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概率也太小了。”周恺的嘴角抽了抽。
赢舟回答:“的确,但也不是没有。所以我觉得很多事没有对错,只有因果。每个人的立场都是不一样的。对诡异生物,也不能用人类的方式去看待。把它们看成自然界里的猎食者,比如狮子老虎鲨鱼之类的就行了。你会想和一头狮子交朋友吗?但我们既不是德鲁伊,也没有生活在迪士尼动画片里。”
周恺有些被绕进去了:“动物听不懂人话,也没有那个智商。但有些祸害和动物不同,它们能听懂,甚至有些智力和人类一样,依旧维持着生前的水平。它们用自己的方式围剿人类,进食、圈养、捕猎;手段残忍,令人发指。这也是因果吗?”
“那也只是披着人皮的动物。或者说,人类本来也是动物。只是自以为高其他动物一等。我们依靠工具,成为了顶尖的猎手。不需要獠牙,爆发力,巨大的身体,只需要一枚子弹。现在,不受人类控制的诡异力量,就像是那枚子弹。”
这种说辞,其实已经很危险了。
让局里的评估员听到,赢舟的精神状态一栏恐怕会被打上一个问号。
周恺觉得自己该反驳的,可他一时之间居然不知道该怎么反驳。赢舟甚至说服了他,尽管从感情上,周恺并不能接受。
赢舟等了十几秒,周恺也没有再说话,只是表情复杂的看着他。
于是,赢舟再次点头告别,并且往楼道里走去。
下午的太阳不算热,但一走进楼道,赢舟还是感觉到了一股凉意。
他侧过头,看见了站在角落里的孔金枝。
位于入户台阶和大门的夹角处,一个视野盲区。
孔金枝没心跳,不呼吸也不出声。如果不是四毛提醒,赢舟其实很难察觉到她。
也不知道孔金枝去干了什么活,她刚洗干净的白裙子上又沾了一大团血迹,而且,原本挺着的大肚子没了。
赢舟走过去,拍了拍她的头:“走吧,回家吃饭。”
他没有多问什么。就像只是家里的小孩出去玩了一下午,刚好在楼道里撞上,于是吆回家吃饭。
孔金枝低着头,跟在他身后。脚步声很轻。
赢舟拿钥匙拧开门锁,顺手打开了灯。
收拾过的房间去掉了那些阴冷的装饰,终于有了些家的感觉。
赢舟让四毛把菜提到了厨房,看向她的眼睛,询问:“是哪里不舒服吗?”
孔金枝的唇颤了颤。
全黑的眼珠子就是这点不好,基本看不出眼球的转动,因此,赢舟也不知道她有没有在回避自己的视线。
对方不是很想谈的样子。
赢舟没有勉强,转身,取厨房系好了围裙,开始做饭。
餐刀切在砧板上的声音很有节奏感。南瓜被剁成了大小均匀的小块。赢舟把它盛进餐盘里,然后端上蒸锅。又开始清洗生菜。
放在平时,赢舟是不太爱做饭的。
但诡域里太无聊了,比起在客厅发呆,他更愿意来厨房干活。
两道菜都不复杂。并不需要太长时间。
饭做到一半的时候,厨房的门被孔金枝轻轻地推开。
“赢舟。”她的脸靠在了门框边,“你为什么要进诡域呢?
“诡域这么危险,哪怕是异能者,也随时都可能死去。就像是第一天你那个同事。这根本不是人该有的力量。人类这么渺小,脆弱。你们的身体在受伤后,都不能还原。大多数人的想法,都是躲得越远越好吧。而且诡异生物通常畸形又恐怖。
“我说过你的灵魂是白色。但那只是证明,你不会主动去伤害谁。而不是你愿意成为救世主。所以,你为什么要进诡域呢?”
赢舟切菜的动作停顿了两秒:“来上班。”
也有一点私心,比如给四毛提前准备两枚钉子。
不过,就算异能局发布其他任务,赢舟也是照样会去的。
孔金枝歪了一下脑袋:“那你会一直上班吗?”
赢舟较为保守地回答:“局里不开除我的话。有时候,也不是我想进诡域,是不小心撞上了祸害。”
但祸害是故意的还是不小心的,就不好说了。
“那迟早有天,你会死在里面。你可以幸运地赢过死神无数次,但死神只需要赢你一次。”
死亡的概率再小,不是0,都有可能中奖。
赢舟转过头,朝她笑了起来:“人都是会死的。”
孔金枝青白的手指捏住了门扇,迟疑地询问:“那你想死吗?”
