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上和他那幅画一般,寥寥数语,并不多言,却不像臣子与君王说话的语气,并无一句歌功颂德,反而像平辈旧友。
信上所言,是对李南落的担心,唯恐他被归梧栖带走,说到底他也算是那里出来的,他的娘亲被自己家人献祭给了归梧栖,父亲不知道是哪只妖物,最后到了他的府上,成了他的儿子。
他让魏吴央召回化名李况的南宫,不用再帮他看着李南落了,他担心自己此番拒绝交出这个孩子,会招来祸事,这次一来,定是杀身之祸。
他藏起李南落,本来是不想让他被朱家当做个获取高官厚禄的工具,后来知道了他的不凡,知道连归梧栖都想把他要回去,他又后悔起来,早知道不能护着这孩子一辈子,就该早些教他自保,而不是把他的存在遮掩起来。
人人都说相国多智,可他看遍人心,一步看三,看得终究还是人,妖物的爱恨都太直接,少了人类的那些利益得失,反而坚守本心,不为外物所惑,更难牵制动摇。
他要求魏吴央不要干涉,归梧栖只针对他一人,比针对华胥要好得多,他的死换李南落平安自由,是他的选择。
李南落看了好几份奏折,俱是李佑写给魏吴央的,字里行间都看得出,他与魏吴央的关系,就如他和魏无雍,并不存在谁更尊贵,当然,李佑至少还是对魏吴央保持了基本的尊重,君王的面子还是给了几分。
但也看得出,魏吴央很难让李佑听他的,改变主意,甚至只能顺着李佑的意思,袖手旁观,眼看着自己最信任的大臣,丧命于妖物之口。
“他没来得及让府里大多数的人逃走,他也不知道这场祸事会是何时来,只是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只要你不落在归梧栖手里,那华胥国就还有生机,他是这么对我说的。”
智谋超群的李佑,还是看出了点蹊跷来,为何归梧栖会执着于李南落?分明此前有那么多圣子出现过。
李南落离开御书房之时,遇到了魏无雍,他一见他就无比激动的冲上前来,“父皇他怎么样了!”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没有心情和他说话,李南落此刻只想回去,回到万鸾殿去,他还有许多事,许多准备要做。
“你没有要我父皇的性命?!”魏无雍方才还惊惶,见他神色,放下心来,一惊又是一喜之下脸色都扭曲了。
“我要他的命何用?是能救我我爹,还是能让雷泽退兵?”李南落的语调微冷,“既然是我爹自愿用命换的我,也可以说是我害了他,那我是不是还要去死,才对得起他?”
“他是要我活着的,为华胥做一些事,这条命也不是白给的,他换的不是我的命,是要用他的命,换一个华胥无恙,百姓无恙。”李南落就像看不到魏无雍憔悴焦急的脸色。
“你不用拿我当杀父仇人,你要是着急赶来想阻止我,我只能告诉你,你已经来晚了,何况我要真的想做什么,就算你来了也阻挡不了。”李南落说完,漠然转身离去。
魏无雍看着他的背影,看着好似和过去又有些不同的李南落,一时说不出话来,这个人,如今还算是人类吗?华胥国,还能相信他吗?
回到万鸾殿, 李南落又到了书房。
茶香淡淡散开,水汽在干燥的空气里升腾,他平静地端起茶盏, 桌上摆着甜的点心, 这些往日是为了夜苍穹准备的,如今他出门还没回来, 他便拿起一块, 放到嘴里, 慢慢咀嚼,直到那股香甜的味道融化在嘴里。
这是夜苍穹教他的,有些时候, 要吃一些甜的,心里就不会那么苦。
可是他的心里并不苦, 甚至还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宁静, 知道了一切,尘埃落定, 反倒心里安宁。
可李南落还是慢慢吃下了甜软的点心,也没去理会吃的是什么,好像是山药和枣泥做成的花糕。
喝一口茶,吃一块花糕, 万鸾殿里一切安好, 宫人们在做自己的事, 夜苍穹又出去做什么布置了, 李南落平日里这时候应当是在看山海会的呈报,这时候却没有了心思。
如此平静的午后, 静得安详,想到日后种种, 李南落站起身来,吩咐玹琴,“我去相国府转转,要是他回来了,和他说一声。”
玹琴知道这个“他”指的是谁,连忙点头。
李南落选了一匹快马,“主人——”许久不出现的面鬼在脚下打转。
“还知道我是主人?你在太医局做看守,在山海会做任务,吃了多少妖的生机了?我看你已经乐不思蜀了吧。”看自己脚下影子化作一张鬼脸,鬼脸还是可怖模样,却发出孩童般咯咯轻笑,李南落脚下轻点。
“收收心,放养的日子也到头了,这次就跟我一同去战场,有你吃的。”翻身上马,他想到面鬼要是入了战场,对上雷泽那边驱使的妖物来,不知是何种场面,不由一阵心潮起伏。
随着时日过去,分明知道自己不是李佑的儿子,可李南落对相国府的感觉丝毫未变,反而还更觉得亲近了。
发生过血案的宅子,周围少有人靠近,今日却有人在门前徘徊不止,李南落策马来了,本来是想再翻看一回李佑的书房,看看可还有相关归梧栖的文书记录,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阿玲。
阿玲独自一人,在门前徘徊,脸上满是焦急,她有宅子的钥匙,却不进去,李南落觉得疑惑,马蹄声近,阿玲抬头见了他,眼前一亮,似悲似喜,直冲上来,“少爷!”
