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长给班主任老师上香。赢舟往前一步,侧过头,看了眼厨房。
案板上有一条死鱼,看起来是刚剁的。流出来的液体是新鲜的血红色。
周雯身体不便,再加上家里没什么事儿干,往往十点左右就开始做午饭。
这位老妇人并不难相处。虽然哀伤,在看着学生时却时常微笑。
“这个是赢舟吧,我听老赵说过你。他说教这么多年书,就盼着你考个省状元了。”
赢舟思考片刻,较为谨慎地开口:“昨天我回去估了分,七百二以上没问题。我不清楚其他几个学校的考了多少。不过一般来说裸分七百一左右就是第一了。而且今年的理综挺难的。”
周雯听得瞪大眼,然后露出了欣慰的笑。
但她的笑容,却在班长拿出书包时,淡了不少。
“周老师,”班长的表情带着紧张和局促,“这是同学家长和我们的一些心意。”
“一共三十六万两千。”班长低声道,“赵老师是很好的老师。”
周雯的笑容带上了一点难堪,她握紧手里的拐杖:“你们有心了,不用了。”
赢舟没来得及拦下他,班长已经开口:“周老师,你就收下吧,赵老师他……”
周雯的拐杖重重打在了书包上。
猝不及防之下,书包被打在了地上。里面的现金掉了出来,散落一地。
“我需要这个钱吗?!”周雯脸色通红,眼泪控制不住地喷涌而出,“几周前,学校领导就来过。说老赵为了保护学生牺牲了,给了八十万抚恤金。”
这是其他人的意思,毕竟诡异复苏的消息还没传开。
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看起来随时都要摔倒。
“加上你们的,一共116万。”
周雯瘫坐在地上,歇斯底里地痛哭:“我把这116万给你们家属。你们谁去替他死啊?!谁去——?我连遗体都没有见到!烦死你们这群小孩了,我都说过不要过来了!偏偏说什么祭奠,祭奠人就可以回来吗?死的怎么不是你们!”
周雯五年前出了车祸,起因是半夜去找溜出宿舍打游戏的学生。结果就是那一天,刚好有人酒驾,骑的是改装后的摩托车。所有人都说她是一个好老师,可好老师除了残疾的腿、十几万块的抚恤金和几声赞扬,又得到了什么?
她把花砸到了地上,又发疯似的用拐杖打人,很快,所有人都被赶了出去。
周雯重重关上门。
片刻后,门里传来了悲恸的大哭声。
周雯不愿意再给他们开门,大家也没那个勇气去敲。
因此,回去的路上,气氛显得愈发低迷了。
“哎,班主任去世,大家都很难受,但也不全是怪我们啊……”
“又不能把影子的事说出来。”
“周老师只是太伤心了,她不是故意的,”
赢舟侧过头,坐在座位上,眉头紧锁,没有参与这一轮讨论。
在车即将发动时,赢舟突然大喊了一声:“停车!等一下,我要下车!”
班长扭头,疑惑询问:“怎么了?”
“我想起有亲戚住在这边,”赢舟随口敷衍道,“你们先走吧。不用管我。我一会自己坐车回去。”
班主任的家里有一股海腥味。很淡。又被中药味压着,很不起眼。
但赢舟终于回想起,自己在什么时候闻过这个气味。
那天洗澡时,窗外的那只黑色乌鸦。带来了同样不详的腥臭。
赢舟一边往回走,一边给荀玉拨打电话,汇报情况,最后补充道:“也可能只是我想多了,但班主任的确成了诡异生物。”
“你做的很好。”荀玉回答,“你在楼下等着,我马上就到,不要贸然行动。我再叫几个有编制的。”
房间内,周雯瘫在地上许久,才强撑着身体,架着拐杖,站了起来。
窗口,停着一只白色的鸟。
这只白色的小鸟很特别,像是一盏明灯,发着淡淡的光。
但显然,只有周雯一个人能看见。
“老赵呢,我怎么还是没有看见他?”
周雯开口。
几天前,这只小鸟在梦里告诉她,可以让她的丈夫回来。
只要她愿意不停的“思念”。
她本以为这只是一个梦。
但是周雯睁开眼,这只小鸟就站在她的床头柜边。
她和女儿视频,想给女儿展示这只漂亮的小鸟。可女儿在沉默许久后,缓缓回答:“妈,那里没有鸟。”
怎么会没有鸟呢?明明就在这里。
白色的小鸟开口:“他已经回来了,只是你没有看到。就像是其他人看不见我一样。”
周雯扭头,在空无一人的房间里寻找起来:“在哪?哪儿呢?”