这个问题太奇怪了。
忽略语境,只看文字,很像是什么社会大哥放出来的狠话。
但赢舟却被这句话激得浑身一颤。
就像是屋子里最不想敞开的一间卧室,在他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被远道而来的客人骤然推开了大门。
房间里有什么。
房间里其实什么也没有。
这里本该装着很多重要的东西,事业、理想、亲情、友情或者爱情,哪怕是一条小狗。可是屋子的主人过于疲惫,也不想打扫。于是这里除了空气,只剩下尘埃。
赢舟的脑海空白了许久,身体却机械性地行动着。热油下生菜,加调味料,熟了后装进盘子里。
他掀起锅盖,端出蒸好的南瓜,清甜的热气扑面而来。
赢舟把菜端到了餐桌上,又盛了三碗饭,敲了敲桌子:“来吃饭吧。”
他没有回答孔金枝的问题。
孔金枝拉开椅子,坐下,手里的筷子几乎捏碎。
她僵持了大概一分钟,像是做出了一个很重要的选择:“赢舟。1单元6-6号房间里有个保险箱,密码是0606。箱子里装的是一张小区的门禁卡。你们逃走吧。”
606号。靳白羽的房间。
而且,孔金枝说的那个保险箱,就在四毛的肚子里。
孔金枝是不具备什么预知能力的,所以,答案只有一个。
“靳白羽跟你说什么了?为什么让我走?你是知道了什么吗?”赢舟问。
孔金枝的眼神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她猛地摇头:“你快走吧,不要待在这里了。”
饭桌上,唯一还在吃饭的东西只有四毛。
它吃饭呼噜呼噜,像是饿了好多天的流浪动物。
赢舟面露迟疑,小心翼翼地询问:“是我留在这里,会伤害到你吗?”
孔金枝手臂一挥,把饭碗全都砸到了地上。溅起来的油水落在了四毛茫然的脸上。
她抓着自己头发,尖叫起来:“这是我的家,你赶紧滚出去!想死别死我家门口!”
大把大把的头发被粗暴地扯下,孔金枝的头皮顿时鲜血淋漓。
赢舟抿起了唇。
这句话其实对他来说很耳熟。小时候,继父出去打牌输了钱,就喜欢冲他这么吼。
创伤记忆被触发的感觉不太舒服,但赢舟并没有生气。
因为赢舟清楚,孔金枝说这种话,并不是讨厌他,只是迫切地希望他离开。
在今天出门的时候,对方都还是好好的。
赢舟弯腰,把还在地上吃手抓饭的四毛捡起,攥在了手中。
他握的太用力,四毛有些不适应地“唧唧”叫了一下。它微微调整了一下身体的姿势,躺在赢舟的掌心,像是柔软的面团。
赢舟握着它走出304号房,关上门。
孔金枝坐在椅子上,低垂着头。许久后,才动了一下。
她用手抓起地上的饭菜,往自己的嘴里塞去。
喉咙里堵得慌,有一种想要呕吐的欲望。
她哽噎地吃不下饭,带着血渍的手捂住了自己的脸。
“怎么办啊……妈妈。好痛。”
这声妈妈既不是在叫她的生母,也不是在叫赢舟。
纯粹是人痛苦到极致时候求救的本能。
她侧躺在地上,平坦的肚子正在缓慢的膨大。
赢舟朝着叶启木的家里走去。
虽然不太愿意承认,但赢舟的确被赶出了家门。
天色已经有些晚了,天幕只剩一点淡淡的青色,小区里一个人都没有,紧闭的窗户里也没有透出灯光。
看起来就像是一座鬼城。或许,也不用看起来。这个小区本来就不是给人的住的地方。
唢呐的声音远远传来,叶启木住在1单元404号,去他家里,会路过小区的正门。
保安亭里悬挂着一个白灯泡,发亮,灯光笼罩的范围却很窄。
白天那位穿着制服的保安,在夜里失去了自己的皮囊,一张薄薄的纸人坐在保安室,两边都是正面。一面朝外,一面朝内。
它的身体一动不动,眼珠子却在追随着赢舟的身影。眼神令人毛骨悚然。
其他纸人们站在小区门口,列成一排,也不知道是要干什么,像是安静忠诚的士兵。黄色的圆润铜钱在那片天空飞舞,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风吹过,纸人蠢蠢欲动。
赢舟毫不怀疑,只要天色陷入全黑状态,这些纸人就会对还在小区里游荡的住客发起进攻。
他收回目光,略微加快了脚步。
下午六点,小卖部就收摊了。1楼的大门紧闭着。
楼道里装着感应灯,白天。灯光是黄色,到夜里,就变成了惨淡的红色。很渗人。
而且,赢舟还发现了一件事。
几根苍白的手指,从墙缝里伸了出来。它的指甲深深陷进水泥的墙壁里,附近有些凌乱的划痕。
墙壁凹凸不平,一缕缕阴沉的黑气从缝隙里溢出,像是在孕育着什么巨大的怪物。
赢舟很确定,白天来的时候,这些东西还好好的留在墙里。
这种感觉很不好。就像是玩恐怖游戏,熟悉的场景发生了变化,操控的玩家知道马上就要出现高能预警,却不知道真正的惊吓什么时候到来。
“……如果墙裂开,这些女人会冲出来吗?会是房东的伥鬼,还是复仇的女巫呢?”
