少爷。他去岁娶了个标致媳妇儿,美中不足是一年来无有所出。求过医,也问过道,终究不成。前儿得一位高人指点,令他必要做几桩怜贫惜老的善事,方能感动上苍,赐给他一个大胖小子儿。这老货却正是又贫又老,二者兼具。这不是撞在心坎儿上了么。因而,我才说好。”
南壑殊:“……”
掌柜听说,便也笑了。
木惜迟道:“不若您将这老货家住何方告诉了我们。我们去布施布施。如此,既做了善事,又全了我兄弟的心。”
掌柜的内心里十分不信这怪力乱神之事,但嘴上不好说什么,何况单论起与人为善,倒也使得。是以,便将地方细细告知了他二人。
木惜迟向掌柜道了谢,又向伙计道了乏。同南壑殊出来,直扑目的地。
他们到了地方,很快锁定一间瓦房。只见墙皮破败,与万福堂掌柜形容的样子很合。木惜迟先确定了周围没有结界或是机关。便溜着墙根儿靠近。
窗纸已破破烂烂,从外面很容易看清屋内。木惜迟只往里瞅了一眼便呆住了。
一时间前尘往事铁马冰河地闯了来。
作者有话说:
本周内改个文名。《余念》没有记忆点,而且乍一看有些不知所云。
听到南壑殊这般回答,木惜迟不禁一怔。
对了,眼前人是南壑殊,自己却因想起了前世,顺嘴就叫他“明哥”了。
让木惜迟想起前世的诱因,便是这屋内的老者。他是南明的病患,名叫张材。南明曾对他有过救命之恩。只是彼时南明目盲,因而南壑殊并不认得他。
凡人的木惜迟初识张材时,张材还是个青年,如今虽垂垂老矣,但模样儿仍认得出。
这下好办了,只要南壑殊出面,不怕他不开口。
木惜迟向南壑殊说明了渊源,后者略一回溯,也便忆起来了。破旧的木门拦他俩不得,二人一齐进去。
“你们是谁?”
南壑殊这时也认出这人的声音,年轻时就是破锣嗓子,过耳难忘。
木惜迟笑道:“张材,你不认得我了?我是木晚舟,他是南明。”
张材阴森的面上掠过一丝惊愕,转瞬即逝。
“什么早了晚了,南了北的。我老匹夫怕过什么!你们既敢闯进家里来,我少不得拼个死活!”
说毕便如一头发了疯的老牛一般,红着眼睛向两人冲来。木惜迟慌忙摆手,“不是……别!别!别……”
混乱间,身上一轻,已被人揽在怀里,带着飘出数丈。
一丝冷冽的香气萦上鼻端,似有若无,稍纵即逝。木惜迟一时呆了。以至于南壑殊将其放下时他仍紧紧抱着人家,脸埋在人家颈窝里嗅个不住。
这香气太熟悉了,熟悉到几乎与自己的生命牵绊在一起。这香气又太陌生了,陌生到像是只在上辈子嗅过。
“你做什么?”
“啊……”木惜迟一惊,红着脸退开几步。
“你怎么了?”
“没……没什么……”
“奇了。”
“啊?什么?” 木惜迟心虚地发着抖。
南壑殊道:“张材为何认不出你我?”
木惜迟怔怔道:“是啊……这是为何?”为何这香气如此触动心肠?或许南明身上也是这个味道?
南壑殊又道:“初见时张材正值青年,人间数十年弹指一挥间,如今他已年迈。而你我仍如当初一般模样,或许因此他才不认得。”
木惜迟蓦地醒过神来,道:“二公子,我向来看着您和南明的相貌全然一致,但据我所察,旁人却不这么认为。譬如少主见南明第一面,他只当成陌路呢。您……也觉得我和木晚舟一模一样罢?”
南壑殊垂眸,“是。”
“这就对了,”木惜迟点点头,“阎罗和地府一众小鬼明明见过木晚舟在先,可乍一看我也都认不出来。恐怕这天底下只有咱们彼此能认得彼此。”
说毕,二人垂手默默。一阵寒风乍起,泛出前世今生丝丝缕缕的涟漪。
“咳,此地久留无益。”南壑殊开口道,“咱们应速与大家碰头。”
木惜迟点头答应了。随后南壑殊放出讯号。众人碰面,又悄令小白来认人。小白见了,立刻说就是那老家伙。
既找到了人,事情好歹有了进展。可眼前局面又令大家犯了难。这张材警惕性很高,脾气也着实暴躁。谁都近不了身,更别提问话了。
“你说你认得他?”叶重阳问木惜迟道。
“嗯。”木惜迟点头。
叶重阳往来踱步,片刻又来到南壑殊身前,“你也认得他?”
南壑殊兀自思索什么,并不搭理。木惜迟赶着替他说道:“是的,我俩都认得他。二公子做凡人历劫的时候,曾救过这张材一命。”
叶重阳道:“那很好办啊,正所谓救命之恩昊天罔极。这张材再怎么混球。见了救命恩人,也不能犯浑了。”
木惜迟道:“怀就坏在,他见了救命恩人都不认得了。还要打要骂。”遂又将南壑殊面貌与历劫时不同等语说了一遍。
大家听了偃旗息鼓,又是一阵愁闷。南岑遥忽又道:“你们两个历劫时所用的皮囊不是好好地存在地府么?事急从权,何不就去地府借来一用?”
木惜迟何曾没有想到这个主意。只是他有心病,知道一旦南壑殊入了凡胎化身南明,自己势必不能以真身与之相见,须也要化为木晚舟方可行,否则又会出现上次那等凶险万分的局面。
一个完全换了芯子的南壑殊和一个换了一半芯子的木惜迟,一同出现在众人眼前……
简直不敢想象。
南壑殊不置可否,木惜迟也就不敢表态。
是夜,众人仍旧歇宿在狄宅。木惜迟则悄悄溜进了地府。先到光就居偷看了一眼南明。见他平平整整卧在榻上,半口 活气也无,于是放下心来,又摸去了停放木晚舟棺椁的石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