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启木把药灌进了自己的嘴里,微苦。
有人从楼道里走了上来。而且,来到了他的正前方。叶启木看不见,但他能感觉到。
灵顿数值应该爆表了,前方恐怖的威压让人绝望。
但叶启木知道自己不能绝望。
死亡不算输,当所有人都丧失勇气的那一刻,才是真的满盘皆输。
所以他依然在威压下,举起了卷刃的刀。
叶启木没有听到王权和吴晨的声音,但他也不想思考这么多了。
他看不靳白羽在哪,只能感觉到一个巨大的、恐怖的黑洞。
叶启木是凭着自己的战斗本能,往前砍了一刀。
刀居然砍到了人。可惜,只留下了浅浅的痕迹。甚至都没有砍破皮。
靳白羽很烦。
他的手抬起,轻轻一挥,叶启木的身体扭曲了起来,像是一团被搓揉的橡皮泥。他的骨骼发出了恐怖的咯吱声,一寸一寸地碎裂。
这就是靳白羽最恐怖的能力。
三千鸦杀,诡域里随意扭曲的空间。
只需要手指并拢,叶启木就能从这个世界上消失。就像是被压成薄片的铁块,哪怕停止施压,也恢复不了原来的形状。
但靳白羽并没有完成这一举动。
因为,黑暗里突然亮起了。
赢舟坐在地上,房间里没开灯,地上湿漉漉的,有些粘稠。
他已经懒得计算失血量了,反正不会太少。
这具身体的确很耐痛。
当疼痛累积到一定程度,身体就开始麻木。
赢舟侧躺在地上,蜷缩着身体,手里握着刀,思绪有些飘远。
谢东壁说,他有一个病变的大脑。情绪区域比其他人更难激活。所以不能共情,也不太害怕惩罚。
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原因,赢舟精神上的痛苦总是很短暂。
他只是没有太激烈的情绪。
就像是没办法强迫一个抑郁症患者发自内心的开心;赢舟也没办法让自己感到痛苦。
如果能在精神层面持续性阵痛,源源不断地产出“太岁”,大概是不用捅自己这么多刀的。
赢舟觉得自己好像陷入了半昏迷的状态,但残留的一点自主意识,依然在制造着伤口。
地上的血泊中,长出了散发着微弱亮光的白色小花。绿色的枝叶舒展着,吸收着这些鲜血,开出的花朵饱满动人,散发着一股浓郁的芳香。
赢舟感觉到了,身体,尤其是背后,有东西躁动了起来。形状像是寄生在他身上的藤蔓。主干和脊椎连在一起,根茎和血管融为一体。
那就是他的进化源,太岁。
赢舟从未深究过它的来历,但现在看,这东西似乎是从他的身体里长出来的。
赢舟是那片孕育太岁的土壤,但花开带来的香气同样反哺着他,赢舟能感觉到,撕裂出的伤口正在以一个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细胞再生的速度太快,整个身体像是发烧一样滚烫。
比起利器带来的创伤,这种自我愈合导致的钝痛,反而让他更加难耐。
房间里,过于浓烈的香味引来了一些奇怪的东西。
一条条红色的长虫顶开下水道,顺着管道爬了出来。
它们争先恐后从铁皮里挤出来的样子,让人看着反胃。
面团通过面条机,挤出来的一条条细线,就是这样的场面。
但这些细长的虫,看起来比面条恶心多了,起码面条不会扭动。
它们像是一群长长的红色蚯蚓。
在上一世,偏向后期的时间段,但凡人类所至的地方,都能看见一种绿色的植物。