阿玲咬着唇,不让眼泪掉下来,直接往地上一跪,“求少爷救救我夫君吧!”
李南落连忙把她扶起来,让她进去里面再好好说,尽管相国府里什么吃用都没有,可至少有个地方坐下。
阿玲想到方才失态,脸上发红,焦急之色却遮掩不住,“少爷,我在门口等了几天了,知道少爷是贵人,是侯爷,可府邸在皇宫里,我哪里能进得了那里,只能在这里候着。”
“以后你有事找我,去沈家医馆,沈医师和他女儿沈小姐自会带话给我,总好过你在这里一直等下去,要不是我今日有事过来,你还不知等到何时去。”李南落见她焦急,先安抚了一阵。
“让我救他,他是谁,是你夫君有事?”他对阿玲就如对自己的家人,并不拿她当下人看,“我记得他是做买卖的,出门在外,遇到事情也是有的,出了什么事,有谁要害他?”
“少爷果然什么都料得准。”阿玲就算心急,也还是有些吃惊,手里紧紧捏着帕子,“不过不是有人要害他,是他去了邺城,说那边如今什么都缺,他走了个水路,现下船是回来了,可船上的人说城里要打起来了,我那男人胆子大,想要多赚点大钱,留在城里说晚一日再走,就是这一日——”
她睁大了眼,眉头紧蹙,“就是这一日之差,就出了兵祸,城里的官兵起了内讧,打了起来,城中百姓一概不能出城,城门封锁,说是有人投靠了雷泽,要帮着一起对付夏栖国的兵丁。”
“邺城就在夏栖国边上,如今夏栖和我们华胥正在结盟,两国官兵总有交集的时候,想是有些误会。”李南落口中安慰,心里却知道事情不会那么简单。
朝中议事他不曾参与,结盟后续他也没有理会,可魏无雍还是告诉过他,结盟之事已经商定,他们会帮着夏栖国出兵,一同对付雷泽,只不过粮草都要算在夏栖国头上,还有从雷泽手里夺回的城池,还要割去一部分,给了华胥。
那赵崇云情愿割让土地,叫华胥帮忙对付雷泽,也不愿意直接交换回自己的大皇兄,他是怕大皇子回来找他麻烦,还多一个对手,抢那皇位。
至于在对战期间,大皇子会不会遇到什么危险,雷泽会不会拿他开刀,全不在他考虑之中。
“你放心,此事我会放在心上,过不久我也会去邺城,到时候定会亲自替你留意,今日我就会派人出去查探,要是有了消息,一定会托人带话给你。”还当阿玲是当初的小丫头,李南落轻拍她的头。
已经是少妇打扮的阿玲,本来将自家少爷当成弟弟,没想到当初温润俊秀的少年,如今成了侯爷之后,连气势也大不一样,好像没有什么事解决不了,被这么一拍,紧绷的情绪松了下来,心里一软,“少爷真的不一样了,也不知经历了多少不容易,如今我有事还来麻烦你……”
“当初阿玲事事照顾我,那一天我独自逃命,留你下来,是你自己命大,我却对你有愧,如今不过是补偿你罢了。”
“少爷是被人救去的,又不是有意抛下我,再说我本来就是相爷捡来的孤儿,这条命本来就是相国府的,少爷从来不欠我什么。”阿玲红着眼眶,得了李南落的话,好似有了娘家靠山,心里安定了,眼泪反而一下涌了出来。
阿玲当初就是他随侍的丫鬟,两人亲近,李南落见她这么哭,索性让她靠到肩上,拍抚了一阵。
要是以前,他定然不会这么做,哪怕心中坦荡,到底男女有别,可如今很多规矩他早已看淡了,想做什么就做了,阿玲比他年岁大,他看她却如妹妹。
正在说话间,一个人影落在边上,李南落余光一瞥,就看到熟悉的身影,夜苍穹挑着眉,看着他搂着个女子,仔细看是那个阿玲,一时也没开口打扰,就那么斜眼看着。
过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轻咳一声。
阿玲抬起头,眼眶还红着,见到夜苍穹,想到方才在少爷肩头哭了,还给人看见了,有些不好意思,连忙站起来,福了一福。
“你先去吧,放心,此事我会安排。”又关照了一句,问了阿玲的住处,李南落这才让她回去了。
