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的认知总是有限的,他可以求助异能局,可以求助研究所……这曾经是他认为可以信任的东西,可是现在呢?
赢舟甚至到现在也没有和元问心对峙过。
或许他心里清楚答案,却又害怕真的被抛弃。
太坏了。流浪小猫本来自己也可以活下去,偏偏有人要把他驯服成家猫。
赢舟闭上眼,太阳穴刺痛,视野的余光里,总是出现另一个人的影子。
雪白,五官模糊,淡得像是一缕烟。但定睛细看,那里什么也没有。
赢舟清楚,最后伪人会长成和自己相同的模样。
赢舟趴在方向盘上,揉着自己的眉心:“……后遗症?”
精神上的不适感比谢东壁留下的安全手册里写的还要强烈。
谢东壁能保持那么长时间的正常状态,也算是天赋异禀。
赢舟把车开到了来时的机场。这次行动对外保密,机组人员一直都没有下过飞机。
赢舟抱着谢东壁的遗物上了飞机,身穿空军制服的乘务员像是完全没看见一样,按部就班地询问:“先生。请问您想去哪?”
几个地名在赢舟的脑海里过了一圈。
他回答:“回A市吧。”
赢舟停顿了片刻,接着说:“帮我把这些东西交给研究所。谢东壁的。”
“是。”
赢舟把遗物交了出去。片刻后,飞机启动。把沙漠远远地甩在了身下。
这次航线飞过了大片的无人区。赢舟能清楚地感觉到,自己飞过了好几个大型的诡域。
沙漠、山区、雪原、森林、草原……这些诡域从外部看和过去毫无区别。用检测仪就会发现,它们被一团特殊的黑色雾气笼罩。像是硬生生从地图上挖去了一块。
最近,世界各地都设置了很多新的自然保护区。
赢舟能感觉到诡异力量的波动,他体内的进化源天然地对这些东西敏感。
但赢舟只是不感兴趣地收回了视线。
他闭上眼,睡了会。醒来的时候天黑了,飞机停在A市的机场。
赢舟看了眼时间,晚上十点半。
他在联系人列表里挑挑拣拣,最后的选择是拨通了酒店的订房电话。
酒店是一家度假酒店,位于A市著名景点内,风景很好,一个山头外就是省级退休高干疗养院。
当然,这种酒店的价格也不便宜。但赢舟卡里早就不缺钱了。住起来就图一个清静人少。
但是当前台电话接听的瞬间,他的眉头却微微蹙起。
“客人,您好。欢迎致电塞萨里酒店。请问是想预定客房吗?”
赢舟喃喃:“又是你。”
“嗯哼。”槐江的语气依然温和、有礼,甚至像极了溺爱,“客人,酒店现在还有一间总统套房。我们酒店现在已经不缺钱了。如果需要,您可以常住。您是我的。”
他的声音微妙地停顿了一下:“朋友。”
赢舟冷笑了一下。他觉得槐江更想说的可能是“猎物”,或者别的什么。
“您对我们的酒店有些误解。而接触,是消除误解的最好方式。”槐江的语气听上去很受伤,“我希望您能给我们酒店一个机会。元问心可以,为什么我不行?就因为我是祸害吗?可我同样也有感情,也会受伤。我从未伤害你,为什么要用对待敌人的态度看待我呢?”
赢舟觉得,这主要还是道德底线的问题,起码元问心不会想吃了他。
元问心只是会在投票的时候,选择让他去死而已。
赢舟:“抱歉,我不想了解你。我很累,现在只想休息,下次再说吧。”
槐江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好的,我亲爱的客人。最近,我的另一个朋友白面也在酒店暂住,我还想介绍你们认识呢……”
赢舟挂电话的动作停在了半空。
“地址发给我。”他说。
槐江的嘴角在赢舟看不见的地方高高扬起:“何必这么麻烦。我们酒店有接机服务,客人。”
赢舟来到机场的停车处。
槐江的车很显眼,一辆酒红色的劳斯莱斯,手绘的那条车腰线是银色。
车门自动开启,赢舟坐进后车厢。
槐江坐在驾驶位上,嘴角微微扬起:“好久不见。您看起来很美。”
他的肤色偏黑,头上的角变小了不少,显得很优雅、圆润。看上去都没多少攻击性了。
赢舟看了眼车前镜里的自己。
在沙漠呆了两三天,上飞机就睡,还没来得及洗澡。银白的头发里夹着沙粒,有些潦草。神情看上去恹恹的。怎么看都和状态好没关系。
大概是看出了赢舟的疑惑,槐江踩下油门的同时解释着:“可能我的审美比较特别。你现在闻起来很甜,而且,您看上去很受伤……当然,这只是我的臆测。”
赢舟的内心充满警惕:“酒店都开到A市核心区了。异能局不管吗?”