它很不起眼,长得像薄荷,只是顶端多了一些小小的花苞。这花苞格外吝啬,像是米粒。然而,真的让这些花苞绽放,又能舒展到拳头大小。
那是太岁的花。
所有人都清楚,一旦花开,带来的就是死亡。
而只要看见一株太岁,往往意味着,地底已经全是太岁花的种子。就像等待着合适温度孵化的虫卵。
所以,研究所花了极大的代价,研发出了一种专门吃太岁花、且对其他人无害的虫子,名字叫“太白”。
会取这个名字,一方面,是因为太岁是木星的别称,金克木,金星又叫太白,所以这些虫子也叫太白;另一方面,则是因为“太白虫”是半透明的。
在吃掉太岁花后,太白会毒发身亡,呈现出富含蛋白质的白色;质感和味道都很像蛋白。
在圣心神学医院院长的协助下,靳白羽提前了好多年,杂□□种出了专吃太岁的“太白”。
不过,短时间亲代杂交显然也有很大弊端。
比如相比前世的“太白”,现在这些虫子,需要用接触过赢舟的人进行孵化,才能记住食物的味道。
另外,孵化后,这些虫子们其实是六亲不认的。只是会遵循身体的本能,优先吃掉太岁。在没有太岁时,也会朝其他生物下口。
红色的蛀虫们来势汹汹,一朵刚长出来的太岁花被吞进了它们的肚子里。
虫子的顶部有一个圆形的口器,里面是一圈尖锐的獠牙,吃起花来如同蝗虫过境。
赢舟的余光也看见了这些虫子,只是他实在没有力气动手。
四毛守在他跟前,四条黑线如同绞肉机一样,切割出一片片碎肉,虫子的尸体段成好几截。
但这些虫子不仅长得像蚯蚓,也拥有一些蚯蚓的特性。
被切成几段的红色条虫没有死,而是继续蠕动着继续进食。
刚出现的小花被吞了大半,好不容易亮堂起来的一点微光又消散了,室内回归了黑暗。
在所有嫩芽都被吃完后,饥肠辘辘的虫子扑向了花香最浓郁的地方。
四毛发出了极其刺耳的啸声,它放弃了攻击,牢牢裹紧了赢舟,试图隔离出一片真空地带。
但这些虫子的数量太多了,源源不断。它们也不怕死,更感觉不到痛。前仆后继地涌向赢舟。
赢舟搭在地上的手指颤抖,神志不清地说着话:“……妈妈。痛。”
他不是真的想妈妈,许文玲死后,赢舟也很少想起她。
但渴望母亲的庇护,这也许是人类在面临巨大创伤时的什么本能。这个母亲也不一定是现实存在的那个母亲。更接近于那个无所不能的慈祥的神。
四毛哭唧唧的声音忽远忽近,很吵。
赢舟的灵魂好像飘出了自己的身体,一直往上飞着,不停地上升、上升……回过神时,他的身体已经飘到了太空。
赢舟低头,向下看了眼。
出现在他面前的,并不是教科书上用烂了的图片。他的母星不是水汪汪的蓝色,而是一片深深浅浅的绿。
绿色的藤蔓和枝叶交错着,覆盖了每一寸土地。
整个星球上没有动物活动的痕迹,也看不见高山、峡谷、沙漠或者城市。只剩下一片纯粹的绿。大片白色的太岁花盛开,花期永不停歇。
好寂静的小行星。
赢舟的眼泪突如其来的落下,这种感觉不是悲伤,而是另一种深刻的情绪。
或许是因为他在这样空旷浩大的宇宙中,看不到个体的存在。
一双黑色的手蒙住了他的眼睛:“别看。”
像温热的水,绵延的山,落日的余晖和早春时的晚风。
这是很陌生的声音,很陌生的人。但赢舟却完全没有排斥。
可能是因为这具身体的主人和他太过熟稔。
赢舟感触到的,是同一个色调和气味的灵魂。
赢舟的手在虚空中摸索着,掐住了对方的手腕:“裴天因?”
