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低头一看,发现是一张翘起的老照片。似乎是从墙上掉下来的。
赢舟抿起了唇,俯身,把照片捡起。
这是他的照片。
照片上的他穿着高中制服,站在人群中拍合照。是入学时候的集体照。
大概是基因优越,即使有些营养不良加贫血,刚入学的赢舟也挺高。他站在最后一排,表情冷淡又疏远。脸瘦的像是鞋拔子,反而没有现在好看。
这张照片一看就是从高处俯拍的,而且焦距正对着赢舟。
赢舟猛地起身,打开了灯。
昏暗的小房间里,居然贴满了赢舟的照片。
从高一到高三。
绝大部分都是偷拍。有些赢舟在学校贴吧里见过。
但大多数时间,被拍的人并不知情。喜怒哀乐一览无余。
食堂吃饭,图书馆写作业,坐在学校操场发呆,被班上的小混混在期末考试的前几分钟反锁在厕所里。下雨,忘了带伞,被淋了满身水。运动会,一个人跑完五千米,靠在树边休息。
距离最近的一张,甚至是在他家里。
赢舟不久前和继父打了一架,眉骨青紫,整个人蜷缩在床上,用被子把自己裹得很紧。
而当时的他完全不知道还有人来过。
赢舟的手握成了拳头,重重砸在了墙上:“……靳白羽。”
赢舟的照片贴满了整片墙壁。除了有限的几张照片,是从赢舟同学的朋友圈里保存下来的,剩下的全是偷拍。
而在偷拍的这么多照片里,接近一半都在记录赢舟的狼狈和伤口。
大多时候,赢舟都克制而疏远,于是,靳白羽的镜头就格外喜欢捕捉他情绪失控的瞬间。
感觉很变态,但一想到这种事是靳白羽干的,就完全不意外了。
赢舟的眉头蹙起,又展开。
他抬头,看向天花板的角落,没有看到监控。
但赢舟完全有理由怀疑,靳白羽在某个地方安装了摄像头,并且一直等待着这一刻。
赢舟没什么反应,但一直老实本分的四毛出离地愤怒了。
它冲上前,手脚并用地撕下了墙上贴着的照片,一张张相纸像是下雪一样飘落。
四毛捡起一张,就想从中把照片撕开,但照片拍的有点好看,它看了半天都舍不得下手。
赢舟没过多在意,他往里走,打开了客厅的灯。
这里挂着东西种类就更丰富了。除了偷拍的照片,还有赢舟的成绩单、用过丢掉的笔,经常找不到只能去挂失的学生证……诸如此类。
他们班级每次的成绩单都会打印发下来。赢舟连续三年都是第一,已经完全丧失了看成绩单的兴趣,往往刚发下来,就会把成绩单揉成一个球,丢进垃圾桶。
所以,这里贴着的每张成绩单都皱巴巴的。
学生证也是,赢舟疑心是室友故意藏了起来,每次一问,周明哲都会勃然大怒,差点和他在寝室打起来。
这些东西如同证物一样,被装在密封袋里,被钉在展示板上。吵吵闹闹地塞满了整个空间。
赢舟掏出局里发的手机,启动了扫描模式。手机上的灵顿数值稳定为0。这表明房间里的这些东西,都只是普通的生活垃圾,并没有遭到诡异力量入侵。
小区里,每间屋子的格局都差不多。不过靳白羽把房子改成了一室一厅,客厅和走廊里有一扇门,门里是主卧和浴室。
卧室门上了锁,但并不难开。
赢舟撞开门,入手左边是卧室,右边是一张床,角落里摆着一张书桌,还有台旧电脑。
卧室倒是比赢舟想象中干净。原本应该是次卧的地方,被改造成了衣帽间和会客厅。玻璃茶几上蒙着一层灰,一本书被打开,倒扣在桌子上。是杜拉斯的《情人》。
这个卧室很像样板间,没有任何个人物品和生活痕迹,就连床上的被子都整整齐齐地平铺着。透明的亚克力衣柜里只有衣架。没有衣服。
由此可见,靳白羽在离开前,特地收拾过房间,而且很确定自己不会回来。
“就这么确定我会来吗?”
赢舟喃喃了一句。
赢舟会进这个诡域,是因为谢东壁说房东的棺材钉对四毛有用。
而且,如果不是谢东壁觉得自己要长期留在梦之城,多半连这种事都不会说的。他并不想暴露自己其实重生过。
那靳白羽又是怎么确定他会来到这里的?
