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戡:“开始了。”
“将军,我去。”隐匿在暗中的人走出来,是度方。
燕戡点头:“想去就去吧。”
黑沉沉的苍穹下,皇城的门一扇一扇从里打开。中年男人坐在马上,见如此顺利,有些犹豫。
宫门的最后一扇门吱呀一声,露出一双贪婪的眼。
“舅舅。”
路春化能有将军的名从来不是靠自己的实力,而是靠着路家的势力。但他从未意识到这一点,反而觉得因为燕家手握奇兵,导致自己处处被燕家压了一头。
身后是黑压压的军队,他收神想:就是燕戡手中如今的禁军也是贵族子弟多如牛毛,大半是贪生怕死之辈。
燕家军没一个跟着回来。
这一次,他定能斗得过燕戡,斗得过燕家。
歹竹生在一家,只需要春雨假意刺激一下,便争相长歪了乱刺。头重脚轻,早晚撅了根,翻了自己。
御书房。
老皇帝也不知道是不是觉得这里安全,自混沌以来在没有离开这个地方。
今日难得,人没有睡。
外头有人禀告,说是舒贵妃熬了汤来,请见皇帝。
燕戡念着自己夫郎,有些无聊地看着近侍将门打开,人请进来。
来的不止一个,二皇子跟在她母妃身后。
师至枷看了燕戡一眼,两人起身出去,顺便将其他人也带走了。
不是给人留说话的地儿,而是估摸着时候差不多。
“陛下……”
一声三个弯儿,听得皇帝脸皮颤了颤。
“陛下,臣妾担心他们照顾不好,特意过来看看。”
“皇儿。”舒贵妃示意。
二皇子将人扶起来,憋红了脸,看着自己母妃将汤喂下去。
尽了孝,母子俩往跟前一跪,哭哭啼啼开始告状。
没多会儿,正当两人说得起劲儿,门忽然被推开。风吹得火把一亮,母子俩回头就看见了一道利光。
“啊——”一声尖叫划破夜空。
火光下,二皇子的脸面如恶鬼,可恶鬼却怕拿了刀的兄弟。
“陈照!你做什么!父皇,父皇……四弟谋反!”
皇帝瞪大眼睛看着满刀子鲜血进来的四儿子,身子颤抖:“你、你要做什么!”
“儿臣要做什么,不跟二哥一样吗?”
四目相对,贵妃母子心虚。
皇帝忽觉心口一疼,猛地吐出鲜血。他伸出手,尽最大的力气冲着门外:“燕、燕戡……”
四皇子笑:“父皇,燕戡也已经被支走了。你的好儿子太子在逼宫,可惜他晚了一步,现在怕是被燕戡缠住。”
他遛老鼠似的,步步上前,刀口放在了二皇子的脖子上。
舒贵妃惊叫着来人,但御书房外已然是火把连绵,这间房子被四皇子的手下围成了牢笼。
“父皇,拟旨吧。”
皇帝连连吐出两口血,半晌说不出话来。
即便如此,他还是被亲儿子驾起来,明黄的已经写好的圣旨放在他身前,一只手按着他重重盖上了玉玺。
当一直渴求的东西到手,四皇子似癫似狂地大笑。
“众将听令,废太子陈肆带兵造反,意图逼宫,速速捉拿!”
舒贵妃跌坐在地,看着已经奄奄一息的皇帝还有自己已经吓得软了腿的儿子,恨恨握紧双手。
“报——”
“太子已至……”
噗嗤一声,一箭穿透说话的人。箭羽铿锵插入地中。
四皇子陈照瞳孔骤缩,一抬头,对上身着铠甲的陌生小将,他高呼:“给我杀!”
侧殿,燕戡撑着脸打盹。
师至枷慢条斯理煮茶。看着不像在皇宫,像在某个山头隐居。
“你不去看他最后一面?”
“不看。”
门外兵器的声音交错,有燕戡在其中帮忙开宫门,两方人马快速汇合。一见面,稍稍一激,打得不可开交。
面前推来一盏茶,燕戡接过喝了一口。
“如何?”