赢舟到四楼,确认过门牌号后,就打算敲门。
叶启木住404,房东也住404。不过一个在一单元,一个在四单元。
想到这一点,赢舟敲门的动作硬生生地停下。
他的左手捏住了自己的右手小拇指上的戒指,感受了片刻。
这个戒指是研究所制作的东西,用处是感应方圆一公里的队友大概的位置。
他能感应到,队友就在面前的房间里。
赢舟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然后敲响了门。
“谁?”叶启木来到门口,声音警惕。
赢舟平静地回答:“是我,赢舟。孔金枝把我赶出来了。”
叶启木这才打开门,他扫了眼赢舟,以及身后的空气,这才把他拉了进来。然后鬼鬼祟祟地关上了门。
阴冷的气息被隔绝在了门外。
叶启木打开客厅的灯,又去厨房,烧了点热水,倒在茶杯里,询问:“你怎么被赶出来了。”
“不知道。可能她在外面听了什么人的挑唆。”赢舟的眉头蹙起,像是看见了什么脏东西,“而且,我感觉她状态不太对。”
“对计划有影响吗?”
赢舟回答:“我觉得,最好还是不要把她列为计划中的一环了。”
他拍了拍四毛的脑袋。四毛温顺地张开嘴,任由赢舟把手伸进了它的肚子里。
这一幕,在叶启木的眼里其实有些惊悚和诡异。
但当事人之一似乎早就习惯,完全没有察觉到不妥;而另一位当事人甚至还挺享受。
赢舟从里面抓出了收容盒,道:“孔金枝给我的,说里面有一张小区的门禁卡。密码0606。”
叶启木沉默了两秒,由衷道:“你这进化源,还挺实用。”
“是吧。我也觉得,而且四毛还会打扫房间做饭。个子虽然小小的,但是因为有四条胳膊能用,效率很高。”
赢舟分出了一缕细细的影子,拨弄起盒子上的安全锁。
靳白羽说收容盒里留的是安全无害的礼物,但鉴于他的信用度已经破产,赢舟把盒子拿的很远。几乎到了灶台边上。
厨房顶部有扇小窗户。
要是出事可以迅速把收容盒丢出去。
0606,密码正确。
一张卡片状芋堰芋堰的门禁卡从盒子里掉了出来。
跟着它一起掉出来的,还有一张白色的纸条。
赢舟把这两样东西系上黑线,拽了回来。
门禁卡长得平平无奇,纯白色。卡片上有些磨损的痕迹,像是一张普通的塑料卡。
而另外一张小纸条,就很有意思了。
【门禁卡:阴间花园小区的门禁卡,也许不止能开小区的门禁。谁知道呢~】
纸条上的字是黑色的笔写的。字迹歪歪扭扭,像小孩子刚开始学习笔顺笔画。
赢舟盯着这张纸看了许久,突然道:“四毛,把兔子玩偶给我。”
地上的影子聚拢在一起,一只黑黑的小人从地板上跳了出来,然后仰头,张开嘴,拽出一只比它人还大的兔子玩偶。
这个玩偶穿着公主裙,裙子的内衬里,也有一张纸条。
赢舟把两张纸条并排着,摆在了一起。
它们长度一致,字迹相仿。就算不是出自同一个人手里,也是格外刻意的模仿。
赢舟的眉拧起。
叶启木把头凑了过来,问:“纸条是谁写的?”
