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兴点头:“铺面都收拾好了?”
“早收拾完了,每天还要擦一遍,就等着郎君来了。”
他们是燕戡的手下,都知道燕戡跟戚昔关系。至于戚昔手中的孩子,他们觉得应该是两人收养的。
“小主子要不要下来走走?”
铺子收拾干净之后里面什么东西都没有。周田还是从柜台后端了个小凳子出来。
戚昔将奶娃娃放在只有小腿高的矮凳子上坐好,又将披风解开,将他裹成了个蚕宝宝。
阿兴在前面看着,戚昔将铺子前后逛了逛。
收拾干净的铺子看着很不错,厨房仓库都大,连带着还有一个用来藏冰的冰窖。
戚昔对这间铺子很满意。
这么大一个铺子需要好好利用起来。
现下入秋,蔬菜急剧减少。戚昔打算利用这段时间将烧烤铺子该准备的东西准备好。而铺子也不荒废,可以暂时做点其他生意。
戚昔心中落定主意。
他抱着乖乖坐着的奶娃娃上了马车,让阿兴赶车去了一趟何木匠家。
有县令的参与,如今的斜沙城主干道已经全部修整了一遍。
大道宽阔,路面平整,不用担心马车跑在上面颠簸。
戚昔将燕小宝拢在身前,掀开一点帘子让他看外边儿。
一路上人来人往,还有骡子、大马,看得燕小宝小身子都歪向小窗边,咿咿呀呀说着奶音,还止不住地傻笑。
戚昔眉眼恬静,下巴放在小孩脑袋上。
约莫是小孩都喜欢这些动物,哪怕是一岁的小奶娃也看得目不转睛。
过了闹市,往后一条街街口,满树金黄的古树下何木匠家的铺子里传来锯木头的声音。
戚昔下了马车,照样捂住奶娃全身,进了铺子里才将他放了出来。
“戚老板!”何木匠抬头就看见了戚昔。
“何木匠。”戚昔找个凳子坐下,将燕小宝搁在腿上。他捏了捏燕小宝的手,温声教他道:“叫何爷爷。”
“爷~”燕小宝晃着小胖腿,小手紧紧抓住戚昔的手指,笑得可甜了。
何木匠听到戚昔叫他何叔的紧张瞬间被这声奶音冲淡,也笑了起来。
他忙擦了擦手,转而去架子上拿了个精致的小玩意儿放在燕小宝腿上。
“娃娃拿着玩儿。”
戚昔张开手帮燕小宝护着木兔子不掉,对他道:“说谢谢爷爷。”
“谢爷~”
何木匠笑得肩膀都抖起来:“不用谢不用谢。”
后头听见何木匠笑声觉得奇怪何乔氏走到前面来,一见着戚昔腿上抱着兔子的燕小宝立马笑着道:“这娃娃生得可真俊。”
“叫奶奶。”
“来~”燕小宝歪着头,大眼睛扑闪扑闪,最讨人喜欢。
何木匠的媳妇立马凑上前,脸上笑得像朵花:“可以抱抱吗?”
戚昔摸摸小孩脑袋:“给奶奶抱抱行不行?”
燕小宝紧紧捏着小兔子,冲着何乔氏伸手。
何乔氏当即比何木匠笑得还开心:“走,奶奶带你去吃糕糕!”
阿兴跟到后头去,小娃娃不在,戚昔就正经了脸色说事儿。
“你说要打可以可以折叠的矮桌子?”何木匠刚做完北大营那边的大单子,这会儿又来一个,他喜不自胜。
“对,就是像小马扎一样可以收起来的桌子。大概腿高,一桌配四个马扎。我暂且要二十张。”
何木匠捉摸着,也不难。
“我先试着做,行不行你先看看。”
“行,除了这个,我还要一种长条桌,一边可坐下两人,尺寸都在这儿。”戚昔从袖子里拿出来列好的尺寸。
何木匠接过,仔细看了看觉着没问题。
“那这长桌要几张?”