“周雯,”白色的小鸟扑棱着翅膀,“该死的不是他,是其他人。”
但周雯对这个是不感兴趣的。
她只是焦急地打开每一个柜门:“老赵?——赵老师,赵博——”
白鸟安静地看着她,它有一双血红的眼睛,此时的目光充满怜悯。
“以你现在的进化程度,要一年后,才能看见他。”靳白羽开口,“不过,我还有一个办法,能让你现在就看见他。你要试试吗?”
在靳白羽的眼中,赵博,其实一直跟在周雯的身后。
他的动作呆呆的,有些笨拙地抬起手,想安慰自己的妻子。但只能看着自己的手臂徒劳地从她的肩上穿过。
周雯猛地转过了头:“什么办法?”
白鸟微笑道:“当然是,加入我。”
赢舟站在楼下,等待着荀玉开车过来。时不时抬头,向上看那么一眼。
然后,他看见,周雯拉开了卧室的窗。
赢舟在瞬间意识到了什么,脸色变得极其难看。
可赵博家在九楼,窗户已经打开了大半,周雯艰难地挪动着自己残缺的身体,已经有一半翻过了阳台。
赢舟朝着卧室的位置狂奔,这一刻,他的影子被拉的极长。像是一条细细的闪电,朝着窗边掠去。
在游走至一半的时候,墙壁上的黑影跳了出去,一把缠绕住了下坠的周雯。
简简单单的动作,几乎耗尽了赢舟的所有力气。
他的眼前发黑,像是熬了三十多个小时没睡觉一样,头痛欲裂。
周雯被他放在了地上。她看着面前的赢舟,已经缓缓游回赢舟脚下的黑线,表情充满了不解和疑问:“这是,怎么了?”
赢舟扶住树干,忍不住弯腰,呕吐起来,他想回答,却疲惫地说不出一句话。很累,身体没有任何力气。连维持站立都格外困难。
荀玉赶来,看见的就是这样的情况。
他身后还有两个刚加入异能局的职工;异能局是新设立的部门,两个职工都只有三十来岁,还是第一次接触任务,看上去很是手足无措。想帮忙都不知道从哪儿开始。
在处理这种事上,荀玉显然比一般人有经验。
他询问了最基本的情况,扶住了看起来像是中暑的赢舟,扭头对一边的人说着:“能力使用过度,等会你陪他去特殊医院。”
特殊医院说是医院,其实规模更像是社区诊所。是研究所联合异能局开设的,类似于研究所开在每个城市的医疗补给点。
赢舟觉得自己快要晕过去了。他身体很烫,看不清眼前的景色。眼睛里是一片朦胧的粉色。
他能感觉到荀玉抱起了他。
荀玉像是安慰小孩一样,把赢舟拦腰搂在怀里,轻轻拍着他的背:“没事,没事。不要害怕。不舒服就睡一会。一觉醒来就好了。应该是能力要进化了。刚好元问心也在医院里治疗,不用害怕。”
荀玉看起很担心赢舟会“害怕”。
赢舟想,他的确不喜欢去医院,但应该还不至于讳疾忌医。
或许,会害怕的那个人是荀玉梦里那个赢舟。
赢舟的手握成拳头,抵在自己的胸前,他蜷缩在荀玉的怀里,重重地喘着气,双眼紧闭,试图让大脑和身体的刺痛得到缓解。
几分钟后,救护车赶到。男研究员用担架,把他抬了进去,放在救护床上。
元问心坐在角落里,语气急躁:“你哪个研究小组的?这么不专业。规培怎么做的?第一步是测血氧吗?进化源稳定值评估!评估——测量仪呢?”