赢舟自言自语:“不,他并不关心看见的人是谁。要不然也不会把自己的卧室收拾的这么干净。”
靳白羽只是需要观众欣赏他的表演。
在他布置好房间的那一刻,这场演出就已经完成了。
访客只是他臆想出来的观众,作为演出的补充。真正的观众,其实是靳白羽自己。
当然,臆想观众最完美的载体,只能是赢舟。
但赢舟的反应大概会让他很失落。毕竟表演者天生就会期待观众的回应。
赢舟来到了电脑桌前,试探性地摁下了主机的电源按钮。
没想到屏幕居然亮了起来,只是需要输入开机密码。
赢舟思考片刻,输入了自己的生日。
密码正确。
靳白羽的电脑桌面很简洁,只有最基础的几个软件。显然是在离开之前重装过。
赢舟握紧鼠标,点开“我的电脑”,里面只有一个C盘。而C盘里,唯一的人为痕迹,是排在最后面的“新建文件夹”。
他点开文件夹,里面居然是一张张聊天记录的截图。
截图是按照时间排序的,没有前因后果,赢舟看了半天,大概能明白发生了什么。
周明哲家境不错,初中一毕业,父亲就给了他一个股票账号,而靳白羽是周明哲在某个财经论坛上认识的大佬。
有机构曾经做过一次实验,向十万个用户发送不同的股市预测结果,又在命中结果正确的那批里,继续发送不同的预测结果……重复5次,筛选出收到的邮件全部正确的那一拨人。
他们会坚定的相信测试者就是股神,无论后面测试者错多少次。
在周明哲心里,靳白羽就是一个这样的形象。
靳白羽做的更过分一些,他希望周明哲认为他是神。
-鸦:你不好奇为什么我每次都能猜中吗?
-Z:为什么?
-鸦:因为我能看见未来。
-鸦:你父亲下个月会出车祸,但不会死。你读高一,室友叫赢舟。
结果就是,无论周明哲再怎么提醒,他的父亲还是出车祸了。
而他的室友就叫赢舟,在靳白羽说这句话的时候,学校都还没有出录取名单。
-鸦:我需要你孤立他。
-Z:为什么?
-鸦:为了刺激他觉醒,你不需要知道太多,只需要照着我说的做就好。
最后一张截图,是今年的六月初。
赢舟仔细回想了一下,那时候学校刚经历一场诡异复苏。周明哲被影子上身,但影子又被赢舟解决了。
再之后,赢舟听到的消息,就是周明哲去世。
-Z:我都按你说的做了,为什么……觉醒的不是我?
-Z:救救我,我才十八岁,我不想死。
-Z:[未接通]
-Z:我要报警了!你人在哪!快回答我。
-鸦:这么想知道吗?
-鸦:在西方,乌鸦一般被视为带来死亡的灾难化身。
-鸦:看见窗外那只乌鸦了吗?我要进来了。
赢舟看完了记录,表情逐渐凝重。
他觉得自己像是条养殖场里的鱼,以为自己是自由的,但其实周围早就织好了一张密不透风的网。
好在这种心悸感,并没有维持太久。
“看来我也是你演出中的一环。”
赢舟关上了电脑。
靳白羽把卧室收拾得很干净,但赢舟并非一无所获。
他在衣柜的抽屉里,翻出来一个上锁的保险箱。
箱子只有抽纸盒那么大,用的是电子密码锁。
密码只有四位数,用穷举法解答,最多只有一万种组合。听上去似乎是个还能尝试的次数……
但赢舟轻轻摇晃了一下盒子,不重,只是明显能听出来,保险箱有两层。一旦输错密码,就会触发箱子的自爆程序。
赢舟没有立刻去尝试,而是拿起了房间里唯一的那本书。
这本书看很新,几乎没有任何翻阅的痕迹,也不知道靳白羽到底有没有看过。
赢舟翻到了扉页,上面印着一段话。
“如果你知道我是谁,那我们多半是熟人。我为你准备了一点小礼物,在衣柜的抽屉里。密码是我的生日。”
“不用担心,真的是礼物。”
赢舟:“……”
就是说,有没有一种可能,根本没人记得你生日。
赢舟走出了卧室,来到客厅,对四毛招了招手:“过来。”
四毛已经把照片墙清理的差不多了,原本贴满照片的走廊空空荡荡,只剩淡黄色的胶痕。
地上出现了一条游动的黑影,眨眼间,就来到了赢舟的跟前。
小姜饼人重新从地上长了出来。
赢舟坐在了沙发上:“张嘴。”
四毛:“嗷!”
