赢舟是个很好的学生。他翻着宠物饲养的专业书,学会了科学养狗。配狗饭,做狗窝,定期遛狗,陪小狗玩。
小狗摇尾巴次数也越来越勤快。
这条狗长得很快,等赢舟可以出院时,已经有亚成年犬的体型了。
赢舟办理完出院手续,这个医院其实只有他一个病人。
但护士迟迟没有牵来他的狗。
他们带来了一个人。年轻的男人。
他们说他叫荀玉,是把你从地下室救出来的人,也是你养的那条狗。
荀玉长得不差,就是那种很典型的,像是校园文男二的阳光开朗大男孩。
赢舟浑身僵硬地和他握手,礼貌地道谢。身体却弥漫出了一股花香,很淡。
荀玉带来了一捧花,他看起来格外高兴。
他带着赢舟,去看了单位分的房子。在寸土寸金的避难所,很清净。
他带赢舟打游戏,没有人能讨厌游戏,赢舟其实也喜欢,只是没什么朋友,找不到人组队。
他带赢舟去餐厅吃饭。中餐,餐厅角落,还有演奏乐队正在表演。
餐厅在结束时端来了餐后甜点,一个精致漂亮的小蛋糕。
赢舟用餐刀切开,蛋糕胚里有一枚亮闪闪的钻石戒指。
赢舟忍不住想,这确实很土狗。
荀玉的表情充满期待:“赢舟,我喜欢你。可以让我继续照顾你吗?”
乐队弹奏的音乐,也从《月光》换成了《梦中的婚礼》。
但赢舟却沉默了很久。
赢舟听见自己说:“喜欢?……这是什么……让人感到痛苦的新手段吗?”
“可以把狗还给我吗?”
他看着荀玉诧异的眼神,转头,再也没能控制住自己,歇斯底里地呕吐起来。
梦里,赢舟肩膀上的乌鸦飞了起来,发出了快乐又诡异的笑声,无数根深黑的羽毛飘落。
“嘎——嘎嘎——!”
赢舟猛地从梦里惊醒。
他打开手机,看了眼时间,早上七点。
手指处有奇怪的触感,赢舟掀开被子,发现姜饼人一样的影子正在他的掌心,用力捶着他的小指。
它不会说话,但肢体语言看上去充满了懊恼。
应该就是它把自己从梦里叫了起来。
梦里的故事正在依稀变得模糊。赢舟打开手机的备忘录,十分简短地记录下来。
他只睡了一个多小时。窗外依然阴雨连绵,天色晦暗。
赢舟的枕头湿了一片。
他抬起手,用手背擦了擦这莫名其妙的泪。
赢舟七点醒来,又眯了一会,但一直闭眼到八点,都没能睡着。
他倒不是特别困。就是担心睡眠不足,影响身高。
赢舟点开手机备忘录,上面只写了四个字:小心乌鸦。
他已经完全不记得自己梦到了什么。只知道是个噩梦,醒来时胸口很疼,眼睛又酸又涩。
乌鸦,多半是昨天洗澡时看到的那只怪鸟。
赢舟拿出手机,编辑消息,选择群发。
“有没有一种祸害长得像只乌鸦,而且会让人做噩梦?”