“也二十张。”
“好。不过这怕是要做到明年开春去了。”
桌子好做,但戚昔做得多。而且自己这里还有其他家下的订单,时间赶不来。
戚昔垂眸思忖片刻,道:“那若是先做长桌,赶一赶,落雪前可以做好吗?”
现下八月,落雪就是九十月份的事儿。
“不成,最多十张桌子。”何木匠不想丢了这单生意,遂提议道,“若不然,再叫一家一起做,这样快些。”
戚昔摇头:“不用,其他东西也还没准备好。十张就十张吧。”
戚昔付了定金,抱着已经黏在何木匠媳妇怀里的奶娃娃离开,又去了一趟铁匠铺。
这年头,铁管制得严格,开采效率也不高。价格不是一般的贵。
戚昔定制了两个长条的铁制烤架、一方铁板外加十口铜锅就花了他小十两的银子。
好在酒肆跟酒坊每月都有进账,不然他还吃不消。
不过无论是桌椅还是铁架,都要至少一个月的时间。戚昔抱着带出来转了一圈的奶娃娃,轻轻一叹。
还有得忙。
回到府上,吃了个饭后燕小宝被阿兴带走哄觉去了。戚昔靠在床头眯了一会儿,然后又开始干活。
既然是要开店,那就得有开店的样子。
杨花巷子那处铺子空空荡荡,得装饰改造一番。戚昔起身去书房,直接拿了燕戡用的笔墨做设计图。
埋头沉浸其中,晃眼就到了晚上。
正听着肚子一声咕咕叫,腰身被轻轻抱住。戚昔吓了一跳,曲肘击去却被男人手掌握住轻易化解。
“夫郎,是我。”
燕戡进入书房的时候就看见书案前伏案专注的人,眉眼如画,清隽好看。
燕戡看得恍惚,回过神来就已经将人抱住。
“在些什么?”他疲惫地将下巴搭在戚昔肩膀,拢着他看向纸上。
图上四四方方,显然是那铺子的样子。
中间大块的空白处画了墨线格挡,燕戡只看了一眼就收回。
戚昔松了口气:“在想铺子怎么设计。”
燕戡手从戚昔腹部移到胃部,双手交叠摸了摸:“还没用晚饭?”
“嗯。”
“是在等我?”
“忘了。”
燕戡咬了一下戚昔耳垂,笑道:“就不能是等我。”
戚昔搁下笔,转身抱住燕戡。泛着凉意的手在男人身上探寻温热的地方,然后还是回转过来搁在了他的胸口:“是,等你。”
他柔顺趴在燕戡怀中,抬眼看着他:“我饿了。”
声音轻柔,落在昏黄的灯光里好似撒娇一样。
燕戡将他一抱而起,吹灭了烛火出去:“好,吃饭。”
饭后,一天没见的夫夫俩亲密交流了一番。戚昔趴在燕戡身上又跟他讨论了一番铺子的布置。
燕戡只摸着他汗湿的头发道:“不用那么复杂,咱们斜沙城不是那么多葫芦画吗?我觉得挂几个葫芦就好看。”
戚昔听着他如此质朴的建议,笑了一声。
但停下又想想,好像也是这个道理。
葫芦好用又便宜,用来做装饰着实比他用新鲜花木能省下一大笔银子。
戚昔眼睛晶亮,在燕戡脸上亲了一口。“我知道了,谢谢相公。”
燕戡听见他鲜少叫的称呼,喉结一滚,摁着戚昔又来了一场。
最后睡下,已经是月上梢头。
次日, 戚昔在温暖的被窝里睡到快中午。
身侧暖烘烘的,他抱着男人的腰像抱住了一个暖炉。戚昔手脚都搭在燕戡身上,舒服地蹭了蹭脸侧的结实的胸膛睁开眼。
腰间手臂收紧, 粗茧擦过细腻的皮肤惹得戚昔轻轻一颤。
“夫郎。”晨起, 燕戡嗓音低沉悦耳。
“嗯。”
燕戡衣领大开, 戚昔被他双手一裹, 掌心贴在了他胸口。
戚昔戳戳那硬实的肌肉,看到从肩膀划过胸口的刀疤眼睫一抖, 指腹轻轻碰上去。
下巴被捏着抬起, 戚昔还没来得及敛下眼里的心疼。
燕戡轻笑一声,握住戚昔在胸口上作乱的手凑在唇边亲了一下。“饿了没有?”
