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玉的心情和目的竟然如此纯粹,他想要保护赢舟。
有时候他会被嘲笑,说他的意志竟然如此机械、单调。像被输入好的程序,遇到赢舟就会自动触发。
这是一种无条件的、安全的爱。不需要他是谁,他做什么。只要他是赢舟。
赢舟不由得恍惚了一下。
如果世界是一场梦境,那太岁把荀玉捏出来,大概是希望他能从别人身上得到足够多的关爱,然后治愈自己精神上的残疾。
他好像已经长大了,但他一直都在被迫早熟。在畸形的环境里承担“丈夫”甚至“父亲”的责任。他的内心还是那个虚弱、无力、痛苦的小孩。
赢舟的视线开始飘忽,不想去看荀玉的眼睛。他怕自己会忍不住流眼泪。会很丢人。
他尽量平静地陈述着:“研究证明,这个重启的世界和‘太岁’有关系。大概就是太岁利用自己的异能,在世界范围内制造了一个梦境。我们活在这个梦境里。而现在,为了维持这个梦境的稳定,需要清理我,因为我会打破太岁诡域的平衡。详细来说,就是我是不受控制那个自我意识。
“我们利用谢东壁的异能进行了一次实验。如果我看到的场景是真实的,这个结论基本可信。”
赢舟:“其实我和元问心没有吵架,只是这种事的确挺为难的。我理解他的选择。”
荀玉狗急跳墙:“理解个头!元问心有见过太岁一次吗?不对,他见过,但根本不认识太岁!如果这个世界是太岁制造出的诡域,那让它维持这个诡域存在的原因一定是你!”
荀玉揉着自己的头发,他的神经紧绷,太阳穴剧烈疼痛着,像是癫痫发作。
那些模糊不清的记忆突然历历在目。
“我……其实一直很害怕。”荀玉的眼神里浮现出了痛苦,“我不敢离开你,因为我怕你会死。”
“他会故意去一些诡域,或者明知道危险也要去看异能局设置的陷阱。我知道他真的想死,活着对他来说很痛苦。无时无刻的都很痛苦。我体会不到,也理解不了这种疼痛。但我清楚彻底的消失,对他来说是一种解脱。
“他经常躺在地上一动不动,我在数不清的野草里找到几乎要变成一株植物的他。我不知道能干什么,只好陪着他。等着他自己恢复那么一点微弱的求生欲,然后醒来。
“后来我跟他说如果要死,可不可以先杀死我。我是卫星,只会绕着行星旋转。在行星消失后我会找不到运行的轨迹。
“有一天他跟我说,我打算杀了你。我说好。我想这不仅是我的解脱,也会是他的。”
荀玉盯着赢舟,眼泪突然喷涌着流下。
“我快死的时候,他说,要不然试试新的办法吧。死亡只是□□的消失,我的意识不会死,我们会在新的世界里相遇。那个世界的赢舟还可以修复。
“就算世界是一场梦,那这场梦也是他为了自救而做的。我不信你死后,梦境还能像他们说的那样维持着。就算他们是对的,对我来说也不重要。我本来就是为了让你活着而出现的。”
荀玉看起来太难过了。
但赢舟其实隐约有一种感觉,荀玉更多的是在为他难过。研究证明,情绪过于压抑的人往往会选择更情绪化的伴侣。目的就是投射自己的情绪,让对方替自己保管这部分感情。
赢舟自己哭不出来,于是荀玉成为了这个宣泄的缺口。
他给了荀玉一个拥抱,没忍住顺便揉了揉对方耳朵根的绒毛:“起码现在我还不想死,荀玉。这是好消息。而且如果能做到,我也想救他……”