发完消息还早,赢舟去厨房,给自己做了个早饭。
鸡蛋炒昨天的剩饭。大蒜切成细末,油烧热,放一半蒜进去炒香,然后加打散的鸡蛋液。倒入剩饭,调味,滑散后加入剩下的生蒜。
他去阳台上掐了两根葱,切碎,丢进锅里。盛进碗里,香喷喷的。
蛋炒饭和番茄炒蛋,是赢舟唯二会做的两道菜。
因为李洋有吃饭摔碗这个陋习,家里的碗都是不锈钢的。
赢舟刚吃了两筷子,餐桌边缘,黑色的影子挂在了桌沿边,探头探脑,露出半个黑漆漆的脑袋。
很奇怪的感觉。
赢舟是可以完全操控影子的,这个小姜饼人就像是他身体的一部分,完全可以通过大脑感知到。
然而在赢舟放弃操控它的时候,它又的确能自由活动。
赢舟思考片刻,去厨房拿了个调味碟和小勺子,分了一点蛋炒饭,端到了姜饼人的面前。
影子举起勺子,学着赢舟的样子给自己喂了一口饭。
勺子从它没有厚度的脑袋里穿透而出。
影子的握着勺子的手一歪,饭粒洒得到处都是。
赢舟:“……”
赢舟把它拧成绳,从旁边抽了一张纸巾,擦干净了桌子。
等吃完饭,影子十分自觉地举起双手,接过赢舟的空碗,跌跌撞撞的朝着水槽走去。
赢舟又发现一件事。
他和影子是视觉共享的。
赢舟坐在餐桌前,清楚地看见了厨房内的场景。一只美洲大蠊嚣张地从姜饼人面前爬过。因为影子只有十厘米高,这只大蟑螂显得格外巨型。
片刻后,厨房响起了哗啦啦的水声。影子拧开水龙头,开始用比它还高的抹布给赢舟洗碗。
不知道为什么,赢舟有一种雇佣童工的罪恶感。
如果让元问心看见这一幕,大概会很震惊。
震惊的不是影子有意识;而是赢舟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把自己的影子操控到这样细致的地步。
根据研究,进化者和诡异生物用的是同样的进化源。两者的区别只在于进化者是活着的,会自然衰老;而诡异生物并没有“寿命”这种概念,也很难用常规手段杀死。
用既然和诡异生物共享进化源,难免会有些同样的毛病。
问题程度浅一点的,表现在操控能力不熟练;程度深一些的,就是进化源失控。死亡,然后带着记忆成为另一个物种。
通常来说,异能者需要1到3个月的时间,去熟悉自己的能力。
元问心第一次得到“蛊”的时候,差点被体内的虫子活活咬死;荀玉以为是被疯狗咬了,去打了狂犬病疫苗,然而依然有好几次濒死体验,以为自己狂犬病发作,一个人在病房里绝望地等死。
他们现在能在极短的时间里熟练地掌控异能,完全是因为重活了一次。
但赢舟完全是无师自通。
这个事实大概会让元问心很不爽。
更气人的是,赢舟完全不觉得这是什么很难做到的事,甚至没有多问两句的打算。
影子花了半个小时,洗完了家里的锅碗瓢盆。
赢舟也听完了今天的高考英语听力。
他拿出手机,看了眼社交软件上的新消息。
元问心:你说这个,听起来很耳熟啊……你撞见了?还是做噩梦了?
-不过你是把我当搜索引擎了吗?什么都来问我。
-真的不考虑加入异能者管理处吗?这些资料已经涉及到机密文件了。
-[未接来电]
-?不理我很酷?
-你遇到的这个。我没猜错的话,应该是“鸦”。但我也不确定。现实里有些地方,已经和我梦里的不一样了。
-你家房子风水太差了。要不来我家住吧。卧室4个,随便挑。你想睡主卧也行。
-[地址]
荀玉:这个乌鸦是不是还有一股海腥味?
-是靳白羽,代号鸦。
-它的评级很模糊,有人觉得是E,有人觉得应该有S。它行事非常低调,很少在外界活动,进入过它诡域的异能者无人生还,所以跟他有关的资料特别少。
-靳白羽的能力叫“三千鸦杀”。他可以制造出许多小乌鸦,代替他行动。因此很难找到真身。小乌鸦可以造成精神污染,有一定的致幻能力。如果遇到的不是本体,相对来说不算严重。你现在还好吗?
果然没有对比就没有差距。元问心的消息赢舟真是一句话都不想回。
赢舟:我没事。
赢舟:你知道它为什么会找到我吗?
对话框的顶部显示出“正在输入中”的提示。
赢舟耐着性子等了许久。
荀玉:他肯定也重生了,要不然不会找上你。
荀玉:我猜不到他的想法。靳白羽是彻头彻尾的疯子,我怀疑他就是天生的反社会人格,哪怕没有诡异复苏也会成为变态杀人犯,不要相信他嘴里吐出的任何一个字。
荀玉又忍不住开始焦虑了。
这个世界会越来越危险,他们都还不够强大。而弱小的人只会被收割,或者被动地等待命运的垂怜。
荀玉体会过那种无力感。
想要保护赢舟,在外人眼中,这和“独占太岁”没有任何区别;不管初衷是什么,想实现这个目标,都需要付出极大的代价。
幸好赢舟这一世觉醒的能力不是太岁。
就在荀玉这么想着的时候,他的账号上又收到了一条来自赢舟的消息。
赢舟:那你知道裴天因是谁吗?