赢舟想,他大概是不用担心自己的安全的。
所以,他在这样的噪音里,安心地晕了过去。
另一边。
荀玉掏出了自己的证件:“您好,我是异能局的工作人员;我的异能者编号是A004。我接下来要说的事情,可能会超出您的认知。但你被赢舟救过,应该能接受,或者说理解一些事。”
周雯站在原地,看上去还没有反应过来。
“可以让我们去你家里看看吗?我们猜测您可以觉醒成为了异能者。当然,也可能是受到了祸害的污染。但这一切需要检测后才能评定。另外,我想先为您介绍一下诡异复苏……”
赵博一步一步地往河里走去。
他在青天白日投河,但路过的人似乎没有任何反应。甚至水面上,都倒映不出他的影子。
“要不跟我走吧,”树上,唯一能看见他的白鸟开口,“虽然你只是周雯能力制造出来的幻影;但我可以让你变成真正的人。你还有妻子,孩子。不是吗?”
班主任的动作停下,他的瞳孔已经彻底涣散,眼眶里看不见黑色的瞳仁,只剩青灰的眼白。
许久后,他缓缓地、沉重地摇头。
“你……”
“想利用我。骗她。”
“不能让你……”
赵博说不出太复杂的句子,到这里像是卡了壳。
班主任放弃了沟通,喃喃:“人死,不应复生。”
他的话,让白鸟忍不住笑了起来。
“人死不应复生,那我又是什么?”
赵博没有回答,他往前走,暴露在空气中的头颅缓缓被河水淹没。
赢舟在医院里缓缓醒来,他睁开眼,缓缓适应着头顶的光线。
病房的装潢很温馨,如果不是旁边有仪器,他的手背上还扎着输液针,赢舟甚至以为自己到了哪个度假酒店。
元问心正靠在另一张病床边打主机游戏。看见他醒了,抬了一下眼皮子:“醒了?有没有什么地方不舒服的?”
“没有。”
好家伙,竟然还是一个双人间病房。
是不是还得感谢一下元问心没开大床房。
赢舟想起了自己昏迷前的事,问:“周老师怎么样了?”
“周雯。检查结果,异能者,进化源不明。拥有的异能叫‘往生’。特性是能凭借自己的认知虚构灵体,并让灵体从幻想走进现实,简单来说,类似于‘招魂’。但她还不能完全操控灵体,也没办法凭空想象不存在的人。她填写了异能者登记,工作人员正在劝说她加入异能局。”
周雯本来不感兴趣的。
但听说加入后,能学会更好地掌控自己的异能,有机会再次看见赵老师。周雯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报名。
赢舟道:“……你干嘛总让人加入你那个异能局。”
“缺人。”元问心回答。
赢舟根本不知道,诡异生物全面复苏后的恐怖局面。
比绝望更绝望的,是看不见任何希望。所以才更需要抓住任何一点可能的力量。
身穿白色防护服的研究员在此时推开门,拿着病历本走了进来。
这个研究员穿得像是米其林轮胎,一张脸挡在透明护目镜后,基本看不清脸。
赢舟的目光落在了这位研究员的工牌上,“谢东壁-P7”。
注意到赢舟的眼神,谢东壁道:“前面是我的名字,后面是等级。一共10级,最低P1。”
谢东壁抬起手,想推推自己的眼镜,然后才想起自己这个状态是推不到东西的,:“自我介绍一下。我叫谢东壁,今年31岁,3年前加入诡异生物研究所。在进入研究所前,我的专业是基因生物。”
元问心解释:“其实很早就有人观察到诡异复苏,但经常被以为是博眼球的假新闻。目前,大面积诡异复苏还没开始。为了预防局面失控,国内外很早就有相关的研究机构。”
谢东壁道:“这东西对于没见过的人来说,就像是在寻找外星人。我们的宇宙如此浩瀚,我想外星人一定存在,或许这些诡异生物就是外星人的一种。”
“喔,那个诡异生物‘高维入侵说’就是他提出来的。”元问心补充,“发了好多论文,混到了P7。”
当然,选择让谢东壁当赢舟的研究员,主要还是上辈子的谢东壁自始至终情绪稳定,精神状态良好;给元问心留下了相当良好的印象。
这在全员科学狂徒的研究所里很难得。
谢东壁震声道:“什么叫混?当诡异复苏真的大面积爆发时,我们需要一个思想上的东西去解释这些不科学的存在。恐惧最大的敌人是未知!高维入侵学说可以让未知的诡异生物得到科学的解释,以维持在唯物主义世界观下长大的这几代人精神上的稳定。”
赢舟:“……”
竟然还颇为有道理。
谢东壁:“从今天开始,由我负责你的进化源观察与记录。也就是说,当你因为进化源而出现无法控制的异化、畸变时,第一负责人是我。在极端情况下,由我决定是否将你送入收容舱。但你放心,除此外的任何调研观察,都会在事先征得你的同意。因此,希望我们能建立起初步的信任。”
说完,谢东壁伸出了自己的手。
赢舟没有抬起手,他低头,看着谢东壁戴着的厚重白色手套:“我似乎没加入异能局,也没签什么协议吧?”