“我们酒店从来没有伤害过人类,”槐江漫不经心地回答,“不但为异能局提供了部分情报,还在某些诡域里,收留了那些走投无路的异能局职工。异能局为什么要放弃合作共赢的机会,为自己找来一个强大的敌人?您似乎不怎么上网?”
说着,槐江递来了几份内部网站帖子的打印版。
-这次我和队友进入了诡域人狼村。村民在夜晚都会变成狼人屠杀。而且进化者也会被红月同化为人狼。
-我们迟迟没能杀死村长,这时候我的同伴都已经失控了,只剩下我勉强保持清醒。
-我逃到了村口的神庙处,在这里意外发现,有一家叫做“塞萨里”的酒店。
-它和别的村民房子没有什么区别,所以我们以为是荒屋,一直没发现。但今天,房间的草门打开了。门口站着一个迎宾,说这里是酒店,可以入住。每天100进化点。
-我在极大的恐惧下同意了,掏出所有积蓄,住了一晚。
-前台告诉我,酒店可以一定范围内赊账,没有钱多住几天也没关系,以后还上就行。
-前台给我开了一件普通房。房间整洁、干净,和普通连锁酒店没有区别。
-我在路上还看见了别的客人。除了我,都是诡异生物。然而,那些诡异生物并没有对我发起进攻。因为我是酒店的住客。
-我很清楚这是一个诡域。我一整夜都不敢入睡,就怕发生异变。但天亮了,什么事也没有。
-我一连住了9天,都没有事。但第十天,我想续住的时候,前台告诉我,我的赊账额度用完了。
-我没有钱了,前台告诉我,酒店负一楼有赌场。如果缺钱可以去那里赚一些。但我从来不赌博。我清楚赌狗的下场。
-酒店会在每晚12点清理不住宿、但却留在酒店内的客人。会把这些人请出去。
-我想,那就等到12点吧。我想再晚一点面对死亡。我很怕死。我的妈妈还活着。我还养了一只小狗,两只老猫。
-午夜11点55分,前台开始清人。我被请了出去。
-但出门后,我愣住了。
-门外不是人狼村,是C市。我的老家。我在这里长大,抬眼望去,几百米外,就是C市标志性的建筑,大裤衩子塔。
-我得救了。我把这个情报上交给了总部,意外得知,自己竟然不是第一例。总部替我还上了差的547进化点房费(当然,是无息借给我的,以后要从工资里扣,他们说酒店放高利贷,不如先还上)。
-我想把这个情报分享给更多的人。在诡域里发现塞萨里酒店,可以当作一间安全屋!
