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淋在她身上,许文玲张大嘴,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她的唇张开又合上,表情里充满了茫然和慌乱。看起来像要哭了一样。
或许她已经哭了。
但最后,许文玲回答:“好。”
赢舟觉得自己应该高兴的。
但他只是把伞压得更低了一些,伞檐遮住了他的大半张脸,还剩一截下巴露在外面。
风把雨斜着吹了进来,湿漉漉的水汽成了现在最好的掩饰。
等伞抬起时,赢舟神色平静的一如往昔。
他捡起了掉在地上被风吹了老远的伞,久违地朝许文玲露出了一个笑:“骗你的。”
许文玲的表情一愣,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一样,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她接过伞时,手脚都是软的,内心充满疑惑。
赢舟脱下外套,披在她的身上。
车里,元问心已经等候多时。
他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把后车厢留给了赢舟和许文玲。
许文玲上车的时候,元问心能感觉到,体内原本平静的蛊虫疯狂扭动起来,像是催促着它去吞噬。
元问心咬住舌尖,挠着自己发痒的手腕。那里很快被挠出了一道道刮痧似的红印子。
他用袖子遮住痕迹,转头,朝许文玲露出温和的笑容:“阿姨好。”
许文玲还有些魂不守舍,双手握成拳,搭在膝盖上,头发湿漉漉的往下滴着水。
她仓皇抬头,也露出一个客套应付的笑:“小元好。”
视线交错的瞬间,许文玲看见了一张浅橘色的狐狸脸。
开车的司机是陆仁,他的能力叫“无相”,车里所有人都下意识地忽略了他。而陆仁看上去也很享受这样的忽略。
他踩下油门,缓缓朝A市郊区的机场驶去。
赢舟率先打破了车厢里的沉默:“妈妈。接下来我说的事情你也许很难相信,但我希望你能理解。
“这是我的‘影子’。你见过。”
赢舟把自己的手在许文玲面前摊开。
黑色的细线像是水流,旋转着,从背后一直缠绕到了他的指节。
它在赢舟的掌心扭来扭去。像是在和许文玲打招呼。
许文玲呆呆地回答:“我……是。见过。”
就在今天早上,赢舟差点用它杀死了李洋。
李洋大概是被吓坏了,赢舟出去的那段时间,他在家里又哭又闹,说赢舟是怪物,一定要把他送到监狱或者疗养院去。
许文玲对此却没有太多反应,她自然而然地接受了这件事。
她想,这是她的儿子,怎么可能是怪物呢,李洋实在大惊小怪。
但在现在,赢舟又一次提起时,许文玲突然一个激灵,回过了神。
……她之前为什么会觉得这件事很正常呢?
“我们的世界正在发生奇怪的变化,在暗中孕育出了很多怪物,这些怪物被叫作‘祸害’。而为了对抗这样的怪物,部分人类进化出了异能。”赢舟尽可能地用她能理解的语言解释着,“我,元问心,还有司机,都是这样的异能者。”
许文玲:“然后呢?”
元问心觉得,让赢舟来通知许文玲,对一个才十八岁的小孩来说过于残忍。
所以,他主动加入了谈话:“根据我的观察。我怀疑你被祸害寄生了,被它寄生后,你会慢慢丧失理智,成为傀儡,最后死亡。所以,我们希望你能去专门的医院,接受正规治疗。”
这些事实在有些超过许文玲的认知了。
她把求救的目光投向自己的儿子,看上去茫然又无助。
许文玲问:“我病了吗?”
