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岁呕得太厉害,赢舟有些感同身受的不适,一团海草堵住了他的嗓子眼,而且怎么抠都抠不出来,那团海草肆意生长着,从嘴里滚出来,又向下,挤占着食道和胃。
赢舟走出了这个金属盒子。
他本来以为,外面会是研究所的其他区域,但没想到,房间外居然是一片旷野。
赢舟转头,看见了一棵大树。像榕树,数不清的枝条从树冠上垂落,上面结着太岁的花。
这棵树在赢舟的岛上也有,但是没这么粗壮。
附近没有活物。无论是人、动物,甚至诡异生物,都没有。
赢舟嗅了嗅,风里除了花香,还有咸腥的海浪气息。
这里应该是一座漂流中的岛,也是生命禁区。
赢舟摸了摸树干。他能感觉到,这棵树很萎靡。树干上还有明显的伤口。
和那些可以操控,如指臂使的进化源不太一样。
太岁植株本身是没办法行动的。它们只是被动地承受,或者说忍受着一切。唯一的攻击手段是开花。
自己开花,或者在别人身体里开花。
赢舟若有所思地回到了房间内。
太岁手扶着扶手,低着头,长发从脸侧垂落,眼尾发红。带血的花瓣在地上堆积了薄薄一层。
美丽,上瘾,进化,有毒。
放在外面,都是能让人打破头的好东西。
终于,呕吐停下了。
赢舟猜测,注射进他体内的是一种能致幻并引起强烈疼痛的生物碱。
太岁流着生理性的眼泪,小声地呻吟着。下唇被自己咬出了很深的齿痕,鲜血淋漓。
呕吐停止的十分钟后,太岁才回过神来。
束缚带检测到他的心情回归平静,自动解开。
太岁低头,看向自己的手背,细弱的绿色藤蔓刺破肌肤,藤蔓上还结着小小的白色花苞,像菟丝子。
他的表情很平静,看不出悲喜。
凭赢舟对自己的了解,他多半是在发呆。
挂在墙上的电话响了起来,是一通呼叫请求。
大灾变后期,网络通讯基本中断。
为了生存,研究所保留了许多科幻小说里才有的高等科技,但整体的民用科技水平起码倒退几十年。
赢舟听见太岁漫不经心地开口:“阿努比斯……”
下一秒,他的声音顿住,大概是想起阿努比斯已经不在了。
太岁微微蹙眉,强撑着身体站了起来。
毛毯从他的膝上滑落。
之前,赢舟还在疑惑,为什么他身上要盖条毯子。
直到现在,太岁的下半身暴露在了他的眼前。
他,或者说它,没有人类的双腿。原本腿部的位置被树根所取代,这树根把它固定在了这里。甚至,太岁行走起来也不是正常的移动,是那些深绿色的根须伸长,把它推到目的地。
有一种情理之中,意料之外的愕然。
太岁摁下接听键,然后坐回椅子上。
投影灯在雪白的墙壁上照出叶启枝的脸:“很抱歉,因为一些客观原因,我不能在您跟前汇报,请问您现在感觉还好吗?噢……您放心,按照您的要求,这个过程中通信完全是中断的,没人有权限查看。”
叶启枝穿着全套防护服,站在白墙跟前。两鬓斑白,皮肤状态也不怎么年轻。
为了活下去,他已经给自己注射过两次基因针。是末世纪里少有的长寿者。
太岁注视着屏幕上的这张脸,答非所问道:“还差多少?”