赢舟纠正道:“救我。”
白面站在酒店的房间内。
和大多数人想的不同,这间套房看起来很简陋,也很朴素。地板是水泥的,没有铺瓷砖。厕所的洗浴是一根水管,冲刷身体就像是冲厕所一样简单。
客厅很小,茶几和餐桌共用。所以吃饭的时候需要搬张矮小的凳子,拱起背吃饭。卧室的面积会稍微大一些。更别提家里还有书房、杂物间。
这是白面曾经住了四十多年的家。
在未来,研究所,或者说避难所的地价很贵,想住进避难所的人更多。
比起那些棺材一样的大通铺宿舍,身为研究所所长,白面分配到的房子还算不错,起码是单人的。
但叶启枝是出身富裕的食利阶层。不算多拔尖,起码比不上元问心家,但完全能通过对另一个阶层的剥削,享受到社会发展的红利。
所以,对叶启枝来说,他的一生其实是一个不断下滑、不断失去的过程。
白面让人把房间安排成这样,也不是为了自虐,而是一种习惯。人的天性就是好逸恶劳,过于舒适的环境会让他忘记仇恨。
房间的入户处按照他的要求,制作了一个消毒室。
这在未来是标配,不同的只是消毒液的成分。
摧毁人类社会的,不止是诡异复苏,还有被滥用的核武器。除了骇人听闻的核冬天,哪怕躲到地底、海洋,也会被核辐射渗透。
但这种武器却不是为了摧毁诡异生物用的,物理攻击对部分没有实体的怪物根本无用。一开始是为了威胁,解决不了自己地区的问题,于是拿别的区域的普通人当人质。但后来所有人都失控了。
潘多拉魔盒打开,没人有能力盖上。
地面不再适合人类生存。
后世纪里最多的不是极端分子,也不是救世主,而是麻木的普通人。
每一个幸存者都是时代的精神病人,被秩序崩塌的创痛困扰一生。
叶启枝来到新世界,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改造自己的身体。
“我来到这里的时候已经病入膏肓,就像是癌症晚期的病人。我生活的区域相对干净,但频繁地接触实验体,却依然让我产生了畸变。在新世界里,我不再需要原本的社会关系,所以我义无反顾地选择改造了自己的身体,成为祸害。”
“这个改造很成功。我和我的身体分离了,我换上了新的躯干。一个随时都能替换、更新的无机物。我不再被孱弱□□的疼痛所困扰。这具旧的身体,甚至在实验的设计下成为了我最合适的打手。”
白面一边消毒,一边自顾自地阐述着:“可我并没有变得更幸福。过去,身体的疼痛让我忽略了另一个层面的疼痛,它同样难以忍受。”
这就是叶启木当时的感觉吗?
白面曾经不理解,不原谅;直到回旋镖扎到了他自己身上。
“我要消除这种疼痛感。焦虑、虚无、无意义的存在。杀死赢舟能带来两个好处。第一,解决诡域的崩塌;第二,控制诡异复苏。”白面覆盖在面具下的嘴角大概是向下的,严肃的,“我认为,赢舟的存在代表太岁的求生欲,而诡异复苏代表的是太岁的求死欲。我们别无选择。你能明白吗?”
站在旁边的无头鬼很安静,穿着西装,像是一具健美的雕塑,红色皮肤表面隆起的黑色血管,是红土地上的黑色冥河。
在面对疫医院长、红眼主任的时候,白面总是很安静。
因为它从来没把那些人当自己的同伴。在白面眼里,那只是两个花瓶。
人会和花瓶进行精神交流吗?
