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白羽的脸侧,或者说颅侧。
那些羽毛很难拔。
不如把头砸烂。羽毛自然也就掉了。
痛大概是很痛的。
在砸下去的瞬间,靳白羽的身体抽搐起来,空气里的香精味更浓了。
“你不恨我。就像是我说过的,我只是你恨你自己的载体。你在我身上投射着‘我’。你最恨的东西,其实是你自己。
“我觉得我也是你精神控制下的受害者,但肯定没人会赞同。”
场外的红眼突然有些激动。
因为赢舟如同A股一样久久没有涨过的黑化值曲线,骤然拔高了一大截。
赢舟微微蹙起眉:“你可以安静点吗?或者变成鸟配合一下我。我还没杀过你这样这么像人的祸害,有些生理不适。”
头已经砸碎一小半,粉白的脑浆流了出来,有些甚至从赢舟的手背上滑过。
非常的扭曲、血腥和恶心。
好在靳白羽的进化源已经开始松动了。
靳白羽的脖子昂起,大口大口地吸着气:“你需要这种痛苦……让你抵抗持久的、从未消失过的,对死亡的渴求。就像是吃不到牛肉,于是用鸭肉假装是牛肉。宝宝……我比你更清楚你想要什么。”
赢舟本来是想用石头堵住他的嘴的。
但他觉得这个理论很有趣,是他没有想过角度。
“是吗?那我为什么会想死呢?就凭你吗?”赢舟的脸上出现了很强烈的嘲讽,掐着他脖子的手不自觉地开始用力,“别太自以为是了。”
靳白羽碧绿的眼眸已经是一片血色:“你被我激怒了,因为我说中了吗?”
气管说不定已经捏碎了。
靳白羽没忍住重重咳嗽起来,血沫子一直往口腔外涌:“扼杀往往代表着强烈的愤怒。看来是真的很生气了……赢舟,如果你想的话,那就杀了我吧。杀死自己总归是很难的,我是你盘子里那块鸭肉。”
赢舟松开了手。
“靳白羽。我承认你说对了一点,在某些时候,我其实不明白自己存在的意义是什么。”他眼眸是静谧的粉色。
没有什么东西是不可或缺的。
对于浩瀚的宇宙来说,个体就和尘埃一样渺小。
“但你也说过,我不是你认识的那个赢舟。让你失望了,我居然有了自己的工作,还交上了朋友。我还尝试了很多我不感兴趣的东西,虽然别人说它们很好。”
赢舟总是沉默,沉默不是因为内向,而是无所谓。
但今天他的话很多。
“我在刚才意识到了一件事,为什么在精神类诡域里,我总是找不到四毛在哪。因为现在的它根本不是一个独立的个体,是依附我的身体里才能活下来的东西,所以永远不会被纳入这种诡域内。
“裴天因把他捆在了我身上,很疯狂的想法。”
赢舟最后一次把石头砸向了靳白羽的头。
血液四射着溅开。
他丢开手里的石头,把那几根漂亮的羽毛从一团烂泥里轻轻拔了出来。
赢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流泪:“他在赌,赌我哪怕仍旧一无所有,却还是会选择为了让他活着而活着。”
它用树突裹出来的一个茧突然失去了活性。
茧里的生物叫靳白羽,因为拥有一个叫太岁的进化源,号称生命力比蟑螂还要顽强——要知道把蟑螂的头扭掉,蟑螂大哥都能再活九天。
而现在,靳白羽死了。他的身体正在消失,进化源也在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失去活性。
摩西的第一反应是,医院生产的进化喷雾即将失去原材料,为此,医院起码每年少赚几百万进化点。
虽然几百万看上去数额不大,但用人类社会类比一下,大概是损失了几百亿的现金流。
而且由于进化喷雾特殊的成瘾性,这也会影响圣心神学医院的战略部署。
医生本打算在五年内把医院干成低调的业内第一的。这个第一并不是指有多大的攻击性,能杀多少人;而是一种公认的崇高地位,能够操控别人给自己办事。就像是靳白羽当年挟太岁以令群祸那样。
而且,医生其实也初步成功了。进化喷雾的销量很好,哪怕大家都吐槽说味道有点闷头。
喷雾的复购率高达百分之七十;剩下百分之三十不是不想买,是破产了或者死了。
只要再给几年时间,圣心神学医院完全可以成为祸害界的耶路撒冷。
“医生会责怪我。”
这个念头让摩西陷入了深厚的懊恼和惶恐中,如果能流泪,它现在早就泣不成声。
更糟糕的是,赢舟还要醒了。
后面没有梦可以做。