不等戚昔答, 他搂着人坐起来。拿着衣服先给戚昔穿上。
戚昔垂眸看着给自己系着衣带的手, 曲指贴近男人掌心。“今日不忙吗?”
燕戡怕戚昔着凉, 将他捣乱的手抓住放在自己肩膀,继续给他套外衫。
“今日陪夫郎一天。”
戚昔压低的长睫轻颤,蜷了搭在燕戡肩膀的手, 捂在他脖颈。待衣服穿好, 他直起身跪靠过去。
燕戡圈住他的细腰,手掌有一下没一下地抚着他的后背。
他声音含笑:“今日怎么如此黏人?”
戚昔没答,只双臂抱着燕戡脖子, 安静地趴在他的肩头。
燕戡无声笑了笑,吻住戚昔散落的青丝。
他几下套好衣裳, 戚昔动了动,往后坐在自己腿上低着头给燕戡整理。
纤长莹白的手指勾着衣带穿梭, 指节上挂着些许红润, 内侧软肉上还有浅浅的已经不算明显的牙印。
将男人衣服穿好,戚昔又倾身趴了过去。
燕戡搂住他, 轻轻叹了一声。干脆抱着人穿好鞋子起来。他鼻尖蹭了蹭那圆贝一般的小耳垂,道:“都是好久以前受的伤了,不碍事的。”
戚昔动了动,搂在燕戡脖子的手缠紧了人。
燕戡揉揉他的头发,怕说多了人更心疼。只好先带着他用膳。
填饱了肚子,戚昔又开始昏昏欲睡。
燕戡索性抱着他继续坐回床上,还特地将他喜欢的书拿来跟他一起看着。
等到人打了个小小的呵欠,眼皮越来越重地往下坠。燕戡干脆收了书将人往怀中一搂,躺下去哄人补觉。
昨晚折腾人太久,夫郎定是没有睡饱。
歇息了一天,第二日夫夫俩又开始各自忙起了各自的事。
新铺子的东西还在做,戚昔便将叫了人来将新铺子里的装饰改了改。
想着铁树爷爷做的葫芦雕刻,他当即去了东城的巷子。
秋日暖阳照在人身上很舒服,就是气候干了点,巷子里见到的人十个有八个都脸上起皮,被风沙吹得干裂。
沿着守卫一般的小树往里走,拐过几条巷子,听院墙里传来的嬉笑怒骂,小孩叽喳,然后就到了铁树家的院子。
院子里搭了个棚子,下面放着垒起来的筐,里面放满了葫芦。
院子里老爷子领着几个人在检查送来的葫芦。
“小公子。”
戚昔笑着点点头,抬步进门。“忙着呢。”
“就最后这点儿了,铺子那边送过去不少。”铁树爷爷笑着说着话,又跛着腿进屋给戚昔端了根凳子出来。
因为铁树的关系,铺子与东边巷子里这些人家来往多了。
见戚昔对自家打心底的好,老爷子对待戚昔也不似从前那样拘谨。
“小公子坐。”
秋天的太阳晒得人像瘫软的猫,很是舒服。戚昔也懒了骨头,微微靠在身后木柱上。
他看着几个上了年纪的老人一个一个拿上筐里的葫芦,在手里的抹布上擦过一圈,又打开塞子查看内里是否处理干净。
而在他们左侧的筐子里,就都是已经筛选过的葫芦碗跟酒葫芦。
“老爷子,我想问问这里是否能买到葫芦雕刻或者葫芦画?”