它又不是神经病。
语言只是达成目的的工具。
既然不用过多的话语就能达成目的,为何还要多费口舌。
但无头鬼显然是不一样的。尽管比起前面提到的两个怪物,无头鬼更加低智、机械。
无头鬼没有给出任何回应。它站在一边,站得笔直,像一棵忠诚的白杨树。
“直播连线准备好了吗?”白面又问了一句。
这次,无头鬼有了反应,它来到客厅,打开了投屏软件。
墙上,显示出了白面的直播账号。
白面经常进行手术直播。
他的直播间没有一些户外主播那么刺激,但他技术精湛、用的手术原料稀缺;术后,病人们总能以一种诡异的方式运行起来;再加上直播间小黄车可以及时竞拍,因此,两年直播生涯也积攒了十几万粉丝。
考虑到阈限空间直播平台用户的局限性,十几万粉丝,已经是平台天花板级别的大主播了。
白面坐在沙发上,让镜头对准了自己的脸。现在离午夜十二点还有十个小时,并不着急。
他在琢磨着腹稿,也在等待着。
“你觉得赢舟会来找我吗?”白面问。
无头鬼站在一边,像一个奇怪的衣服架子。
白面:“我觉得不会。因为他不认为这是一个威胁。我说出去也不会有多少人相信并实践。”
“这其实是合理的想法,毕竟这种事听上去太荒谬了。谁能相信自己真的活在一个梦里呢?更何况,总有人觉得这种事和自己无关。‘还有那么多人’他们会这么想。直到死亡真的降临。”
“不过,我完全可以公布另一条消息。医院覆灭了,所以我打算向社会公布,圣心神学医院进化喷雾的……原料,以及制作方法。这是一本万利的买卖,总会有人愿意铤而走险。嗯,或者想办法让槐江参与进来?不过他号称自己绝对中立。”
白面就这么筹谋着,一直等到了十二点。
并不是他想拖到现在,而是阈限空间固定在12点开启。
然而,和以往任何一次不同,出现在白面眼前的,不是摄像头里自己的脸。而是一个红色的弹窗。
“无信号,请稍后再试。”
人类社会有自己的互联网;阈限空间直播平台就是属于祸害的线上社群,因为构建在诡异力量的基础上,这个平台完全不受人类社会监控。
偶尔两者也会交汇,拉一些人类进来。
白面并非天天都用这个软件,但无信号的提醒,却还是第一次。
白面甚至没办法向客服报错。因为这个平台只有经纪人、主播和观众。根本不需要程序员和基站,就能运行。
直播平台的经纪人叫小A,之前在医院进过货。
有很大的可能,是小A出事了。
不过,白面还是打开了联系人列表,翻出了小A的账号,并且发送了一个“?”,以示关心。
几分钟后,手机铃声响起。
是小A邀请接受直播。
白面没有开灯,漆黑的房间里,手机屏幕带来了唯一的光。
有时候,祸害能力的使用需要媒介。但白面并不担心,在他眼里,小A只是一个躲在平台后的阴间电子蟑螂。完全不足为惧。
他选择了接听。
小A的手机似乎是被放在了地上,因此视角被压的很低,观众只能仰望。这让白面有些微妙的不爽。
画框外,传来了脚步声。片刻后,穿着靴子的男人入镜。
他看了眼屏幕,调整着视野。
元问心笑吟吟的脸出现在屏幕上:“你好。没想到你接通的这么快,拿东西浪费了一点时间。”
视频外还有一些嘈杂的人声。想来这次行动的职工还不少。
“你好。”白面回答。
“来看看根据你的情报,得到的收获,非常感谢。”
一颗头被元问心甩在了镜头前。
平台经纪人小A。
长得像只哥布林,长舌打着好几枚钉子。血迹擦得很干净,死得翘翘的。
小A的眼神还直勾勾地看着屏幕前方,就像是在注视着白面一样。
样子有点恐怖,白面倒是无所谓,只是难免警惕。
它对元问心已经很提防了,他们还有信息差。
但白面是真的没想到,这些半真半假的消息,也能让元问心解决一个A级祸害。
还是在这么巧的时间点。
想来也不是不能理解。毕竟现在,全球的资源都在元问心的调动下,高效运转着。
元问心从口袋里掏出一根烟,缓缓点上:“叶启枝还活着吗?”