摩西的双眼因为充血像是快要炸开的两颗手榴弹,它感觉到自己的大脑正在山崩海啸似的发疼。尽管它没有脑子。
靳白羽死了,摩西能想出来的唯一出路,就是留下赢舟。
如果赢舟能成为被它操控的伥鬼,那靳白羽的死活就不那么重要了。
医生不但不会怪他浪费了宝贵的资源,还会奖励它。
普通医院的奖励是升职或者加点奖金。放在诡域里,那就是得到一些处理过的进化源作为零食。
摩西不想吃零食,它只想要医生摸摸它的头。
但摩西很快发现一个严重的问题:它找不到赢舟的思绪团里可供切入的节点。
这能代表两件事。
第一是赢舟的精神力比它更强,杜绝了它的窥探。
不过这是不可能的事,摩西不认为有谁能在这一领域超过自己。
第二就是赢舟的创伤回忆用完了。
这说明,赢舟记忆里那些称得上是不幸的经历,并没有在他的内心深处留下任何痕迹。
家庭暴力、校园霸凌、虐待、猥亵、贫穷、死亡。
或许是足够强大,又或许是足够麻木;赢舟依旧记得这些回忆,只是并不会觉得疼痛。
它们稀疏平常的像是某个夏日小憩的午后。
摩西不愿意放弃,在赢舟白里泛着黑的思绪团里不停地翻找,嘴里念念有词:“一定有的,一定有的,还会有的……”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摩西久违地感觉到了绝望。如果他还有身体,此时额头边应该布满了冷汗。
赢舟的睫毛颤了颤,眼皮子微微睁开一条缝,露出一截透亮水润的粉色。
摩西在这时终于翻出了一团黏黏糊糊的回忆,蒙着一层凶险的血光。
它甚至都来不及评估,就急匆匆地载入了这段记忆。
摩西在这一刻,闻到了浓烈的花香。
太浓了,几乎是从皮肤外渗透进来。它明明早就没有了身体,在这里却变回了人类的模样,穿着蓝白相间的病号服。
摩西茫然地抬起头,望向深黑的暗淡天空。
他好像变成了童话书里的拇指姑娘,周围的花茎高得吓人,顶端盛开着白色的花盖儿;绿色的花茎上攒着一枚枚的白色小花,一团又一团,像是什么昆虫留下的卵巢。
荒芜、寂静,了无生机。
摩西的意识清醒了很短暂的一瞬,从喉咙里挤出了恐惧的“嗬嗬”声。
太岁花的香气挤占了所有的空气,他的胸腔燃着一团干燥的火,窒息的感受让他痛苦地挠起了自己的脖子,指甲在苍白的皮肤上划出一道道血痕。
摩西想要离开这个恐怖的地方,他的身体逐渐疲软、无力,眼睛向上翻起,露出青灰的眼白。
他“咚”的一声,跪在地上;最后,溺死在了空气里。
赢舟倏地睁开眼。
他的面前是一片狼藉的门诊室,地上、身上,到处都是粉红色的线,黏糊糊的,粉中带着点血色,触感像是拉丝的芝士条。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腥味。不怎么好闻。
赢舟蹙起眉,掏出纸巾,把身上黏糊糊的线擦掉。有些还黏在了他的头发上。
他的记忆还停留在砸死靳白羽的时候。
四毛在第一时间,从赢舟的脚边冲了出去,目的很明确,直奔向了不远处的茧。
这个茧正在变干瘪,表面也由湿润转向干燥,颜色加深。
四毛从地上的黑影里窜出。小姜饼人熟练地撕开了茧蛹,掏出一个刚好能让自己通过的洞。
它钻进去,找到了一朵白色的黏菌。黏菌上插着几根黑色的鸟羽。像是万箭穿心。
寄主的死亡让进化源正在走向失活和失效。
四毛吃饭一向是不怎么挑的,但它把鸟羽拔了出来。并且砰出一团暗红的火,把黏菌烤熟后,一口吞了下去。
这个黏菌长相的进化源泛着一股中药的苦味。
四毛干呕了两声,顺便捡起地上八根长长的羽毛,挂在自己的背后。
八根羽毛,代表着靳白羽的进化源到了第八阶段。
这是异能局开张至今猎杀过的等级最高的诡异生物,离最后进化成功的九阶段只差一级。
很奇特的场景。
羽毛并没有融入四毛的身体里,而是悬浮在它背后,隔着大概两厘米。
考虑到小姜饼人身高不过15cm,2cm的距离刚刚好。
八根羽毛像是被装进了空气箭筒似的。让赢舟想起了之前在大封山里,裴天因背着的那些长箭。
门诊室的灯不知道什么时候炸的,楼层里只剩下了应急通道暗淡的光。好在今天的月亮很圆、很亮。
赢舟的身体有些虚,像是熬了几天几夜都没能好好休息。
但相比于缺胳膊少腿,这并不是什么很严重的问题。
走廊的尽头出现了上下楼的电梯。这是以前几次循环里,没有的东西。
赢舟来到病房门口,敲了一下门:“谢东壁?”