靳白羽吗?如果是他,又为什么要刻意用这种不想被认出来的字体书写?如果不是,那怎么解释这张出现在收容盒的纸条?
一个念头在赢舟脑海里电光石火般闪过:“如果是靳白羽离开后,其他人放进去的呢?”
信息太少,只能进行一些无所谓的猜测。
赢舟很快放弃了思考:“不知道,也不重要。拿到门禁卡就好,任务失败也能走出这个诡域。”
门禁卡只有一张。谁拿到,活下去的概率就会大一点。
理想状态,当然是所有人都能出去。
但不理想的状态也会存在。
如果是和陌生人进入诡域,那么现在,幸存者们可能已经为这张门禁卡打起来了。
当然,如果是路人局。赢舟也不会把这个信息分享出来。
叶启木朝他笑了一下:“卡是你带来的,你收着吧。”
他笑起来就很像叶启枝了,没那么暮气沉沉。
赢舟没有推辞,他把门禁卡放在了外套口袋里。
天黑的早。天黑之后,他们这些活人又不能随便出门。
赢舟就着热水吃完了压缩饼干,又把即将执行的任务计划推演了一遍。结束的时候,也才晚上十点。
家里只有一张床,叶启木思考片刻,把被子抱了出来:“我感觉今晚有些不太安宁,我们在客厅轮流守夜吧,希望没事。对了,你真的不考虑签一下我的生死簿吗?”
“不了。谢谢。”
根据抽签,前半夜守夜的是赢舟。
周围一直都很安静,赢舟有些无聊,闭上眼,在脑海里学起了之前储藏好的数学教科书。
他有一个多余的脑子,平时处于待机状态,不工作。绝大部分时间是作为备用硬盘使用。
但即将到凌晨四点的时候,赢舟骤然睁开眼,摇醒了叶启木。
叶启木抱着被子,表情困惑地看着他。
赢舟的唇无声地说着话:“你听不见吗?”
“……?”
“……脚步声。还有钥匙碰撞的声音。”
从觉醒的那一天起,赢舟的听觉就比正常人敏锐很多。
甚至能听见人类压根听不到的声音。
相比于他本身的异能,这只是一些微不足道的“副作用”,尽管这个副作用经常让赢舟感官过载,整夜整夜地睡不着觉,他忍受不了噪音,需要极端安静的环境;但在某些时刻,的确起到了关键性的作用。
赢舟的心剧烈跳动起来。
他听见了,有人正在朝他们的位置靠近。
谁有钥匙?
谁在之前就踩过点,准确知道他们的门牌号?
谁能在夜里自由活动?
是房东。
它没有坐以待毙,而是主动出击……
赢舟的眼神凌厉了起来。他示意叶启木起立。
脚步声来到房门口停下,这下,不用赢舟提醒,叶启木就已经听见,门口传来的窸窸窣窣的响动。
房东大概是在找钥匙,又或者,正在透过猫眼观察着什么。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赢舟感觉自己的手心已经被汗湿。
他们的精神高度紧张,而门外,钥匙的声音总是时不时地响起。
赢舟瞥了眼时间。
从房东站到房门口,到现在,已经过了四分钟,时间马上到4点4分。门开的声音响起,却不是正门,而是卧室里的小鬼。它静静地注视着客厅里的两个人,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不对劲。
赢舟突然瞳孔缩紧,他上前两步,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打开了大门——
门外,没有房东,只有一只普通的白色纸人。
它站在门口,两把钥匙就挂在胳膊上,随着纸人的抖动,发出有节奏的轻响。
纸人的脸上挂着一成不变的惨笑,在此时像极了嘲讽。
中计了。
房东的目标不是他们。
卧室门口那个二胎女婴依然呆呆地站着,令人心烦的笑声响起。
纸人房东的确是准备先来找叶启木的。
房东料定,叶启木之前杀了他那么多伥鬼,必定元气大伤,这次由它亲自对付,可谓胜券在握。
更何况擒贼先擒王。对赢舟来说,叶启木只是一个系统分配的搭档;但对华南区其他人来说,叶启木更像是他们的精神支柱。
可惜赢舟来访,让房东的胜算从八成下降到三成。
房东是很惜命的,他活着的时候是大富豪,每年都要去国外体检,三成的胜算,和送死也没什么区别。
所以,房东调头就走。只留下了一只小纸人,拖延时间。
叶启木反应也相当迅速,他甚至没有来得及和赢舟说话,直接冲下了楼。