他以前从不抽烟的。
也不喝酒。
起码在研究所,烟是一种疼痛的抑制剂。
白面笑了笑:“世界上不需要两个叶启枝,他是合成无头鬼的最后一份原料。”
元问心的表情瞬间冷淡:“很好。那你违反了《异能者治安管理条例》第17条有关规定,我会把你上调至最高优先级进行处理。”
最高优先级。异能局优先处理的祸害或者异能者。不计代价、不考虑后果。
上一个享受这待遇的,还是靳白羽。在上一世。
面对这种明晃晃的威胁,白面忍不住微微蹙起眉:“你被感情操控的样子很蠢。”
“你的意思是你没有违反规定吗?”元问心的神态依然颓废,“每个异能局的职工都会在死后发生诡异复苏,这是客观存在的现实。从这一点看,所有职工都有可能成为最后毁灭世界的怪物。我们制定规则,从来都不是为了预防,而是想办法处理危机。有罪和无罪,是一种集体意志的裁决。我只负责执行。”
白面沉默片刻:“那要公投试试吗?看看他的存在是有罪还是无罪,大家是想死还是想活?这几天为了抵消内心的冲突,重新构建一个逻辑体系,还挺累的吧。明知道不作为的结果是什么,还要把后果甩锅给规则……逃避就能解决问题吗?你可真让人失望。”
元问心抬起手,深吸了一口烟:“不,我不知道你说的结果是什么。你说的不一定是对的,荀玉说的也不一定是对的。”
下午,荀玉给他打了个电话。
这也是他为什么着急解决阈限空间直播平台的原因。预计的行动时间本来会更晚一些。
一朵蝴蝶从经纪人小A的眼眶里钻了出来,刚破茧,颤颤巍巍地扇动着金色的翅膀。
元问心的脚踩上了小A的后脑勺,面无表情地回答:“我不是裁判,也不做选择。只履行自己的职责。”
赢舟坐在房间的书房里。
他面前有一台电脑。电脑是酒店自带的,就在书房角落,但不是现在市面常见的款式,用的是被淘汰了好多年的CRT显示器,俗称大屁股电脑。
启动主机,泛着蓝光的屏幕亮起。主页面上只有四个图标。其中一个就是阈限空间直播平台的网页地址。
赢舟扫了眼屏幕右下方的时间,十一点五十五。离白面公布的时间还差最后5分钟。
他打算看看白面说什么,怎么说。
四毛贴心地接了一杯热水,放在赢舟的左手侧。然后蜷缩在了水杯边,眼巴巴地望着他,像一个黑色的糯米糍。
它和黑夜融为一体。
网站还没到直播开始的时间,只能在主页看到之前的录播剪辑。随着入驻主播和观众的增加,网站分了好几个区。热度最高的是生活区吃播。其次是户外主播,热衷于大逃杀类的游戏。
游戏,这个看起来人畜无害的词甚至会让人感觉到愉悦。可惜这里没有玩伴,只有玩具。
赢舟没有点开视频,他对这些粗暴的视觉冲击早就免疫,既不会产生阴影,也不会感觉刺激。他进入了白面的直播间。
白面居然还有主播认证,写的是圣心神学医院外科主任。
屏幕上出现了倒计时。
赢舟安静地等待了三分钟,看着倒计时归0。午夜12点到了,预想中的直播并没有到来。
网页自动刷新了一下,然后弹出了无网络访问权限的提醒。
阈限空间直播平台用的不是正常的网线。
会出现这样的情况,只能代表一件事,直播平台的主理人出事了。
但赢舟拿出手机,翻了一下内部文件,并没有看见和直播平台有关的内部公告。
多亏入行早,赢舟在异能局的内部权限很高。基本不会有什么大任务能瞒着他……除非是临时的,还来不及写文书。
难道是祸害的内部斗争?但时间点会不会太巧了一点。
就在赢舟继续翻着文件的时候,页面又一次刷新了。
元问心的脸出现在了屏幕上。
说实话,在毫无心理准备的情况下看见元问心,感觉比看见白面刺激多了。
赢舟的身体战略性后仰,眼睛到屏幕的距离多出3cm。
屏幕前的元问心已经开始讲话。
大概意思是阈限空间直播平白已经被异能局攻破,他们还从经纪人A的办公室里搜出了平台注册账号的隐私信息。
元问心彬彬有礼地说着:“你们不是那种毫无理智的畜生,所以我长话短说。我们会把注册信息下发给各个分局,分批次处理异常区域。早日自首可从轻处理。研究所的收容舱数量有限,用完即止。”
这是很直白的威胁。但也是一种妥协。
原本,人类对诡异生物的态度是赶尽杀绝;现在的态度是物尽其用。
客观现实一旦来临,再强大的物种也没办法改变,只能适应。
直播结束了。
白天,叶启枝说要直播公告全世界;晚上,元问心把平台端了。
赢舟不觉得有这么凑巧的事,只是有些事不必多问。
他坐在电脑桌前,思考许久。最后,还是打开了不常使用的职工后台,看了眼其他人的格式,开始向自己的上级写支援申请。
赢舟相对来说不怎么守规矩。并不是心存不满,而是因为懒散,能走私人关系的绝对不通过正式文件。以至于他的后台基本没什么操作记录。
他扫了眼,因为还挂在华北区异能局名下,赢舟的直属上司就是元问心。
他花了两个小时,写完了一份申请,在文件里讲述了他和槐江的计划,并且申请总部援助。
简单来说,就是多安排点同事来抓人。
赢舟还不困,等到了凌晨三点。邮件里收到了元问心的回复:可。事件保密等级最高,后续会有专员联络。
这种程度的沟通,已经是赢舟让步的极限,背后的含义是“哪怕我不愿意,但我理解你的选择”。
元问心有心想多说点,但难免察觉到自己的虚伪和无力。
赢舟的状态很快从“在线”变为“离线”。
其实在之前,赢舟也担心过一件事,那就是白面会不会察觉到风声跑路。
但槐江却带来了解释:“不会。白面没有地方能去。太弱的祸害接不住他。那些自认为比他强的祸害,知道的内幕更多,也不会同意。”
当然,这种内幕消息,有一半都是酒店通过各种途径放出去的。
“更重要的是,白面非常的自信。”槐江坐在赢舟对面玩着扑克牌,“它认为自己受命于天,所以能既寿永昌。”
赢舟语气淡淡的:“秦始皇吗?”