既像是询问,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当一个人对未来拥有巨大的未知时,难免感觉到恐惧。
许文玲的目光落在了车里的毛绒地垫上,脚尖局促地并拢:“其实隐约有感觉到。最近几天,耳边的幻听一直很严重……我自己上网问了一下,说可能是精神分裂,让我去正规医院检查。”
她没去,因为舍不得花那个钱。
而且有个精神病当妈,说出去好丢人;到时候赢舟会被议论的,也不好说亲。
许文玲长大的那个村子里就有一个精神病人,疯疯癫癫的。本来是村里第一个大学生,可惜出去读了几年书,疯掉了。
他爹买了张火车站票,站了21个小时,把他从学校里接了回来。回来后,就每天搬着凳子坐在院坝里晒太阳。他爹让他翻晒谷子,他也只会傻笑。
许文玲不想变成那样的人。
元问心回答:“阿姨。这不是病。我更愿意称之为‘污染’,你只是被祸害污染了。不过,和治病的原理差不多,想要解决掉祸害,需要你接受专业人士的帮助。”
许文玲没有第一时间回答。
她在网上搜过,幻觉和幻听,都是精神分裂症的症状。
现在,她耳侧就响起了奇怪的声音。
【——他骗你的!不要去研究院!他们是想要杀了你!你就是个原材料!】
这个声音尖锐又刺耳,是三天前出现的。
那时候赢舟刚住院,她匆匆忙忙赶去医院,没来得及做晚饭。只好在路上买了些卤肉。
李洋很生气。吃着吃着非说这卤猪肉不新鲜,味道怪。许文玲知道他是输了钱,在找茬发脾气,只一个劲地扒着碗吃饭。
李洋又站起来,打了她一耳光。
脑海里的声音就是那时候出现的。
它说:【好可怜的人。好恶心的丈夫,要不我们把他变成畜生吧?】
…………
汽车驶过高速路收费站,朝着机场的位置疾驰。
导航提醒还差最后三公里,就能抵达目的地。那里会有一辆专机,载着许文玲这个从来没坐过飞机的人背井离乡。
许文玲的手握成拳,捏紧了被雨淋湿的裙子,询问:“小舟,他说的都是真的吗?你只是送我去治病?”
她盯住了赢舟的眼睛。
【你这个蠢货!我就没见过你这么蠢的女人……现在我们是一体共生。只有我不会害你,你懂吗!】
然后,许文玲听见赢舟回答:“是。”
于是许文玲松开了握紧的手,用力点了点头:“好,妈妈相信你。”
接近凌晨的机场客流量比白天少很多,整个大厅都显得格外空旷。
这次来的是专机,不需要取票,全程都是特殊通道。还有专门的工作人员带路。
周围大概有人把他们当成什么明星了,赢舟看见有人举起了手机。陆仁十分不悦地挡在了他们面前。
在路过机场24小时营业的免税店时,元问心突然停住脚步。
许文玲之前淋了雨,现在身上披着赢舟的校服外套,却不怎么合身。
元问心让陆仁进去,买了一套裙子。
裙子很贵,也很好看。许文玲在商场工作过,一摸就知道这件衣服的价格不会太低。
赢舟瞥了眼购物袋。
他的学校里最不缺的就是富二代,赢舟知道,这是一个奢侈品的牌子。
许文玲显然很喜欢这件连衣裙,手在裙摆的羽毛上摸了又摸。
她说:“这个太贵了,要不还是退了吧……”
自卑的人总是这样。但凡得到了什么礼物,第一反应是问自己配不配。
元问心眼皮也不眨地撒谎:“没多少钱,阿姨。我用我妈的积分打过折的。这裙子是春天的款式,马上就要上夏季新装了。而且,我们时间不够了,退货太麻烦。”
许文玲这才放弃了退货的念头。
赢舟在登机口,见到了研究院那边派来的员工。
这位研究员穿着灰色的防护衣,从头武装到脚,没有一寸皮肤暴露在外。就连脸上都罩着一个护目镜。
元问心自然而然地走了上去:“您好,赵老师,我是打电话的元问心。”
赵思嘉客气而疏离地与他握手:“您好。请在这里止步。把感染者交给我们就好。这是保密协议,请家属签字。感谢你们的理解与支持。”
她开口,赢舟才知道,防护服里面是个女性,听上去大概五十岁左右。
赢舟微微挡在许文玲的身前。
他接过文件袋,浏览起这几张写满文字的纸。
元问心和赵思嘉套近乎的对话,往赢舟的耳朵里钻去。
他们其实站的足够远,只是赢舟异化后的听力范围远超常人。
“赵老师,没想到是您来啊。我听说你都快升副主任了?”
“……你怎么这么清楚?不会又是你爷爷告诉你的吧?那糟老头子。”
“这个被祸害污染的寄主,是我朋友的妈妈,还麻烦您多照顾一下了。如果出事了,他会跟我拼命的。”
“我们是正规机构。不做人体研究也不是疯狂科学家,工作人员每周都要进行精神鉴定的。别把研究所想的那么可怕。”
“好吧,说起来,裴天因是不是快痊愈了?”