“又涩又苦,难喝。”
“你想不想当皇帝?”燕戡放下茶盏,认真问。
若是他想,自己这会儿出去帮忙砍几个人头,到时候也好领个功,多要点银子。
“不想。”
“那完了。大顺完了,你也别给我两年时间了,就守着斜沙城养老也不是不可以。”
师至枷:“不行。”
“你说不行就不行!你又不是皇帝。”
“那又如何。”
斗嘴似的喝完茶,外面的声音小了一点点。燕戡觉得没劲得很,他起身:“还是回去陪着夫郎的好。”
“那你速战速决。”
门打开,像一个暗号似的,穿着黑甲的兵将瞬间从四面涌出。他们架上弓箭,对着门外的兵将一通射。
人倒得差不多了,再甩绳下地,直接参与其中。
他们个个身强体壮,比刚刚打斗的兵将素质好太多。路春化一见,惊恐道:“燕戡!”
太子立马跑:“舅舅!”
路春化:“快走!”
燕戡不耐地甩了甩手,一枪挑飞马背上的人。长枪一转,重重打在陈肆腿上,将人打得跪下去。
“燕将军,杀!杀完叛军朕重重有赏!”
燕戡见一脸喜色的四皇子,很是烦躁。
高兴早了。
“陛下小心!”
噗嗤一声,胸口一疼。
四皇子转头。
舒贵妃不知何时走到他身后,一刀刺进他体内。
燕戡:他就说吧。
“殿下!”
“皇儿!”
又是一声,四皇子属下替他报仇了,砍了了二皇子。
燕戡一叹。
何必呢,何必让这么多人陪着丧命。兄弟几个直接私下里比一比,戳死一个算一个。
太子看到御书房门口的一幕,先是错愕,接着是狂喜。
“燕戡,你敢杀我吗?如今父皇只剩下我一个……”
燕戡记恨着他贪了自己粮食的事儿,一棒子给他打去,人直接晕了。
他不介意一个都不剩。
而路春化。
燕戡眸光乌黑,紧握住手上随意捡来的武器。气势一沉,不顾周遭已经停下的人,径直冲着路春化冲去。
转瞬之间,已过几十招。
燕戡敛不住杀意,长枪一刺被人躲开,却又预料一般直接反手一挑,刺破人的肩膀。
他步步紧逼,刀刀割肉似的切在人的皮肉上。
不多时,面前的人只能连连后退,变成了一个提不动武器,衣服破烂的血人。
路春化如困兽,挣扎道:“燕戡!我与你无冤无仇!何必赶尽杀绝!”
燕戡笑不达眼底:“是吗?”
“那我呢?”
长枪彻底穿透人的身体,却是从后背刺入。
路春化疼得颤动,偏转头。
“度、度连舟……”
度方听到熟悉的名字,瞳孔一缩,长枪重重抽出。
路春化跪倒在地,生死不知。
度方脸上溅落鲜血,高高举起长枪。
燕戡:“度方!够了。”
度方瞳孔颤动,眸中有黑雾笼罩。头上一软,暖声袭来:“好了。”
度方抬手,看着那一头沾染了血迹的白发。
瞬间褪去了气势,恢复如常。
“殿下。”
“嗯。”
至此,御书房外的鲜血弥漫,无一处可下脚。
天还黑着,不过黎明也不远了。
燕戡打了个呵欠。“我回了,剩下的你自己办。度方留给你。”
“嗯。”
燕戡匆匆回家,听见动静的护卫纷纷冒头。燕戡摆手:“行了,睡去吧。”
“主子。”阿兴走出屋子。
“给我打点水来。”
“是。”
燕戡舀水先草草冲了几遍,立马给自己涂抹澡豆子。冲干净了才坐进浴桶,双手搭在上面闭目。
守了一夜,他也累了。
有脚步声靠近。
水声轻响,肩膀上被帕子轻轻擦拭。
燕戡瘪嘴,闭着眼睛脑袋一偏靠在戚昔腹部。
“夫郎……”
戚昔撩起他的一缕发,拿在浴桶外,手拨了清水冲洗。淡红的水成粉珠一样滴落,含着腥气。
戚昔从一缕发丝,洗到手拢住燕戡全部的头发。戚昔洗得尤为细致。
燕戡昏昏欲睡,等面上感觉到帕子包裹,才站起来擦了身,打横将忙活了许久的戚昔抱起。
入了被窝,戚昔借着烛火一寸寸看燕戡的身子。
燕戡笑:“可看出什么来了?”
戚昔确认没受伤,抱住男人脖子将脑袋靠了过去。
“好了,没事。”
“为夫明日就可以陪你出去走走了。”
戚昔闭眼,鼻尖抵着燕戡脖子上跳动的脉搏处。“好。”
夜深了,再不睡就第二日了。
丧钟响,老皇帝驾崩。
燕戡许诺的第二日陪戚昔玩儿又没了。他双手双脚将人圈住,郁闷地贴着戚昔的锁骨轻蹭。
“是不是要去皇宫。”
“嗯。”
戚昔还闭着眼睛,轻轻攀住燕戡手臂往他怀里依了依。“可以不去吗?”