之前在机场,当研究员否定裴天因的存在时,元问心的脸上出现了明显的失态。
这让赢舟莫名有些在意。
荀玉的手机掉在了地上。
他停滞了很久,才想起弯腰去捡。
熄灭的手机屏幕上映出了他的脸。
荀玉看见了自己脸上这一刻的表情。
扭曲而嫉妒。
赢舟等了好几分钟,都没等到新的消息。
就在他准备放下手机去做理综卷的时候,荀玉的回复总算姗姗来迟。
“裴天因是研究院培育的异能者,现在应该还没有出院。”
一个濒临失控的、可怜的怪物。
荀玉没有说太多,他已经打定主意,只要赢舟再多问一点,他就全盘托出。
可赢舟只回了一个字:“好。”
显然是不怎么感兴趣的。
赢舟在家里,写了一天的卷子。
他的生活很规律,或者说自律到了变态。写完理综写数学,写完数学做英语。几乎从不给自己安排娱乐时间。
中间李洋似乎醒了,发出了一些很轻的猪叫。赢舟没有理会。
这样的状态,他可以一直维持到高考前一天。
而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元问心和荀玉意外相遇在了破旧的小区门口。
两人对视了一眼,同时开口——
“你来找赢舟?”
“他也给你发了消息?”
相顾无言。
元问心和荀玉都在异能局工作过。虽然因为负责的区域相距太远,不是很熟,但好歹开会时见过几次。
非要说的话,他们俩都不算什么正经职工。
元问心带薪停职;荀玉是直接成为祸害背叛了组织。
最后,还是元问心率先打破了沉默:“你找这边,我去那边。靳白羽肯定不止放出了一只乌鸦。不过刚回来,他肯定也造不出太多。小心点,别被精神标记,会死人的。”
荀玉开口:“我以为你会讨厌他。”
“是不怎么喜欢,太岁可是杀了我一次。但我更讨厌秃鹫一样臭的乌鸦。”元问心眯起眼,看向远处树梢上停驻的乌鸦,用手指压住了血管里蠢蠢欲动的虫,“对了,异能者管理处缺人。要不你还是回来上班吧?”
一只受伤的乌鸦,在经历一整天的跋山涉水后,终于飞回了主人的身边。
乌鸦停在了靳白羽的手腕上,委屈地“咕咕”叫,不断拿头蹭着他的指节。
“没有成功?失败很正常,我明白,毕竟对方是太岁。不怪你。”
靳白羽的脸上带着微笑,他轻轻握住了这只鸟,手却捏的越来越紧。
乌鸦在他的掌心剧烈挣扎起来,发出一声声惨叫。羽毛散落一地。
深红的血液顺着靳白羽的手掌滴落。
靳白羽松开手,被捏成一团肉泥的鸟尸掉在了地毯上,发出“啪嗒”一声响。
他说:“我不怪你,但我不养废物。”
靳白羽咬住了自己的指节。他咬的很用力,嘴里全是血的味道。这能让他保持冷静。
多余的血液从他的嘴角溢了出来。
靳白羽盯着地上的尸体,含糊不清地说着:“好想要太岁啊……要是把太岁给我,还有裴天因什么事。我不喜欢现在这个太岁。让我想想,要怎么把原来的太岁找回来呢?”
小区里。
元问心一边拿着数学卷子复习,一边拍着落在他胳膊上的蚊子,恨得咬牙切齿:“他妈的,我在这里打鸟喂蚊子,赢舟在家里写卷子。都是马上要高考的人了,凭什么我要为他服务?”
高考对元问心来说,已经是一百多年前的记忆了,说句不好听的,幸亏他已经保送了,要不然现在未必能考上大学。
但元问心同样报名了高考,毕竟去年这个时候他还没重生。
保送这个决定让元问心略微后悔,因为他不确定赢舟会不会选他保送的学校。但转念一想,他现在未必考得起大学,也就释然了。
赢舟想学数学。这一点元问心是支持的。不学数学实在浪费他的脑子。
虽然东岚大学的QS排名全国第一,但最好的数学系是马路对面那所。
荀玉面无表情地拿出手机,点开了自己室友发来的微信——
“荀玉!你已经好多天没回来,今天辅导员问你呢,你下周能回来吗?”