裴天因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开口道:“舟,我们……跟我,回家。”
很沙哑和怪异的腔调,可能是因为不常说话,全是不合常理的断句和停顿。
“不用,不要。痛……”
更多更多的,温暖的海水包裹住了他。
赢舟突然觉得身体没那么冷了,他的眼前依然一片漆黑,但渐渐的,出现了微弱的光。
光朝它飘了过来,越来越快,也越来越近。
赢舟伸手,抓住了它。
他睁开了眼,有一瞬间分不清真实和幻觉。
熊熊的烈火燃烧着,直冲天际。而他正蜷缩在一个陌生人的怀里。
也许并不陌生。
赢舟的身体动不了,只能看见对方的臂弯,垂下来的长发是暗红色。
失去意识的前一刻,赢舟想,怎么都变成人了,四毛还是这么黑。
乍现的火焰刺眼又明亮。
靳白羽微微闭上眼,抬起胳膊,挡在自己的眼前;避免仅剩的一只眼睛被这过于耀眼的光灼伤。
火焰还没有蔓延到靳白羽的跟前,但他脸侧和胳膊上生长的绒羽却被烫得蜷缩起来,散发出一股焦糊味。
更痛的是脸上那块还没愈合的伤口,在高温的刺激下,肉红色的伤口表面鼓起了肉眼可见的水泡。
“……嗤。”靳白羽从牙缝里挤出了一点气音,“又是你。”
烈火猛地扑向了他,火焰几乎凝练成一道光柱。
这速度比靳白羽的意识还要快,眨眼间,火焰已经来到了他的面前。
靳白羽的身体散开,化成了数不清的乌鸦,在楼道里乱窜。
叶启木同样看见了火光。但对他而言,周围的火焰并不刺眼,平静又安详。
他的大脑里还残留着劫后余生的庆幸。
叶启木在原地愣了好几秒,如梦初醒地转过头,寻找着同伴的身影。
王权的身体挂在楼道的扶手上,不知道是哪个畜生把他串上去的。绿色的金属栏杆穿透他的腹白线,腰侧被咬出一个巨大的口子,伤势严重到有些惨不忍睹。
叶启木观察了一下伤口,小心翼翼地把他取了下来,用手捂住了王权上腹那个流血的洞。自始至终都不敢去试探一下对方的呼吸。
他一个阴兵都没剩下,甚至不知道王权是死是活。
吴晨靠在墙角,背面的白墙鲜血淋漓。也不知道是她的血还是诡异生物的血。她的唇色苍白,陷入了半昏迷状态,摇着头,神志不清地说着其他人听不懂的话。
叶启木死死咬住了自己的下唇。
他有些茫然地翻着自己贴身的口袋,试图找到可以用的药,哪怕只是最简单的止痛剂。但翻了半天,也只是找到了一根烟。
叶启木把烟撇成了两截,烟嘴也切成两半。一支分给了王权,一支分给了吴晨。
他坐在楼道的最角落里,一左一右,用胳膊护着两个伤员。
尽管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叶启木能意识到,他们暂时安全了。
火光冲天而起,从顶楼朝着其他楼层蔓延。
叶启木往下一瞥,看见了在楼梯上打着滚的三头犬,火焰烧灼着它的身体,片刻后,地上只留下一团黑色的灰烬。
到处都能听到诡异生物痛苦的哀嚎。
停留在扶手上的黑色乌鸦“嘎嘎”地叫着,这些深红色的火像是长了眼睛一样,毫不犹豫地扑向这些怪鸟。
黑乌鸦显然是比其他怪物更耐烧,它们简直像是一个个火团,尖叫着扑向了外界。
顶楼的天花板被乌鸦们撞破,塌下来一大块,露出了外面的天色。
这里是靳白羽的诡域,天幕是红色的,一轮巨大的黑色月亮浸没在地平线上。地上,许多枯枝刺破土壤,突兀地窜出地面,像是一只只朝着上天求救的痛苦的手。
那些树枝就是手的指节。黑色的鸟靠成一排,停在树上,伺机而动;眼里冒着不怀好意的红光。
叶启木屏住了呼吸。墙角很坚固,一片天花板掉在了他前方,但没有砸到他们。四周全是灰尘,看不见靳白羽在哪。
或者说,这片诡域里,每一只黑色的鸟,都可能是靳白羽。
叶启木看着这火光,陷入了思考。
在他的记忆里,异能和火有关的异能者并不多,每一个都在档案里有等级。但哪怕是隔壁区代号为“鬼火”的那位职工,也没有这么强悍的能力。
这是一种,感觉不到阴冷气息的、光明磊落的火。
“到底是谁呢……?”叶启木喃喃了一句,“赢舟是怎么说的来着?刺激进化源进化?他的进化源不是阴翳之影吗?”
