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看起来赢舟运气不错。也许能带着剩下的人活下去。
当然,叶启木觉得,不出事才是最好的。但面对诡异生物,谁又能保证自己是幸存者。
今天是进小区的第一天,情报格外少。
这场会议开了不到半个小时,能说的都已经说完了。
赢舟看了眼手机,时间是下午四点半。客厅里已经安静了三分钟。
他提起了装着菜的塑料袋:“没别的事的话,我就回去给继女做饭了。”
叶启木扫过他塑料袋里的食物:“你进入角色这么快的吗?”
赢舟:“直觉?我觉得扮演好‘继母’这个角色,未来可能会轻松一下。还有,最好不要吃这里的食物,尤其是肉类。说起来……”
他扭头,看向了远处的卧室。
那里开了一条小缝。
四双眼睛塞满了门缝,是侧着的,四张小孩的脸。
和赢舟对视的瞬间,这几个小孩一惊,猛地关上了门。
“你杀了丈夫,那些小孩,也尽快处理掉吧。不想被房东赶出去,留一个就够了。”赢舟开口,“毕竟是它们的父亲,说不定是要为父亲复仇的。”
叶启木笑了起来:“我检查过了,都是灵顿数值很低的小鬼……不过你说的对。谢谢提醒。”
赢舟点了点头,转身,朝门外走去。
“赢舟。”
叶启木突然叫住了他。
赢舟停下脚步,侧身,看向了叶启木。
叶启木的手里举着黑色的生死簿:“我的能力之二,是和活人签订契约,记录在生死簿上。活人在死后会成为我的阴兵,但目前为止,这些阴兵只有我能看见。”
叶启木看着滴在自己胳膊上的血迹。
懒得回头,不用说,肯定又是哪位阴兵站在他身后偷看生死簿。
大多时候,这些阴兵聚集在他身边,但未必会听他指挥。
也许某一天,他还会被其中一只生吞掉。
“所以呢?”
“我希望你可以和我签订契约。”叶启木道,“你很聪明,应该能明白其中的好处。虽然对你来说未必是好处,所以看你的意思,不答应也没关系。”
好处就是死了的人可以废物利用。成为叶启木阴兵大军的一份子。
叶启木并不清楚,这些“阴兵”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
或许类似于灵魂的一个存档,也许有天,死去的人可以在他眼中活过来。
这也是他坚持到现在的原因之一。
赢舟想了想,回答:“不用了,我不喜欢诈尸。而且,签了这个契约,我会忍不住担心我的人身安全。”
站在叶启木身后的职工急赤白脸地辩解:“我们执行官不是那种人!”
赢舟收回视线:“那很好。”
他拧开门把手,走出了房间外。
还不到五点,天色已经有点昏黑。
“现在是11月初,五点就天黑的话。看来这个小区是在大陆北边。”赢舟自言自语,“倒也正常。房子可不好迁走,北方有很多空出来的土地……可惜没办法从植被判断出来具体是什么地方。”
他提着菜,回到了自己家。
外面天色黑了,现在房间里就更黑了。
赢舟打开灯,发现海藻似的黑色头发从天花板的位置垂落。
家里只有一只鬼。
“是在埋伏我吗?”赢舟问。
他换上了拖鞋,提着菜到了厨房。
厨房看起来很久没用了,很脏。还有一些没处理干净的血痕。
天花板上传来了“啪啪啪”的声音,这是孔金枝在爬行。
赢舟戴上了脏兮兮的袖套,又翻出了一个口罩蒙在脸上,然后拧开了水龙头。
先喷出来的水是淡淡的粉红色,随后才变成干净的透明色。
“楼上几家人天天吃肉。污染水源。”孔金枝说。
赢舟把四毛叫了出来,分给了它一块抹布:“去打扫客厅和卧室。”
晚上他还要睡觉呢。
然后,才故作不经意地询问:“有肉吃不好吗?”
孔金枝海藻似的黑发晃了晃:“吃多了,会疯。你想吃吗?”