如果不是房间里没有窗户,卧室那扇窗户只是摆设,打不开;叶启木可能会选择直接跳楼。
赢舟跟在他身后,匆匆跑下楼。
凌晨四点,小区一片死寂。房东显然是个抠门鬼,小区里居然没有一盏路灯。
赢舟和叶启木的视力都没有专门改造过,只是比普通人好那么一点。在这种伸手不见五指的环境里,只能看见一些大概的轮廓。
阴风阵阵,空气中有一种明显的寒意,带着浓郁的臭味,像是在大夏天发酵的沼泽池。
小区这么多间房,这么多扇窗户。亮着的只有一扇,属于房东的4单元404号。
窗户透出的光是惨淡的红色。
太安静了。但这种安静,在此时显得格外不正常。
叶启木的手里握着一个锈迹斑斑的方向盘。这是他在之前诡域里缴获的道具,只有巴掌大,表盘可以打开,作用是指出附近方位诡异力量最浓郁的方向。
这个道具很实用,叶启木报备过,但还舍不得送研究所。
但此时,黄铜制成的指针在他手里不停乱转,一会往前,一会往后,显然是失灵了。
叶启木低吼道:“你去2单元,我去3单元!”
2单元住着周恺。
3单元是吴晨和王权。
在恐怖片里,分头行动是很容易出事的。但现在已经没办法考虑这些问题了。
从赢舟感觉房东经过,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五分钟。
如果速度够快,也许还来得及。
从距离来看,3单元就在1单元隔壁,2单元在对面,会离得远一些。
谁也说不准房东到底会朝哪间房走去,叶启木选择把更危险的地方留给自己。
赢舟没有废话,直接朝着二单元的方向跑去。
他的脑海里并没有什么太多的想法,甚至,他现在跑动,和当年参加运动会跑马拉松时候的心情差不多。心无杂念的平静。当年没有考虑输赢,现在是没有考虑过生死。
赢舟不是什么很有信念感的人。就像孔金枝说的,他上班和其他人上班的目的可能不太一样。
他既不想复仇,也不是为了找研究所续命或者当人上人。只是觉得自己需要找点事来做,充填自己看起来成功到了极致,实际上毫无意义的人生。
所以,哪怕是在这种情况,赢舟也有心情观察周围的环境。
在即将进入2单元板楼的时候,赢舟的余光瞥见,有一扇窗户的灯光亮了起来。
是冷淡的白光,很突兀,因为拉着窗帘,光线朦朦胧胧的一团。
光线亮起的位置,是1单元的606号。
周恺自从入赘冥婚后,和枉死的这位新娘,素来相敬如宾。
他来这个家,第一个见到的是丈母娘,第二个人,才是这位新娘。
他还记得第一次见到新娘的时候。
对方穿着繁琐的红色婚服,手腕上是沉甸甸的金镯子,头顶的红盖头半遮着脸,只露出一截削尖的下巴,唇色血红。
一条细长的锁链,铐在金镯子上。锁链的另一端,紧紧锁在床脚的某处。
新娘姓桂,名栀子。桂栀子,很像外国人的名字。
面容模糊的丈母娘裂开嘴笑着,用拐杖顶着他的后腰:“快去。新婚之夜要圆房。阿妈在这里守着你们。赶紧。早点生个孙子,我对老桂家也就有交代了。”
繁育一个冠以自己姓名的后代,到底算什么交代呢,又是在给谁交代。
周恺不明白。只是周围人好像都是这么做的,不这么做的人,往往会被围剿。
如果是男性,打哈哈也就过去了;如果是女性,大多都会变成需要被送到绞刑架上的女巫。这是平静生活里的乐趣,其他人看着她眼神都在放光。
所以桂栀子要逃。
她去了国外读研,又读了博。每年过节,妈妈都会打几十个电话,从一开始好言相劝,到最后破口大骂。
桂栀子总是沉默的承受着这一切。
有时候她也会想,如果不是喜欢读书,又恰好有点读书的天赋,她会成为自己母亲的翻版。她试图去理解她,爱她。而她的母亲总是爱着自己的丈夫,爱着不存在的儿子,甚至爱着自己的女婿。
母亲贫瘠人生里的唯一骄傲,是培育出了一个人人夸奖的女儿。她绝对不允许这个女儿离开自己的掌控,独自飞行。
最后,桂栀子是被母亲的病危通知骗回来的。
在老家的姑姑这么说,表哥也这么说。她慌慌张张地定了机票。下了飞机,坐高铁,又乘大巴,终于回到了阔别多日的家乡。门一关,手机一砸,周围人的围剿成功了。
远在国外的女朋友尝试过报警。那时候网络还不怎么发达,她不会中文,找了桂栀子留学时的朋友,向国内的警察报了警。
桂栀子没事,也没有被拐卖。她只是被自己的母亲关在了家里,这怎么能算绑架呢?