叶启枝有些紧张:“目前看,只收集了一半左右……我们还需要更多……”
他明明年龄不小,在研究所里也当了十几年的上位者,然而在面对太岁时,却依然像个毛头小子一样紧张。
因为合作是单向的。需要的是太岁毫无芥蒂的付出。
而研究所没有任何东西能回报他。
仁义道德的旗帜,人类社会的延续,希望、未来。这些宏大的叙事,对太岁来说没有意义。
太岁抬起手,掌心向内,轻轻挥了挥,打断了他的发言。这表示他已知悉,剩下的不那么想听,也不在乎。
但叶启枝显然没那么通人性。
他踌躇片刻,道:“如果把诺亚方舟比做一台电脑。建木是硬件,生死簿是数据库,而您就是最核心的运算芯片。每一部分都是必不可少的,我们由衷感谢您的贡献。诺亚方舟会用于灵魂的收集和世界的重建。”当然,是在梦里。
“现在外面的状态已经非常糟糕,完全不适合任何生物的生存。因为一些极端情况,我们和异能局失联长达半年……”
太岁只是闭着眼,没有回答,他甚至都没有呼吸。
叶启枝抿起唇,没有再说话,心情沉重地关掉了通讯。
赢舟本来还以为太岁是被人关了起来。
但听对话,他居然是自愿的。
那瞬间赢舟有些想笑。他还想把元问心抓过来看看。你看,不用你选择救一个人还是一群人,这种事,我已经选过一次了。
他没有对不起任何人,唯独对不起自己。
新鲜的太岁花没有经过特殊处理,腐烂很快。
这期间太岁一直没醒来,赢舟控制不住地感觉到了焦虑。
一个声音在赢舟的心间萦绕着,并且越来越震耳欲聋。
我要救他。
我要救我。
不,不。冷静,这是在诺亚方舟里,这个寄托了人类未来的造物,现在是叶启枝的诡域。
这是谁的记忆?还是模拟出来的场景?
最重要的事是先找到白面。
可叶启枝在研究所,那研究所又在哪里?这个时间段,元问心已经把蓝鲸炸了。
赢舟揉了揉眉心,回忆着当初从海因里希那里拿到的资料。可恶,海因里希只是顺便提了一嘴,说新的研究所会建在隧道内。但海因里希刚上岸就被卷入了梦之城,还没有去过。
赢舟只能选择最笨的办法,地毯式搜索,寻找人类活动的痕迹。
也多亏他没有身体,只是以一种意识的状态存在。要不然还真没办法在短时间里跳跃这么多地方。
地表能看见的人类活动踪迹已经很少。尤其是夜里,到处漆黑一片,连个动物的呼吸声都没有,只有低级的诡异生物在游荡。
世界成了一个巨大的鬼蜮,散发着腐朽、死亡的气息。
死亡的味道就像是蛋白质变质。
赢舟也不知道自己找了多久,在这里,时间和空间的概念都很模糊。他的进化源传来了求救的信号。
他心里一惊,在瞬间回到了出生点附近。那座在海上漂流的树岛。
赢舟站在岸边,远远地看见了一艘铁船。表面涂着研究所的标志。
这艘船不大,看起来有些年头了。
这艘船十分迅速地抵达小岛附近,岛上没有码头。一个提着箱子、穿着防护服的研究员站在了甲板上。他的胸口别着工号,P8级,职位是副所长。
这个研究员是白种人,保护罩下的脸格外苍老。
他深吸一口气,丢下皮划艇,然后从甲板爬到了皮艇上,笨拙地划到了岸边。
在此期间,他一直都小心翼翼地护着怀里的金属箱。
老人走上岸,目光扫过岛上随处可见的太岁花苞,态度十分警觉。
老人的嘴一张一合,显然是在朝蓝牙耳机里说着些什么。可惜是双层玻璃真空隔离,赢舟也不会唇语。
他跋山涉水地来到了岛屿的最中心位置。
研究员抬头仰望着大树,眼神充满敬畏。他双手合十,闭上眼,开始祷告。
几分钟后,老人停下祈祷。他打开金属箱,里面竟然装着几只肥滚滚的大虫子。像蚕蛹。
赢舟或许没见过这种虫子,但一定认识它的祖代,太白。
冰冻着的蚕蛹闻到太岁的气息,竟然颤抖着身体,苏醒过来。
它们如同闻到了血腥味的鲨鱼,一个个扭动着落在地上,朝面前这棵树爬去。
很奇怪,赢舟居然从几条虫子的身上看见了贪婪。
他下意识地抬起手,想阻止这些虫豸。
大虫从赢舟眼前穿过,没有受到丝毫阻碍。
它们顺着树干往上爬,一直到了树干的核心区域。
虫子坚硬无比的头部化作锥子,在最表层开凿出一个虫眼。它们扭动着钻了进去。
好恶心。
赢舟在这瞬间听见了尖锐的鸣叫,仿佛就在他的耳边响起。
老人的眼神充满惊恐,他瞪大眼,像是看见了世界上最恐怖的东西。
他在这一刻闻到了太岁的花香,这不应该,因为他已经做了最严密的隔离。
“嗬……嗬……”他的喉管中发出意义不明的哀嚎,双腿一软,跪在了地上。
老人的双手试图打开自己头顶的防护罩,但在清醒状态下都困难异常,更别提精神错乱的现在。
似乎有一根看不见的绳子勒紧了他的脖子,老人捂住喉咙,在地上翻滚,身体抽搐,陷入了巨大的痛苦中。
不到一分钟,他彻底停止了呼吸。