赢舟比划了一下尺寸,这保险箱看起来比四毛的嘴宽一大截,但赢舟还是把它成功地塞了进去。
就是四毛的肚子大概装满了,保险箱塞进去后,一叠多余的照片从它的身体里掉了出来。
照片落在了客厅的地毯上,全是赢舟的半身照。
“……”赢舟欲言又止。
客厅变得这么干净,显然是四毛在收拾。但赢舟没想到它会把东西收进自己肚子里。
赢舟把它拧起来,放到了口袋里,朝门外走去:“不要随便捡垃圾,出去后找个桶丢掉。”
四毛哼哼唧唧地回答:“不、不……”
完全就是小孩的声音,还是刚学说话的那种奶嗝小孩。
“不什么不。”
说话对它来说,无疑是一件陌生而且困难的事情。
它说的有些着急,但半天都说不出清晰的音调,听的人更着急。
“不、不是,垃圾。是,舟、舟。”
赢舟关门的动作一顿。
孔金枝驾轻就熟地来到小区外的劳动市场。
她来的不算晚,但因为房东恶意涨租,今天出来务工的人明显比平时多。招工的大巴车已经装满,还留在招聘现场的面试官也没几个了。
孔金枝只能等下一班。
孔金枝在仅剩的几个面试点上扫了眼,毫不犹豫地选择了自己的对口专业——“圣心神学医院招工,日结,底薪300+自由提成。”
过去,她都是到医院打工的。面试官和她是老熟人了,当即发放了“通行证”。
她知道,她会坐上大巴车,然后被拉到另一个诡域。离开小区后,她会成为没有理智的怪物。直到工作结束,老板按照合约,把它们放回来。
有时候她会受伤,但大多时候都不会。回来后,孔金枝的嘴里总会萦绕着一股血腥味。
“早知道就不洗澡了。”坐上大巴车的时候,孔金枝嘟囔了一句,“就不该听赢舟的话。”
车厢里的租客大多都显露了原型。她洗了澡,干干净净的,有些格格不入。
她逐渐失去了意识。
等回过神时,她正趴在医院的产床上。
她想动,却动不了。面前站着一个年轻的男人,绿眼睛,本来应该长得很漂亮,可惜缺了一只眼睛。
男人冰凉的手正捧着她的脸。
孔金枝转动不了脑袋,余光里瞥见了地板上的妈妈。
“妈妈”从她的身体里爬出来了,满身黏液,像是被揉成一团的肉球。不断发出尖叫,试图对面前的男人发起攻击。
但一根黑色的羽毛贯穿了它的身体,把它死死钉在了地板上。妈妈越是挣扎,流出来的血液就越多。
很好笑的一件事,在生前,妈妈从来没有保护过她。但在死后,却为了救她不惜一切。
也许是因为,妈妈是寄生在她身上的伥鬼。是她的附庸。她们一荣俱荣,生死与共。
“你好,小朋友。”面前的男人笑眯眯地说着,“清醒了吗?清醒了,就眨眨眼。”
很显然,她打不过面前的男人。
她甚至觉得对方比房东还令人恐惧。
孔金枝忍住了害怕的情绪,眨了眨眼睛。
靳白羽看向地上那团只剩骨架的烂肉,笑着问:“很高兴认识你。你想要家里那个新妈妈,还是地上这个旧妈妈呢?”
孔金枝的表情很警惕,喉咙里发出一阵嘶吼,却根本不愿意给出回答。
好在,靳白羽倒也不在乎她会怎么回答。
他看着孔金枝,心情很好地说着:“我们把他留下来吧。”
“留下来……?”
“对。他是欺世盗名的骗子,根本没有爱和同情,偏偏又要装作人的样子。”靳白羽的脸凑近,看向了孔金枝的瞳孔,脸上的微笑病态又苍白,“把他变成和我们一样的怪物,他才能真正的感同身受。”
如果在幼儿园观察人类幼崽,会发现天性不同的小孩,对待自己喜欢的东西,也会有不一样的态度。
有些人会欣赏收藏,有些人会占为己有,还有一些人想要破坏。非要在画作上涂上属于自己的一笔,非要摘下结在枝头上的花瓣……他们没有能力制造出美丽的东西,却想在这些东西上留下属于自己的痕迹。
“而且,你难道不想把他留在身边?”