夜苍穹知道阿玲于李南落而言,就如唯一的亲人,除了南宫,也只有她了,她要是有事,李南落绝不会置之不理,他自然也不会为了这事吃醋。
不过方才见了李南落那般温柔,阿玲又靠在他肩头,那画面还真有几分叫他不悦,分明知道不该,可还是沉着脸,这会儿阿玲走了,他还是原地站着,斜眼去看李南落。
“我家阿夜这是怎么了?”李南落这是把他当大猫儿来哄,想起前阵子心里的打算,忽然笑容一展。
“你既然回来了,择日不如撞日,不如今日我们就去录名簿。”
把两个人的名字录在一个簿子里,那就算是一家人了,夜苍穹想起李南落之前说的话来,眼睛一亮,直接走过来搂住他,“小南落这是要与我结亲了。”
男女之间才叫结亲,他们之间算是什么?只是算结亲又好像太浅,他们是师徒是主仆是友人也是亲人,更是心爱之人。
“既然说了要同生共死了,临行前不如把这事办了。”李南落抓住夜苍穹的手,成功叫他忘了先前的那一点不悦。
李南落出门前,先翻出点李佑书房里的书册,好好整理了一番,又到自己房里,把以前的东西都理了一理,好像要作别那样,收拢在几个箱子里。
“还留在万鸾殿吗?宫里不自由。”夜苍穹帮他把箱子叠起来,放在一处。
李南落想了想,“要是这次顺利回来,我们就回相国府来住,宫里人多眼杂,你每次进出不愿意用腰牌,还要避开守卫。”
夜苍穹点点头,他知道皇宫这个地方和东野侯这个身份,其实李南落都从来不曾留恋过,他留在那里,不过是想要知道那个藏在深处的秘密,如今一切该知道的都知道了,要不是马上要出行,他定然已经搬出宫来。
登录名簿的地方在户部下属的太常寺,太常寺和侍仪司离得不远,李南落今日是骑马来的,夜苍穹便和他共乘一骑,既然说了择日不如撞日,两人就真的打算今日就这么办了。
策马在街市上,李南落穿的还是他的绯红色常服,别人一看就知道这是贵人,白色狐裘披在身上,身后是夜苍穹,玄色锦袍,一手搂在他的腰上。
两个人都不是寻常人的模样,俱有风姿,一路上这么过去,叫许多人驻足观望。
到了太常寺,里头的官员一看就知道两人不凡,他们这里可还没有遇到过贵人上门登录名簿的,谁家有婚嫁,还不是派人上门说一声的事,门口的主簿连忙端茶送水,马上叫人去喊自家大人出来。
底下的主簿不认识李南落,可心思玲珑,被喊出来的太常卿孙淼才想恼怒,寻常事务不是还有底下的少卿负责,是谁这么大惊小怪,这一出来,见了李南落,当下决定一会儿要好好厚赏方才把他叫住来的主簿。
“侯爷大人,您怎么来了?”太常卿孙淼品级不低,可见了陛下面前的红人,这个传说中能使唤妖物的东野侯,还是得弯下腰来。
“我来录个名簿。”李南落说的随意,夜苍穹就站在他边上,两个人就像来逛个街市。
“啊?是……”孙淼愣了一愣,到底是太常卿,见惯了形形色色的事,眼神一转,把口中差点问出口的“是哪家千金”给收了回来,目光投到了夜苍穹身上。
他早就留意到这个站在东野侯身边的男人,只是不敢正眼去瞧,此人身上一股子妖异之气,俊美得不像个真人,倒有几分像传说的妖怪。
“是我,夜苍穹。”妖异的男人笑了笑。
孙淼心里一抖,分明人家也没怎么样,可他就是有种面对危险的错觉,好像随时要丢性命。
“把他和我的名字,录在一起,就行了,这不是你们太常寺的司职嘛。”李南落说的简单,神色如常。
孙淼却倒吸了口气,小心翼翼问道:“侯爷大人的意思是,要和他,录在一个名簿上?以后你们就是——”
他用手比了比,伸出两个食指来,左右并到一起,作出成双成对的样子来。
李南落看他见了鬼的模样,忍不住笑了起来,点点头,“正是。”
好像还嫌孙淼惊吓的不够,补了一句,“他是个妖物,可好似也没有律法规定,妖物不可与华胥子民登在一个名簿上?”