赵思嘉:“裴天因?哪个天哪个因?”
元问心显而易见地愣住了。
他的脸上出现了震惊的神色,还有一些茫然。
“没有吗?”
赵思嘉蹙眉:“院里每一个感染者的案例我都看过,我很确信,没有一个叫裴天因的人。”
“……那可能是我记错了。”元问心的声音听上去有些失态。
赢舟始终垂着眼眸,就像是在认真看协议一样。
他握紧手里的笔,缓缓签下自己的名字,然后把文件递了回去。
赵思嘉把文件收起,看向了赢舟身后的女人:“许文玲是吗,您好。以后我就是你的第一责任人。来,跟我上飞机吧。”
她的语气很温和,这极大程度地缓解了许文玲的紧张情绪。
许文玲往前走了几步,又回过了头:“小舟。”
她似乎有很多想说的话。手微微抬起,又放下。
许文玲说:“你高考加油。”
赢舟低下头:“……好。”
许文玲跟在研究员的身后,她走进廊桥,越走越远,身影逐渐变得小小的,像是装在玻璃盒子里的小蚂蚁。
赢舟长久地望着那个背影。
“在想什么?”
元问心发现,和赢舟相遇后,他特别喜欢说这句话。
赢舟回答:“我只是想起小时候,她带我逛商场。想买裙子。但带的钱不够。最后给我买了书。我拿着书,跟她说,等我长大赚钱后,要给她买好多漂亮的裙子。”
但她成年后,唯一一件别人送的裙子,是元问心买的。
元问心不太会安慰人,想了半天,道:“那你以后给她买。”
尽管记忆未必可信,但起码在元问心的认知里,许文玲的人生已经发生了巨大的改变。
她上辈子死在诡域里。
“我更希望她可以学会自己买。”赢舟收回了视线,“走吧。”
从机场回到市区时,已经是凌晨三点。
车在小巷门口停下,剩下一大截路,都要赢舟自己走回去。
他本来就不怎么喜欢的家,因为许文玲离开,显得更加令人厌烦。
“幸好只差最后半个月就要高考了。”
或许可以搬回宿舍住。
毕竟元问心说,他那个倒霉的室友不幸遇难。
路上没有灯,之前又下过雨,地上都是滑唧唧的泥浆。
赢舟一路摸黑,走回了单元楼下。
单元楼门口挂着一个钨丝灯。很久都没人换过,光线很是黯淡。
许多小飞虫附着在灯泡里。
单元楼入口的旁边有一个别人不要的旧沙发,表面的皮都破了,平时会有老太太端着热腾腾的搪瓷杯,坐在这聊天。
现在是凌晨三点,门口当然没有老太太。
但沙发里却窝着一个年轻的男人,看起来是睡着了。
对,就是窝着。没有更好的词去描述。
在赢舟短暂的18年人生里,他只见过流浪动物这样睡觉。
而且,这个人他见过。
赢舟思考片刻,举起手里的伞,戳了戳荀玉暴露在空气中的胳膊。
荀玉一个激灵睁开眼,差点跳了起来。
他茫然中带着点怒气的目光在看见赢舟的脸时,才有了焦距。
那点愤怒很快转变为惊喜。一双眼睛在黑暗里也亮晶晶的。
赢舟没有感觉到恶意。
他忍不住挑起眉,问:“你是在等我吗?”
荀玉猛地点了点头。
他看上去情绪格外激动,一张脸涨微微泛红:“我在医院等了你几天,他们不让我见你。今天听说你出院了,我就找了过来。本来想等你第二天出门的,赢舟,我——”
荀玉上前一步,又硬生生止住。
因为赢舟往后退了一步,神情中带着审视和戒备。
其实因为异化,荀玉的鼻子远超正常人敏锐,而且不太需要深度睡眠。
他很熟悉赢舟的气味。按理说赢舟出现在附近,他就该醒来的,但直到现在,他面前的赢舟也没有任何味道。
任何人都有味道。人的温度微微炙烤着体内的油脂,会有一种自己很难闻到,但动物会有察觉的气味。
科学研究还表明,很多一见钟情,在眼睛捕获到彼此前,鼻子已经做出了选择。
而赢舟现在身上的味道太干净了。就像是身体上覆盖了一层保鲜膜,锁住了所有气息。
荀玉本来想碰一碰赢舟,看看是不是幻觉。毕竟精神污染类的祸害种类也不少。
但赢舟这个动作反而让他变得确定起来。
他太熟悉赢舟了,荀玉的目光总是追随着他,他太清楚赢舟会有什么下意识的反应。
比如现在。赢舟握紧伞柄的指节正在微微用力,眉峰看起来很平和,实际上只是在控制它不要蹙起。
荀玉鼻子发酸,忍住了落泪的冲动:“你好,我叫荀玉。荀,草字头旬那个荀。玉石的玉。”
“你好。赢舟。”赢舟略微思索,“你也做了那个预知梦吗?”