“你也姓嬴。就算是新时代的始皇帝,我认为……”
“字不一样。”赢舟打断了他,“当年登记的时候输错了,户口本一直没改过来。”
槐江以一种欣赏的目光看着他的脸,片刻后,开口道:“赢也挺好的。我们开赌场的就喜欢赢。说起来,人马杯马上就开始了。您真的不去试试吗?有很多客户从外地特地赶过来呢……说不定有您喜欢的那款。”
他眼神的赤裸程度,正好踩在赢舟能接受的极限。
大概是一种渴求但没有太多情欲的目光。像是口袋空空的人,路过街边的橱窗,抬头看那些看买不起的奢侈品。
槐江未必多爱那样的高级定制,但他一定爱这个奢侈品符号背后所代表的幻梦。而有那么一瞬间,赢舟比他所有的想象加起来还要美好。
赢舟避开了他含情脉脉的眼睛:“不要逗四毛了。”
在酒店住了几天,赢舟每天不是和槐江聊天,就是和荀玉见面,四毛委屈得吃不下饭。
槐江的语气嫉妒:“您真溺爱它。”
“他只有我。”赢舟的目光瞥向其他地方,这是不想沟通的表现,“我认为我需要对他负责。”
四毛眼神一亮,疯狂地点着头。
槐江:“……”
好想打人。忍忍。
和元问心恢复联系的第三天,赢舟也终于等来了总部派来的增援。
领队意料之外,情理之中,是叶启木。
白面对叶启木感情很深,除非万不得已,是不会对叶启木痛下杀手的。让他来协助,很合适。
这批人是分批次入住的,被安排在白面附近的房间。
因为赌场人马杯举办,最近来住店的客人很多。这些人混在其中,就像是普通的赌客,丝毫不显眼。
为了避嫌,赢舟没有和他们碰头,只在线上交流。
通过视频,赢舟在阔别多日后,又一次见到了叶启木。
叶启木看上去有些过瘦,脸颊都往里凹了下去,目光涣散,找不到焦距,时不时就会咳嗽一下。
赢舟的眼神难免有些担忧。
叶启木朝他轻声道:“我知道白面的身份。不用担心。”
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叶启木的表情逐渐冷峻:“叶启枝已经死了。现在还活着的这个,我不认。”
生死簿上,叶启枝的名字并没有消失,只是由黑变红,像是一道伤疤。
生人的名字是黑色,祸害的名字是红色。彻底死亡,就会从名册上消失。
赢舟叹息了一声:“我只是担心你的身体。”
“我身体挺好的,起码还能再活两年。”叶启木无所谓地耸了耸肩,“你真的不签一下生死簿吗?其实我很好奇,你的名字是黑色还是红色。”
放在以前,赢舟很抗拒的。
但现在,已经无所谓了。
他也挺好奇这个问题,尤其是在见过现实世界之后。
赢舟回答:“你可以撕一张下来,让服务员寄给我。”
当天,酒店的工作人员就送来了一张白纸,夹在一本书里。
赢舟取出来,对着光线看了眼,就是普通的书写纸。
他抽出圆珠笔,写上自己的姓名。
“赢舟”。
这两个字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
赢舟一愣,打开聊天框,问:写了,你那边有名字吗?