他记得谢东壁是躲在里面的。
房间里没有回答,赢舟有了点不好的预感。
他推开门,房间里空无一人,锁死的窗户居然被打开了。风从外面灌了进来。
赢舟走过去,往下看了眼。看不出病楼的高度,底下是一团浓郁的黑色雾气。
他丝毫不怀疑,直接开窗跳下去,片刻后,也会从天上掉下来。
赢舟表情凝重地侧过头,看向了走廊另一侧的墙壁。
墙上挂着的照片发生了变化。
精神科的主任医师,从红眼变成了一脸震惊的谢东壁。
谢东壁,圣心神学医院神经科主任(实习),曾就职于研究所二组。
有多年科研经验,风格平和、治疗见效快。诊断记录暂缺。
擅长项目:情景模拟/第二人格
住院部顶楼的ICU。
医生最后一次检查了自己的装备,时不时低头,看一眼手表上的时间。
分钟并不会因为他的心情走得更慢或者更快,医生这么做,也不过是无聊,打发一下时间。
他身边,有一只巨大的鸟笼。院长蹲坐在鸟笼上,鹰勾似的爪子紧紧抓住了顶部的挂钩。
院长:“这个笼子只能装一个人。你要带谁走?”
医生毫不犹豫地回答:“谢东壁。”
“噢,我以为你会选择摩西的培养皿。”
培养皿是一套精密的仪器。并不是一个单纯的玻璃瓶。内部是恒温能量场,没办法抛弃主机,单独携带。
整套设备的体积和重量,刚好和一个成年男人差不多。
培养皿正在运行中,淡金色的液体不断咕噜着小气泡,一只瞳孔涣散的眼球在液体里漂浮着。眼球的背后还连着一条粉红色的神经线,像蝌蚪。
摩西的另一只眼在外界,进化成了“红眼医生”。它还剩一只母体眼,其实是可以复活的。
医生不屑地勾起唇角,笑容隐藏在银白色的金属面具下:“选它干什么,再培养到能用的地步,太浪费了。它已经完成了对医院的奉献,是时候成为实验耗材了。”
院长迟疑两秒:“那孩子喜欢你。而且,我们账户上有不缺钱。”
“这里没有孩子,只有死人和鬼。”说到这的时候,医生顿了顿,“而且,哪怕身体和进化源都能重新生长一次,记忆也不会回来。那只是一只‘克隆羊’。没有必要。这只眼睛能研制成其他道具,不需要成为‘有意识的生命’。”
院长扑棱了一下黑色的翅膀:“好吧。还是按照原计划撤离吗?”
医生发了一会呆,回答:“重要的实验材料提前腾走了。没有医生,医院只是一个空壳,我们随时都能再造一个医院。可以更隐蔽,也更高效。而且现在撤离,也让我们有了元问心的把柄。”
医生在几个月前,就和元问心谈过“合作”。
具体内容是这样的:医院寻衅滋事,再由元问心牵头,发起对医院的围剿计划,最后肯定是会大获全胜。而元问心也能借由这次行动,更进一步。
从P8到P9,成为真正的“总执行官”。就像他上辈子那样。
不管元问心是假装合作,还是真心合作。
只要这次行动异能局得到了胜利,那么元问心就没办法洗清自己的嫌疑。
医生其实并不介意异能局发展。现在还是蛮荒的丛林时期,人类的优势是集体的强大,祸害的优势是个体的强大。医生曾经也是人类,他很清楚,现在最大的威胁反而是跟它们一样的祸害。
他需要借助人类的势力来清除自己的竞争者。
不过,到后期嘛。
人类是没有希望的。
院长的话打断了白面医生的回忆:“对了,这么多人,您为什么选择带上谢东壁?”