这几个帖子传达的主题类似。就是祸害,坏;酒店,好。
塞萨里酒店没有得到官方的认可,毕竟人类和祸害势不两立;但又微妙地得到了一定程度的优待。
因为异能局也希望,自己的员工能在绝境中触发一线希望,然后活下来。
他们付出了很多,不该在绝望中孤独地死去。
这是养虎为患。大家都清楚,但又舍不得虎皮带来的好处。
槐江问:“您在飞机上吃饭了吗?需不需要晚餐。我让后厨为您准备,到时候送到您的房间。”
赢舟的身体陷在柔软的椅子里:“榴莲,巧克力,牛排。”
“好的。”槐江回答。
车开了一个小时,从郊区到了闹市,又从闹市到了安静的郊区。
塞萨里酒店到了。
酒店临湖而建,金碧辉煌。外观是纯欧式的宫殿建筑,内部的装潢也透露出一股财大气粗的感觉。像极了凡尔赛宫。
由此可见,槐江的确富得流油。
赢舟走的贵宾通道,以最快速度办理了入住。
他没有行李,槐江一直送他到了套房门前。
赢舟住在8888号。很吉利。酒店8楼,房号888。
槐江把房卡递了过去:“里面有10万余额。余额可以兑换为赌场筹码。您的套房每天房费1000。”
接过房卡的瞬间,槐江的手指不可避免地擦过了赢舟的手背。
安静了许久地四毛突然炸了起来,在赢舟的身后扩散开一大圈,阴影的边缘处缭绕着黑色的烟火气。
槐江微微一笑:“今天太晚了,您先休息吧。如果有需要,随时联系我。不打扰您了,客人。祝您今夜无梦。”
猎物,当然不能逼太紧。尤其是这个猎物异常警惕。
槐江是耐心的猎人,他很明白这个道理。
1000进化点,在目前的自由市场,大概是一只E级诡异生物的价钱。
很贵,但房间确实不错。风格反而没有大堂那么花里胡哨,低调奢华又实用。而且餐厅费用全免。
赢舟在房里转了一圈,主要是检查有没有摄像头或者奇怪的诡异物品。结论是房间很干净,像是第一次被人用。连个多余的指纹都没有。
他刚安心了一点,房门却突然被敲响。
赢舟精神紧绷,但打开门禁,发现来的是只是餐厅的服务员。
两个小孩,双胞胎。
他们来送夜宵。
酒店居然还雇佣童工,赢舟没忍住多看了两眼。
其中一个小孩注意到了赢舟的视线,转身,鼓起勇气开口:“我们,笨。在外面,经常,被欺负。弟弟,我,都被其他,咬。槐江大人,收留,我们。大人,是,很好。”
“他,经常。提起,你。他,喜欢,客人。我希望,客人,你也……”
一旁的弟弟捂住了哥哥的嘴,充满歉意地朝着赢舟笑了笑,然后拖着哥哥走进电梯。
赢舟觉得,槐江很懂怎么更好地发起心理攻势。
起码这种话,如果是槐江自己来说,效果会差很多。借其他人的嘴里表达出来,可信度显得很高。
他的表现说不定真的能骗到一些人。
住宿,衣服,食物。人只需要很少的物质就能活下去。当然,被催发的欲望让大多数人像是饕餮一样贪得无厌,永远匮乏,永远渴求。
至于情感,那只是生活的点缀,就像是甜甜圈上洒的糖霜。
赢舟曾经对此深信不疑。
他打开餐盘,托盘里装着三道菜。
烤榴莲,巧克力蛋糕,M9和牛菲力牛排。
高脂肪高糖的食物,能促进人的多巴胺分泌。更何况进食本身,已经足够令人愉悦。
赢舟用餐刀切开,吃了两口。
他能吃出牛肉的纤维,还有蛋糕绵密柔软的质感,但尝不出记忆里的鲜咸和甜味。
赢舟试图用吞咽的方式咽下所有不悦,食物进到胃里,又很快翻滚着抵在喉间。
他缓慢又艰难地忍住了。
“叮叮叮……”
手机铃声在此时唐突地响起,呕吐欲在看见来电显示的时候抵达了巅峰。
是元问心。
赢舟扫了眼桌上亮起的屏幕,终于忍不住冲进卫生间,对着下水道吐了出来。
第186章
赢舟拧开水龙头,认真洗着自己的手指缝。水流已经冲刷了一段时间,他的指节洗出了一点柔和的浅粉。
他抬头,看了眼镜子里的自己。刚洗过脸,鬓发湿漉漉的,下眼睑带着浓郁的肉红,有些颓废,看起来像宿醉后醒来。
察觉到他心情不好,四毛愤愤地分出一根线,给通话点下了红色的挂断键,并且很机智地回了一条短信。
-来自:裴4毛。
自主意识从知道自己的名字开始。
烦人的电话铃终于停下了。
几乎没有厚度的影子在地板上滑动。
它来到了赢舟的脚边,环绕了一圈,顺着脚踝往上蹭了蹭。
察觉到赢舟没有排斥,这才一路往上,一直缠绕到了赢舟的腰间。
一个有些奇怪的拥抱。
赢舟想,他应该勇敢一点。他和元问心完全可以心平气和地谈一谈。和那些爱和伤害无关,就谈情景模拟后他看见的世界,谈人类共同体、命运、未来这种宏大又刻奇的叙事。
但赢舟还不想这么干。
或许很多年后,他可以心平气和地谈起这段经历,和元问心和解;甚至会认为元问心做出了最符合自己立场的理性选择。但现在,他的精神在疼痛,身体正因为精神上的疼痛而疼痛。