一只黑色的乌鸦落在了孔金枝的头顶。
赢舟走出606号房,在走廊上等了几分钟。605里传来的尖叫声和震动逐渐停歇。
片刻后,叶启木抽着烟走了出来。
他的烟燃了一半,低着头。不紧不慢地说了一句:“走吧。”
赢舟注意到,他进去的时候空着手,出来时,却戴上了一双黑色的半指手套,指环上还套着能收放自如的狼牙刺。
叶启木注意到了他的视线,把手伸出来,在赢舟面前晃悠了一下:“这样打人会比较痛,而且不用担心对方被直接打死。”
605号房的瘾君子,是在丧失了行动力后,被叶启木一拳一拳锤死的。
如果有人去凶案现场,就会看到一团上浆的肉。紧紧黏在地板上,骨头都被打碎掉。
除了变态,并不会有人真正的享受虐杀。
只是叶启木没办法让自己平静下来,他死去的同事一直都在他身边看着他。他不知道要如何让这汹涌的恨意停下。
“你要喜欢,出去后送你一副。”
赢舟回答:“好呀。”
他思考片刻,还是没把606号房的事说出来。
第一,赢舟不想和别人解释他和靳白羽到底什么关系……感觉对方像是阴魂不散的蟑螂,打死一只又来一只,总能在厨房角落发现。
第二,其他人也不可能知道收容箱的密码。
说不说都一样。
赢舟和叶启木没不熟。除了公事,也没什么好聊的。
在下楼梯的时候,赢舟看了眼隐约裂开的墙壁,走过去,在裂缝前停下:“孔金枝告诉我,这几栋楼的承重墙里面砌的是尸体。这些楼也是房东力量的来源。今天大楼裂开,房东的确虚弱了很多。”
楼道的裂纹看上去吓人,但其实并不严重,完全没有影响到这栋楼的正常使用。
赢舟试探性地撬开一点墙皮:“可以敲了承重墙,但如果被房东发现,需要赔付损失。我们现金不足,房东会拿别的东西抵扣……而且我猜这一条类似因果律,会直接生效。”
白色的石膏墙皮脱落,露出了底下的水泥墙面。
裂缝里,一只纯黑色的眼睛正望着他们,看不出性别的和年纪,眼周的皮肤像是干枯的黑色树皮。
叶启木凑过去观察片刻,又摸了摸这只萎缩的肉眼:“还真是……但砸墙动静这么大。房东不可能不知道。”
赢舟:“所以机会只有一次。安排人砸墙,房东肯定会出门检查。然后另一个人趁机进他的灵堂,拔掉棺材钉,阻止房东逃回棺材里。最好的结局是顺利地杀了它。”
“不好的结局呢?”叶启木眯起眼。
“团灭。你应该比我清楚。世界上没有安全的诡域,在进入诡域的那一刻起,我们和祸害只有一方能活下去。这是零和博弈,没有中间的选择。”赢舟平静地回答,“回去吧,新的传单应该要印好了。”
叶启木站直了身体:“嗯。”
两人往楼下走去,他们背后,被抠掉的石膏墙皮正在以一种极其缓慢地速度恢复。
裂缝中,那只一动不动的眼睛,突然眨了一下。
在路过一楼小卖部的时候,赢舟又一次走了进去。这次是为了买菜。
他在冰柜里看了半天,挑选出了一个南瓜,一颗生菜。准备晚上给孩子做蒸南瓜和蚝油生菜。
好的南瓜蒸好后都不用撒糖,都是甜甜的。而且南瓜卖得又便宜,赢舟小时候很喜欢。
赢舟是带了压缩饼干的,做饭主要是为了喂孔金枝。
但如果把世界比作一个大型网游,在阴间花园小区这个副本,从小卖部购买的蔬菜,给诡异生物食用,除了饱腹外,还有+理智、-污染值的功效。
而且,赢舟仔细思考了一下;四毛似乎也是在吃完饭后,话变得多了起来。
四毛到底是进化源还是诡异生物,谢东壁没有解释的很清楚。也许谢东壁自己都不清楚。
但这些食物是有用的。
老板娘扫了他一眼:“250。”
赢舟没忍住开口:“今天买的比昨天少,怎么还贵了?”