她的母亲为她找了两次丈夫。
第一次是还活着的时候。这位丈夫似乎是网上寻来的,他跟母亲说自己是做生意的大老板。母亲说不用结婚,她女儿虽然不算漂亮,但是国外名校博士,只要对方给点彩礼就行,生孩子也不要他养,姓名随母姓。
第二次是在死后。
丈母娘阴沉沉地说着:“快上啊!是要我去把房东叫来吗?”
她的态度,就像是看待两只需要配种的家畜。
丈母娘年纪轻轻守寡,当年不肯改嫁,悄悄借了头种猪来配种,也是这样,在猪圈里守着那两头猪的。守了一夜。
新娘坐在床边,一动不动,像是尊泥塑。
周恺没有配种,他把丈母娘给杀了,又小心翼翼地,翻出丈母娘脖子上挂着的钥匙,解开了新娘的锁链。
在锁链解开的那瞬间,周恺抬头,看见新娘正居高临下的、冷冷地瞥着他。两行血泪从眼角流下。
这神情既不是喜悦,也不是痛苦或者悲伤。只是一种麻木。
周恺回过魂,才突然意识到。这老人再怎么不好,似乎也是这位新娘的亲生妈妈。
不过,桂栀子并没有怪周恺的意思。甚至还清理了地上的尸体。
虽然帮了新娘子大忙,但这位新娘依然和周恺不是很熟,他也从来没听过桂栀子说话。
这两天,都是新娘睡床上,周恺睡客厅。
今天也一样。
周恺睡得不太安宁,还迷迷糊糊的,有人重重地摇醒了他。
他睁开眼,顺手打开了客厅的灯,哆嗦了一下。
桂栀子还穿着血红的嫁衣,头上蒙着红盖头。卧室的门开着,新娘指了指门的方向,第一次开口:“躲好。”
躲,为什么要躲?躲什么?
他刚睡醒,脑子不清楚,脑袋发昏。而新娘却一把拽住他的手腕,把他从沙发上拎了起来,一股无形的力量压住了他的身体,把他狠狠往前一推。
新娘站在原地,冷冷地开口:“记住,我不欠你的。”
周恺这才意识到,新娘子的力气比他想象中大。又或者说,作为诡异生物,桂栀子很强。
毕竟她是鬼故事里,文人墨客最爱描绘的惨死女鬼。
卧室门瞬间合上。
周恺趴在门上,握着门把手,死死拧了两下,拧不开。
他没有蠢到大声询问“怎么回事”。
门外传来了开门声,还有客厅灯泡碎掉的声音。阴冷的寒气凝结在门板上,周恺浑身都在发颤。
他打不开门。
周恺靠在门上,缓缓跪下,手里还紧紧握着门把手。他的身体抽搐着,翻起了白眼,白色的沫子从嘴角溢出,看起来像是癫痫发作。
他把自己的魂魄吐了出来。这东西不是魂魄,但的确没有更好的叫法。或者说,吐出来的这个东西,其实就是诡异生物。
被诡异力量胁迫的灵魂冲出卧室,加入了战场。
房东手里捏着两个金球,站在入户门的位置,笑眯眯的。周围的纸人前赴后继扑向新娘,一根根红绸缠绕着纸人的身体,白色的纸人被鲜血染红。
它们没有痛觉,也不怕消耗。发出了尖锐的怪笑。可惜这笑声,只有被攻击的人听到。
新娘的红盖头早就被打掉了。藏在红布下的脸的确不好看,皮肤是僵尸一样的青色,还长着白毛。除了下巴那截,鬼新娘的五官早就毁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