是元问心选择避而不谈的。从那时候,赢舟就明白,自己被放弃了。哪怕一切都没有发生,但对方已经在心里做出了选择。
他的心情还没有平静,更没有得到谢东壁口中的自由。
酒店房间里点着香薰灯,散发出一股明显但不浓郁的檀香。槐江喷的同款香水。
并不难闻,但赢舟还是把香薰灯关掉了。
赢舟不喜欢这种被动熟悉另一个人的感觉。
他洗了个澡,花了半个小时才吹干头发。这才拿起手机,看了一眼。
元问心居然还叫了场外支援,荀玉也打了个电话。
赢舟打开社交软件,荀玉一连发来了好几条消息。
荀玉这人分享欲旺盛,知道赢舟给自己开了免打扰模式,只要不出任务,每天都能对没有回应的聊天框发个几十条。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要是有哪条赢舟回了,岂不是血赚。
他的态度和之前没有任何区别。
事实上,荀玉的确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谢东壁到现在都还没发丧。
元问心是怕被荀玉揍。
赢舟是单纯的锯嘴葫芦。或者说,他害怕荀玉也做出相同的选择。
他的心态已经很脆弱,只要荀玉显露出一点点的犹豫和为难,都会让赢舟感觉到失控。
-元问心说,你去槐江酒店住了?
-你来A市为什么不先找我[大哭]
赢舟深呼吸了几次。思考许久,还是没有回荀玉的消息。
他本来以为自己会很难入睡,但几乎刚躺到床上,就进入了梦乡。
赢舟在梦里回到了小岛上,海水是正常的碧蓝色。
诡域是祸害异能的具象化体现。由此可以推断,太岁的攻击性会比赢舟强很多。
想想倒也能理解。
每天都这么清醒地感受着疼痛,赢舟觉得,没报复社会已经是他涵养极好。
梦里的人没有知觉,不会饿不会痛,很无聊。但有四毛陪着。
赢舟把收集的太岁花全都拿了出来,装进四毛的肚子里。
他打算把这些花带回现实中,以备不时之需。
醒来是在半夜三点,但赢舟已经不困了。他推开门,走出房间,这层楼在酒店的最高层。单独电梯,根本看不到其他人。
赢舟走进电梯,里面的按钮只有三个,8、1、-1。
1楼是大堂,负一楼是赌场。
他思考片刻,来到了负一楼。
和第一次来到赌场时脏乱、破旧的景象不一样。
映入赢舟眼帘的,是富丽堂皇、宛如皇宫的大堂。宽敞的走廊两侧铺着地毯,中央用水池和小喷泉隔开。
“尊敬的贵宾。”一个穿着制服的男公关贴了过来,“欢迎来到塞萨里地下赌场。”
大堂左侧站着男公关,右侧是女公关。
槐江的审美明显偏肉欲。无论男女招待,全都是胸大屁股翘的款式,着装也偏向性感。
赢舟朝他挥了挥手:“不要跟着我。”
“客人,我们赌场都是1v1服务。您会需要我的。”
男公关眼看着就想往赢舟的身上蹭,走廊拐角,槐江走出电梯,摁住他的肩膀。
在看清槐江的瞬间,他肉眼可见地受到了惊吓,脸色在瞬间变得苍白。
槐江依然是笑眯眯的:“这是,我的客人。我来就行。”
“是,是。”男公关瞪大了眼,忙不迭地鞠着躬往后退去。
槐江拿出空气清新剂,在赢舟的胳膊附近喷了喷,像消毒:“您来赌场,应该先和我说一声的。这里很危险。”
他的尾音听上去竟然还有点委屈。
赢舟微微点头,面不改色地朝前走去。
现在是凌晨四点,但大堂里,依然有很多客人,正在赌桌前鏖战。
这些客人的形状千奇百怪,远看群英荟萃,近看古神开会。每个人的身边都陪着一个青春靓丽的招待员。
能在最普通的大堂里赌到深夜的,无疑都是一些上头的赌狗。
赢了,就高兴地大喊大叫,甚至直接抱着身边的人在大庭广众下交媾;输了,就面色阴沉或者怒不可遏。有脾气暴躁的,甚至迁怒于旁边的招待,一口将人生吞。
“其实,不是我喜欢丰腴的。”槐江似乎看出了赢舟之前在想什么,凑到赢舟耳边解释着,“是这些客人喜欢。脂肪含量高一些的口感会更好。”
发现赢舟露出了轻微的厌恶,槐江补充:“我没试过,听说的。”
赢舟在空气中闻到了一股极其熟悉的气味,味道很淡,几乎都闻不出来,但又切实存在着。
是以太岁花为原料研制出来的香薰,在成分表里含量不高,被其他香料的味道所掩盖。因为它,每个客人在赌场停留的时间显著上涨。大有不输到一无所有不罢休的架势。
赢舟想,他知道槐江为什么一直问他要太岁花了。
这些披着人皮的怪物无论嘴上说的多好听,态度又多殷勤;行为准则、道德观念,和大多数人类终归是不同的。
它们不在乎善恶,更不在乎别人的死活,唯一的目的就是进化。就像是资本追求无限的增殖。完全不在乎增殖来源于对他者的伤害。
赢舟来到一张空的赌桌前。桌子上有摆好的扑克牌,还有骰子和转盘。
他抬头,看见远处的墙上,贴着一张简单却又耸人听闻的海报。
【塞萨里赌场·人马挑战杯】
-每月31日!隆重开始!