元问心之前说过,做过预知梦的大概率不止他一个。
荀玉反问:“谁跟你这么说的?元问心吗?”
“嗯。”
荀玉咬牙切齿:“这狗官,我就知道,他不是什么好东西!但也还好,勉强算个东西……!”
他在原地,行为有些刻板地转着圈。
“我也不确定是不是预知梦,我觉得是重生。因为作为梦来说,里面的体验过于真实了。但我死得比较早,不知道后面发生了什么。”
赢舟结合着元问心给过的信息,努力分析着他说的话:“我大概明白了,你们都是重生的。元问心找到我,他说我在未来会毁灭世界,大概是想监督我,必要时也会随时杀了我。你呢?你的目的是什么?”
挂在门口的小灯在此时突然熄灭。
这很正常,老小区没物业,水电都要挨家挨户抄表。这个灯泡都挂了好些日子,一直没人来换,早该寿终正寝了。能坚持到现在已经是个奇迹,钨丝随时都可能烧空。
然后赢舟发现,荀玉的眼睛在夜里居然会反光。白天看漆黑的眼眸,在此时反射出了奇特的镭射紫色。
他眨了眨眼,用瞬膜覆盖住了发光的瞳仁。
“我想跟在你身边。”荀玉在黑暗中回答,“如果有谁想伤害你,我就负责解决掉他们,直到你不再需要我的那天。”
赢舟沉默了良久。
他现在的心情是感觉有些滑稽。
一周以前,他还在一个正常的世界。他还是普通的高三学生,为高考做准备。最大的焦虑就是能不能考到省状元。
这关系到他能不能领到学校发的奖学金。有这笔奖学金,他就不用在大学时勤工俭学,能有更多的精力去申请国外的名校。
然后一夜之间,世界都变了。教了他三年的班主任死在他眼前,一直搞霸凌的精神小伙被什么祸害附身,然后悄无声息地没了。他的学校停课。他妈妈被寄生,只能坐上飞机,去专门的研究院。
然后一堆人跑来告诉他,你的世界正在遭遇诡异复苏,很快就会完蛋。
你追求的东西,学历、社会认同、优越的工作、体面的生活,全都会变成不值钱的垃圾。在诡异复苏面前,它们没有任何意义。
别学了,你现在做的一切都是在浪费时间,不如研究一下自己的异能,看看怎么在未来的灾难中保命。
太滑稽了。
如果世界要重启,为什么不是早一点。早到许文玲和李洋结婚前。
有人拦住她,随便谁,元问心也好,荀玉也罢,说不要为了房子和户口,嫁给这个无能的男人。这是银行卡,这是房产证。我们都给你安排好了。
让赢舟好好生活吧,像普通小孩一样快乐地长大。
又或者晚一点。他已经实现了他的理想,他的抱负。他知道靠自己能逃离那个泥潭。他的内心不再充满困扰和创伤。
而偏偏是现在。快要天亮的前夕。
春天明明快来了。
赢舟握着伞柄的手越来越用力。
他的接受能力很强,适应性也很好。
但赢舟还是觉得,从影子出现的那一刻,到现在,发生的一切,都太荒谬了。
但他又亲眼见过那些诡异生物。
吃人的影子,扭动的猪。元问心身体里的虫子会变成蝴蝶,甚至是他自己的影子。