“那是没有,没有。”果然还真的是个妖物,冬日里,孙淼也还是背上一阵湿冷,看着眼前一双男子,都好似天人似的,也不知是怎么就要登在一个簿子上了。
他脑子里一片空白,然后忽然想起来,这夜苍穹,好像就是夏栖国的太傅啊!
夏栖国要和华胥联姻了?!陛下知不知道啊?
擦了擦额头的汗,太常卿敏锐的政治触觉,叫他打了个手势,要人马上禀报宫里。
第199章 封赏
李南落自然发现了他的动作, 犹如不见,夜苍穹也很是安然,反倒是太常卿孙淼有些坐立难安。
陛下还没消息来, 这不得拖延些时间吗?可登名簿这事儿, 还就不麻烦,但凡来了的, 只要把二人的来处问明白, 在名籍上找出来, 确认双方意愿,登上去,再画个押, 也就完了。
这根本用不了一盏茶的工夫。
孙淼心里着急,面上还不敢露出来, 先问了李南落的安, 再扯些朝堂上的事,口中吩咐了, 叫主簿去把名籍寻拿出来。
主簿自然磨磨蹭蹭,自然是找不出来,或是找错了,然后被孙淼训斥一番, 主簿自然又是惶恐一番, 随后再认错一番, 就差当场要主簿写下什么保证书, 保证以后不再犯了。
时间就这么拖延过去,李南落面上平静无波, 夜苍穹似笑非笑,两个人坐在那里, 看着太常卿孙淼演戏。
天色渐晚,冬天的时节里日头落得早,李南落终于失去了耐性,手里的茶盏往桌上一放,发出“砰”的一声,“要不是我与太常卿无仇无怨,我都要以为这是太常卿这是有意刁难了。”
看他冷然之色,孙淼知道已经得罪了这位侯爷,可陛下还没回信啊!说起来,就算回信,难道还能阻止人家的亲事?
连忙换上笑脸,“哪能啊,天地可鉴,下官哪里敢刁难侯爷大人?谁不知侯爷是陛下面前的红人,给我几个胆子我也不敢啊!”
当下叫主簿把名簿翻开,这本名簿一看就是寻常百姓的不同,簿子封皮就不一样,要说找错,那是绝无可能。
孙淼自己也知道,戏过了,人家早就看穿了,可做官的,脸皮也薄不了,当下好像什么事都没有那样,寻到李南落的名字,又问明白夜苍穹的名讳是哪三个字,随即把他的名字登录了进去。
笔墨砚台,只是三个字,慢慢写就,夜苍穹静静在边上看着,看自己的名字落在了李南落的名讳后面,然后太常卿从书案的抽屉里拿来一个官印,压了红泥,仔细地落在写着两个人名字的那一页上。
等官印拿开,看到那一方红印,李南落这才徐徐吐出一口气来,这才发现自己原来一直屏息。
“好了。”太常卿把印章收了起来,他本来不用亲自用印,录这名簿,原是主簿的活,只有那些重要的庆典,比如公主皇子嫁娶、安排礼乐之事,他才需要出面。
可这位侯爷就坐在这里,他哪里能此时退走,心怀忐忑地把这事做完了,孙淼又叫人写了一份契纸,约等于一件事情在官府录入一份,自家手里还有一份的意思,如此才名正言顺。
主簿在侧,这次是他来写,刚刚写就,压上印章,把契书给了李南落,夜苍穹已经接了过去,拿在手上仔细看了看。
“也放在我这里吧,和你的信收在一起。”夜苍穹托着那一页契书,珍而重之的样子。
收就收吧,何必提那一页信,李南落轻咳几声,转过脸去,没让旁人看出他脸上的微热。
孙淼和主簿自是不知道其中乾坤,心里还在担心,不知陛下是个什么说法,正在七上八下,门前忽然热闹起来。
看门的小厮一溜烟地进来,禀报道:“大人,陈总管来了!”