随后,新生的太岁枝芽刺破了防护服,从玻璃合金材料的表面钻了出来,长出一茬细嫩的芽。如同刚发芽的猫草。
研究员防护头盔里的太岁花长得更好。它们从眼眶、嘴、耳洞等等一切可以钻出来的地方爬出。根茎交织成网状,在几个呼吸间盈满头盔。
研究员死了,然而疼痛并没有停止。
太岁很痛苦。
赢舟没有感觉,但他感觉到了进化源的求救——
我需要一具身体,赢舟想,然后他朝着地上那具尸体伸出了手。
就在即将碰到的刹那,漆黑的影子从背后猛地抱住了他。
火焰在裴天因的皮肤上燃烧着,他吐字断断续续:“舟,别。去。我,等我。”
“不要。会,迷失。”
赢舟没办法思考,他陷入了一种非理智的状态。像是听到了塞壬歌声的水手,明知危险,却依然身不由己地靠拢。
他用力挣开裴天因的怀抱,然后一头扎进面前这具身体里。
赢舟一个弹跳,从地上爬了起来。
这具身体衰败得厉害,和快散架的标本也没什么差别。
嗯,而且用不了异能。他在这里变成了普通人。
但赢舟并没有想太多,他顺着树干往上爬去,白色的大蠕虫已经钻进去了一半。
赢舟伸出手,尝试拽出它的身体,但这些虫子嵌合得很紧,根本拔不出来。
赢舟大叫道:“四毛!火!”
他的呼喊声急促到近乎尖锐。
浓黑的火焰凭空迸发,范围控制得刚刚好。
几只虫子被烫熟了,迸发出诱人的香味,不过防护服里的赢舟闻不到。
赢舟脸上露出由衷的微笑,他开心地说了一句:“谢谢你,四毛。”
没有回应,赢舟从树上翻了下来,左顾右看,也没能看见裴天因的身影。
“……人呢?”
赢舟并没有纠结太久,他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想做。
他转身,朝着那栋金属的实验室走去。
这具身体的权限很高,赢舟刷卡,打开了实验室大门。
他取下头套,如果有镜子,那赢舟就会看见,这具身体正处于一个“植物人”的状态。皮肤表面长满了白色的根须。有点丑。
赢舟来到了太岁跟前。他们好像见过很多次,又似乎是第一次见面。
太岁坐在椅子上,下半身已经完全树化。疼痛停止了,可他还是没能从噩梦中醒来。眉头紧蹙,汗水打湿了额发。
赢舟拿出了随身携带的小刀,蹲在他身侧,开始分离躯体和树干。
赢舟想,他也当过树茧子,没道理自己可以在谢东壁的帮助下分离出来,太岁就不行。
一层层的木质结构被削下,木屑掉落一地。
赢舟削的很认真,更让他惊喜的是,他竟然真的在这些木头底下,发现了还算完好的双腿。
他欣喜若狂,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倍受鼓舞。
然而,一只手却在此时压住了他的手腕。
赢舟抬头,猝不及防地撞上太岁血红的眼眸。
他每天都会从镜子里看见这张脸。
然而他们似乎不太一样。
赢舟有一种错觉,这双深红的眼睛正透过那张苍老、恐怖的脸,凝视着他本人。
终于,太岁说话了:“你知道吗,上一个这么干的人是裴天因。”
赢舟张开嘴,想说什么,然而这具身体马上就要彻底植物化,他的声带根本动不了。植物的根须在他的喉管里疯长。
赢舟能感觉到,自己的视力正在消失,他不确定太岁是否微笑了一下。
太岁低头,抬起赢舟的下巴,吻住了他快要完全木质化的唇。
太岁轻声道:“醒来。”
下一秒,面前这具身体彻底沦为植物,失去所有生机。
但太岁清楚,赢舟已经从他这层梦里苏醒。
“似乎有点刺激过头了……?”他目光涣散,语气难得有些心虚。
片刻后,太岁抬头,望向几步之外触不可及的天空,喃喃:“早知道活着这么累,当初就不杀靳白羽了。”
赢舟站在原地,身体僵硬,眼神里还残留着惊讶。
隔了会,他默默抬起手,用手背擦着自己的唇。
倒也不是反感……
但着实让人意外。有一种做梦吓醒的错觉,甚至连惊醒时那种后脑勺凉飕飕的感觉都很像。
赢舟一直把太岁视为“自我”。
现在,太岁的行为和他的认知有些矛盾,这让他会忍不住把对方当成“他者”看待。
不过目前显然不是想这么多的时候。
赢舟眯着眼,借着微光打量起周围的环境。
没有窗户,房间里的光线很暗,桌子和墙上都挂着一些培养皿,里面种着花、草、小鱼,以及小个头的诡异生物。
这些培养皿都挂着灯条,如今成了房间里唯一的光源。
赢舟正站在一排排书架中。书架是铁质的,里面摆着一层层的纸质档案。四周都有铁质的立柜,有些抽屉是敞开的,里面装着一些药品和办公文具。地上有很多水,也不知道是哪里漏了,一直淹没到他的脚踝处。
墙角处能看见黄色的铜锈,墙上还贴着工作安排、实验清单。
然后就是几张依次摆好的大桌子。乱七八糟的,文件在桌面铺开,用的还tm是五国语言。
这是办公室?