当时时间仓促,荀玉找辅导员请假,说自己身体不适。他在班上还是团支书,更是系里学生会副主席。因此老师毫不犹豫就给他批了假。
到现在,他已经缺课快半个月了。
荀玉和元问心杀了三只乌鸦,逃走了其中一只。
没办法,乌鸦长翅膀,而他们都不会飞。
小乌鸦已经连续两天没出现了,想来之后很长一段时间,也不会再出现在赢舟的生活里。
“我打算守到他高考结束后再回去。你知道的,”荀玉开口,“赢舟上辈子要高考的时候出了点意外。虽然诡异复苏后,这些事都不再重要。但当时的难过和痛苦都是真实的。我希望这一次,不要再有什么意外了。”
元问心面无表情地回答:“我看过他档案,记性也很好,不需要你提醒。好吧,虽然现在诡异复苏好像提前了一点。但他的确还需要日常的生活,来维持他那个岌岌可危的精神世界。”
说到这,元问心突然道:“明天六月一号,他生日。你就没有什么想法吗?”
荀玉在瞬间愣住:“明天?你怎么知道??”
“档案里有身份证号。你不知道?”
荀玉扭过头,感觉像是被刺痛了:“……他不太和我说自己的事。”
元问心:“啧啧,啧啧啧。”
元问心放下笔,掏出手机:明天出来玩吗?
元问心:游乐场去吗?
赢舟瞥了眼手机屏幕上弹出的消息,打开设置,选择了“屏蔽消息”。
元问心:[好友转账-50]
赢舟觉得事出反常必有妖。
比如表面上说是去游乐场玩,其实是骗他进诡域,解决什么诡异复苏。
要不然他实在想不通元问心为什么会叫上他。
——他们难道很熟吗?
赢舟:再发消息拉黑。
元问心:?
元问心举着手机,苦口婆心地劝导着:“好吧,其实是因为明天你过生日,我想拉你出门庆祝一下,毕竟阿姨去研究院了,也没人给你庆祝。除了我,还有荀玉。刚好六月一号儿童节,游乐园会比较热闹。我觉得年轻人需要一点朝气。”
这倒是元问心的真实想法。
但凡太岁对这个世界有一点眷恋,当时漫山遍野的花就不会开得如此灿烂又决绝。
然后他的气泡框旁弹出了一个红色的感叹号,显示消息发送失败。
元问心:……淦。
赢舟并不知道,为了抓住那些监视他的乌鸦,荀玉和元问心在小区里连续蹲点了一周,每天都来。
他这一周都没出过门,买菜靠APP。买之前还会群发一个消息,邀请好友帮他砍一刀领优惠券。
总的来说,比自己出门划算不少。
他深居简出,每天的生活格外规律,所有时间和精力都被学习占据。
当然,这其实也算一种浪费时间。毕竟他的准备已经格外充分。现在只是在无意义的刷题,以缓解内心他不愿言之于口的焦虑与不安。
不管外面发生什么;对赢舟来说,这就是他现在认为正确且紧急重要的事。
今天也一样。
赢舟早起,撕下了高考倒计时。上面的数字从7变成了6。
最近几天,影子已经学会了给赢舟做饭。
虽然影子没有味觉,做出来的饭味道怪怪的,要么分不清糖和盐,要么太生,要么太糊。
但因为是白嫖,不需要自己动手,而且这个厨子还会根据赢舟的反馈修改实际操作;总的来说,赢舟还是较为满意的。
今天的早饭是午餐肉鸡蛋三明治,配开水烫过的盒装牛奶。
午餐肉煎的两面酥脆,鸡蛋的溏心刚刚好。
影子蹲在洗碗槽里洗锅和碗。因为个头不大,像是在澡盆子里游泳。
影子没有实体,也没有质量。像是存在于三维空间的二维体。它能拿起洗碗巾和盘子,但水却会从它的身体里穿过。
随着赢舟对影子的操控逐渐熟练,他慢慢能感知到一些来自影子的情绪。
比如现在,黑色姜饼人蹦蹦跳跳朝着他走来,内心充满了快乐。
赢舟弯腰,把它从地上捡了起来,摁在桌子上,然后拿出尺子,量了一下。
10.1cm。
他随手在手机备忘录上记下了这个数据。
第一个数据是从6天前开始的,那时候是9.8cm。
赢舟满意地收起了文具尺。
就在他准备回卧室继续刷题的时候,敲门声响起。
赢舟在瞬间警惕起来,毕竟他今天可没点外卖。
他起身,脚踩在地上没有一点声音,轻轻挪到了门口,然后透过猫眼看了一眼。
两个人,元问心和荀玉。
赢舟这才打开了门。
他低头,看着元问心手里提的蛋糕,和荀玉拎的两个礼物袋,语气充满疑惑:“这是在干什么?”