“这样啊。”
他叫停了正在打扫卫生的四毛,写了几张纸条,让四毛去串门,把消息传递出去。
赢舟擦干净了灶台,拿起刀,开始切番茄和黄瓜。
他其实很少做饭,之前有妈妈,之后有四毛。总之,赢舟成功实现了家务外包。
但当初训练的时候,荀玉没少让他切菜,这是为了让他学会切其他东西的时候不会手抖。
不仅是厨房,锅也脏兮兮的。
调料也看不见生产日期,赢舟闻了闻,感觉还没过期。米桶里也有稻米,是往年的陈米,虽然口感粗糙,但还没长出黄曲霉素。
当然,黄曲霉素到底能不能毒死他和孔金枝,倒也不一定。毕竟他们的身体都和正常人不同。
厨房里响起了炒菜的声音。
两道菜都很简单,赢舟只花了十分钟,就做好。
炒出来的菜装在餐盘里,热腾腾的。
赢舟拿筷子试了一口:“……唔,嗯。”
不能说好吃,但也不难吃。
他拿了三个碗,他,四毛和孔金枝的。
但因为四毛实在太小,赢舟思考片刻,把碗换成了碟子,装了一碟米饭。
“来吃饭。”赢舟敲了敲碗。
四毛还在送信。赢舟和它共享视野,知道四毛已经送到了最后一户,正在回家的路上。
孔金枝沉默片刻,来到了餐桌前,坐下。她的位置就在赢舟旁边。
她举起筷子,又放下,气鼓鼓的,很别扭:“你别想收买我。我不吃你这一套。”
赢舟:“……”
他实在不知道怎么和小孩子沟通,只好自己先吃了起来。
都一天没吃了,他肚子也饿着呢。
孔金枝最终还是屈服了,赢舟听见了筷子敲击瓷碗的声音。
她太久没用过碗筷,像是刚学会用筷子的外国人一样,动作很是僵硬。饭粒在脸上沾了大半边,还有不少沾在了头发上。
赢舟比较爱干净,见不得这样的。他抽了张纸巾,顺手擦了擦孔金枝头发上黏着的白米饭。
孔金枝握筷子的动作,变得更僵硬了。
赢舟擦着她的头发,言语有些嫌弃:“你该洗头了。”
她的头发很脏,到处都是凝结的血块,纸巾擦起来都能留下红红的印子。
孔金枝咬住下唇,抽了抽鼻子:“要你管。”
即使是按照世俗的标准,后妈也是很难当的。
因此,赢舟选择了沉默。
四毛终于到了家门口,但没有钥匙,进不来。
赢舟打开了门,把它放了进来。
四毛抱住了他的脚踝:“舟!舟。”
很显然,比起半生不熟的孔金枝,他们俩更像一家人。
赢舟弯腰,把它捞了起来,放在了餐桌上:“吃饭,吃饱了干活。”
忽略掉这里的环境,这一幕甚至有些温馨。
“喂,你来这里是干嘛的?”坐在椅子上的孔金枝忽然道,“玩什么治愈养成游戏吗?我可不会上当。你们男人最坏了。”
赢舟:“……”
他和现在的小孩没办法沟通。
“是来杀房东的吧。我知道。我也不喜欢他。”
“嗯。”这一点,倒是没有否定的必要。
孔金枝放下了碗筷,然后开始在地上爬行,一直爬到了客厅的承重墙边上。
她似乎已经不会正常走路了。
客厅承重墙的位置很奇怪,和正常建筑不太一样,是在这栋楼外立面的位置。正常情况下,这里应该是阳台,最起码会有个窗户。
孔金枝的手握成拳,嘶吼了一声,重重砸向墙壁。
承重墙上,出现了蛛网一样的裂纹。
孔金枝尖锐的指甲抠掉了粉刷好的墙皮,露出了墙皮下的东西。
赢舟的瞳孔微微缩紧。
里面居然有一张人脸。尸体已经腐化,看不出性别。
这张脸还维持着生前痛苦的表情,张大着嘴,挣扎着想往外爬,但水泥把她们牢牢砌在了这面墙里。
孔金枝道:“每天晚上,我都能听到它们在求救。但好像只有我能听到,我问过妈妈,她什么也没听。看吧,房东是拿这个东西修的房子。”
孔金枝只抠出了一个小洞,然后就把墙皮贴了回去。
“可不能让房东发现。要是承重墙塌了,我可赔不起这么多套房子。”她自言自语道。
说完,孔金枝转过了头,纯黑色的眼眸直勾勾地盯住了赢舟:“这些房子可是房东的命根子。你最好也别动,赔不起的。”
很显然,孔金枝话里有话。
赢舟思考了片刻,蹲下身,让自己的目光和孔金枝持平,开口:“房东的确很强,他力量的来源和依靠是这些房子吗?意思是砸掉房子承重墙,会影响到房东本人?