-游客vs荷官,淘汰制!共计九轮比赛!
-报名费:1000进化点。
-初始筹码20点。
-每轮获胜者瓜分淘汰者所有筹码,在此基础上获得赌场给予的双倍奖金!
-离开可带走当前所有筹码。
-赢得九轮游戏!最高可获得塞萨里酒店所有权!
“只要有足够大的利润,就会源源不断地有人来到赌场,做着一夜暴富的美梦。您要玩两把吗?我去帮您兑换筹码。”槐江笑着询问。
赢舟问:“参赛者最高赢了几轮?”
“8轮。”
“最后一轮的荷官是你?”
槐江大概沉默了足足七八秒,这才回答:“是的,客人。”
赢舟伸出手,掌心朝上,毫不客气地询问:“你之前跟我过,我到酒店就把骰子还给我。骰子呢?”
骰子是荷官的进化源,在经过四毛的转化后,成为了一个外表看起来平平无奇的骰子。甚至都没有特殊的诡异力量波动。
投掷时,使用者可以在心里提问。答案越确定,骰子的点数越大。反之,点数越小。
赌场几个经典游戏能长盛不衰,就是因为玩家觉得这些游戏很“公平”。
规则简单、透明,全赌运气,上头的赌狗们就会觉得游戏越公平。而且,就算输了,也只是失去赢来的所有筹码而已。看起来完全没有代价。
真的没有代价吗?
赢舟正对面的位置,一个蓝皮肤的祸害突然掀翻赌桌:“你一定是在出老千!让你们老板来见我!我可是赢过8轮,和你们老板面对面摇骰子的VIP玩家!怎么可能连基础场的猜大小都输——”
赌场的打手纷纷上前,面无表情地架住了这个祸害的胳膊,把它往小房间里拖去。
它身旁的女招待弯着腰赔笑:“那好,我们去小房间里看监控好不好。您不要着急,我们的荷官肯定不会作弊的。”
周围人在短暂地瞩目后,无所谓地收回了视线。
这样的事件哪怕不是每天都在发生,一周也有个四五回。早就见怪不怪了。
蓝胡子被拖行了七八米,突然回过神,眼神里闪过一丝清明和算计,它激烈地挣扎起来,头剧烈摇摆着:“我不去小房间!我不赌了!放我走,我不去小房间!让我出去筹钱!”
招待的声音渐行渐远:“可是客人,您还欠我们赌场10万筹码呢,欠钱的人可不能离开赌场,除非叫人来替你赎身。您不想试试逆风翻盘吗?”
门关上了。
赢舟还保持着手摊开的姿势。然而槐江并没有给出什么反应。
赢舟收回手,微微侧过头:“你是想赖账吗?觉得我拿你没什么办法?”
黑色的阴影在地面上扩散,刚好完全笼罩住槐江在地上的影子。
赢舟没办法单挑一整个赌场。
但他觉得,他知道怎么对付槐江。
上次,槐江开车送他回去,在赢舟的诡域前停下了,给出的理由是“不想死”。
或许是客气,或许是大意中提起。总之,他的诡域的确能给槐江造成伤害。
他的态度激进又傲慢,很容易让人产生反感,尤其是那个被威胁的人。
但赢舟连死都不在乎了,还会在乎槐江怎么看他?