“是的,但是我认为你需要我。”谢东壁从善如流地把手收了回来,“对了,穿防护服不是在隔离你们,而是在隔离我。我刚从地下研究院里出来,可能携带着一些传染源。所以需要观察一段时间。”
谢东壁递来病历本:“这是我整理的资料,请看。”
赢舟迟疑地接过,扫了眼上面的文字。
异能:阴翳之影(注:这个名字无任何意义,只是为了念出来好听)
进化源评级:S(拥有较强的实用性、攻击性。无明显缺点)
阶段:2
稳定性:A-E(进化源无反噬/失控倾向。但存在一定自主意识,危险程度有待观察)
后面则是一些看不懂的图表和数据。
赢舟手指扫过“阶段”那一栏,询问:“这是什么意思?”
“进化源所处的阶段。”谢东壁道,“你可以简单理解为你对异能的掌控程度,以及异能的强度。具体有多少个阶段,我们还在研究中。”
“阶段这个概念,是从一些动植物畸变出来的诡异生物上获得的。我们用从自然界中获取的、最低级的进化源,培养过一些仓鼠。每个阶段,仓鼠的身体都会有明显的异化,比如更长的牙齿,鳞片,以及别的。当异变发生到阶段9时,仓鼠彻底失控。我们只好剥离了仓鼠的进化源,避免造成更大的伤亡。”
“根据观察推断,所有异能者都会逐步走向进化源失控。而研究所的存在,就是让你们更好的了解自己的能力,并提供更稳定的进化和医疗方案。”
谢东壁微微弯腰,再次伸出了自己的胳膊:“这不是一个人的战斗。再强的单体输出,打boss也需要辅助,不是吗?”
赢舟微微抬起眼眸。
他看向一边沉默不语的元问心,又看了眼谢东壁充满期待的眼神,终归,缓缓伸出了手:“你好,赢舟。”
赢舟在谢东壁的要求下,把影子召唤了出来。
阶段2的影子不再是一张纸片,它有了一些厚度。看起来像个实心的橡胶娃娃。
谢东壁小心翼翼地把它握在了手上,捏了捏。然后抬头,询问:“你有感觉吗?”
“……我应该有感觉吗?”赢舟反问。
谢东壁在纸上写了两笔:“不知道,我也是第一次开始这个课题。”
被捏住的影子有些不爽,它分不出正反面的脑袋居然张开了一个口子,咬住了谢东壁的虎口。
隔着厚手套,几乎感觉不到疼痛。但谢东壁还是放开了手。
影子跑回赢舟身边,一把抱住了赢舟的手指。回到了赢舟的身体内。
谢东壁收回目光:“你是因为二次进化被送来的。你有感觉自己现在身体有哪里不舒服,或者产生了异化吗?”
赢舟再次摇头。
谢东壁摸了摸下巴:“那你真的非常稳定。除了影子外,你的身体基本没有任何异化。”
元问心表面好的,皮剥开,身体里全是虫子。一部分卵,一部分幼虫。还有一部分已经孵化。
荀玉的牙,手,体型,都在兽化。研究院的人都很担心他有天真的变成大狗。
研究院的怪人只占用了赢舟半个小时的时间。
接下来进场的,是元问心从各大赌场搜罗的赌王。
“生死赌约的游戏规则是,”元问心的唇色依然苍白,“甲乙双方展开游戏。甲方庄家,乙方玩家。第一轮游戏由玩家决定。剩下几轮游戏,由上轮游戏的获胜者决定。”
“每赢下一轮游戏,胜者可以在对方身上刻下一道灵魂印记。首先刻下五道灵魂印记的人获胜。”
而失败者,会成为获胜者的“人具”。
“这个赌约最不公平的地方,是玩家的筹码,只有庄家的三分之二。”
举个例子。庄家有60元,玩家只有40元。当庄家推出40元的赌注时,玩家要么弃牌,要么全ALL。
庄家输了,还有20元可以继续游戏,尝试翻盘;玩家输了,这轮游戏结束,身上会留下一道属于对方的灵魂印记。
“你数学很好。我相信,大多数游戏你都没有问题。无非是运气和概率问题。但你需要注意的,是别的东西。”
一旁,只有四根手指的老人上前一步,摇起手里的骰盅:“小朋友,你想要几?”
