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这里没有枯骨残骸,却依旧了无生气。没风吹动树叶,蝴蝶也不会抖动翅膀,一样是漫天的荒芜和孤寂……
睡前朦胧的缱绻残韵被这种席卷而来的冲击感激散,鹿嘉渺瞬间醒了——先生呢?
或许是昨晚先生的样子让他心有余悸,他微蹙着眉连忙起身下床,想去找先生。
他总觉得看见先生的标本就像看到某种不好的东西,像看到了一个负面的先生。
鹿嘉渺下意识想找到藏矜白,然后安慰他。
今天阳光很好,柔和透过玻璃窗照进房间,鹿嘉渺身上穿着先生的睡衣,因为过于宽大,动作间,光影落在未遮住的脖颈锁骨上,齿痕明显。
鹿嘉渺只觉得有点点刺痛,边用指尖碰碰,边赤脚下床。
只是,脚才踩上软毯,他忽然垂眼看见,玻璃房里的土像被新翻过,很小一块地方……种上了一株彩色的仙人球。
鹿嘉渺的动作骤然顿住,只觉得那刻心跳如鼓。
——“等哪天先生心情好,我们把它换成活的仙人球好不好?”
——“好啊。”
藏矜白把仙人球种进了他的玻璃房。
仙人球像点活了标本间,连里面的花草树木都瞬间变可爱了。
在明媚阳光的照射下,不再像孤寂的异世界,反而像某幅造价昂贵的立体画卷。
鹿嘉渺知道先生心情好的瞬间,心里悬着的大石头算是落下了。
今天天气很好,他又难得休假,便直接盘腿坐在软毯上,额头抵着玻璃窗观察小仙人球。
【故国灭】皇城的戏份已经拍结束了,现在就等主角团在这里拍最后一段,过两天他们就要启程去西南某个小村拍逃亡戏。
他一直还挺期待的,因为听说那个小村风景很漂亮,尤其是有很多漂亮的小石头。
先生喜欢石头,到时候他找颗最漂亮的带回来给先生当礼物。
鼻息间呼出的热气在玻璃窗前晕出一团淡淡的雾气,鹿嘉渺边想事边抬指在上面圈了个小爱心。
礼物……
先生会喜欢什么样的生日礼物?
之前江律彦只说先生的生日在最近几天,但没告诉他具体日期。
没想到这么近。
当时他还忙着找白夫人的信息,有限的精力根本没来得及细想这个问题。
要从先生那里探探口风吗?
不会被听出来吧……显得好没诚意。
迟到的礼物也很没诚意吧?
不知怎么,这次亲了摸了,鹿嘉渺反而没有原来那么害羞了,反而思考起了这些事情。
他想得入神又烦恼。
脑子越绕越乱,眉头越蹙越紧,雾气上的小爱心被他涂得乱七八糟。
他头疼地把脑袋重新嗑在玻璃上,只是……为什么是软的?
“!”鹿嘉渺顿然睁眼,侧目,“先生?!”
“嗯。”藏矜白垂眼看着他,不知看了多久,柔光散落在他眉眼上,把目光衬得颇为温柔。
他不知何时进来的,此刻屈膝半蹲在他旁边。一手搭在膝上,一手挡在鹿嘉渺的额头与玻璃之间。
鹿嘉渺抬头,他便收回了手。
他穿的还是正装衬衫,袖口半卷起,像是刚出门回来。
刚才还觉得自己成熟了,这种事都没啥感觉了,但现在见到正主,还是多少有点儿不自在的。
昨晚是因为气氛到那儿了,先生看上去太难过了,他想让他心情好一点才那样的,清醒着的思维全然不同,只觉得……太暧昧了。
他在还没理清思路的时候,无意间将两人的关系又进了一步。
方才见到人的惊讶欣喜在眼里转瞬而过,鹿嘉渺不自然垂下眼,抬手胡乱揉了揉额头。
藏矜白也不打扰,只垂眼看着他,眉目带着浅淡笑意。
“我、我……”鹿嘉渺揉了半天,呼吸稍微平稳了下,才迟缓缓抬起头。
“嗯?”藏矜白应了个表疑问的气音。
鹿嘉渺还没“我”出个什么来,就对上了藏矜白的眼睛。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今天先生的眼神变得很专注……专注到仿佛世界都是背景,他只是在认真的看自己。
鹿嘉渺顿然觉得所有积累的不自然爆发了。
他眼睫仓惶扑棱了几下,匆匆起身道,“我、我去洗脸!”