“不过砸承重墙动静会非常大。从常理判断,这栋楼的住户也会出来阻扰。更重要的是,砸完后,如果不能解决房东,就必须要赔偿这里的损失。”
“是这样吗?”
孔金枝往后退了两步,疯狂摇头,语气冷淡中带上一些嫌弃:“我可什么也没说,想死别带上我。”
她吃完饭,也不洗碗,往自己的卧室里爬去。
常年爬行,让孔金枝的身体产生了不同程度的畸变。孔金枝的手掌偏长,张开时有青蛙一样的蹼,而脚则是用指尖抓地,下肢能看见鼓起来的肌肉,这代表着她的弹跳力会非常不错。
再加上她并不高,如果不是腹部和背后沉重石像的拖累,她应该能成为不错的猎手……当然,这完全是站在诡异生物的角度考虑了。
赢舟看着她背后那尊凸起的佛像,开口:“你背后的佛像重吗,要不要帮你取下来?”
已经爬到门口的孔金枝扭头,看了他一眼,神情很是冷淡:“这是爸爸,我们一家人要整整齐齐的。你个第三者少来多管闲事。”
说完,她爬进了卧室,用腿重重蹬了一下大门。
门“咚”的一声关紧。
赢舟抿起了唇。
也许是不被家长宠爱的小孩会早熟一些,亦或者是孔金枝已经死了很久,大多时候,孔金枝给人的感觉并不像小孩,而是一个对周围充满敌意和怒火的怪物。
但赢舟毕竟不是什么专业的心理医生,甚至可能都没办法自救,所以,他能做的,也只是在孔金枝关上门后,把碗筷收进厨房洗干净,然后把家里拖一下。
客厅里的杂物是最多的,赢舟在电视柜的抽屉里,翻到了很多东西。多半是男主人生前的遗物。譬如商业合同,早就模糊的公章,房产证,成人大学证书,还有几张自刻录的DVD。
家里没有DVD机。赢舟不知道里面刻录了什么东西。这些光碟背后,用马克笔写了编号,1234。
碟子的最下方是一张名单。
7月11日,与XX服装厂王老板,于金泰度假山庄。佛事研讨。
9月3日,与XX配件加工厂赵老板,于锦绣温泉酒店。佛事研讨。
孔金枝的卧室门正对着客厅,卧室的门在此时,开启了一条小缝,吱呀一声。
赢舟心一惊,转过了头。
门缝开的不大,孔金枝的眼睛只露出了一小办,靠在门框的边缘,黑漆漆的。
当眼睛是不留白的纯黑色时,人们其实很难从眼神中辨别出主人的情绪。
孔金枝问:“喂,你想看吗?”
赢舟的记忆力很好,更何况孔金枝说过的话甚至都没过去24小时。
“潘成都死了,还留着这个干什么?”
他把这叠DVD从中掰断,断裂处居然流出暗红色的血液。
红色的血在赢舟冷白色的皮肤上蜿蜒出几条短短的小溪,顺着手腕往下滴落。
赢舟把碎片丢进了垃圾桶里。他拿纸,擦了擦黏糊糊的手,抬头,看见了高悬在他头上的佛像。
这尊佛像没有半点佛性,反而像是盘踞在一团的畸形怪物。数不清的手臂朝上展开,中间一个男人坐在莲花台上,掌心相合。仔细看石雕的五官,这伪佛长得居然很像潘成。
孔金枝沉默许久,问:“赢舟。爸爸该是什么样的?”
“我不知道。”赢舟看着上方的佛像,回答,“我妈说他是个杀人犯,我还没出生他就被枪毙了。后来她再婚了,我继父是赌狗,还家暴。我让她离婚她不同意,也许爱能止痛吧。”
说到这,赢舟难免觉得有些好笑。
“喔,”孔金枝的声音低了下来,“我也没见过他。我妈说他是诈骗犯。我妈是夜店陪酒的,他是夜店的保安。骗了她几万块钱跑了。在老板那里留的身份证也是假的。她好蠢,那个男的说借钱当彩礼,向她家提亲。她居然还相信了。所以她也不喜欢我,说一看到我就会想起我爸。她经常打我,打完又哭,说她不是故意的,只是太生气了,让我原谅她。”
孔金枝摸了摸自己挺起的肚子:“我该原谅她吗……?”