边上婆婆笑着道:“这些东西又不值钱,戚老板要的话我们回去找找就能找出不少。”
铁树爷爷:“小公子要的岂会是我们做的那般随意的东西。”
“要说这刻葫芦、画葫芦的手艺,我们斜沙城多数人家都会。最好的便要属巷子最里头的胡家。”
边上几人也应和着点头。
看戚昔想要细听的样子,几人七嘴八舌拼凑出了这胡家的情况。
要说巷子里谁家与葫芦打的交道最深,整个斜沙城里谁也比不过这胡家。
他家从的祖辈开始就是斜沙城里有名的卖葫芦的人家。以前还住在城外村子里,后面因为家里出了个尤其喜欢葫芦的人,据说睡觉都要抱着。
从他开始便在葫芦上雕刻作画,即使随着家里人出去卖葫芦他也一头沉浸在刻葫芦上。
那刻画的东西跟真的一样,一个比一个精美。
然后就自然被富商看中,请了他专门去刻葫芦。那胡家也就此发了财,从村子里搬到了城里。
不过后来不知道为什么,他家祖辈那人被打断了手脚从那富商家里扔了出来,没多久就死了。
这下可好,风头正盛的胡家一下子门可罗雀。也没落下去。
后来会做葫芦雕刻的人越来越多,家家户户也都种上了这东西。
“可惜,还得是胡家人做出来的有灵气。”
“不过他们家虽做,但鲜少见他们拿出来了。”
铁树爷爷提醒:“他们那家人脾气古怪得很,小公子要是去的话还是让人跟着一起。”
戚昔被阳光晒得昏昏欲睡,他眯了眯眼睛,缓缓点头。
先来打探过消息,回去铺子用了一顿午饭后,戚昔才带着常河以及自告奋勇跟来的小孩往胡家去。
斜沙城的巷子里有砖瓦房也有平房,自从那场雪灾重建之后,各家各户从房子上来看都不像原先那般穷苦。
虽多几家一个院子,但院中收拾干净,庭前也栽种了瓜果树木。
但当铁树领着他们往巷子最深处走时,高高墙面竖起,明亮舒适的观感立马被打破。
高墙立在前面,不知道还以为这巷子被堵住了。
直到铁树绕到面向城墙的东侧,众人才看见一扇紧闭的门。
常河打量着比房子还高的围墙,还没见到这家人就觉得这家人定是奇怪。
这么高的院墙里住着不压抑吗?墙面高了还挡住光,怎么会住得舒服。
铁树正要打算敲门,回头看了两个大人一眼,提醒一声道:“我敲了哦。”
“好。”
咚咚咚三声,里面没有响应。
铁树面色如常,又敲了三声,扬声道:“胡婶婶,是铁树啊!”
吱呀一声,单是听声音就知道这扇门有多沉重。
昏暗的深巷里,只能透过打开的门而看到落在院子一角的一道光。
再要细看,便被门前一个目光不善的妇人挡住了。
妇人约莫三十,年纪不大。头发利落地用布巾包好,衣衫干净整洁,看着是个会收拾的人家。
她警惕的目光划过铁树身后的两人,又落在小孩身上。“有事?”