叶启木的回答很快:没有。
赢舟把笔递给了四毛:“你写一个。”
四毛抬头,看了他一眼,吐出两个字:“不会。”
维持了自己的文盲人设。
赢舟沉默了两秒:“变过来呢。”
四毛一只手就能握住,但裴天因的体型,放在人类里也是偏向大的,存在感高的难以忽略。
赢舟不知道该不该回头看一眼。
他低头,握住了裴天因的手,温热的呼吸就喷在他的脖间。
赢舟没忍住摸了摸后颈,痒:“可以不用这么像人。”
于是,呼吸声悄悄停了。
裴天因三个字落在纸上,黑色字迹很快变成鲜红的颜色。
叶启木:有了,不是你的。红的。
很难说到底是叶启木的生死簿出了BUG;还是赢舟、或者说太岁早就消失了,他只是梦境模拟出来的东西。
赢舟没有再尝试。
麻烦已经够多了,他并不想刨根问底。
塞萨里酒店还在正常营业,只是随着时间推移,难免多了一些风雨欲来的气息。
偶尔,赢舟会去负一楼逛逛。
最近酒店在举办人马杯,很热闹。
如果不是阈限空间直播平台被端了,这里大概会更热闹一些。会有外派记者呢。
每张桌子前都坐着急赤白脸的赌狗,为了一个不可能的结果赌上一切,看着又恶心,又可怜。
来人马杯的不止是祸害,还有人类。看起来还很年轻,手里捏着牌,紧张得满手都是汗。
镜头一扫而过,背后大屏幕出现了这个人的介绍。
是个大学生,在电线栏杆上看见了塞萨里酒店人马杯的广告。他不是来一夜暴富的,只是想挣个酒店的永久居住权。毕竟外界太危险,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飞来横祸,家破人亡。
这需要他赢七轮。
但大学生手里的筹码非常少了,看起来马上就会被淘汰。
好在,他手里的牌很好。
大学生咬牙,把所有筹码推了出去:“□□。”
赢舟看了眼桌上的牌,收回了视线。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剩下的几张牌里会有一张红桃A。
这张牌可以和大学生手里的那张组成同花,也可以和荷官的牌组成葫芦。
在□□的规则里,葫芦刚好比同花大。
不出半分钟,背后传来了大学生崩溃的哭声。
赢舟想,自己对槐江完全提不起兴趣还有一个原因;四毛不会乱杀人,槐江可不在乎这些。
人类社会有底线,祸害的社会没有。赢舟不喜欢那样的世界。
槐江或许是有感情的,但感情并不会影响他的决策。
赌场里的人具,筹码,凄厉的哭声;赢舟很清楚,在他面前低眉顺眼的男人背地里是什么货色。
怪物披着张人皮,要当心。
赢舟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他拿出来一看,是槐江发来的消息:“可以行动了。”
赢舟住在888号房,槐江的房间要差一些,住在666。
其他人则是分布在5、6、7楼。刚好以666为中心,把房间团团围住。
最近人马杯比赛,客流量比平时大很多。他们这些人只要不随便出门,并不显眼。
荀玉收到消息,第一时间抄起了垫在枕头下的那把长刀。
他的耳麦连上赢舟的专线,语气有些许担忧:“我还是担心槐江这个人。”
尽管和槐江之前的合作还算愉快,但保不齐他会临阵倒戈。
白面和元问心的合作一直挺顺利,不也在医院背刺了。
赢舟沉默片刻,轻声道:“我在整个酒店的水循环系统里加了些太岁。”
他每天都出门逛逛,可不是为了去负一楼打牌。
少量太岁原液融入水里,只有很淡的甜味,和矿泉水没什么区别。除非专门检测,其实很难尝出来。
而且槐江自己就有在赌场新风系统里添加太岁花炮制的香薰液。
太岁花在成瘾性上,对人类的效果微弱,但对祸害的效果却格外显著。
赢舟释放诡域,如果里面的祸害在之前服用过太岁,会更容易被控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