“你不会觉得……自己很深情很伟大吧?”赢舟的身体微颤。
荀玉听见了赢舟的嗤笑。
他浑身一僵。
赢舟的神色格外冷淡:“我不管你在梦里和我发生过什么,但直到现在,我们也才见了两次面。不要再说这些莫名其妙的话了,听着怪恶心。”
他朝着楼道里走去,第一层楼走到一半,突然听见了低低的哽咽声,一抽一抽的。
赢舟的脚步微微停顿。
他深吸一口气,往后退了几步,重新回到单元门口。
荀玉还站在原地,死死咬住下唇,哭的肩膀一抽一抽的,眼泪鼻涕一起流。
赢舟:“……”
他举起自己的手机:“突然想起。加个联系方式吧。有事问你。”
说完,赢舟侧过了脸。盯住了贴满小广告的楼道墙。
他的语气还是很僵硬,冷冰冰的。
但荀玉的眼中却骤然迸发出惊喜的光。
赢舟回到家的时候,看了眼时间。凌晨四点。
他极端的自律也体现在生物钟上,高中三年,无论发生什么,赢舟都是晚上10点半睡,第二天六点准时起,先做一套自己喜欢的试卷,然后赶车去学校吃早餐。
只是最近发生的怪事太多,打破了这个平衡。好在他现在也不算特别困。
赢舟回家,去浴室洗了个澡。
热气氤氲着,他正用洗发水搓头,突然闻到了一股湿漉漉的味道。不太好说,是有些浓郁的海腥味。
赢舟抬头,发现排气窗边不知什么时候,飞来了一只黑色的鸟。很小一只,看起来像乌鸦。
今天外面在下雨。小鸟来屋檐下躲雨,倒也正常。他家客厅角落靠近窗户的地方,每年春天都有鸟儿来筑巢。
这只小鸟的眼睛在灯光照射下,泛着深沉的暗红色。
附在墙上的影子突然自己行动了起来。
它像是蛇一样,顺着浴室的瓷砖缓缓朝上攀爬。
靠在窗户上的黑鸟浑然未觉,直到影子张大嘴,猛地从下方蹦出来,它才怪叫着扇起了翅膀。
黄色的鸟嘴张开,里面吐出来的舌头居然有三条,像是黏腻的黑色触手。触手表面,甚至能看见不断变化大小和位置的吸盘。又像是长在肉上的溃疡。
影子赶跑了乌鸦,顺便重重关上了排气窗。
然后它重新游回了赢舟脚下。
花洒还在喷水。淅淅沥沥的。
赢舟蹲下,掐住影子的脖子,把它从地上提了起来。
“你是不是有自己的意识?”赢舟问。
其实赢舟之前也发现了异常,但并没有来得及细想。
毕竟这tm只是一个异能的具象化体现。
他也没见过元问心的虫子会和主人互动。
头顶的光源很强,影子短短的。
细长的、像是小纸人的影子,在他手里剧烈摇头。
赢舟脸一黑,他打开门,把影子丢到门外,然后关上了浴室的大门。
几分钟后,穿戴整齐的赢舟从浴室里出来了。
大半夜的,他没好意思开吹风机把头发吹干,免得吵到邻居,而是用洗脸巾擦干了头发上的水。
赢舟坐在沙发上,低头看着重新回到了自己脚下的影子。
他拿拖鞋踩了两下,影子没有任何反应。
“会说话吗?”
“你也是重生回来的?”