昨天还多买了两个鸡蛋呢!
“昨天进的菜多,今天进的菜少。爱买不买。”老板娘翻了个白眼,“价格就比菜市场进价高5块钱,还挑。”
钱确实不够花。好在,当初元问心偷偷给他补贴了一笔。
赢舟掏出钱包,抽出六张纸钱,丢进小卖部的收银台。
老板娘有气无力地说着:“谢谢惠顾。传单别往四单元四楼发,那层楼住的都是房东的走狗。”
赢舟一愣:“谢谢。”
这也是一条重要情报。起码避免了他们动员租客时的潜在危险。
“不客气,我还等着继承死鬼老头的遗产呢。”老板娘勉强地笑了一下,“而且我喜欢年轻的男孩子,白白的还很香。人都是年纪越大越臭的。你比你身后那个酷哥闻起来舒服多了。”
叶启木经常抽烟。他抽的烟都是研究所特调的,作用是镇定、压制进化源;味道不冲,像薄荷。
但这种味道只是人类的感觉。
对诡异生物来说,叶启木身上的气味并不好闻。
就像是一只蚊子,好好在天上飞着,迎面喷来一泵菊酯驱蚊水。
赢舟的鼻子嗅了嗅,并没有闻到什么香味。老板娘估计只是随口一说。
老板娘开始赶人:“好了,别在这里站着了。挡着我做生意。”
显然,她并不觉得赢舟这一批人会有太大的胜算。
但这已经是几年来,离希望最近的一刻。
赢舟拎着塑料袋走了出去。
叶启木手里的烟还没抽完,在回去的路上,他支吾了一声:“你还真来这里当妈呢?”
反正家里的诡异生物又饿不死,叶启木是没想过喂它的。
他自己吃的是压缩饼干配矿泉水。基本上,进诡域执行任务,大家都是这么凑活的。
就算是特别挑嘴的职工,顶多也是向研究所申请,多研发自己喜欢的压缩饼干口味。
作为补偿,异能局的食堂基本是点餐制,有时候后厨比吃饭的人都多。食堂还不要钱。
赢舟不是很想解释,要把自己的心情掰扯清楚也过于麻烦。
他回答:“菜钱是孔金枝出的。陪小孩子玩过家家。”
叶启木吐出最后一口烟,看了眼,没找到垃圾桶,于是很没功德的把烟头丢进了小区的功德箱里:“你和我想象中的不太一样……之前荀玉大闹研究所,差点上内部法庭。”
这倒是赢舟不知道的事,荀玉和元问心都没跟他说过。
“然后呢?”
叶启木犹豫了两秒,回答:“论坛上都说你是西南区的区花。现在该是华北区了。还有元问心,也是跟着你去的华北区。他对你态度很维护。”
甚至谈得上是资源倾斜的溺爱,颇有几分以公谋私的味道。
这种称号谈不上什么恶意,更多像是打趣。
但很难说,里面到底有没有几分轻视。毕竟和他有关的传闻,总是和那张漂亮的脸绑定。
赢舟的简历太少,档案上几次任务都是和荀玉一起执行的。
他又不喜欢写报告,上传的文档往往异常简陋,文风冷静客观,像是隐匿自己存在的旁观者。
赢舟摸了摸自己的脸,平静道:“喔,那他们审美还不错。”
叶启木一愣,哈哈大笑。
回到吴晨家的时候,剩下的传单已经打印完毕。大家花了点时间,分头行动,把剩下三栋楼的宣传单都发了出去。
剩下要讨论的,无非是什么时候开始行动。
“今晚先不行动,再观察一下。我们还不知道楼为什么会开裂。”作为项目负责人,叶启木作出最终指示,“如果楼继续裂开的话,后续计划会轻松一些。如果今晚过去,这栋楼没什么变化,那就明晚再来。”
吴晨咽下嘴里的压缩饼干,举手询问:“一定要晚上吗?不能白天吗?”