赢舟回答:“六。”
老人摇晃了片刻,然后松开手。
他掀开盖子。
刚才老人摇蛊时,只有一个骰子的声响,但打开一看,里面竟然有三枚骰子。
每个骰子朝上的那一面,都是六。
这就是赢舟需要担心的问题。
——赌术之外,更有千术。
在荷官的诡域里,这些千术的表现方式,也许会更加匪夷所思。
老人呲牙:“看来我今天运气不错。听说你是和人10号的晚上10点开始赌。今天都9号了。摸牌,洗牌,换牌,听蛊,摇蛊;哪一门不得学个三年五年的。我看你是没什么机会咯。”
赢舟深吸一口气:“你先教。”
他在病床上,握住了木板上的骰盅。
荷官坐在赌桌前,眼角泛红。嘴里含着一截镇痛剂。
这个镇痛剂的药量已经足够杀死大象,但它毕竟是诡异生物。
他背后的5条断臂不再滴血,只是表面开始了腐烂。只剩一条右臂,在伤口处长出了粉红的肉茬。
荷官用仅剩的一只手,不紧不慢地摇着骰盅。
这个骰盅和普通的铁质、木质骰盅不太一样,更像是什么动物的“头骨”。
片刻后,他的手臂停下,缓缓掀开盖子。
里面是四个骰子。
四个四。
荷官听见了脚步声,由远及近。听上去是有人正在下楼。
这个赌场在负一楼。
荷官吐出一口浓浓的雾气,抬头看了眼墙上挂着的钟,微笑道:“呀,十点到了。”
漂亮的小花。
欢迎来到我群狼环伺的森林。
赢舟放学的时候,宁愿绕路,也不会经过这片区域。
开心棋牌室左边是发廊,右边是水果摊。玻璃门上用红色的不干胶贴着几个词:住宿/棋牌/休闲/烟酒。
时常会有小区附近的老头老太,在这里搓上一下午。输赢通常控制在一百以内,超过50已经足够他们心疼一整天。
赢舟看了眼手机时间,九点五十五。
路过粉色发廊时,门口站着的女人朝着他挥了挥手:“学生崽,进来玩啊。不收你钱。”
如果赢舟会面红耳赤地跑开或者熟练地与她们互动,这些女人都能乐上大半天。可惜赢舟毫无反应,又聋又瞎。
他径直走入了棋牌室。
发廊旁的女人磕着瓜子,把皮吐在地上:“嚯,原来是小赌狗。”
夜里,棋牌室的门是半掩的。里面灯光暗淡,看起来并没有在营业。
棋牌室的老板是个精壮的中年人,头发短短的,笑起来露出一口牙。看上去很是豪爽。就是看起来刚从局子里出来。
单靠这些老头老太太,肯定是不够买他手腕上那个大金表的。
但赢舟明白,这个表面上的老板,也不过是条看门狗罢了。
赢舟长得好看,穿的干干净净的,站在充满油垢的棋牌室里,像是一株亭亭兰兰的树。
老板笑着问:“小崽。来干嘛啦?都十点勒。”
赢舟拉开挎包的拉链,一沓沓整齐的钞票露出一个角。
“我妈让我拿钱来领人。”
老板眯起眼:“谁?”
“李洋。我继父。”
老板深深吸了一口大烟,下巴朝旁边的人微微扬起:“最里面那个房,推开门下去。”
通向地下赌场的路,像是通向阴冷潮湿的地窖。
赢舟的鼻尖充斥着烟味。并不是香烟那个烟味,而是用干草熏烤腌肉的烟味,很呛。
下楼的楼梯只有一盏灯,在半路,暴露在空气里的铁质楼道有股掩盖不住的冷意。台阶上不仅有斑驳的铜锈,还有意义不明的深黑色液体。带着已经腐败的蛋白质的气味。
而就在几米开外,赌场人声鼎沸。
“大!大!大!”
“小!小!小!”