整个房间的布置都是为了实用服务,留给人的地方很少。
赢舟后知后觉地感觉到了虚弱与疼痛。
他捂住了腹部,震惊的发现竟然有一条竖着的刀伤,也不知道被开瓢多久了,伤口处的血迹发黑,干涸。
赢舟用手摸了摸,疼得倒抽一口凉气。从横切面看,这应该是极其锋利的切割伤。刀伤的起点在喉管,终点在腹部。感觉再多割一点,这具身体就能被人竖着切成两半。
“……总不该是在剖腹产吧?”赢舟默默想着。
幽默可以化解压力。
他忍着疼痛,朝自己的肝脏位置摸去。
这是想检查体内有没有出血点。内脏如果坏掉,比体表受伤麻烦许多。
当然,他现在没持续性出血,内脏应该没事。而且,被切成这样还能动,多半也不是正常人。
赢舟在自己肚子里摸到了一团交错的小树叉。内脏也有,但萎缩得相当厉害,像是晒干的肉条。
更重要的是,他身上没穿衣服。凉飕飕的。
不远处传来一阵整齐划一的脚步声。大概是什么走廊转角的位置,混合着稀稀拉拉的水声。
赢舟心头一凛,抄起一把美工刀,握在手中。
他环顾四周,选择了躲在书柜后,这是唯一的遮挡物。虽然也挡不了什么,但起码不会第一时间被发现。
赢舟眉头蹙起。
尽管信息不多,但赢舟扫了眼文件上的字,能大概猜到是什么状况:这里是他之前一直没找到的研究所,而他现在的身份,是出逃的实验品。
赢舟的战斗本能还在,但这具身体显然没办法进行高强度的战斗。
他是很耐痛的,疼痛是赢舟熟悉的东西,并不会影响行动,可这也改变不了一件事——这具身体很孱弱,也没有进化源,目前状态比普通人都不如。
就在这时,一只手骤然从他身后袭来。
黑色的阴影在瞬间笼罩赢舟全身,把他包裹起来。
这团影子的味道太熟悉了,像是太阳下晒过的棉被,又软又热。
赢舟小声询问:“四毛?”
裴天因的红发在赢舟的脸侧扫过,他没有回答,只是安抚性地拍了一下赢舟的小腹,作为回应。
他的手刚好避开了中线的伤口,
嗯,以裴天因的身高和姿势,这是目前看,最礼貌的且安全的区域。
往上是胸。
往下不可描述。
“轰!”的一声巨响,办公室的大门被狠狠踢开。
几乎是同一时间,裴天因将赢舟拦腰抱起,让他挂在自己身上。
砸门声正好掩盖了那瞬间的水声。
赢舟有实体,虽然可以用阴影遮盖,但是会在原地留下明显的痕迹。
毕竟正常情况下,水面也不会毫无理由地空出两团。
而裴天因就没有这样的烦恼了。
他本来也不是人。
赢舟小幅度地扭着自己的身体,看向门口的位置,观察着这些不速之客。
毛茸茸的头发蹭着裴天因的下巴,裴天因唇线紧绷,有些紧张地抬起头……顺便掐了自己一把。
裴天因觉得赢舟压根没把他当人看。
更别提考虑到他竟然生理性别男。
门口的警卫员穿着简洁利落的防护服,手里还握着枪。能看见的有两个,看不见的还有很多。枪口自带瞄准镜,扫过的地方会有激光红点。
警卫员头上装着照射灯,谨慎地走进办公室内。
他们像飓风一样扫过办公室,又很快退去,自始至终都没有发出过一点声音。除了那点轻微的水声。
人离开,但裴天因依然没有放下赢舟,甚至禁锢着他的行动。
几分钟后,房间里传来了机械音,“滋滋”,竟然是天花板上的侦查无人机飞了出去。
裴天因这才放下赢舟,并且眼疾手快地从椅子上捞起一件长外套,披在了他肩上。
赢舟低头,扣着扣子,问:“到底怎么回事?”