“祝你生日快乐。”荀玉把礼物袋举到赢舟面前,意外的有些害羞,“给你准备的礼物,希望你喜欢。”
赢舟觉得出于礼貌,他应该表现的稍微高兴一点,但他脸上的确没能给出什么太生动的情绪。
“为什么是今天?”赢舟接过礼物和蛋糕,放在了一边的鞋柜上,“谢谢。”
元问心微微扬起下巴:“我在梦里看过你的档案。”
看起来还挺骄傲。
赢舟忍不住开口,刺了他一下:“我身份证号是6月1,但其实生日是1月17。”
说起来比较复杂。
许文玲怀孕时没有结婚证,所以过了很久才办的出生证。当时的出生证还是工作人员手填。
总之,6.1并不是他的生日,赢舟也没过分纠结这种细节。而且,他已经很久没庆祝过生日了。
他朋友很少。几乎没有。
赢舟从小冷静疏离的不合时宜。说得好听是早熟,说的不好听就是不合群、怪胎。对同龄人喜欢的东西也不感兴趣。
智商和外貌上的优越,让他完全不能融入同龄小男孩的弱智集体。
好在赢舟本身也不怎么在乎。一个人就能孤立全世界。
感情需求他当然有,但这太奢侈了;他很早就明白,只有爱才能让内心安定下来,但爱是全世界最大的奢侈品,有无数人为它求而不得。
比起爱,他更熟悉暴力、操控、觊觎、交换、嫉妒或者别的什么东西。
赢舟的话说完,在场两人的表情难免有些尴尬。
“不过还是谢谢。”
蛋糕和礼物一看就是用心准备的。赢舟低头看了眼,一个袋子里是游戏机和游戏卡带;另一个袋子里是最新款的手机和平板电脑。
都是这个年龄段的男孩极大可能会喜欢的东西。
赢舟注意到了荀玉脸上一闪而过的沮丧。
他犹豫了刹那,道:“那要不去游乐园玩一天吧?”
A市,欢乐游乐场。
赢舟把贵宾票递给了检票员,不太自在的压了压头上的遮阳鸭舌帽。
帽子是从元问心的私家车上顺的,今天太阳挺大,天气已经稍微有些热了。
多亏他们三个看上去年龄都不大,顶多大学生。
要不然在放眼过去,几乎全是家庭为单位的集体里,多少是有些尴尬的。
入口处能看见远方的摩天轮,还有过山车轨道。空气里弥漫着快活的气息。
赢舟突然想起,自己小时候其实是想过要来游乐园玩的。
那时候李洋还没开始赌博,职业也算体面,是住建局的公务员。
李洋说局里刚批了一个项目,A市也要建游乐场了,为了招商引资开发旅游,大概五年能建好;他看过规划书,占地八百亩,全国最大,到时候可以带着赢舟去玩。
后来家里再也没人提过这件事。
不知道这一条,元问心有没有在梦中的档案上见过。
荀玉拿出了地图:“游乐园七个园区呢。下午还有游行表演。这边,有景区车!”
元问心买的贵宾卡,不用排队。极大程度地节约了游玩的时间成本。
云霄飞车、海盗船、丛林漂流、过山车……
当然,他们十分明智地避过了鬼屋。
元问心本来还担心赢舟会适应不良,在他的刻板印象里,赢舟就是一个冷漠尖锐的疯子。有的人疯在表面,有些人疯在内里。冷静的疯子也是疯子,是从芯子开始坏掉的东西。
但他看着赢舟鼻尖冒出来的细汗,以及从平淡到喜悦的眼睛。
元问心突然意识到,自己多虑了。
他印象里的那个疯子是太岁,不是现在的赢舟。
来游乐场顺便带上荀玉,真的是个很正确的决定。
快乐是会传染的。
荀玉性格外向,笑容灿烂,格外有服务精神,最主要的是满心满眼都是赢舟。
元问心完全可以像大家长一样,不紧不慢跟在两个人身后。
太阳晒得他暖洋洋的,体内躁动的虫子都安静不少。
今天是六一,一到饭点,园区各个餐厅都人满为患。
而餐厅里,显然是没有贵宾通道的。
荀玉老老实实地加入了排队点餐的队伍。
元问心看了眼赢舟,问:“我去旁边买点饮料,喝什么?椰子汁还是西瓜汁?网上的攻略说这两个会比较好喝。”
“椰子。”
元问心十分酷哥地点头,转身走了。
排队的时候。他忍不住微微蹙眉,心想为什么自己会这么顺理成章地开始做事,要知道在家里他连牛奶瓶倒了都是等保姆阿姨扶,这种事不应该叫赢舟去吗?