说完就赤脚跑了。
藏矜白看着他跑出一半又折回来穿鞋,眼里笑意愈深。
跑进洗漱间,鹿嘉渺才稍微平复心情。
只是,怎么感觉哪里怪怪的……凉飕飕的……
鹿嘉渺一低头——他裤子呢?
今早发了一早上呆,他竟然都还发现自己的睡衣被换掉了,藏矜白的衣服宽大,一件上衣足够遮到腿根,但、但但……他那么大一条海绵宝宝呢??
死去的记忆突然开始攻击他,鹿嘉渺后知后觉想起……裤子脏掉了。
先生帮了他。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那么不经逗,只是亲一亲就、就……啊啊啊鹿嘉渺脑子里有小人在疯狂咆哮。
他本就对与先生的关系一团糟乱,现在好了,更乱了。
鹿嘉渺想洗个脸清醒一下,只是才站在镜子前——他就看到了颈侧锁骨上醒目的吻痕。
“……”
毁灭吧。
夹杂的雨声的断续画面陆陆续续涌上来……
毕竟不是真的醉酒,腰后发烫的手掌,锁骨上隐隐的刺痛,唇舌间属于另一个人的清冷气息……全都真切非常。
鹿嘉渺只觉得这刻脑子翁掉了,心跳不比昨夜的雷雨轻。
他在洗漱间缓了好一会儿,洗个脸洗了三十分钟,才以壮士断腕般的勇气踏出门。
他鹿嘉渺也不是那种穿上裤子就不认事儿人。
当然,主要还是因为这是先生家,想跑也跑不掉。
先生还在原处等他。
只是这次没半蹲着,而是背对着他站在玻璃窗前像是在看什么。
背影高挺修长,背景是铺陈的森林,鹿嘉渺仿佛看到了从前先生一个人站在那儿的样子……高高在上却也孤独。
鹿嘉渺步履不再迟疑,快步走到他身边。
藏矜白脚步声才转过头。
鹿嘉渺站在他身侧,换上了自己的衣服,手揪着衣摆搓来搓去的,一副不自在的样子。
也不知道这小孩儿怎么洗的,衣领沾湿了,脖颈上的红痕被用指尖揉搓得更明显,欲盖弥彰。
藏矜白方才空冷的目光泛起些柔意。
额前的头发也被他洗湿了,藏矜白抬手帮他捋开,露出光洁的额头。
他用指腹擦掉眉头一滴水珠,问道,“饿不饿?”