谢东壁的异能,对它们来说,其实很鸡肋。
不管是人类还是祸害,能伤到它们的生物都不多。自然也不需要预知。
在院长眼中,医院里还有很多比他更重要的实验体。
白面弯着腰,把手术包的最后一枚金属板扣扣好,然后提起了手里的人皮箱子。
谢东壁被关在牢笼里,目前正处于昏迷中。
白面摘下闷热的金属面具,露出了底下那张脸:“可能因为,他曾经是我的老师吧。”
面具之下的那张脸,是叶启枝。
他的脸还维持着年轻时的样子,只是头发斑白,显得有些老气。
目光更是死气沉沉。有一种历经摧残后的平静。
医生把金属面具扣了回去。
他解决掉了儿科门诊的医生,楼梯出现在了诊室的背后。
他扫了何文一眼,屏住呼吸,朝着楼上走去。
吃饱喝足的蝴蝶落在元问心的肩头,慵懒地扇着翅膀,看起来还能再存活一段时间。
毕竟自然界里,蝴蝶的生命周期并不长。
门诊大楼一共18层,对应神话意象里的18层地狱。
隔壁的住院部也是18楼。
只有太平间例外,一共13楼,一层在地上,剩下12层在地底。
医院比较特别的一点,通过步梯前往的上下层是随机的。
譬如儿科诊所在8楼,你往上走,可能到7楼,也可能到17楼。
所以,医院里有一个很方便的脱险办法,就是直接穿过不同楼层的楼梯。
每个伥鬼都只会在它们诞生的那一层楼里徘徊。
按照元问心和医生的约定,那么再上一层楼,他应该来到天台,直面顶楼院长。
然而,当元问心顺着楼梯往上,楼道里贴着的数字表明了这里的位置:10楼。
10楼,产科。
很多医院,妇科和产科是不分家的。但在医资强大的圣心神学医院,显然不是如此。
地上糊着黏稠的暗红色液体,一路都是漆黑的景象,远处的手术室迸发着暗红色的光,夹杂着几句女人的叫喊,是英文。
元问心很明白,他大概是被医生耍了。他在不同的诡域里和联络人虚与委蛇,对方同样也没有真正相信过他。
但现在不是考虑这件事的时候。
一只黑色的小蝴蝶迅速朝着前方掠去,像是从天空划过的小鸟。迅速又轻盈。
这只蝴蝶的翅膀上有一枚鹅黄色的眼睛图案,当它潜伏在手术室门口时,图案往上鼓起,成了一枚真实的眼睛。
这只眼睛能维持的时间很短,只有两秒。但已经足够元问心看清楚手术室里的场景。
一个浑身肿胀、宛如巨人观的怪物坐在手术台上,它皮肤泛着不正常的青紫,半透明的皮肤上血管格外明显。身上蒙着一层冰霜,像是刚从冷冻库里放出来似的。
而这个怪物的肚子是敞开的,孕肚很大,很圆。
数不清的苍白小手从缝隙里探出来,抓住猎物,往妈妈的肚子里塞去。
而产妇的周围,还站着两个衣衫褴褛的绷带护士,和一位戴着口罩的绷带医生。它们看不出性别,像是捆绑好的木乃伊,虚弱地站在产房边。护士手里挽着自己剖开肚子里的肠子;医生手里拿着锯子。
白色绷带上渗透出来的血迹星星点点。
这个倒霉的女员工是唯一一个传到产科的职员。
更不幸的是她的战斗水平相对较弱,在面对妇产科这位孕妇时,毫无还手之力。
可能连她都不知道自己刚怀上孕。
元问心记得她,音译过来叫范琳娜。
苍白人手组成的巨嘴已经吞噬了她的大半身体,大概到了胸膛位置。骨骼被绞碎的声音很是刺耳。
剧痛让范琳娜不停号叫着,叫的倒是和顺产生孩子没什么区别。
元问心知道自己应该快一点的。起码,如果不幸被这位鬼母缠上的是赢舟,那他的身体肯定先于意识一步行动了起来。
但现在,他却在不可避免地权衡利弊。
范琳娜的身体受损到这个程度,短时间内肯定没办法恢复。更何况她的进化源不具备“重生性”,换句话说,哪怕这次诡域里存活下来,她也不可能回到前线,顶多换个部门养老。
救下她会是个拖累。
元问心很清楚地明白这一点。他也可以毫无心理负担地放弃这些不熟悉的队友,没人会指责他的选择。
在一次次生和死的选择里,他们都在不可避免地走向非人化。
人类的感情是生存的累赘,所以我们在被环境“异化”,个体的死活不再重要,重要的是那个共同的“目的”……什么目的呢?控制诡异复苏,保护更多人活下去吗?