“陈总管?宫里那个陈总管?圣上有旨意?”孙淼唰的一下站起来,看了李南落一眼,也看不出个究竟来,连忙带着主簿一起迎了上去。
陛下有旨意,太常寺里大小官员都整了衣冠,一起迎了出来,李南落和夜苍穹好似旁观者那般,站在边上。
太常寺门前,除了陈恩,还有一行队伍,放下一抬抬的贺礼,陈恩手上托着个礼单,还有圣旨,站在那里往人群里扫了一眼。
“还请侯爷大人接旨,陛下口谕,免跪。”陈恩笑眯眯的,和颜悦色,冲着边上的李南落示意。
叫太常寺这些见惯了宫里脸色的大小官员,一阵稀罕,心道传闻果然是真,陛下果然对东野侯另眼相看,圣眷无人可比。
李南落淡淡颔首,越众而出,心里也不知道魏吴央究竟要做什么,莫非还来贺喜不成?
没想到,竟还真的是贺喜,这些赏赐都是给他的,陈恩手里的圣旨先是贺喜,随即就给了李南落一个大都督的头衔,让他督查本次战事,也就是给了个监军的权力。
陈恩口宣圣旨,末了一声“……钦此”算是把旨意说完了。
上战场不算是好差事,但都督职权太大,等若是三军统领,不光有监督战事的权利,要是大将有什么不臣之心,先斩后奏的权利也是有的。
上阵督军的大都督,不光有名头,还代表皇权,几乎算是代天巡狩,以前从未有过,陛下这次是拿官砸人了。
被砸了的李南落在众人眼里还是平静无波,甚至还露出了一丝嫌弃,接了圣旨,也不说谢,对他而言,这不过是交换,他护住华胥国,魏吴央给他一个头衔,这才名正言顺。
虽然这头衔大了一些,可如今于他而言,这些都是虚的。
“谢陛下。”面子上还需要过得去,李南落接过圣旨,掏出银两给了陈恩,陈恩自是不敢接,收过来分给了那些抬贺礼的小厮。
太常寺里的大小官员围了上来,连声贺喜,孙淼一颗心落回肚子里,陛下不仅没有怪罪,还给了赏赐,实在是匪夷所思。
如今名正言顺,夜苍穹就站在李南落边上,含笑看着他被人围住,也不上前打扰,要是以往他定会不管不顾,直接宣示主权,说不准会做出什么来。
今日他却只是站在那里,一双眼睛盯着李南落,银发绿眸,妖异非常。
虽然什么都没做,可他这么一个人,这么站着,这么看着,谁能忽略过去,都只是假装不在意罢了,毕竟他当初出现,还是夏栖国的太傅,大家一时还不知该怎么称呼。
“阿夜。”李南落却在人群里转了过来,“既然登完了名簿,那我们就准备回去了,诸位大人,告辞。”
他朝他伸出手,就当着所有人的面。
夜苍穹一怔,伸手握住他,银发在日光下好似发着光,那双妖异的眼睛弯了起来,“不避人了?”
“你要跟着我上战场去,你是我的妖,如何避得开人,何况已经在一个名簿上了,你就算是我的人了。”说着说着先自己笑了起来,李南落牵着夜苍穹的手,叫孙淼派人把魏吴央送的贺礼给抬去相国府。
“早晚都要搬出来,不如就送去那里,我索性让人把相国府打理一回,等我们回来,就能住人了。”李南落旁若无人,牵着夜苍穹一路走一路说,就这么从人群里穿行而过。
夜苍穹此时反倒内敛起来,一点都不嚣张,顺从地被他牵着,眼睛里只看着李南落,看他嘴角含笑,眉间的平静,看他挺立的身姿。
两个人就这么走过去,翻身上马,共乘一骑,夜苍穹还是从后面搂住了李南落的腰,一点都不避讳有旁人在侧。
夜苍穹还给李南落理了理那身白狐裘,将他领口拉了一拉,“冷不冷?”
“也就冷一会儿,我们回去吃羊肉锅。”李南落坐稳了,策马而去。
陈恩看着那一双人影远去,心里想好了怎么回禀陛下,孙淼趁此机会连忙上前,想问问陛下到底是个什么意思,自己的猜测又对不对,被陈恩一个眼神给回绝了。
陈总管对其他人可没有那么好的脸色,“还要回去给陛下回话呢,各位大人,请了。”
做了个手势,陈恩往回宫的方向去了,太常寺诸人今日大开眼界,“大人,东野侯这是和夏栖国太傅结了亲?陛下还允了?”