鹿嘉渺垂着脑袋点点头。
“买了些你平时喜欢吃的。”藏矜白放下手,“先去吃东西。”
是吃完东西还有后文的意思。
藏家很大,四合院套四合院,大得像座现代皇城。
昨晚来的时候太黑,鹿嘉渺没来得及细看,今天跟着藏矜白,时不时到处看看。
这里的装修还是挺现代化的,但还是能看到不少古时显贵的影子。
这样一个几百年不衰的大家族……实在令人惊叹。
餐厅在耳房,见有人进门,保姆就连忙把早餐端了上来。
鹿嘉渺一看就惊住了。
何止是有他喜欢吃的,那些东西都不在一条路线上,平时都只有路过顺道吃一吃,但藏先生不知道从哪里全买来了。
而且就算他赖了那么久床,都还是刚好的温度。
“谢谢先生。”一大桌子好吃的,终于引出了鹿嘉渺今早第一句主动的话。
但他还是不太敢和藏矜白对视,匆匆一触后便低头吃起了流心奶黄包。
“嘶——”
藏矜白没动筷,只在一旁看着他吃,见才咬下去就听到一声轻微的痛呼,轻轻把他的脸托到眼前。
鹿嘉渺手里还拿着大包子,眼里却因为疼蒙上了一层淡淡的水雾。
“烫到了?”鹿嘉渺维持着半张嘴的样子,藏矜白垂眼往他口腔里看。
下巴被卡住了,导致鹿嘉渺摇头的动作都做不了,只能忍着疼说了句,“没……”
鹿嘉渺一早上都在躲人,此刻进看才看到他嘴唇上一个被咬破的小口。
昨晚的其他痕迹都上了药,怪藏矜白没检查仔细,露了这处。
藏矜白用指腹虚虚在他嘴唇的小口上抚抚,垂下的目光温和又真挚,“抱歉。”
“不是那里。”因为藏矜白托着下巴,鹿嘉渺实在不好说话,他轻轻探出自己红润的舌尖,囫囵控诉道,“你把我舌头咬破了!”
“……”
一顿早餐吃得意犹未尽。
鹿嘉渺看着美食被端走,自己却只能张着嘴让藏矜白上药时,只痛恨昨晚冲动的自己。
被咬问题不是很大,但被咬了导致吃不了好吃的,这问题就特别大。
也许有了看罪魁祸首的心态,鹿嘉渺再面对藏矜白竟也没那么别扭了。
一个巴掌拍不响的事情,他也要如鱼得水泰然自若。
藏矜白今早提前处理好了事情,几天没见,单独抽出空来陪他。
他陪鹿嘉渺到后面的小花园散步消食时,就见鹿嘉渺老成的背着手,用上了药后不太灵活的舌头搭话,“先生今早去哪儿啦?”
看来是真的记恨没能吃上早餐。
嘴疼也要拿出气势来。
藏矜白喜欢观察鹿嘉渺这些变化的小情绪,内心每时每刻都在产生着奇妙的反应,藏矜白未必了解他每一种反应背后的逻辑,但这样的他很鲜活。
“老太太病了,我去看看。”
“!”鹿嘉渺一惊,昨晚他见着藏老太太的时候她看上去很健康啊。
藏矜白见他惊讶地气势也没了,只觉得他可爱。
抬手轻轻揉揉他柔软的头发,笑着问道,“带你去个地方好吗?”
鹿嘉渺没想到后花园深处也有玻璃隔墙,一面是鸟语花香,一面是先生卧室看到那片森林。
这里看上去远比先生卧室看着要直观,树木参天,眼光也不明显,像个被遗忘在角落的世界。
“愿意去看看吗?”
鹿嘉渺不知道藏先生为什么用“愿意”,但还是在这种直观的震撼下点了点头。
这里和今早在卧室看到的地方比起来,更像是深林深处,光亮稀薄太多。
两人像是造访了某个尘封世界,这里的有尚在振翅的鸟,有含苞待放的花,但看不出半分生机美好,更像是……某种被定格在了某个时刻。
“小时候我很喜欢冒险。”森铃空荡,藏矜白在身边开口的声音清楚,“喜欢森林、攀岩、冒险……一些危险又刺激的东西。”
藏矜白像突然开场了一个故事,鹿嘉渺安安静静听他循循说着。
“这是我八岁生日时想去的地方。”藏矜白的语调平平淡淡,“我的母亲在路上去世了。”
鹿嘉渺骤然顿住脚步。
藏矜白似乎也不意外,语气寻常地仿佛在讲述一个故事,“死于一场换取利益的车祸。”
许多年过去,当年的利益记不清了,但那晚的血腥气息和最后犹豫着放弃自己和母亲的人倒是印象深刻。
藏家纸醉金迷的背后就是这些东西。
像这座森林,树木参天却没半分温情。
“我曾经一度觉得我是那场车祸的缘由,所以把这片森林当作警醒。”——所有美梦的尽头,都是血腥丑陋的真相。
也许是藏矜白毫无征兆说出了鹿嘉渺一直想问却不敢问的“真相”,也许是这个“真相”足够让人震惊。
鹿嘉渺愣了良久。
藏矜白也停在原地,等他回神。
待他再次抬眼看向自己,才温和问道,“还想往前吗?”