叶启木是见过四毛的,虽然感觉到了四毛的灵活,但并没有多想。只当是赢舟控制的好。
就在他这么想着的时候,屋子里的门打开了。
火光烧灼着门框,整扇门摇摇欲坠。
一个漆黑的、几乎看不出五官的人,抱着赢舟,从房间里走了出来。
赢舟似乎失去了知觉,凌乱的银白色的长发遮住了他的大半张脸,胳膊无力地垂落着,皮肉上遍布着新鲜的伤口。这些伤口已经快要愈合,皮肤表面结着一条条暗红的血痂。
叶启木的目光在赢舟的手上停留太久。
裴天因吝啬地把那只暴露在外的手藏进怀里,挡住了叶启木探索的目光。
额头上滴落的血糊住了叶启木的眼睛,他拿手背擦了一下,想要努力看清楚裴天因的脸,但越看,脑袋就越是发懵。
裴天因的脸像是一团扭曲的线,多看两眼,就像是受到了精神污染。
叶启木只能隐约观察到,对方有一头暗红色的长发。
裴天因的步伐停顿了一下,他在犹豫,到底要不要把赢舟交给别人。
交给别人不放心,怕有祸害鬼鬼祟祟偷走,毕竟叶启木现在看起来不像个能打的;带在身边,也不放心,怕波及到赢舟。
这短暂的犹豫,让靳白羽跑得更远了。一开始,裴天因的目光还能锁定他,但现在,对方彻底和鸦群融为了一体。
上一世,裴天因的威名太盛。以至于靳白羽看见他的第一反应,不是战斗,是变成乌鸦逃走。
但靳白羽显然不愿意放弃自己的计划,并没有撤掉诡域,而是在暗中观察着。
他不是鼎盛状态时候的“鸦”,对方也未必是那个强大的“裴天因”。
四毛的确不是裴天因……起码,不是那个有着记忆和经历的裴天因。
他可以是,但他不是。
四毛只知道自己叫四毛,名字是赢舟取的。
他不能理解身体里的力量从何而来,感觉像是打了激素,被强硬地催熟,向未来透支借了点东西到现在。
但如果能保护赢舟,他愿意透支掉自己的未来。
杀靳白羽用不到这两条胳膊。
四毛稍微换了一下姿势,这样能让赢舟在他怀里睡得更舒服。可能是失血过多,赢舟原本就偏淡的唇色如今没有一点血色。
时间很有限,四毛很清楚,自己的这个状态并不能维持太久。
裴天因缓缓腾空,站在了半空中。
没认能看清他的目光究竟落向何处,诡域里,成千上万只乌鸦安静极了,没有一丝声响。
一支火焰和黑影凝成的枪,出现在裴天因的头顶。
它的模样很像神话里的朗基努斯之枪。
在神话中,这把枪曾经刺伤了上帝。又被叫做命运之矛。
长枪缓缓旋转着,几乎所有的光亮都凝结到了这把枪上。周围显得更黑了,乌鸦们不安地低声哀嚎起来。
命运之矛锁定了猎杀的目标。
靳白羽在这瞬间感觉到了一股强烈的、被看见的寒意。
就像是虚空中,有双冥冥的眼睛,一眼看破了他的伪装。
长枪像是蓄满力的箭镞,骤然飞射而出。方向正是靳白羽所在的方向!
耀眼的火光迸发,几乎染红了半边天空。
叶启木抬头,张大了嘴,呆呆地望着这一幕。感觉像是一颗流星在自己的头顶划过,然后爆炸。
诡域里,其他乌鸦骤然起飞,挡在了靳白羽的面前。
这些乌鸦都是靳白羽的伥鬼,每只黑色的乌鸦背后,都代表着一个鲜活的生命。
在大多数祸害手下的伥鬼都凑不出一桌麻将的情况下,靳白羽拥有的伥鬼数量,堪称恐怖。
这几年,靳白羽一直在世界各地游历,哪里有天灾,他就去哪里收割灵魂。
因为有天灾的掩盖,而且大多时候,他都在不那么受关注的境外之地,竟然一直没有人追查到这条线索。只是有些神神叨叨的网友,说自己看见了“死神的乌鸦”。
数不清的乌鸦铸成了一条血肉城墙,尖叫着挡在了靳白羽的面前。
火焰烧灼掉了它们身上黑色的羽毛,乌鸦像是冰块一样融化在虚空中。带着火光的长枪一寸寸往前没入,乌鸦们组成的墙也越来越薄。两者僵持着。
靳白羽咬牙,急速地飞向外界。
“可恶……”靳白羽的心里充满了不甘和愤怒,“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为什么裴天因会出现——”
靳白羽不愿承认,他的心里其实有了一丝懊悔。
收到房东消息后,他来的太急了,并没有准备好。
靳白羽觉得这是一个机会,一个让赢舟重新回到自己羽翼下的机会。
另一个懊悔,靳白羽更不愿意承认。
他堤防着裴天因,又想试探挑衅对方,以至于没有第一时间离开。
上辈子,在他刚成为进化者时,裴天因在内部论坛就已经很出名了。
后来,随着靳白羽逐渐成长起来,甚至有“南裴北靳”的名头。
裴天因除了出任务的时候,一直关在研究所里。
靳白羽没见过他,本来是有些不服气的。
直到,有次异能局和研究所合作。当时参团的异能者有三百人之多。
那之后,再也没有人开玩笑似的提起“南裴北靳”这个称号。
因为靳白羽配不上……把两人相提并论,是对裴天因的侮辱;也是对靳白羽的残忍。
靳白羽重活一次,一直没发现裴天因,研究所里也没有这个人的名字。大概是被蝴蝶掉了。
他既有些庆幸,又有些遗憾。
直到现在,裴天因又一次把他的自信击得粉碎。
黑色的天空中,命运之矛消磨掉了最后一只乌鸦,它身上的火光依旧,只是稍微有些黯淡。
这让裴天因有些遗憾,因为他现在,只能投掷出这么一次。
命运之矛的面前再无阻碍。它开始加速,加速,火光照亮了天空,在天上划出一道明亮的光线!