那是一个透明的玻璃盅,机器操控,里面两颗骰子正在剧烈晃动着。
大小两边都压着砝码。周围的赌徒双眼通红,各个吼的面红耳赤。
几秒后,玻璃盅里的骰子停下了晃动。
赌桌上的庄家放声大笑:“豹子!一样大,没人赌豹子,庄家通吃!我看看,是谁赌了一只手来着?”
输掉一切的赌狗双手抱头,哀嚎着跪倒在地上。
赢舟深吸一口气,死死扶住了扶梯。
他明白,这里就是荷官的诡域。
前台,穿着马甲的工作人员上前一步,微微弯下腰:“您好,您就是赢舟吧。荷官大人已经等候多时。请跟我我来。”
他头上长着一个尖尖的角,像是传说里的独角兽,笑眯眯的。
前台看上去温和而无害。
赌桌前传来一阵躁动。赢舟侧目,原来是赌输一只手的那个赌狗想赖账,一把抓起凳子,砸向了坐庄的赌场员工。
庄家被凳子砸伤了眼,抱住自己的眼珠,嗷嗷大叫起来。
前台的脸色浮现出歉意:“稍等,尊贵的客人。我去处理一下突发情况。”
他朝前走去,十分斯文地捋起了自己的袖子,
赢舟看见,当看见前台靠近后,原本气焰嚣张的赌徒面露惊恐,他不断后退,却被逼到了墙角。
前台抓住了他的两个耳朵,然后狠狠往头上一撞。
在一声凄厉的惨叫后,前台松开了手。
赌狗躺在角落,一动不动,白花花的脑浆和血液从他眉心的洞里流了出来。
前台朝着赢走走来,一边用帕子擦着角上的污渍,一边微笑道:“让您见笑了。我们赌场是一个很规矩的赌场。在这里,扰乱秩序、欠债不还和作弊,都是被绝对禁止的。”
他睁开眼,眼眸一只黑,一只白:“我相信,您是不会作弊的。对吧?”
几百米外的老街,加长商务车内。
元问心仍在低头,玩着手里的游戏机。他打的是拳皇,用的角色是大蛇丸,一套极为流畅的连招下来,小BOSS只剩下一截短短的血条。
荀玉有些焦虑地用钳子剪着自己的手指甲。
他的指甲长得很快,每天都要修理。喀嚓喀嚓,像是在锯铁。
元问心觉得这声音很烦。
“赢舟他,”荀玉终归还是忍不住开口,“万一出事怎么办?我们就在这看着吗?”
元问心皮笑肉不笑地回答:“还能怎么办?冲进去把荷官宰了。然后明年的今天,给赢舟烧点纸,可能烧个五六年,也就忘得差不多了。
“还是说,如果赢舟输了,你想付出点什么代价,把‘人具’从荷官那买回来?
“但勉强能用来交换的,也就只有你自己了吧?”
元问心审视中带着嫌弃的目光在荀玉身上打量。
“真是感人肺腑的牺牲。但那样要回来的赢舟,真是……”
游戏里的大蛇丸,磨掉了对手的最后一滴血。
屏幕上闪现出一个大大的“K.O”,宣告着元问心的胜利。
“废物的令人作呕啊。”
荀玉猛地揪住了元问心的衣领,后槽牙紧咬,发出威胁的低吼。
元问心并没有躲开,深黑的眼珠子往上翻了个白眼,随后才缓缓看向了荀玉的脸。
“装什么呢。你亏欠的人,是现在这个赢舟吗?我们都心知肚明。”
“你敢告诉赢舟上辈子的事吗?”元问心的脸上扬起一个弧度夸张的笑容,“对了,你玩过他吗?很耐痛,又很香。”
荀玉眼眸里泛起浓郁的紫色,一拳砸向了元问心的脸。
然后在下一秒,他猛地睁开眼,从座位上跳起。
荀玉的头撞到了车顶,痛得他脑瓜子嗡嗡作响。
他居然在刚刚闭眼的瞬间,睡着了。
元问心坐在旁边的位置,皱着眉看他:“你怎么了?突然蹦起来。别把我车顶撞坏了。”
荀玉的鬓角冷汗直流,好像还没从噩梦里醒来。
他问:“如果赢舟输了怎么办?”
元问心思考片刻,回答:“赢回来吧。要不然就打荷官几顿,逼它解除人具约。总不能丢赌场不管。”
元问心都不会让赢舟留在赌场。
从功利的角度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