漫天的金色蝴蝶飞舞,先元问心一步,撞开了手术室的大门。
蝴蝶迅速覆盖住了手术室里的诡异生物。
鬼母一只大手挥下,拍死一片。
元问心本来就寡淡的唇色更加苍白,他剧烈地咳嗽着,喉管痉挛,嘴里是一股铁锈味儿,骤然跪倒在地上。
往前冲的何文硬生生止住了步伐。
他迟疑片刻,竟然直接从中撕裂开。
倒在地上的弟弟扭头看了眼何文,朝手术室爬去。何文走过去,在元问心身边蹲下。
他拿出随身携带的能量补充剂,给自己和元问心都来了一管。
味道有点像葡萄糖酸锌,铁锈似的甜味。
失重一样眩晕大概维持了两分钟。
元问心终于抬起头,用手背擦了擦唇角:“你不用管你弟?”
“没事……”何文犹豫了两秒,回答,“它没那么凶。而且后来,研究所给我做了点小改造,离开我,他活不了太久。他需要我的身体。”
何文的弟弟拖着半具身体,从手术室爬了回来。
它拖回来的是范琳娜。
这个女人被斜着咬碎了大半边,肩胛骨之下只留着半条手臂。伤口很新鲜,所以齿痕处的肉都还在弹跳。
何文突然“噗嗤”笑了出来:“之前去吃潮汕牛肉,厨师在后院杀牛,端上来的肉也会。”
正常人是不会联想到这种无关紧要的小事的。但在进化者内部,这却很正常。
幽默或许是消解恐惧的最好办法。
又或者,大家都对死亡麻木。
都这样了,范琳娜居然还剩一口气。
她天蓝色的眼睛微微睁开了一点,瞳孔涣散,嘴里微微喃喃着。
手术室彻底安静了下来。
活下来的蝴蝶们回到元问心的身边,停在他的身上,然后死去。大片大片的,像是落叶。
元问心垂下眼眸:“抱歉。”
范琳娜的目光缓缓落到他的脸上,轻蔑地笑了起来:“我以为你不会救我。你也不想救的吧,只需要晚十秒,我连说话的机会都没有。但你还是救了,还不如让我早死一会呢,起码现在不用这么痛。为什么要突然加速?
“你是想当西西弗斯吗?”
这是她的遗言。
范妮娜快死了,进化源正在失控。她的脑后,粉红色的肉条四处蔓延开来,正在寻找机会逃走,或者复苏。
元问心没有给它这个机会。
他拔出腰间的刺刀,正中范琳娜的眉心。进化源哀嚎一声,萎靡着衰败。
何文一愣:“西西弗斯是谁?这次名单里有西西弗斯这个人吗?”
他英文还不错。
元问心抿起唇:“叫错人了吧。”
但他其实明白范琳娜的意思。
西西弗斯是神话故事里的角色。他让世界没有死亡,于是触怒了众神。宙斯罚他把石头从山底推上山顶。但每次巨石都会在半途滚下去。于是西西弗斯一直都在重复这个过程。
范琳娜在嘲笑什么?嘲笑他毫无意义的选择,还是徒劳无功的努力?