“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影子一动不动,颇为镇定。显得赢舟像是个对着地板自言自语的神经病。
赢舟见问不出什么,干脆关掉客厅灯,回到了自己卧室。
放在凳子上的手机已经充满电,赢舟打开一看,社交账号上,荀玉一口气发来了好多条消息。
荀玉的社交账号名字很怪,叫快乐土狗,头像竟然是自己的自拍。十分符合刻板印象体育生。尽管荀玉不是体育生。
荀玉:赢舟,我觉得你说的很对。我们毕竟才见面几次,之前的行为是我太唐突了。
荀玉: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叫荀玉。目前A大生物系在读,大二。身高189cm。今年20岁。能力叫做狂化,会朝着犬类畸变,因为我的进化源来自一只黑狗。这是我的其他资料。
说来话长,不管前后两辈子。荀玉成为异能者的起源都格外随机。
他在大学继承了学姐开创的校园流浪动物关爱协会,在大二成为了协会会长。每天的任务之一就是放学后喂喂流浪小猫。
主线任务是给公猫母猫抓去绝育;给新生小猫找找领养人,用绑架代替购买。
然后有天夜里,他在喂猫的时候被疯狗咬了。
那应该是只刚开始异化的诡异生物。杂毛黑狗流着腥臭的唾液,歪着头走路,双眼猩红。
它比一般的狗强壮一点。但弱到根本称不上祸害,也没有祸害才有的诡域。
它本来是想咬猫的。但荀玉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小猫被咬死。于是和狗搏斗,被狗咬了一口。
人被狗咬了,也不能反过来咬狗。
荀玉上辈子放任那条狗离开;这辈子徒手把大黑狗给打死了。
不过这次,他没有去打狂犬疫苗,因为那条狗并不是狂犬病。它在后来同样成为了祸害,也是荀玉处理的。
荀玉:[个人简历.PDF]
荀玉:高考结束后,你们班上会组织同学去郊区的营地露营,我希望你不要去。这很重要。
荀玉:如果非要去,请带上我。并不是我想限制你的行动,因为根据我的记忆,你会在那成为异能者。
荀玉:你的异能叫“太岁”。它很强,但却是一个会带来灾难和不幸的能力。
不过你没有错。
错的是觊觎它美丽的人。
赢舟看着屏幕,思考了片刻,回了两个字:“收到”。
他熄灭手机屏幕,躺到了床上。然后久违的做了一个梦。
赢舟非常清楚这是一个梦。眼前的景象像是吃了菌子一样光怪陆离,头顶的天空是肥皂泡泡一样的镭射炫彩。
梦里,有只漆黑的乌鸦,一直停在他的肩头。怎么也赶不走。
赢舟在梦里看见了自己。
白发,浅红色的眼睛。全身都缠着绷带,露出来白骨一样的指节。骨头上长出了新的肉茬,粉红色。
他还在在这个梦里看见了荀玉。除此外,还有许多面容模糊的人。他们的脸一片空白,像什么恐怖电影里的人偶。
地点应该是医院。
他伤的很重,许多穿着和赵思嘉一样防护服的人围绕他的病床前,焦急地商议着什么。
他们争执的面红耳赤,差点在病房外斗殴。
然后一针一针的药打了下去,还有医生负责手术。
最后,外面的研究员拿来了一条红色的虫。
红色的虫子钻进了赢舟的心脏。心电图在长久的平静后,终于有了起伏。
赢舟活了下来,只是伤势很严重,经常疼的睡不着。
一天最痛苦的时候是换药。需要把止血绷带拆下来,缠上换新的。
大火灼烧过的皮肤是黑色的,轻轻一碰,剥落的表皮下会流出黄色的脓水。
很难想象,这样的人居然还没有死掉。
但明明很痛,赢舟却是没有声音的。他不会喊痛,呼吸声也很轻。
病床上的人任由别人摆弄,眼神空洞又悠远,像是一个美丽的摆件。
所有人都会在背过他的瞬间落泪。
有天,主治医师送来了一条狗,黑狗。看起来是幼犬。
他们说这个叫陪伴犬。
赢舟左看右看,都觉得这条狗长得像杜宾,还有点像狼。而一般来说,陪伴犬都是金毛或者拉布拉多。
一般来说,尾巴会上翘的是狗,下垂是狼。
这条陪伴犬在低低地摇尾巴时,经常忘记把自己的尾巴翘起。
但的确,有条狗在身边,心理会好受许多。
狗不像人,狗只认自己的主人,比人安全。
狗也不会伤害你。小狗只需要一点点爱,就可以活下去,转过来把自己全部的爱交给你。
这条狗会在赢舟痛的时候焦虑地转圈;会在他心情不好的时候从花坛上叼来郁金香和玫瑰;会把赢舟喜欢看的书推倒他的面前。甚至会把狗狗牵引绳塞到赢舟的手里,然后用充满希冀的目光眼巴巴地望着它。
一开始赢舟不那么爱搭理它。
但谁能拒绝一只懂事又听话的小狗呢?这只小狗还会趴在你的床边,陪你睡觉。你做噩梦时会把你舔醒,然后用肚子压住你冰凉的手。
平心而论,这是一条短毛犬,没有一般的小狗那么蓬松,脸更是又细又长,不太好看。
但赢舟终归是接受了它。
他从小到大都没养过宠物,连路边的流浪猫也不喂的。
不是不喜欢,只是他没有能力养它们。既然一开始就没有那个打算,何必让流浪猫心存幻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