“胡婶婶,你家有做好的葫芦卖吗,我大哥哥要买。”
胡今芹半隐在门后,目光不加掩饰地打量着戚昔跟常河两人。
她看得久了,常河脸色沉下,试图上前一步挡住戚昔。但戚昔将他拦住,面上也没什么不适。
胡今芹后退一步拉开门,侧身让开。
“进来吧。”语气不咸不淡,没有半点招待客人的姿态。
说罢,她就率先一步进了门。
铁树咧嘴,冲着戚昔招招手:“大哥哥,快跟上。”
进了这方院子之后,门一关上便隔绝了外面的一切。
院子里只有门口连接大门一条可以走的石板路,路两旁都是翻耕过的土地,面积还不小。地里搭着架子,上面还挂着没有摘下的葫芦。
只看了一眼,戚昔便被吸引。
这些吊在架子下的葫芦品种不一,有长柄葫芦,有元宝葫芦……大小不一,但品相都极好。
领这着几人到了一间侧房门前,妇人停下道:“都在里面,自己选。二十文一个,银钱放在里面门口桌子上就行。尽快。”
说完不等人询问,她绕开几人,往灶房走了。
“大哥哥快点吧,晚了胡婶婶要赶人了。”小孩抱着戚昔的手将他往屋里拉。
一进去,戚昔便被眼前琳琅满目的葫芦刻画震撼。
屋子不大不小,从房梁垂落许多细线下来,每一根细线上挂着姿态各异的葫芦作品。
有雕的,有画的,极细微高超的雕刻技艺与绚烂瑰丽的色彩糅合在一起。
处处彰显着匠人高超的技艺与巧思。
极为好看,每一个都称得上是艺术品。
“便是当礼也送得。”常河怔愣感慨。
“大哥哥快快选吧,胡今婶婶不喜欢别人在家里呆久了。”
戚昔看着眼前的葫芦,心道:这手艺放在京都,不知道要得多少闲人的追捧。
他敛了心神认真挑选。
还没多久便听到一声催促。
不做他想,戚昔刚放下银钱铁树便拉着他快速往门外跑。叮叮当当,细线绑着的葫芦发出轻响。
刚出门,里面嘭的一声,像什么东西砸在了地上。
隐隐有压低的争吵声传出来,不过那都是别人的家事,戚昔刻意没再细听。
“呼——”出了巷子,小孩拍拍胸口。
戚昔揉着他的脑袋好笑:“有这么吓人?”
“大哥哥你不知道,胡婶婶的相公很凶的。我以前被胡婶婶领着去家里玩儿的时候看到婶婶的相公将那个屋子里雕好的葫芦全部砸了。”
铁树想到那时候不小心看见的胡叔叔的样子还心有余悸。
“他像要吃小孩一样。”这是铁树想出来的最贴切的形容。
戚昔安抚地拍拍小孩的头:“都过去了,不用怕。这次还要谢谢你带路呢,不然我们都进不去门。”
常河拎着一串葫芦动作有些小心。
“这些葫芦一个才二十文,让海棠商行的那些人拿了去一个能卖二十两都可以。”
在戚昔离开后爆发了一阵激烈的争吵,不过多是单方面一道男声。
紧接着,院门紧闭的院子当中,放葫芦的屋子被一身形高而瘦削的男人暴力地用斧子劈开,里面再精美的葫芦被砸了个遍。
而小孩口中的胡婶婶则披头散发,似笑似哭站在门外,看着如疯子一般在里面肆意打砸,好似癫狂的清瘦男人。
邻居听到隔壁叮叮咚咚的声音忙将院门关严实了,招了自家在院子里玩儿的孩子进屋。
“阿娘,胡叔叔又砸东西了。”
“那就是个疯子,什么胡叔叔。”
在这条巷子上,对胡家知道得最多的无非就是邻居。
而在邻居眼里,隔壁可不就住着一家疯子嘛。辛辛苦苦做葫芦,葫芦做好又一个发疯全砸了个稀巴烂。
以前两家还有往来时,她看见许多次胡家那媳妇在院子里烧烂葫芦,后来听隔壁男人闹得动静愈发厉害,这高墙就建起来了。
他们也就看不见里面是个什么情况。
总而言之,从她男人爷爷口中得知,这胡家自搬来时就如此。
一整个疯子窝。
好半晌,屋里安静了。男人脱力地坐在地上,他胸口剧烈起伏,眉眼低垂宛若熟睡。
胡婶子抹了把眼泪,进去抱住男人身子,瘦削的肩膀将他撑起移到隔壁屋子。
“阿今。”男人虚声道。
胡今给他盖好被子,用帕子沾了沾男人的额角。“可舒服了?”