然后他用“今天来游乐园是为了给赢舟过生”这种事说服了自己。
身边两个人都走了,赢舟一下子就觉得周围清冷了不少。
他观察了片刻,来到了旁边正在营业中的游乐场玩具店。
玩具店里开着空调,比外面凉快不少。这片休息区都在游乐园正中心的位置,规模非常大。一眼望去,几乎看不见货架尽头。架子上摆满了毛绒玩具和各种各样的周边。
赢舟在里面挑挑选选,买了两个毛绒小玩偶。
一个是大尾巴橙色狐狸,一个是捏起来软软的黑色小狗。
还没影子大的两个玩偶,加起来居然要花120。
尽管做好了心理准备,但看见短信弹出银行卡余额-120.00元时,赢舟还是略微感觉到了心痛。
毕竟他存款才3开头四位数。
如果不是准备拿来送人,赢舟是绝对不会花这个冤枉钱的。
他拎着购物袋,从出口走出玩具店。
门口的圆台上,站着一个穿着小丑道具衣的工作人员。
小丑穿着菱格纹衣服,脖子上戴着圆形的拉夫领,衣服整体呈现出黑白两色。
他的脸上涂着白色的油彩,下眼睑的位置则是用黑色凃出了泪痕。
游乐园里有很多工作人员,会扮演各种各样的卡通角色。但基本都是动物或者童话里的公主。很少有这种Harlequin风格的小丑。
小丑的手里拿着的东西像是传单。
他不断把传单朝着路人递去。但奇怪的是,来来往往的人里,很少有人接过他的传单。
甚至有的人原本笑容灿烂,在路过小丑时神态变得格外烦躁。
赢舟集中注意力,在嘈杂的人声里,捕捉到了小丑的嗓音。
他开心地嚷嚷着:“亲爱的朋友,我最爱的朋友们~世界末日快来了~愚人船发船票啦~幸运的先生们,可爱的女士们。要领一张船票吗?~愚人船将载着你我,驶向正确的答案~”
“这张船票不要钱~只要你的灵魂~”
男人不耐烦地拍开了小丑的手:“滚开!”
扭头,又对妻子儿子说说笑笑起来。
“愚人船”。
这三个字,唤起了赢舟的一些回忆。
他打开手机,把元问心从黑名单里放了出来,然后搜索到了聊天记录。
那是元问心在介绍“农场主”时提到的东西——
【在前世,它甚至和“愚人船”一样,被宣传成为末日里能避难的世外桃源。】
赢舟上前两步。他发现那些人态度不好,也许不是本身的素质问题。
这个小丑周围有一中奇怪的磁场,越靠近,心里的负面情绪就越浓。
比如赢舟现在就满心怨气,有种想发火的冲动。
他停下脚步,深呼吸好几次,才压下了那股烦躁。
小丑弯下腰,被油彩遮住的脸看不出任何表情:“您好~美丽的~先生~请问~要来一张船票吗~”
这是一张镭射票。深蓝色,上面写着三个大字:愚人号。
没有写开船时间,也没有写码头,更没有写售价。但旁边有能撕下来验票的副券。
赢舟仔细地打量着这张船票,十分谨慎地没有和它有任何接触。
毕竟刚才,小丑也说过了,“售价是你的灵魂”。
赢舟把船票的模样记下,往后退了一步,扭头就走。
他来到走廊的另一边,拨通了元问心的电话。
“喂?你人呢?迷路了吗?”元问心懒洋洋的嗓音从话筒里传来,“三杯饮料我拿不下啊。”
赢舟的目光死死地盯着圆台上的黑白小丑,低声道:“我在玩具店出口这里。这里有个小丑,在发愚人船的船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