从酒店发生爆炸后,他就有一种活在梦里的感觉。
裴天因的声音很艰涩:“叶、想,融……合。”
赢舟略微忖度:“叶启枝想要要融合我和太岁?”
裴天因温顺地点着头。
“那你呢?为什么会出现在这?”
裴天因看着他的这张脸。
实验体的长相和赢舟毫不相干,但他却依然从这张脸上看出了赢舟的影子。
裴天因一字一顿地回答:“我是,你、的。”
他想表达的其实更多:我是你的一部分,你接纳了我,所以我们灵魂交融。叶启枝想要把梦里梦外的赢舟捏在一起,却剔除不了我这部分纯净的污垢;所以我出现在了这里。
他不仅出现在梦里,也出现在梦外。
诺亚方舟上——
裴天因抱着昏迷不醒的赢舟,在船舱内穿梭着。
从外表看,这是一团移动着的黑色火焰,走到哪,就烧到哪。
火焰越过了一个个紧闭的金属门。
门上挂着标签,“灵魂贮藏室01”、“灵魂贮藏室02”……
他怀里的赢舟眉头紧蹙,太阳穴两侧贴着奇怪的圆形传感器。仔细看,会发现这些圆片的表面有一圈尖刺。
传感器不是贴上去的,是狠狠刺进去的。裴天因强行拔掉了连接管,一点血迹从伤口处流出。
赢舟的头发颜色很浅,血浸入发丝,红晃晃的,扎眼。
裴天因看着心疼。
叶启枝冷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裴天因,你早该死了!”
他在用双腿跑,追赶着裴天因,两手握着的双刃剑在墙壁上划出刺耳的声响。
空间似乎在叶启枝的周围折叠了,哪怕是物理性地用腿跑路,他的速度丝毫不慢。不断地朝着裴天因逼近。
叶启枝是有些意外的。
按理来说,这里会是只有他和赢舟能到达的地方,但没想到,一个叛徒悄然潜入。
在叶启枝的眼里,裴天因是那个被研究所养大,最后背叛了研究所的叛徒。
哪有什么两不相欠,研究所的养育之恩,裴天因还得清吗?
如果不是当初赵思嘉手下留情,裴天因能活下来吗?!
让它留下一条命的是谁?一直不计后果强化它的人是谁?
为什么当年在那么多被试里选中了裴天因!还不是因为他——温驯,听话,忠诚。
是的,这不是叶启枝一个人的功劳。是好几代人的努力。
叶启枝不是赵思嘉那位“母亲”,也不是谢东壁那位“兄长”;但他是最后一任所长,他的意志就是研究所的意志。
他理所当然地认为,裴天因是研究所的财产,裴天因应该为他的意志所驱使。
哪怕这意志和裴天因相悖,但自己一定行走在更正确的道路上。
裴天因没有回答,他的精力也不允许他做出回应。
裴天因只记得身体最原始的指令,那就是把赢舟带出去。
带出去……带到……诺亚方舟之外。
还有时间,还有机会。
眼前出现了那扇金属门。裴天因撞了上去,“哐当”一声巨响,头顶的甲板掉落一片片碎石。
出不去。
他扭头,当机立断地往后轰出一团焰火。
高温带来激烈的爆炸,船舱震颤,两侧的墙体碎裂,露出底下的木质结构。
裴天因瞳孔一缩。
这些木头居然是活着的!甚至长出了嫩绿的新芽。
世界安静了片刻。
“唰”!凌冽的破空声响起。
叶启枝从漫天火光中飞射而出,高举着双刃一跃而下,脸上的笑容讽刺:“跑什么?你看不出来吗?融合已经开始了!”