燕戡忽然就清醒了。
他拨弄下戚昔的长睫,又捏着那白玉耳:“应该不可以。”
戚昔睁眼,握住他作乱的手,清透的眼睛望着人:“那……早去早回。”
昨晚定是让他担心了。
燕戡宠溺溢出眼中,低下头,鼻尖贴贴戚昔的鼻尖。“好,我听夫郎的话。”
不过泰昌帝在位几十年,没做出什么值得百姓记住的实事儿。
只听闻皇宫里动了武器,穿着甲胄的人一车一车被拉出来。临街的人偶然看到, 吓破了胆。
此时, 百官进殿。
燕戡垂眸站在一边, 听边上接二连三噗通跪下的声音。
倒不是给老皇帝哭灵, 而是高喊:“国不可一日无君。”
燕戡挑眉。
看来老皇帝确实不受待见,没人惦记他, 这会儿大家正目光炯炯望着那依旧站在高台上的白发国师。
老丞相联合众多老臣, 看那青年跟看自家崽子似的,目光暖和得不像话。
他殷切道:“还请大殿下主持朝政……”
师至枷丝毫不诧异老丞相能将自己找出来, 因为是他故意透露出去的消息。
不过这皇帝, 他不想当。
浮尘一扫, 他张嘴就来:“贫道早已出家,诸位看二十皇子如何?”
年轻近侍会意,从一旁领出个刚刚会走路的小孩。
苏孟观苍老的脸皮抽动两下。
先前他有多嫌弃国师, 知道国师是曾今那个聪慧的皇长子之后, 此刻就有多欢喜。
“殿下,先皇立旨,令皇长子陈域也就是您主持朝政。”
师至枷点点头:“那就二十皇子了。”
众人诧异, 反应过来急切道:“不、不行,殿下……”
师至枷不理会后头的声音, 看了燕戡一眼,随后离开了这吵吵嚷嚷的地儿。
燕戡打了个呵欠。
抬头, 老丞相目光定在他身上, 下一秒,自个儿就被围住了。
“大殿下被燕家收养, 殿下与将军一同长大,想必关系亲厚。将军也肯定希望大顺有……”
燕戡:“停。”
“正是因为熟悉,我就告诉你们一声。那假道士心里主意大着呢,谁劝都没有用。”
“你们与其要再换个皇帝,不如就听他的。不当皇帝,绑着他退而求其次当个摄政王不就得了。”
“凭他那脑子,没准儿还能帮你们教导一下这个还没长大的。”
“至于其他的,本将军也爱莫能助。”
皇宫中耗尽一日,燕戡费了一番口舌,然后才去见师至枷。
看他手中还捏着一把浮尘,他道:“你不会真当道士当上瘾了吧。”
师至枷不理会这句,反而道:“朝中动荡,太子被关押。但难免有人兴风作乱,这几日你多看着点。”
燕戡:瞧瞧,当不当皇帝,这人还不是要管这江山。
“晓得了,那我什么时候能回斜沙城?”
“再等等。”
燕戡脸一下子垮了。
师至枷定定看着他。
燕戡:“行吧,你说了算。不过银子记得给我准备好。”
“嗯。”
老皇帝驾崩,国丧二十七日。
这期间老百姓不许放鞭炮,不许唱戏,不许嫁娶。皇城顿时没了以往那般热闹。
燕戡在外面跑着,担起禁军统领的职责。
戚昔待在家里,也没往外跑,而是常常到客院里陪着戚文廉。
修养半月,戚文廉的身子已经好了不少。
这会儿跟燕小宝玩儿得起劲儿。
他年长,但心智弱。爷孙俩就着一个蹴鞠跑跑跳跳,满脸的笑。
戚成也在一边守着,问:“燕将军肯定还要去边关的,少爷可要跟着去?”