为什么?……可能因为他还想要像人一样活着。
有时候元问心会不可避免地思考,他们这种人,和祸害有什么区别?答案是从物质组成看,几乎没有区别。
到进化后期,他们都是活着的祸害,靠理智压抑着体内的进化源,忍受着畸变和疼痛,随时都可能因为进化源失控而变成真的怪物。
只是不愿意,不承认,不赞同。所以还在坚持。
一条命也是命;很多条命也是命。为什么他明明有这个能力,却依然会给每一条生命标好价格?然后暗中衡量值不值得?
元问心压住自己的嘴,感觉自己更想吐了。
范琳娜死了。唯一的好消息,大概是他们把8楼打通关了。这样,剩下有职工传送到8楼,不需要再血拼一次。
元问心率先踏上楼梯,往上走去。
楼道里亮着绿色的灯光,墙壁上贴着一个数字“4”。
当初,元问心和医生是这么约定的——
“你进入医院,我会把你传送到离天台最近的楼层。你解决了那一层的怪物,顺着楼梯往上就是天台。我不会帮你杀了院长,但你可以自己解决它。等院长死了,我就撤销诡域,营造出圣心神学医院已经被攻克的假象。”
“嗯,你得到的好处,就是更上一层楼的威望;可以实现你大执行官的梦想。而对我来说,医院会少一个控制者,我也能从异能局的通缉名单里下来。
“呵呵,你放心。我会藏好的。我们这些幕后的研究人员,其实不适合抛头露面。现在的医院太高调了。”
元问心私底下和医生合作过两次,不多不少。
他其实从来都没有相信过医生,也不想和祸害同流合污。不过演戏谁不会?更何况这种事的确对行动有些好处。
元问心也做好了对方随时翻脸的准备。只是真翻脸后,他依然不可避免地感觉到了烦闷。
他没有和任何人说过自己的打算。
知道的人越多,消息就越容易泄露。元问心自己是t0级别的高官,他觉得自己有权独裁。
所以从表面上看,元问心就是在和白面不清不白。如果让白面成功逃脱,那么它极有可能向总局进行检举。
元问心会被撸掉一切职位,接受调查——他又不是真的想背叛人类阵营,当然不可能抵抗。
到了他这个级别,打怪能力都不是最主要的东西的,最重要的是行政和组织能力。
异能者因为进化源的缘故,精神和生命都不是特别稳定。
正常社会对他们的定义其实很清晰:“有自主意识的核武器”。如果不是因为祸害的客观存在,人类并不需要这样一批武器的存在。
调查的结果不会有问题,但元问心会被踢出决策层。因为他的这次不良记录。
人们会继续把他当武器使用,只是不放心让他安排战略部署。
从表面看,这不太公平;但元问心还真没什么选择。毕竟他也没冷漠到能够坐视不理。
这不是他想要的。
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在这里杀死白面……死人是不会说话的。
“4楼,”何文的声音打断了元问心的思考,“元队,咱们到了精神科门诊。是不是要打BOSS了。”
他们从护士那里得到一张执勤表,执勤表里附有门诊大楼的地图。
何文紧张地搓了搓手:“咱们要不要在楼梯口等会儿,看看能不能多来几个队友。”
医院简介里的红眼医生就在4楼精神科。是除了院长、医生外的第三个关底BOSS。
元问心思考片刻,回答:“这里空间是错位的,先进4楼吧。”
何文深吸一口气,鬼鬼祟祟地推开了应急通道的大门。
门外是一条走廊,充满迷雾。
元问心的套在食指上的感应戒指发来了微微的信号。除此外,元问心还听到了轻微的脚步声。
何文激动地往前走了两步,脚步声骤然顿住。
片刻后,赢舟的声音传来:“谁?”
“我,还有何文。”元问心摸着手上的戒指,他能感觉到,他们的距离很近,基本叠在一起,“我们在走廊上,但是没有看见人。这里有一个楼梯入口。”
赢舟顿了顿:“我也在楼梯入口前。门是开着的,但没看见你们……”
介于红眼已经死得不能再死,四毛甚至都回收了一只红色的眼球。所以,赢舟排除了精神攻击的可能。
何文警惕地左右看着,很担心自己遭受了什么精神攻击,出现了幻觉。
很多时候,这并非多此一举。
赢舟:“你那条走廊上是不是有很多关着的门?这个走廊是循环的。布局不会变,但走廊里的场景会变。绕着走三圈试试呢?”
元问心回答:“好。”
何文:“元sir,我觉得这是红眼的阴谋。”
元问心:“那你留在这,我先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