男人扬起笑,面上灿烂不见刚刚半点阴郁。
“阿今对不起。”
“不怪你。”
胡今芹别过头去,她瓮声瓮气道:“我去看看锅里。”
说完她匆匆离去,而床上的男人一直看着她的身影,眼里闪过浓重的郁气与自责。
有了材料,戚昔直接送到新铺子那边去。
周田帮着建造队改造铺子,有自己人在,戚昔便也没有一直待在那边。
现下八月,正是府城举办乡试的时候。
他记得郭桉说过书院的孙夫子应该还要去赶考,也不知道他走了,夫子人够不够。
正想着呢,跟前忽然“啪”的一声,一阵风撩起脸颊侧边的头发。
戚昔抬眼,正正好看见一双含笑的凤眼,而身侧一柄三上好的玉骨扇摇动对着自己。
戚昔后退一步,与人拉开距离。
“魏夫子。”
“戚公子。”魏朝听戚昔记得自己,凤眼一弯,风流倜傥地转了扇面搁在自己胸前。
戚昔当没看见孔雀开屏,自觉打了招呼已经是礼貌,绕开人便走。
魏朝笑容一滞,紧随戚昔身侧。
“戚公子走那么快做什么?我又不是什么豺狼虎豹,难不成戚公子担心我吃了你。”
戚昔眸光清凌凌地扫了人一眼。
魏朝脸上一僵,收敛脸上不着调的笑容。
“燕戡真是好福气。”他看着戚昔的脸,话里冒着酸气。
“那是自然。”
腰间一紧,戚昔回神便看到燕戡犹如一堵墙挡在自己面前。
他弯眼,曲指勾住燕戡的腰带轻轻动作。
“你怎么出来了?”
“找你回家吃饭。”燕戡侧头道。
夫夫俩只说了一句小话,跟前的魏朝立马就换了一张面孔。“燕戡你又坏我好事?”
燕戡抬脚就踹,都被抢媳妇儿了还要什么风度。
“去你娘的好事儿!这是老子明媒正娶的夫郎!”
魏朝侧身灵巧躲过,反应过来燕戡说的是什么又这顿时立在原地,错愕地透过燕戡肩膀看他身后的戚昔。
“戚公子,你……”
“戚公子是你叫的!”燕戡凶如恶狼。
魏朝咬着后槽牙,怎么看燕戡怎么欠揍。“燕问荆,我又没跟你说话。”
“跟我的人说话不是跟我说是什么,我劝你赶紧滚回京都去,不然小心我给你套麻袋扔河里去。”
戚昔轻叹。
这哪里像仇敌,分明是两个幼稚鬼吵架。
戚昔抓住燕戡手腕:“行了,不是叫我回家吃饭。我饿了。”
燕戡:“哼!别再让我看见你!”
魏朝:“你给我等着!”