槐江身体绷紧,然后又强迫自己放松。
起码不要露出过于戒备的神情,这在谈判中很不利。容易催发赢舟的敌意。
他微微叹了一口气:“骰子,对您来说,用处并不大。大人,请跟我来。”
赢舟平静地回答:“我哪儿也不去。就在这里给我,现在。”
槐江拿出手机,发了条短信:“您太警惕了。没事,我让员工清场。”
收到消息的荷官们纷纷中止了赌局。并且把这些或死里逃生、或想要乘胜追击的赌狗都赶回了客房。
赌场大厅很快只剩下他和槐江两人。
槐江转身,拉出一把椅子,放在了赢舟身后:“恕我直言。您要回骰子,是想参加这个比赛吗?”
赢舟的确有这样的想法,但他并没有在赌场赢过荷官的把握。
他要回骰子,只是想让槐江的胜率从百分百掉下来。万一以后异能局要对酒店采取行动,这个举动说不定能帮上一点忙。
想到这,赢舟发现,他的立场竟然还是这么坚定。
他从小到大都是人类,养育他的人也是人类,接受的教育也来自人类,得到过最多的爱也来自人类。所以直到现在,他依然站在人类这一边。
在不知道怎么回答的时候,沉默是一种很好的策略。
赢舟缓缓坐下,靠在椅背上,翘起脚尖。像是等着槐江发言。
又傲慢又漂亮的一张脸,连包裹在衣服下的身体轮廓都趋于完美。
槐江感觉自己挣扎了许久,当然,以他的道德水准,其实也没有很久。
他毫不犹豫地选择了痛击队友:“大人,很乐意为您服务。我们合作一次如何?您想要一劳永逸地解决白面吗?”
华北区异能局,元问心正在办公室,进行每月的例会。
他在上周成功升职为总执行官,还连任了全球诡异复苏攻关计划常任委员会的委员长……除此外,身上还有类似于主任、主席等一系列称号。多的数不过来。
元问心就像是少年登基,又大权在握的封建皇帝。他有能力,有野心。高瞻远瞩地进行了世界范围内的布局,极大程度地控制了诡异复苏的进程。
放前世,因为镇压不住诡异复苏,在这个时间段,好几个地区都陷入瘫痪状态。
人们疯狂朝着更安全的地方涌入。各大资本更是群魔乱舞,什么“人类堡垒计划”、“坚壁清野计划”、“重返原始计划”……社会陷入了倒退和混乱的三十年。人口锐减了一半。路边到处都是尸体,死亡的人又成为孕育祸害的温床。
而现在,人类还能和祸害分庭抗礼,维持原本的秩序;他们这批“重生”人士居功至伟。
各个区的执行官正在进行述职,无非是讲大计划推行到哪一步,该区域诡异复苏程度,上周伤亡人数、职工表现,以及需要增援调度的东西。
都是一些看起来很重要、实际上也很重要的东西。
元问心知道自己应该静下心来好好分析。比如某个追捕了3个月的A级祸害,已经从北美区流窜到了捷夫洛克区,重伤,是时候收网了。支援的武力到什么等级,战利品该怎么瓜分……这些都要元问心拍板通过。
但他只能机械地、凭着惯性去做出决定。好在,当一个制度趋于稳定时,偶尔的走神并不会留下过于严重的后果。
外媒对元问心的评价是狐狸。
首先,在汉语中,狐狸和蝴蝶都是“hu”发音(现在的国际记者都会被要求学习汉语,哪怕并不负责诡异复苏新闻的报道)。
其次,狐狸并不强势,代表着智慧、勇敢、运筹帷幄,甚至是一点狡黠;不像其他野兽那样凶猛。
很符合大家对元问心的一点刻板印象,他从来都不是以武力见长。
哪怕是在走神,大脑根本没办法运转,元问心依然能侃侃而谈,毫无破绽。冷静、优雅、完美。
这场全球会议进行了一上午。一个个职工从会议室里退出,最后,只剩下他和荀玉。
元问心有预感,接下来会是他不太想面对的质问。
所以他先发制人地开口:“西南区异能局明明完成了最多任务指标,但连续3次评级都是B+,你管理得太松散了,荀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