戚昔点头:“要去。”
戚成脸上的笑容缓了。
“如何不留在京都,那边生活贫苦不说,还有战乱。少爷带着小宝,多有不便。”
戚昔笑笑:“我习惯了的。再说家当也都在那边,当初匆忙回来,也没怎么安置妥当。”
戚成听罢,就知道是劝不了戚昔的。
少爷在外面经历了事,也是个有主意的了。可一想到又要分开,他到底是高兴不起来了。
戚昔劝慰:“等边关安定,燕戡不用待在那边了,我们自然也回来了。”
戚成缓和面色,缓慢点了点头。
还回来就好,也有个念想。
日子眨眼而过,皇宫的一应事务妥帖,新帝登基,各部也正常运转。
燕戡也终于交托了手上的职务,回到家中。
燕戡空闲下来,两口子一合计,也让戚昔这边的亲人跟燕戡那边的聚上。
家中小辈也出来,两边互相认认人,也问候了几句。
知道戚文廉要搬出去,老太太还好生说以后多多来往。
戚文廉温声应好。他心智弱,但从小在老伯爷膝下教导,不看眼睛里幼童般的稚气,行事也是端正和善的。
院里正热闹,又有人来报说有客人来。
领进门来一瞧,不是师至枷是谁。跟在他后头的还有度方。
老太太一见两人,立马拉着人说话。
“以往见燕戡他爹从外面带了两个小孩来,只说了一声收了义子。仅一面后,他便将你们带走了。”
“如今晃眼一过十几年,都长大了。”
说着又想起了自家早已不在的儿子,眼眶也不禁红了。小辈们哪里见得,围上来你一言,我一语,好生安慰了一番。
添了碗筷,燕家这桌子难得一次坐上这么多人。
热热闹闹的,一边赏月一边吃酒,时辰也慢慢过了去。
次日醒来,一家三口早早吃完饭,套上马车出门。
“按理说,住得近点好照应一些,但西街这块儿也没见要卖宅子的。”
“这边都是大宅子,成叔说屋子大了空空荡荡,要个小的就行。离菜市近一点,不要太喧嚣就成。”
“那就得往民和巷找了。”
马车停在巷口,阿兴下去找中间人打听。不一会儿,前头有人带路,他们便跟着上去一瞧。
一连走了三间宅子,最后停在一家一进院中。
“这家宅子是前不久刚放出来的,你们还是头一个来看的。宅子主人在书院当值,家中夫人操持,也收拾得干净。”
“这宅子卖了也不是因为别的,老夫子一家儿子给重新买了个大的,接着老两口去享福。”
“里面的一应家具都是好的,要住的话直接搬进来就成。省事儿。”
戚昔虽听着是这么个介绍,但还是一间屋子挨个好好看去。
房子不新了,但养护得还算好。朝西向的,院子明亮宽敞。
“如何?”燕戡偏头问。
戚昔头微点:“不错。”
一听他们有意向,中间人立马笑了起来。
问了价,四百三十两银。
戚昔虽拿得出,但还是因这价眉心跳了跳。说了说去,又饶了二十两,戚昔才付了银两。
房子落到戚文廉的名下,戚昔又给买了两个仆从,该添置的添置。
只一日时间,极有效率地安排好了。
这边帮着戚文廉搬了家,戚昔一家留下跟着吃了一顿饭。手里仆从的身契交到成叔手中,这事儿才算办好了。
日子渐冷,但皇城渐渐安定,生意也好做了。
从这边出来,燕戡再不用遮遮掩掩,带着戚昔一同去了珍宝铺。
邱进一出来迎接,一同上楼。
“冬月之前我定是要走的,走之前我会给你一笔银钱,你紧着买些粮草,还是开春了送过来。”
“以后也不用遮遮掩掩做生意,家里那边还要麻烦你多看着点……”
燕戡将要事交代完,戚昔就说起了其他。
“我在斜沙城开了烤肉铺子跟涮羊肉,冬日里好卖得紧。若是有铺子,将那一套照搬过来,也可多一份营生。”
邱进一面上一喜。
“早就听闻郎君铺子的生意红火,若真能如此,那明年开春送去的粮食还能多些。”
如今国库空虚,又不到收粮时候,朝廷没粮。
就是有心,也只能去商户手中买。这也是为什么师至枷不直接给粮,而给银钱的原因。
既然有心帮着开酒楼,戚昔也自然留下帮忙。
月后,酒楼里的一应准备齐全,铺子开了起来,燕戡动身的时间也定了下来。
北地九、十月就有大雪,十一月彻底封路。再不走,今年就走不了了。
戚昔带着能跑能跳的燕小宝收拾东西,一路往北定是越来越寒冷,棉被褥子路上就用得着。
再买了上几身厚实衣服,备好肉干,干粮,以防不时之需。
再添上府里老太太、大嫂、小妹甚至燕飞飞送的,一次凑了两个马车的东西。
离开的这一天,周子通跟阿楮也跟着。
燕大哥的治疗告一段落,只能时常帮忙按摩着,多说说话。尽人事听天命。
走的前一天早已经见过了两家长辈,所以走这一天他们也是悄悄离开的。
一路往北边,天愈发的冷,可戚昔心里却越来越轻松。
这路赶得不像离家,像回家。
他对斜沙城的归属感远比京都要高。
出了京都,度方也带着兵过来汇合。此番赶路,他们不敢像回来时那样慢慢悠悠。
越往北,路上的油绿逐渐被枯黄取代,最后变为莹白的雪。大家迎着风雪又走了半月,最后才哆哆嗦嗦到了斜沙城。
到城外,城墙上的常海眼睛一亮。
瞧见一直肥硕的小爪子对着自己挥手,也立马挥了挥,下了城楼。
“将军!”雄浑的声音自带着北地汉子的粗狂。
坐在马车里的戚昔一叹,还是这样的嗓门敞亮。
将燕小宝的爪子抓了回去,放在掌心捂着。戚昔怕他不人得人了,又教他喊人。
“常叔!”燕小宝抖动双腿,喊得脆生生的。
“小将军也回来了!”