她肚子里的人形胚胎拳打脚踢,手骨把肚皮撑出一个凸起的弧度。
“你为什么要把她装进肚子里?”赢舟问,“她还活着吗?”
“因为我觉得我才是妈妈,她是女儿。她脾气不好,情绪暴躁,经常哭哭啼啼的发神经,又虚荣,还要靠我赚钱养她。”孔金枝回答,低下头,思考了片刻,“一开始可能还活着吧,把她塞进肚子里的时候,我还挺高兴的,因为只有我能喂她,她也只有依靠我活下去。但后来大概是死了。我是怪物,她也是。”
在一个不正常的家庭里,亲子关系的确很容易颠倒。
尤其是那些情绪不稳定又软弱无力的妈妈。往往是孩子承担了保护者的角色。
许文玲也一样。这的确是母职缺失,但赢舟已经不怪她了。
因为许文玲已经死了。
赢舟思考片刻,回答:“保护她不是你的责任。你也可以不爱她。”
“……是吗。”孔金枝的眼神飘忽了一瞬,“你妈妈会喜欢你的吧,因为你是男孩。还长得好看,看起来脑子和脾气也挺好。被讨厌的小孩不会像你这样。”
“而且你是男的,好羡慕你。你继父不是同性恋吧。也不会让你招财什么的。”
客厅里的气氛顿时凝固起来。
赢舟张开口,又缓缓闭上。语言贫瘠又苍白。
黑线缠绕住了石像。这尊石像看起来不大,却比他预测的更重。拖拽佛像时,房间的地板都在微微颤动,像是一场小型的地震。
但无论石像如何抗拒,赢舟还是把它高高举了起来,然后往墙壁上狠狠砸去。
承重墙上的坑更大了,裂纹几乎遍布了整个墙面。
石像被砸得四分五裂,碎片飞溅,没能留下一块完好的部分。
动作明明不大,赢舟却感觉很累。有一种力气被抽干的疲惫感。
就像是当年在高中运动会上跑完五千米的时候。
班上的体育委员收到暗示,给他报了长跑。
等赢舟知道的时候,名单已经核对好了,交到了校运会组委方。
没办法中途退出,除非是选择不要分数。班级荣誉感,在当时是一件重要又不重要的事。
因为这个标准的最终解释权不归赢舟。
这些人大概是想看赢舟出糗。但很可惜,赢舟的身体并不差。他读小学的时候,为了省五毛公交费,每天都能提前半小时起床,跑步三公里到学校念书。更早一点是在村小,要走山路。那时候要五六点起床,还要穿过高高的山,宽宽的河。
他一路走到现在,当然不会倒下。但五千米跑完真的很累。
尤其是别的运动员都有很多同学端茶递水递毛巾,他第一个到的终点,终点处却什么也没有。只有班主任老师后知后觉地赶到,端来了葡萄糖水。
很多汗,满脸都是。也不用在乎到底有没有流泪。
赢舟擦掉了从脸侧流下的汗,往前走,推开了孔金枝卧室的门。
女孩就趴在地上,抬头,愣愣地看着他。
赢舟蹲下身,双手架住了她的胳膊,然后把她抱进了自己的怀里。
孔金枝瞪大了眼,身体格僵硬,她甚至想把自己团起来,手足无措。
赢舟摸着她的头发,断断续续地说着:“别背着了,不要这个东西。爱和恨都太累了,很消磨人的……为自己活着就好了。”
孔金枝的身体颤抖起来。她不知道该把自己的胳膊放在哪里,张大嘴,却连哭泣都发不出声音,只有眼泪一个劲地往外流着。
她回抱住赢舟,终于嚎啕大哭起来,分明伤心到了极致。
他们都没有再说话。在太阳升起之前。
哭了半天,孔金枝终于哭够了。
赢舟的外套上全是她的鼻涕和眼泪,尤其是沾水后,对方脏头发上打结的血块都晕开了。
说实话有点嫌弃,但这种时候把人推开,未免有些不合时宜。
孔金枝虽然是小孩模样,身体却不轻。亲妈和继父都在她身上,抱久了怪累的。
好在,孔金枝自己主动退后了两步。
她吸了吸鼻子,瓮声瓮气地开口:“你有没有闻到什么味道,好香。”
说完头转来转去,到处嗅了嗅,最后凑到了赢舟身边:“是你身上的味道。”
气味很淡,香调却很浓郁,但并不呛人。
“甜柠檬,玫瑰,沉香,雪松,檀香……你喷香水了吗?”