戚昔抿唇笑,带着燕戡飞速离开。
回到府上,戚昔腿上立马多了个小挂件。戚昔将燕小宝抱起来,摸摸他圆滚滚的小肚皮。
“爹爹~”奶娃娃笑着露出整齐的小白牙,软软乎乎靠在戚昔肩膀。
戚昔在他脸上亲了一下。
又见边上燕戡脸色不爽,偏头啄了一下男人的脸。“还生气?是不巧遇上的。”
燕戡搂住戚昔的腰:“夫郎遇到他招呼也不要打。”
“不礼貌。”
瞧着燕戡黑了的脸,戚昔闻到了浓厚的酸味儿。他笑着点头:“好,招呼也不打。”
燕戡这才缓和脸色,将燕小宝抱过来,一手牵着戚昔往屋里走。
磕磕绊绊,日子如流水而过。
忙碌完铺子里的事儿,没多久,成衣铺那边的掌柜就上了门。
阿兴将人领进府中,也想看看这棉布如何便也留下来没走。
成衣铺掌柜名叫窦月娘,熟悉的人唤他月娘。她生得好,一颦一笑皆有风情。一个女子能在这世道经营好一家成衣铺子,已经是极厉害的人了。
人还没到,戚昔便已经听到她爽朗的声音。
“这棉布可比麻布好,摸着轻柔也结实。只白白的一张便好看,若染了色做衣裳……定是不凡。”只想想,窦月娘就止不住脸上的笑。
戚昔也笑着步入屋内,让人上了茶:“怎生劳烦掌柜的亲自跑一趟。”
“铺子里也没事儿,戚老板快瞧瞧。”
戚昔打开包袱,里面就放着叠好的白色棉布。
手指摸上去,布面平整,柔软亲肤,织得没一丝出错。可见掌柜的花费了何心力。
戚昔给站在一旁的阿兴使了个眼色,阿兴当即拿上准备好的银两送过去。
“这事儿麻烦掌柜的了。”戚昔放下棉布道。
“说什么麻烦。”窦月娘笑着将阿兴递过来的荷包推回去。
她手搭在茶几上,优美的身段半倚在椅子上,偏头认真看着戚昔道:“这银子我不收,只想问问戚老板可还有这棉花没,我愿意出银子买。”
戚昔微顿,浅笑着摇头:“不巧,今年量不多。我有的尽数送到掌柜铺子里了。”
窦月娘听了有些失望。
可戚昔道:“待明年,府上将种子送出去。兴许便会多了。”
“真的!”窦月娘一喜,背都挺直了。
“真的。这本是好东西,将军府自然也没有藏起来的意思。”
窦月娘一听,当即明白戚昔的意思。
将军府拿出这东西只怕是跟前几次的菜种一般,是为了给百姓谋福祉。
窦月娘一家都是斜沙城人,男人多年前战死沙场,她独自一人领着自己一双儿女养大,还盘了铺子。
她站起,冲着戚昔行了一礼。
“那月娘在此,谢过将军,谢过将军夫人了。”
戚昔:“本是该做的。”
“而且掌柜的如何看出来的?”
“戚老板也不用叫我掌柜,唤我月娘即可。”
她细眉一弯,笑道:“好歹我是过来人,又经手府上每季的衣服,猜猜也就知道了。”
虽戚昔是个男子,但看将军对他爱护有加的模样,戚昔也八九不离十是他娶的人。
只因他们斜沙城的人皆相信将军人品,信他不是个有了发妻而乱来的人。
“不觉得奇怪?”
这是戚昔一直在心里想的事儿。
这里毕竟是斜沙城,燕戡还要领兵打仗。若真有人因为他俩的关系而对燕戡生了什么情绪,戚昔自觉有些对不起燕戡。
从一开始是燕戡主动,现在戚昔也沉溺进去,便自然而然开始替他考虑。
想着想着,也就走进了死胡同。
“人这一世苦且短暂,奇不奇怪又如何。”
窦月娘笑着笑着唇角愈发苦涩,她飞快眨了眨眼睛,压下眼中的酸涩:“想我儿他爹走之前我还因琐事跟他吵了一架,如今想来,每每悔矣。”
“将军也不容易,戚老板何苦在意外人。日子过得好不好,只有自己知道。”
“将军看你的眼神是藏也藏不住的。即便遮掩,那被众人知道也是迟早的事儿。”
“但你放心,至少在我们斜沙城,谁敢诋毁将军一句,不用将军动手,父老乡亲们都会主动收拾那人。”
窦月娘以过来人的眼光看着现在的戚昔,话里也含着开导:
“纵使男子与男子艰难了些,但你只需看将军态度即可。旁的,当他是根草还是坨粪,自个儿快活了这辈子才是真的。”
说得多了,窦月娘笑着轻轻打了一下自己的嘴。
“瞧我,啰嗦了。”
“那我就不打扰了,戚老板回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