燕戡下了马车,招呼阿兴带着戚昔继续回,自己则上前跟常海说起了斜沙城的一应事情。
“爹!”燕小宝探身,巴巴看着燕戡,看着外面那一地的厚实积雪。
戚昔圈住胖娃娃:“你爹不怕冻,咱们回去,等收拾好了再出来玩儿。”
燕小宝也不知道是不是晓得回了出生的地方,原本还蔫巴,进了斜沙城就闹腾起来。
马车走到宅子外,门还没开呢就传出几声中气十足的汪汪狗叫声。
“小黑!”
门开了个缝隙,门房探出头来。一见是阿兴,笑眯眯地将门打开。
里面半人高的小黑也抓紧机会往外一钻,嘤嘤叫唤地甩着尾巴直接冲着燕小宝扑过去。
小娃娃踉跄,戚昔立马将他抱起。
看狗爪子落在自己身上的泥土印,他揉了一把狗头。“行了,回屋里黏糊去。”
宅子半年没人住,但常有人收拾。
积雪扫过,石板路只铺了浅浅一层新雪。雪上有梅花印的狗爪子,看得燕小宝见一个踩一个。
小脚印叠着小黑的梅花脚印,一直通往他们居住的院中。
不过没多久,回家的兴奋被疲惫冲淡。
戚昔拎着燕小宝好好洗刷了一番,将小人往暖和的被褥里一塞。
正打算给他换上一身柜子里不知什么时候被人放好的小棉袄,结果到床跟前一看,燕小宝已经睡得四仰八叉,小呼噜都扯出来了。
他倒是能美滋滋地睡上一觉,戚昔却还是不能休息。
带回来的东西多,得一一收整了来。
忙活着出了一身细汗,天立马暗了下去。
冬日里,斜沙城晚上黑得早。
这边收拾完,后厨那边也做好了饭菜。寒风卷着光秃秃的树干,屋顶上又有雪粒子落下的声音。
咯吱咯吱的声响也夹杂其中。
开门没来得及看清,身子就被回来的燕戡拥进了怀里。
“回来得正是时候,吃饭了。”
不愿意戚昔站在门口吹冷风,燕戡只抱了一会儿,就拥着人进屋。
戚昔跟着退步,隔着他的肩膀看着在他身后关上的门,道:“不吃?”
“外面冷,让阿兴送过来,就在屋子里吃。”
“随你。”
收拾了一下午,戚昔也着实累了。
燕戡抱着抱着,他身上的冷气散去,也渐渐暖和起来。
戚昔轻轻打了个呵欠,干脆靠着人闭上眼。
正要睡去,阿兴提着食盒过来。
燕戡将门口一让,牵着戚昔按在桌边。接过食盒,燕戡道:“阿兴你也去吃,今晚好好休息,也别过来忙活了。”
阿兴笑道:“是,主子。”
他出去,顺带关上了门。
“崽子呢?”