鹿嘉渺在很短的迟疑后点了点头。
也许是知道了标本里藏着的故事,此刻只觉得看到的一草一木都是遗憾和悲剧。
越走越黑,压抑感也越强,死寂得连风声都没有的地方,如果一个人待在这里,四面八方笼来的孤独恐惧足以压得人喘不过气……
藏矜白错鹿嘉渺一步跟着他,像是陪同好奇小孩儿探索秘境的家长。
他借着繁密秋叶里透出的极稀薄的光观察着鹿嘉渺。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对鹿嘉渺的判断不再仰赖标准的数据化指标,而且……感觉。
应该能称之为感觉。
这种东西能让他在鹿嘉渺情绪不佳的时候驱使自己的安慰他,也能在看到鹿嘉渺开心的时候产生愉悦值。
他在想,如果鹿嘉渺害怕了,他就带他走。
毕竟并不是所有人类的亲密关系建立都需要开诚布公。
鹿嘉渺想了解到哪里,他就带他看到哪里。
再往前几步,是看不到路的黑。
整个世界像个孤立在宇宙的黑洞。
藏矜白还在想他会不会往前走,鹿嘉渺却忽然探手过来牵住了他。
他回握住,刚准备安慰他别害怕,就听鹿嘉渺声音带颤问,“先生常来这里?”
藏矜白没想到他会这么问,微怔后有问必答,“以前常来。”
以前……小时候吗?
他在这种漫无边际的黑暗里待过多久?
也许因为空间太黑,鹿嘉渺仿佛能在这片黑暗里看到当初小小的先生……
他曾经也和其他孩子一样,只是在这片象征死亡和绝望的噩梦里自虐般被迫长大了。
他变得完美又强大,可这背后……剥离了一地骨血啊。
鹿嘉渺没有答话,也不再往前。
藏矜白感受到掌心传来的微颤,眉心微蹙牵回鹿嘉渺,“回去吧。”
鹿嘉渺最后也没踏过那条暗线,被藏矜白牵回来的路上也一直在走神。
鞋上沾了泥。
藏矜白牵他到软凳上坐着替他换下。
鹿嘉渺像个漂亮木偶一样被抬起脚又放下,全程只低着头呆呆看着藏矜白。
“抱歉。”藏矜白轻轻放下他的脚,抬眼看他,“吓到了吗?我以为你想知道这个故事,是我考虑不周。”
他鲜少出现因素考虑失误,他只判定了鹿嘉渺对这些事的好奇,却忘了他还是个胆小的小朋友。
鹿嘉渺像被点到名的学生,抬起眼看向藏矜白,还是呆呆在走神的样子。
原来是因为他想知道这个“故事”啊……
因为他想知道,所以即便是血肉模糊的噩梦也可以揭开吗?
鹿嘉渺只觉得此刻心里莫名酸涩。
他没有回答藏矜白的问题,只是迟钝的看着藏矜白轻轻眨眼,像是在重新认识一个虚幻又真实的剪影。
走神间,刚穿上的鞋就从脚上滑掉了下来。
鞋落在软毯上没什么声音,鹿嘉渺就把自己的脚抬起一点点,像是故意引起藏矜白的注意。
“……”不知为何,藏矜白似乎读懂了他想让自己再穿一次的意思。
鹿嘉渺像是找到了一个游戏,也像是在找事情分散藏矜白的注意力,在他第三次打算把鞋踢掉的时候,藏矜白握住他的脚踝,“小渺——”
“先生是——”两人几乎同时开口,藏矜白停住声音,听清了鹿嘉渺轻轻的后半句——
“……喜欢我吗?”