靳白羽甚至没有回头的勇气,无论他如何提速,身后的威压感都越来越重、越来越近。
他感觉到了背后灼热的高温,像是能吞噬一切。
靳白羽能扭曲诡域的时空,但他扭曲不了命运。
黑色的月亮突然从中间裂开,世界在这一刻寂静无声。
枪尖穿透了靳白羽的胸膛。
当外面的太阳光照射在人的身上,叶启木才意识到,原来天已经亮了。
他所在的3号楼已经成了危房,大半墙面坍塌,租户更是被火焰烧的一个都不剩下。
房东的棺材深深地陷在槐树下,就在那个功德箱的旁边。
棺材板上布满了凌乱的抓痕,木屑、纸屑还有血肉的碎屑,棺材上的钉子被硬生生地拔了出来,棺材里空空荡荡的,房东被吃的什么也不剩下。
裴天因落回地面,脚边到处都是诡异生物的尸骸,它们七横八竖地倒在地上,像是一块块炭。分不出原本的模样。
他现在很虚弱,太阳都能把他晒到融化。但四毛还强撑着一口气,没有倒下。
因为赢舟还在他怀里,轻的像是一张纸片。
他想,赢舟要是醒来,看见自己和这些东西躺在一起,可能会在洗澡的时候把自己的皮肤给搓烂。
裴天因抱着赢舟走上六楼。
角落里,叶启木护着重伤的两个职工,虎视眈眈地盯着他,这是一个防御又戒备的姿态。
在叶启木的眼中,裴天因依然是一片漆黑,像一个混乱又疯狂的黑洞。他站着的地方没有光,只有一片浓厚的阴翳,以他为核心,开始扩散、延伸。
他把这片空间分割成了白天和黑夜,而他站在黑暗之中。
“你……”裴天因开口,“看,他。”
他的声音像是山谷里的回音,从远处传来,又有些缥缈的回响。
只有三个字,但叶启木已经明白了他的含义。
裴天因小心翼翼地把赢舟放在了地上,然后往后退了一步,消失在一片黑暗之中。
在裴天因消失的最后一刻,叶启木敏锐地察觉到了他身上传达出来的情绪。
是不舍。
叶启木要照顾的伤员,从两个变成了三个。天色大亮,鹅毛大的雪花开始飘落。北风呼啸。
他伸出手,手指压在了王权脖子的大动脉上,对方已经没有了呼吸。
于是,叶启木踉踉跄跄地站起来,把王权放在了另一边,用毯子盖好,然后把赢舟挪到自己的跟前。
叶启木不由得想起了自己在营里训练时候的事,来教他们的教官六十多岁了,上过好几次战场。
他说你们很幸福,现在是热武器时代了,不看单兵作战。他们永远不用体会大冬天给战友刨尸坑是什么感觉。
那个雪啊,可太冷啊。
叶启木用手拂掉了落在赢舟发梢和眉间上的雪,喃喃了一句:“教官。你只说了雪会冷,可没说心会痛啊。”
来的时候六个人,回去的时候,只剩一半还活着。
赢舟看起来伤势不太严重,除了衣服上沾着血迹外,并没有发现别的伤口。但体温偏高,隔着衣服都能感觉到滚烫的热意,像是一个火炉。
叶启木翻了好几个口袋,才找到一台能用的手机,他给异能局的后勤部打了电话,让他们派最近的工作人员来接应一下。
他打开地图,看了眼。
阴间花园小区建在一个废弃的村子里,隶属于华北区。当年这个村子爱做一些拦路打劫的生意,在宅基地上修了好几栋楼,后来,村里青壮年要么背井离乡,去外地打拼;要么进了局子,吃牢饭,这个地方也就荒废了下来。
或许是受到诡异力量的影响,村子被房东占了几年,居然都没有一个人发现。
当雪把地上盖出了白白一层的时候,援兵到了。
第一个从飞机上跳下来的人是元问心。
他的唇紧抿着,看起来心情很差:“我来。”
元问心解开系在身上的降落伞安全锁,脱下身上的冲锋衣外套,有些粗暴地推开叶启木搭在赢舟身上的手。把衣服裹在了赢舟身上。
赢舟的手冰凉,唇淡到看不见颜色,有那么一瞬间,元问心还以为他死了。
然后,元问心才回过神,从缝上的口袋里取出了药,递给了叶启木:“先用着,医疗小组马上就到。有什么必须要现在汇报的消息吗?”