“被窝。”
戚昔撑着桌子站起来,又被燕戡拦住。熟悉的粟米饭被推到自己面前:“夫郎吃,我去叫。”
燕小宝如今两岁,在吃三岁的米饭了。
从小长得壮实,体格跟燕戡一个样。鲜少生病。
路途颠簸,大人都不好过,更何况一个小娃娃。不过睡了大半个下午也够了,不然晚上睡不着,还要闹腾两个爹。
燕戡走到床边,粗糙的大掌盖在燕小宝额头。
摸了摸没事儿,燕戡才将小人连带着被子一块儿裹住抱起来。
本就睡得饱了,这会儿燕戡一抱,小娃娃立马醒了。
奶包子似的脸挤在燕戡肩上,软软乎乎喊了一声爹。
燕戡笑着蹭了蹭小孩的脸,又软乎又好闻。“明明没喝奶了,身上还是一股奶香味儿。”
“爹啊,尿!”
燕小宝挣扎,顿时着急了。
燕戡笑容一僵,拎着人就跑。
戚昔看得笑得耸肩,听着燕戡嘀嘀咕咕,好端端的父爱变成了嫌弃。
一桌子的菜凉得很快,戚昔催促两人来吃。
差点损失一床棉被,燕戡再不敢直接用被子裹着人。好歹是给穿好了戚昔放在床边的厚实棉衣,才拎着燕小宝坐在了凳子上。
燕小宝两岁,已经会灵活地使用筷子。
他吃饭不用操心,给什么吃什么,一心一意抱着碗刨。比他爹干饭都专注。
赶路许久,一家子都累了。
饭后好好泡了个澡,洗去一身疲惫,然后往泛着阳光气息的棉被了一裹,立马睡了过去。
北地的风裹着雪,呜呜地吹着。
但睡着的人却不觉得吵闹,早已经习惯了,又舒展了眉头觉得亲切不已。
第二日,窗外白雪映照得天空发亮。
好歹身边有一大一小两个暖炉,戚昔后背贴着一个,怀里抱着一个,睡得正香。
燕戡早时候就醒了,看着怀中安眠的人也不想起。搂着人的腰翻个面窝进自己怀里抱得严严实实。
熊崽子一样的燕小宝一骨碌爬起来,醒了。
燕戡拎着他塞进被子。
燕小宝不安分,翻越高山一般爬过戚昔的身上,最后小青蛙一样趴在燕戡胸口。
“爹!”
燕戡捏住他的两瓣唇:“你爹爹还在睡觉,不要说话。”
“唔唔。”燕小宝做贼被发现了似的,瞪圆了眼睛。
戚昔被身边的动静闹醒,睁眼就看见与自己脑袋抵着脑袋的小娃娃。
他亲了亲小娃娃软乎的脸。还热乎的,看来也刚醒。
“睡不着就跟你爹起床,我还要再眯一会儿。”
燕小宝笑着抱住戚昔脖子,愣是重新撅着屁股挤进两人中间。“不起。”
燕戡轻叹一声将两人一搂:“我也不起。”
听着雪粒子的声音赖了一会儿床,接着一家三口一起穿衣起来。
洗漱过,吃完饭,燕戡就出发去大营了。
戚昔抱着奶娃娃,将他戴上帽子,围脖,小手套。然后再将人用斗篷一裹,送上马车就往铺子里去。
戚昔下了马车,剥皮似的将燕小宝身上的披风拿去,给他往铺子里一放。
小娃娃顿时甜了声音,叔叔爷爷地叫起来。
冬日酒肆人多。
屋门用帘子隔着,风吹不进来,暖和得很。
“戚老板回来了!”
老客们齐齐打招呼,戚昔笑着点点头。
“郎君!”
“郎君回来了。”方俏儿、燕婶子都跑出来看,常河也掀了帘子出来,后头跟着铁树。
“大哥哥!”
戚昔笑着揉揉他的脑袋:“瞧着又高了。”
戚昔冲着东一桌西一桌凑过去蹭东西吃的燕小宝招招手,带他认了几个人。
这下好,见了铁树又有伴儿可以跟着了。
一口一个哥哥,叫得脆生生的。
铁树叫他哥哥,燕小宝又叫铁树哥哥。
关系听着乱了套了,但也无妨,自个儿能听就行。
招呼完,戚昔将奶娃娃留在前面玩儿,随后跟常河一起去了后头。
“我瞧着府上都有给燕小宝做的棉衣了,今年棉花收成好?”
“可不是。”常河笑起来,面色红润,欣喜浮上来。
“今年丰收,买了种子的人都得了这好东西。弹棉匠各处跑,总算是过了个暖冬。”
“有人家不舍得用的干脆拿出来卖了银子换粮食,咱北地那边收,没种的人家也收。棉花也卖出个好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