第44章 喜欢
鹿嘉渺问得很小声,或者说比起“问”,更像是在小心翼翼确认一个已经发现的事实。
一个他不怎么想面对却一定要面对的事实。
不然也不会踢掉那么多次鞋缓冲时间做心理建设。
他有时是有点迟钝,还容易发散思维绕自己,但他不傻,从那个意识萌生开始,他的思维就已经被往这条路上引了……
在先生昨晚抱住却隐忍着没有咬自己的那刻,他就知道了。
他本想囫囵过去,继续装傻,和先生像以前一样——因为他有一个不想面对并且十分复杂的问题。
他不知道这个问题能不能解决,什么时候能解决,但……他又有点希望和先生待在一起。
藏矜白给了他很舒适的窝,他不可能不喜欢这里。
只是……他的喜欢决定因素远不是只有自己。
可现在,藏矜白把他最深处最残忍的秘密给自己看了……鹿嘉渺那点打算装傻的心虚也彻底不敢了。
从在森林听到先生的那句话开始,鹿嘉渺就在走神。
其实也没在想什么很复杂的东西,只是在想自己好像对不起先生的坦诚。
他的秘密离奇古怪,而且没有任何用处。
所以他明知道森林更深处或许还有秘密,但却没敢再看了。
先生什么都告诉他了,自己却什么都不能说。
刚才想了那么久,最后还是犹豫着主动提起话头。
他不能因为眷恋某种温度就耽搁一个人,尤其是这种耽搁是结果未定的。
这样太自私了。
鹿嘉渺说得轻飘飘,但手指却用力到在软椅上嵌出深深的痕。
他本以为又会是一场漫长的安静或者内容更多的谈话。
但在他走神的瞬间,托着自己脚掌的手又轻轻为自己穿上了鞋,然后耳边传来一声带笑又认真的——
“是啊,”藏矜白坦然道,“我喜欢你。”
他说得自然又随意,仿佛演练过很多遍,只当一句寻常话说出来。
鹿嘉渺没想到先生会如此坦然便承认了,猛然抬起眼,连眼神里的惊诧都还没来得及遮掩。
自己问那句“你喜欢我吗?”时内心是忐忑不安的,可从藏矜白那句“我喜欢你”落进耳里,鹿嘉渺只觉得整个思维都像停滞了一般,只剩胸腔心跳作响。
“我没有找到很好的时机,所以没来得及郑重告诉你。”他记得这样郑重的亲密关系建立是需要一场隆重的仪式的,他本想等鹿嘉渺慢慢接受两人关系的过度,接受这种情绪后再进行。
没想到小朋友这么直白就问出了口。
藏矜白已经很久没做过需要等待未知结果的决定了,他通常能预判事情可能出现的所有走向。
但显然恋爱问题上他能力有限。
从他尝试接纳鹿嘉渺和他所带来的情绪开始,他就注定要接受这种情绪所带来的一切未知。
他不知道让鹿嘉渺去墓园对不对,不知道领他进森林对不对,甚至不知道是把他继续留在安全区还是将两人的关系更进一步,哪个决定更正确。
这像场极耗心神的豪赌。
鹿嘉渺还有走神,茫然的眼神里透着了深深的纠结。
他的手指不安的扣着软椅的边缘,试图让自己冷静一点分析问题。
但他冷静不下来,脑袋只会越来越懵,想的问题都绕起来了,绕成了一个他没办法解开的死结。
直到藏矜白牵过了他的手。
藏矜白把他一直不安动着的手托在掌心,手背搭在他的膝上,像以往与他谈心一样引导道,“是想和我说什么吗?”