听见主簿这么问,孙淼一脸高深莫测,“你懂什么,陛下定有深意,东野侯说不准也有什么计划呢,你看这夏栖国这次不是没有讨得了好处?兴许就有东野侯的功劳。”
孙淼误打误撞,还真被他说对了,主簿点点头,“不过这夜苍穹说起来还是夏栖国的人吧?怎么此番结亲,不见那夏栖国太子有何表示,看来那太子还是年轻,不知礼数呐。”
“谁知道呢,那位太子殿下如今焦头烂额的,兴许根本顾不上,他那里的人,一个侍郎听说已经废了,如今又少了个太傅,如今结盟的事也完了,还不见要走的意思,这是赖在我们华胥,图个平安吧。”
孙淼不是有意看轻夏栖国,但身为华胥国的官员,心里的那份骄傲和自信,那是刻在骨子里的,大国官员,自有骄傲的本钱。
这也是李佑和魏吴央一直以来有意维持的,无论真相如何,表面的强盛都是必需的,哪怕内里再忧患,也不可弱了大国的气势。
再说华胥国确实是个强国,要不是有妖物的威胁,归梧栖的隐患,几国之内,还就华胥最是富庶。
雷泽土地辽阔,却不够肥沃,种植什么都不容易,加之地广人稀,若非如此,也不会想到要发兵,图谋别家的土地。
太常寺看了热闹,便有好事者将事情传了出去,算起来,这不就是夏栖国和华胥国联姻了?茶余饭后,大家讨论的最多的就是战事,家事,如今这算是把两桩事放在一起了。
回了宫,进了万鸾殿,殿内如常,两个人也如常,玹琴还不知道自家大人已经结了亲,却见两人回来,目光之间隐约带着一种和平日里不同的神色,好像有什么欢喜的事。
西面厢房的暖阁里, 李南落还没坐下,夜苍穹已经给他倒了一杯热茶,放在桌上。
李南落在一边解下白狐裘, 交给玹琴的时候, 吩咐道:“今日吃羊肉锅子,多放些酸汤, 鱼茸丸子也放一些, 豆腐什么的早些放进锅里, 再拿好酒来,把竹叶青开上一坛。”
玹琴自然点头领命,夜苍穹见他有些疑惑的样子, 于是笑着挑了眉,“今日我和你家大人去登了名簿, 放在了一起。”
“放在一起?”玹琴木愣愣地重复, 他是个小妖,就算在宫里这么些日子, 可也只懂得宫里的规矩,不知道这话是个什么意思。
夜苍穹心里欢喜,这才说了这句话,见这小妖一脸憨态, 好似白说, 不禁摇了摇头, “实在是个蠢东西。”
玹琴委委屈屈地猫着腰出去了, 心里还在寻思,得找那些多舌的丫鬟问问, 她们定然知道。
“何必骂他,你以前也不懂得人类的规矩。”李南落净面洗手, 端起热茶喝了,一肚子暖意。
夜苍穹哼了一声,拿起李南落方才擦脸的热巾子,绞了水,往自己脸上一搭,“岂能拿他和我相比。”
热腾腾的面巾盖在脸上,把声音也闷住了,好似在生气,李南落知道他这是假装的,嘴角噙了笑意,上前把它往下一扯。
热巾子才拿开,夜苍穹的唇上便被一片柔软盖住了,湿湿软软,带着熟悉的气息,李南落一双手臂勾住了他的脖子,还带着潮气的脸颊也贴了过来。
夜苍穹顺势将李南落抱住,唇对着唇,脸上还带着水汽,暖呼呼的,轻轻含住了唇,谁也没有急着探索更多,好似品尝什么好吃的东西,只轻轻碰了,心里就有一阵难以言喻的滋味满了出来。
好似有些酸涩,又有些发热,涨满了胸口,李南落莫名的眼眶也有些发潮,两个人舌尖相抵,勾缠在一起,轻轻的水啧声和呼吸声交错,谁也没有说话。
外面天色已经暗下,周围也逐渐陷入一片幽暗,李南落的舌尖被夜苍穹嘬住了,吸得舌尖发麻,身上发软,唇上拂过一片微热的呼吸,夜苍穹吮着他的嘴唇,搁在他腰背后的手紧紧按着他,两个人的腰就贴到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