刀刃朝着裴天因所在的位置砸下,叶启枝厉声道:“它、是、我、的!”
——工具。
赢舟的眉毛一挑,刚抬起头,还没来得及说话,裴天因却突然闷哼了一声。
一缕过于显眼的血丝从他的唇角流下。
赢舟一愣:“怎么了?”
他有些心慌,抬起胳膊,下意识地想擦掉裴天因唇角边的血迹。
裴天因失神了几秒,眼神恢复聚光。
他突如其来地伸手,扣住了赢舟的后脑勺,低头,狠狠地吻了下去。
这一举动完全不在赢舟的设想之内,他的大脑空白了一秒,才察觉到嘴里多余的血腥味。
赢舟的背抵住墙,手扶住了一旁的铁质书架:“裴?!四毛?”
房间里响起一阵水声。
和之前浅尝辄止的吻不太一样,赢舟感觉裴天因是想把他吞下去,甚至有很明显的吞咽动作。
紧闭的牙关被撬开,赢舟舌尖发麻,带着血丝的唾液从唇角溢出。
他从鼻腔里发出了几声轻哼。
这个黏糊糊的吻持续到赢舟感觉到窒息为止。
他不会换气。
唇和唇分离,裴天因用鼻尖依依不舍地蹭着他,温热的呼吸洒在赢舟的脸上。
赢舟的脸通红,唇也是。
他呼吸急促,感觉后腰都是软的,好一会才喘过气:“怎么了?是要治疗吗?”
嗯,鉴于太岁的特性。
赢舟以前做噩梦,经常梦见别人把他当药啃。而且这种噩梦是客观存在的。
裴天因的语气有些失落:“为什么,不、醒?”
根据裴天因对人类浅薄的理解,生理冲动是会让人从梦里醒来的,过于明显的错位感也会。
譬如太岁亲赢舟,赢舟就从上一层梦里醒了过来。
那么到底是梦境的引力太强大,还是赢舟压根对他没有兴趣?
裴天因觉得是前者。
赢舟:“……”
你故意的吧。
裴四毛很快收拾好了情绪,道:“跟我、走。”
研究所的电源断掉了。他烧的。
裴天因握住赢舟的手,朝着门外走去。
隔壁的实验室有备用的工作服、防护服,让赢舟穿上,会安全许多。
他要带赢舟离开这里,离开这个噩梦。
A市在下雨。
元问心没有打伞,他穿着西装,冷冰冰的雨水顺着他白得像纸一样脸往下滑,最后从下巴滴落。
他的面前是一片废墟。炸裂的泥土和华美的装饰品混在一起,没人在意脚边刚踩过的精美古董到底价值几何。
几对人正在从不同的方位抢险,一具具尸体被搬了出来,堆在地上。
这些尸体有人类的,也有非人类的。死者的惨状千奇百怪,且因为爆炸导致的烧伤、压伤,遗容无端多了几分可怖来。
也不是所有非人类都死了,总有祸害侥幸扛过了白面的自爆。
这时候,赤色的蝴蝶就会从元问心的肩上起飞,轻飘飘地落在祸害们的额上。
于是,这些诡异生物眼底的庆幸很快被恐惧所替代。
它们未必见过元问心,但一定听说过他斩尽杀绝的行事风格、还有那个诡蝶的代称。
蝴蝶的口器扎进这些怪物的皮肤内,津津有味地吮吸起来。
明明只有巴掌大小,却发出了“吸溜吸溜”的声响。
蝴蝶血红的翅膀在雨里显得更加美丽动人。
搜救工作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现场的气氛压抑到极致。
秘书长举着伞走了过来,低垂着头:“大人,气象局发来的消息,下暴雨了,可能会有山洪。”
元问心的语气稍显急促:“想办法让山洪改道。”
“是。”
他身后,荀玉低垂着头,接受着研究所的医疗援助。
荀玉的骨头断了几截,半边脸都因为高温烧伤而呈现出融化的趋势。为了降低伤害,身体自动长出了一层黑色的皮毛。
他、槐江、叶启木,都在离爆炸最近的地方。
荀玉是自己爬出来的。他身上的伤势很严重,不过进化者总是那样,只要还有一口气在,总有希望救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