鹿嘉渺想了想,迟钝地轻轻点了点头。
“现在还想说吗?”
问出那句话,的确有因为在森林深处被震撼到的一时情绪在。
但鹿嘉渺又想了想,还是点了点头。
问题或许是一时兴起,但是一定要说的。
他或许可以再绕几天,但这对先生不公平。
藏矜白握在手心的手掌轻轻蜷了蜷,鹿嘉渺又沉默了一会儿,像是终于鼓起某种勇气,小声说,“你不要喜欢我……”
藏矜白有些诧异地极轻抬了下眉梢。
还没问出为什么,鹿嘉渺就抬起了他一直垂着的脑袋,声音还是很轻,但眼神很真挚,“我有难言之隐……”
像是在说服藏矜白,“我现在不能跟你在一起的。”
说完这两句话,鹿嘉渺便不再开口了,只小心翼翼观察着藏矜白的表情。
他本来已经在心里暗暗打几句爱情小说里的渣男语录,譬如“先生很好,一定会遇到更好的人”……
可还没等他回顾完爱情小说,藏矜白骤然笑了。
笑得比他见过的任何一次都开心。
他惯常只会温和舒舒眉,但这次眉眼间笑意深刻明显。
“!”鹿嘉渺一呆……先生不会傻了吧,咋被拒绝了还笑呢。
他像被惊住了,看向藏矜白的眼神可谓十分不解。
“这样啊。”藏矜白眉眼微弯着,像是心情甚佳,语调竟带着笑意,“那就先不在一起。”
“!”鹿嘉渺更惊了,怕先生误会什么,慌乱解释道,“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在一起的!”
他预判不了未知的意外会在哪天突发,程度多少,他给不了别人承诺的。
可藏矜白似乎听不出他话语间的纠结和严重程度,颇为好说话道,“那等你什么时候想在一起,再在一起。”
“!!”鹿嘉渺眉头骤然蹙紧,心道,你怎么油盐不进!你会吃亏的!
这个严肃的话题因为一顿午饭就轻飘飘翻过了。
像是没有那个午后,没人提及喜欢。
藏矜白对他还是一样,并没有因为所谓的“拒绝”产生丝毫芥蒂,自然得仿佛两人之间什么都没发生过。
这倒让鹿嘉渺感觉有些茫然了,下午先生去上班,他一个人在先生的房间撑手坐着惆怅的发呆。
哎,他一直以为是事业文太复杂了他才不行了,没想到换了老本行他更不行。
脑子里混乱得很,他不知道怎么把自己这种奇怪的处境说出来……说陆嘉渺的人生本就是悲剧轨迹,随时可能发生未知的事情,他也不知道会不会改变结局。
鹿嘉渺又把脑袋抵着玻璃窗,垂眼看着小仙人球,很快推翻了这个想法。
他不能告诉先生的,或许先生会相信他说的天方夜谭,但相信以后呢?陪着他面对每一场未知吗?
面对后的结果如果还是不太好……先生肯定会更难过的。
原来“我喜欢你”可以张口就来,但现在不一样了。
但情感建立了联系,有些东西就像一个承诺,说出来了,就是要负责的。
鹿嘉渺操心得很,不是在操心两人“是否要在一起”这个问题,而是忧心先生这份感情会不会对他造成伤害。
鹿嘉渺想了一下午,也没想出个解决方案来。
太阳慢慢落山,忽然响起的敲门声把鹿嘉渺的思路拉了回来。
这是先生的房间,会敲门应该不是先生,鹿嘉渺打开门,果然看到是昨天领自己过来的那个小姐姐,“藏先生晚餐前赶不回来,老太太想邀请您一起吃个晚饭,小少爷方便吗?”