叶启木:“白天砸墙,被发现得太快了。承重墙塌了,租客的房间也会塌。这些墙头草未必会同意。”
他顿了顿,看向周恺和赢舟的方向:“你们有把握,劝说你们‘家人’协助吗?我们人还是太少了一些。”
叶启木实在不想看见死人了。
他不是什么固执的人,也不会见到诡异生物就喊打喊杀,最好的方案就是联合一切可以联合的力量,增加行动的成功率。
叶启木家里这个死小孩是指望不上的。
剩下两人也够呛。吴晨的鬼丈夫是一个中立的社畜,王权的鬼妻是个脑子有问题的老太太,身体孱弱,像丧尸,只有进食本能。
赢舟眼前闪过了孔金枝的小脸。
“能吧。”他回答,“也许。”
周恺附和道:“我家那只女鬼应该也行。”
赢舟想了想,补充道:“能利用是一回事,但对诡异生物,还是不要报有太大期待。也要考虑它们不配合的情况。”
可能是因为很少融入集体,外加一些复杂的生长环境,赢舟很难对其他人抱有期待。
他习惯从最坏的结果进行假设,不去期待也就不会有失望。
最后,行动时间定在明晚。前提是墙壁没有继续开裂。
主要的任务分为两块。
一是炸楼,可能面临租客的攻击,房东的索赔。还有一些未知危险。
二是在房东离开时,进4-4-4扫荡。444号房里有什么,也是一个未解之谜。
谁也说不清楚,到底哪个任务会更危险。
因此,最终执行人员是按照所需人员,抽签决定的。一共五个人,三个负责敲承重墙,两个偷偷摸摸找房东。
赢舟抽到了任务2,他的搭档是叶启木。
开完会,赢舟提着菜往家里走去。周恺又一次和他顺路,不紧不慢地跟在距离他半步的身后。
依然没人说话。
赢舟不是社恐,只是没有跟人闲聊的习惯。
对话是一种沟通,沟通是相互的,赢舟的大脑会自动去解读对方话里的信息。在这个过程中会产生不必要的垃圾数据。而赢舟现在记忆力太好,这种数据垃圾会在他的大脑里停留很长时间,占据不必要的内存空间。
因此,出于某种利己思维的考虑,大部分人在赢舟眼里,并没有交流的必要。
周恺在二单元,赢舟在四单元。
因为小区特别的构造,这两栋单元楼反而挨得比较近。
到了分岔路,赢舟点了点头,作为道别。
周恺没忍住叫住了他:“赢舟!”
赢舟停下脚步,转过头,表情里带着询问。
“我,”周恺有些不好意思地用手挠了挠自己的脸侧,“就是,如果小区没了,这些租客要怎么办?……我的意思是,它们不是房东的伥鬼,房东死后,这些租客依然存在。该怎么处理呢?”
赢舟的脑海里闪过周恺的资料。
男,大学读的理工科,专业是电气自动化,从小到大只会读书,看见异性就紧张的母胎单身狗。因为目前23岁,所以出于荷尔蒙旺盛的求偶期。
新娘子在还是人的时候,长得应该挺好看的。虽然赢舟没见过。
周恺不否认,他对新娘的遭遇有些同情,或许也有一些荷尔蒙导致的幻想。他不觉得鬼新娘能在社会里作为人活下去,但也不希望对方被“无害化处理”。
这是一种很矛盾的心情,甚至不太好跟其他人说。周恺觉得,如果队友里真有人能感同身受,大概只剩下赢舟了。
毕竟这对父女组看起来关系最好。孔金枝甚至能骑在赢舟肩上。
赢舟思考片刻,回答:“离开小区后,这些租客就是最普通的怪物,没有进化出诡域,也没有神智。从异能局职工的角度来说,我认为你最好不要心存侥幸。它们杀不死你,但是能轻松杀死其他人类。你放过它,未来某个时刻,很大可能会有人因为你这个决定死去。”
但从个人角度来说,赢舟其实并不在乎,哪位陌生人会因为他的决定,在世界的某处死去。
人都是要死的。
周恺的肩膀微微垮下,叹了口气:“对,你说得没错。我不会手下留情的。”
按理说,对话到这也就结束了。
赢舟本来想直接离开的,不过脑海里莫名有了一种危机感,这种危机感逼迫他继续说点什么。
“没错吗?那么,对和错的标准是什么?”赢舟的表情有些困惑,“如果某个租客在离开小区后,的确遇上了人类,但这个人类是穷凶极恶的罪犯。诡异生物杀了他,算不算替天行道?你算不算间接性的行善积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