他和叶启木平级,但说话却不太客气。
放在平时,叶启木多少得阴阳怪气回去,但他现在真的太累了。失血过多,疲惫,异能过度使用的副作用一起涌了上来。
叶启木一边给吴晨注射着活性药剂,一边有气无力地回答:“有。我们在诡域里遇到了靳白羽。”
他熟练地把药液推入对方的体内,抬起手,指向北方:“然后出来了一个红头发的人,不认识,用火。分不出是异能者还是祸害,我倾向于后者。他用一把带火的枪,命中了靳白羽,在那个方向。”
叶启木只能看见火光在远处爆开,大概两到三公里外;却不太清楚靳白羽的死活。
“明白了。”
一只蝴蝶从元问心的背后腾空而起,朝着叶启木指着的地方飞去。
很显然,叶启木说的人是裴天因。
至于裴天因为什么会出现,大概只能等赢舟醒来再问了。
从内心深处,元问心是很希望靳白羽死掉。最好死的透透的,再也别出来蹦跶。
但在没见到靳白羽尸体前,一切都不能断定。
更多的急救直升机赶来。在之后,是武装车,会有人来清理现场,回收尸体和道具,搜集信息。
叶启木和吴晨都被分批装进了不同的机舱。轮到赢舟了,医护人员喊了几次,元问心才反应过来,如梦初醒地松开了手。
元问心说:“我要一起。”
“飞行医疗舱有很多精密仪器,空间有限,只能搭乘病人和医护。”医护人员礼貌地回答,“家属请稍后。”
他们隶属研究院,和异能局不是一个体系的,哪怕元问心是执行官也没能走到后门。
元问心松开手,看着昏迷不醒的赢舟被抬上了担架,喃喃道:“命运所有的馈赠都在暗中标好了价格。这一次,你又付出了什么样的代价呢?”
几公里外。
这里是一片森林,但森林的西南侧,却冒着滚滚的浓烟。
地上出现了一个巨大的坑洞,像陨石坑。坑底,能看见一些还没消散的火光,像是岩浆一样流动着。
几根黑色的鸟羽陷在泥土中,坑洞最底部有人,身上一个明显的大窟窿,伤口边缘能看见不停烧灼的火光。
靳白羽奄奄一息,看起来随便拿块石头砸一下,增加1点伤害,就能送他归西。
一个戴着白色面具的人踩过地上的蕨草和浆果,来到坑洞的边缘。
他弯腰,看向坑底,啧啧道:“真惨。”
来人很高,应该有两米二三,他的体型颀长,手臂垂下的时候,手指尖几乎快到膝盖,有些微妙的比例失衡,但看上去却很是优雅。
他戴着面具,提着一个手提箱,穿着长到小腿处的白色外套,只是不知名的污渍已经把衣服弄得很脏,看起来主人并没有精心保养过。
白色的面具是金属的质感,一道竖起的黑线贯穿整张面具。
如果有异能局的人在这里,大概能叫出他的外号,“白面”。
具体身份未知。
具体能力未知,疑似与进化源匹配相关。
白面轻轻跃起,纵身一跃,来到坑底。
他弯下腰,伸出一根手指,轻轻地,勾住了靳白羽的衣领子,像是提着一个不想碰到的垃圾袋。
靳白羽有一米八三,但白面比他高了整整四十六厘米。因此,倒也能直接提在手上。
“你……”
原以为昏迷的人发出了微弱的声音:“想要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