确实,赢舟也闻到了那股气味,连屋子里的血和灰都盖不住。
赢舟轻飘飘地避过了这个话题:“鼻子这么灵?”
“是啊。因为家里就是做香料倒卖生意的,我闻过很多种香料。”她像是喝了酒,说话有些晕乎乎的,“喔,我想起来了,不讨厌你就是因为你闻起来香香的……很多人闻起来都不好闻,汗,油脂,皮屑,皮肤底下流动的血……都是好恶心的味道。咸的。还会发臭。”
四毛本来还在拖地。
听到这里,警惕地回头看了好几眼。
它觉得孔金枝和赢舟的距离很危险。太近了,孔金枝能直接扑过去啃脸。
表现得再像人,她也是需要提防的怪物。
赢舟沉默片刻,拍了拍她的脑袋:“去洗个澡吧,身上太脏了。我打扫房间。”
说完,赢舟站起来,关上了儿童房的卧室门。
他低头,往客厅走去,抬起手,鼻子贴在了手背的皮肤上,使劲闻了闻。
的确有股香味,但赢舟已经习惯了,所以他对这种气味并不敏感。尤其是味道不浓郁的时候。
当之无愧的人形鸦片。
赢舟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想起了从海因里希那里得到的情报。
他说太岁这个异能,在受到刺激后会散发出气味。这种气味能刺激进化源进化。
“进化吗?”
还是诅咒呢。
赢舟收回视线,微微撇了一下嘴角。
叶启木蹲在沙发上抽烟。客厅中央摆着一具尸体,这里尸体腐烂的速度似乎比外面快一些,才半天,已经散发出了明显的肉臭。
叶启木在池子里钓过水猴子,味道越腥的饵料,就越容易引水猴子上钩。
客厅里开着灯,远处,卧室的门打开着,四个鬼小孩死了三个,唯一剩下的这个,是看起来最人畜无害的二女儿。
叶启木没有把它们全杀了,毕竟签租房合同还需要一个签约人。
尸体七横八竖地倒在地上,死相不太好看。
叶启木的脑海里不可避免地飘过了四个字,断句是这样的:“手撕/鬼子”。
他被自己逗乐了,“嘿嘿”笑了起来,但笑完后又很快板起一张脸,像是周围人全都欠他十几万。
早些年,叶启木是很爱笑的。但生活太沉重,已经容不得他笑出声。
客厅里,那些只有他能看见的同事正阴沉沉地看着他。
站在最前面的,是地上刚死的这位。脸上有个金球砸出的大洞,辨认不出五官。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午夜12点,头上的吊灯微微晃动起来。阴冷的气息从门外渗透了进来,有一股若有似无的腐朽的木质调。
凌晨0点,一个特别的时刻。很多诡异生物都是在这时候开始行动的。研究所有过专门的研究,大概意思是12点,空气中弥漫的诡异力量刚好超过残留的人气。
但叶启木觉得这种说法实在过于玄学,多半又是哪位研究员为了水论文编出来的。
“我可不怕你们。”他自言自语地说着,然后握紧了手里的枪。这是他的武器,里面装着秘银子弹。
就像是研究所出品的“核子可乐”并不是可乐,秘银子弹也不是真的秘银制作,但里面的确增加了一些破魔材料。最重要的成分之一就是鬼血的血液。
研究员几乎每周都会对她采血,吴女士的食谱总是离不开猪血、动物内脏和乌鸡。
有东西进来了。
而且走的不是正门。
单元楼的结构很统一,家里唯一的一扇窗户,在主卧的房间。
叶启木检查过,窗户用木板封死了,不过这里是一楼,很是方便小偷行窃。
围绕在他身边的阴兵无意识地朝着卧室走去。叶启木就走在队伍的最后。
从窗户缝里漏进来的东西,是纸人。
薄薄的纸片,从缝隙里挤进来,脸上笑容诡异。一到房间内,阴风吹过,它们的身体也如同气球一样膨胀起来。
这些纸人穿着寿衣,皮肤白得像是墙,唯一的血色来自脸上的腮红。透露着一股子邪性。并不是每一个纸人都这么好运,有些依然保持着干瘪的状态,前行的姿态扭曲,像奇行种。
阴兵慢吞吞地上前,抓住一只纸人,一把撕烂了它的身体。