藏先生走前没交代过什么,只说这是藏家,想去哪里玩都可以。
又是先生奶奶开的口,而且今早听说她病了,鹿嘉渺思考了下点了点头,路上给藏矜白发了条消息说自己来陪藏老太太吃饭了。
藏老太太也有一座院子,比先生那边小了很多,而且装潢更像上世纪末的风格。
没点多少灯,显得有些落寞昏沉。
小姐姐把鹿嘉渺领到餐厅就离开了。
餐厅很大,餐桌是足可以容纳下十几个人的长餐桌,可餐桌的尽头,只坐着个孤独的老人。
也许是因为病了,老太太憔悴了不少,但见到鹿嘉渺来还是慈祥地笑着招了招手。
鹿嘉渺走到她跟前,有礼貌地叫了声,“奶奶。”
“诶。”藏老太太愉快答应道,待鹿嘉渺坐下后招了招手让人上菜。
她是食不言寝不语的大家闺秀,但今天只吃了两口便放下筷子,语调有些伤怀,“他们一个个忙的忙,出事的出事,就剩我一个孤寡老人家了。”
不知怎么,鹿嘉渺总觉得这位依旧衣冠整洁的老人家像是瞬间苍老了许多。
鹿嘉渺也准备放下筷子安慰安慰她,却见藏老太太抬手慈祥地抚抚他脑袋,笑道,“吃你的,听矜白说你喜欢这儿的糕点,多吃点长个儿。”
藏老太太的眼神不浑浊,可鹿嘉渺莫名觉得……她像是在透过自己看别人的影子。
一直到这顿饭吃完,藏老太太都没在说什么,只是眉目祥和的看着他吃,见鹿嘉渺把一小碟糕点都吃光了,才笑道,“矜白小时候也爱吃这个,只是后来……”
藏老太太最后也没说完那句后来,只是在送鹿嘉渺出门的时候,拉着他的手道,“藏家不是个好地方。”
鹿嘉渺惊讶于这位一声都视藏家为荣誉的老人竟忽然这样说。
老太太像是也看出了他的不解,这小孩儿的眼神很容易看懂,也不知道怎么和藏家人走到一块儿的。
但她没解释。
人老了,容易想开一些事儿,当初她做的决定不算善终,最近常做梦,梦到小院儿,梦到缠着她要糖吃的小媛……
世事难断对错,这金筑玉砌的繁华背后,丢了太多东西了。
“他是个可怜孩子,奶奶对不住他,”藏老太太轻轻抚抚鹿嘉渺的手背道,“如果决定留下来,就好好陪着他,别再走了。”
老太太那段语重心长的谈话,尤其是那句“别再走了”,让鹿嘉渺更惴惴不安了。
鹿嘉渺一回来就又把自己抵在玻璃窗前想事情。
曾经因为最爱他的人离开,八岁的先生就能建一座森林困住自己……鹿嘉渺长叹了一口气,这可怎么办呢?
鹿嘉渺进门后没开灯,房间骤然亮起的时候他吓了一跳。
猛然转过头就看到了手里搭着外套刚回家的先生。
白炽灯光把他额头上一大个红印子照得鲜明,藏矜白看到先是一愣,随后笑了。
也不知道这小孩儿哪里养的习惯,喜欢把自己埋在玻璃前想事情。
鹿嘉渺根据藏矜白的目光反应过来,严肃皱眉,一巴掌拍在了自己的额头上,挡住了。
这人活得可真自在啊,还有心情笑话自己呢,不像自己,可操心死孩子了!
鹿嘉渺明天要去影城,老宅离影城远,藏矜白不让他自己回去,特意今晚抽空回来送他。
前段时间云禾身体好像出了问题,一直没来,加的戏份都被移到逃亡路上去了,他要去领新剧本,趁着这两天熟悉一下,这边主角团的戏份可能也会在这两天结束,到时候他们就要赶去滇西。
再加上【故国灭】前半部分剪辑地差不多了,马上就正式播出,几个单元主角有段小采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