白色的符纸从纸人的身体里喷出。每张白条上还用黑笔写了字,“破财”、“断子”、“绝孙”、“恶疾”……都不是什么好话。很晦气。
一只阴兵往往能对付好几个纸人。但纸人的数量实在太多了,渐渐的,有阴兵寡不敌众,被纸人们狠狠压在地上,撕裂。
叶启木知道,这些阴兵只有他能看见,应该是没有任何痕迹留下的。
然而在他的视角里,血喷了三尺高,一直溅到了天花板上,阴兵的惨叫声越来越小,然后慢慢没了声音。
叶启木记得他,局里最早的职工之一。之前是农民工,时常扯横幅在工地上讨债,有了稳定收入后,干活很卖力,一直说局里待遇好。殉职后,局里安排,让他儿子买的彩票中了五百万。
明明是死过一次的人,却还要在他的世界里再死一次。
叶启木咬住了烟嘴,没点火,狠狠吸了一口干烟。他倒不是多爱抽烟,但研究所出品的烟里有镇静剂的成分。
他抬起胳膊,开始射杀那些漏网之鱼。
纸人来得又多又急。卧室里,碎纸满天飞。一直堆到了叶启木脚踝的位置,这些纸人才偃旗息鼓。
结束了。窗外已经很久没有纸人飞进来。叶启木辛辛苦苦攒的阴兵,居然在这一晚损失过半。但房东的损失应该更为惨重。
他揉着自己的肩膀,停手。扭头,唯一活下来的小鬼“砰”的一声关掉了卧室门,神色有些惊恐。
叶启木垂下眼眸,看向了客厅里躺着的尸体。
蒙着的床单被人解开,尸体白色的肋骨暴露在空气中,红色血肉的边缘甚至能看见细细的咬痕。看尺寸,应该是还没小兽咬出来的。
一张挂在电风扇上的白色纸片飘落下来,刚好掉在了叶启木的脸上,又往下滑落。
叶启木抬起手,捻起这张符纸,扫了眼上面的字,“天煞孤星”。
倒是和他很配。
“被小鬼偷家了。虽然也没什么用,但这可是我珍贵的队友啊……”
他来到卧室门口,敲了敲。当然是不会有人开门的。
叶启木撞开门,在简陋的房间里扫了一圈,然后打开了衣柜。
穿着白色丧衣的小鬼缩在衣柜角落,表情在瑟缩和狰狞间切换。龇牙咧嘴,牙缝里全是红色的血迹。
叶启木抓住它的头发,把它提了起来,然后狠狠往衣柜上撞去,另一只手握着枪,把枪管往它的嘴里塞去。
被架起来的小鬼只觉得头皮都要被撕裂了,腿在半空中乱蹬,灰黑的皮肤上浮现出青紫的血管。
叶启木的眼眶里布满血丝,他瞪大了眼,表情扭曲又夸张:“给我,吐出来。以为我会怕和房东签合同吗,崽种。我早就不想活了,你想死吗?”
小鬼被枪管堵住了喉咙,“唧唧”地叫了起来。
它的如同猴子一样细长的手指握住了叶启木的手腕,不停挣扎着。不住干呕。
多余的血水从嘴角位置溢了出来。
“忘了你吐不出来。”叶启木喃喃,“那你还是去死吧。”
就在他准备扣动扳机的刹那,微弱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哥……哥……”
叶启木一愣,骤然回过头。
几米外,一个白色的人影子站在那,穿着研究所的制服。脸还是青年时的模样,但头发斑白,背也有些佝偻,看上去苍老了十几岁。
光线太暗,制服的款式有些陌生。但研究所的标记总不会错的。
“启枝?”
叶启木顾不得手里的小东西,匆匆忙忙打开了生死簿,翻阅到了后半截。
叶启枝的名字还在上面好好的,活着。
他的幻视加重了,还多了幻听。
这个人影继续道:“不要。”
它看起来并没有太多神智。但叶启木听懂了他的言下之意。
-不要这么做。
-你明明知道这样很危险。
-我希望你活着。
侥幸逃脱升天的小鬼缩在角落,重重地咳嗽着,嘴里不断吐出黑色的肉块和内脏。
叶启木低下了头:“……所以,的确是异能导致的幻觉,并不是真的灵魂。”
他紧绷的身体松懈下来,开始傻笑,笑着笑着,叶启木的眼泪又一次涌了出来。
华南区,郭村。
天刚蒙蒙亮,一批武装车却悄无声息地来到了村子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