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下好了,老头子我去那边能安心养老了。”
去官府变更地契的时候,李老爷子的眼眶微微泛红。不过看着旁边认真的戚昔,他立马安心,且目中露出几分赞赏。
若这少年真是城里哪个家族的,那这个家族的未来必然风光无限。
他老头子看人的眼光,不差。
斜沙城里的东西不值钱,李老爷子的房子连带里面的一应桌子凳子酒坛子,也只花了戚昔六十八两。
放在富庶一点的地方,可能连建这么大房子的工钱都不够。
而对于李老爷子来说,这就是他的养老钱了。够了。
忙活了大半辈子,他也该去享享福了。
趁着没下大雪,李老爷子拉着戚昔将一应的事儿交代完。随后快速收拾东西,在大雪封路前,搬家去府城。
而留下来的房子、铺子,以后就是戚昔在斜沙城里的家了。
酒肆里面,生活用具都有。
老爷子搬走后,关掌柜、常河还有大胡子都来帮戚昔收拾了一番。
戚昔只需要再买上一些东西,比如说床褥子、枕头什么的,就可以住进去了。
东西该换的换,该买的买。
最后再按照关掌柜的说法,戚昔去药铺里拿上一些艾绒熏一熏,通风几天。
紧接着,戚昔便搬了进去。
他睡临院墙的屋子,中间靠近厨房那间屋子是之前李老爷子睡过的,戚昔暂时没去动。
一通忙碌,又是收拾屋子,又是请他们帮忙的几个人吃饭。待到彻底安定下来,已经是十一月中旬了。
雪大了。
一堆一堆,直直地往下掉。有时候打在脸上,凉得人一激灵。
清早,戚昔随意做了一点鸡蛋面垫肚子。
吃饱了,他就坐在屋子里,一边烤着火炉,一边瞧着窗外满天飞舞的雪。
但日子不能总是这么过,戚歪靠在垫着厚厚褥子的躺椅上,半张脸缩在白色的毛毛里,神思远飘。
店里还有一些酒,老爷子连卖带送一起给了他。若是他开门继续做酒肆的生意,也能做到今年冬末。
到开春,店里这些酒也卖完了。到时候,他也知道可不可以离开了。
炉子里小火烧着,上面温着热茶。
戚昔半阖着眼睛,长睫垂着,面庞被橘红色的暖光衬得柔和不少。
沾着水色的唇轻翘着,连唇形都是漂亮的。
他脚下一蹬,躺椅摇晃。戚昔渐渐裹着毯子,安睡过去。
醒过来时,外面的天色没有变。
下雪的窸窣声与炉子里炭火燃烧的哔啵声交相辉映,听着助眠。
戚昔打了个哈欠,松开毯子站起来。
或许是冬季,总困得紧。
既然要开铺子,那便好好准备。除了酒,一些小菜该有的也要有。
明日开,今日最好将需要的东西备齐。
于是乎,戚昔换了一身衣裳,踩着厚实的地毯,关门出去。
买了酒肆之后,他鲜少出来。周围商铺的邻居也只见过他一两面,话都没说上几句。
这会儿见他出来了,皆是看了过来。
对面卖包子的大叔张着嘴巴,半晌也不知道怎么称呼。还是老板娘冲着喊了一声:“小公子,出来耍啊。”
戚昔冲着对他表露善意的邻居笑了笑。
“嗯,出去看看。”
“大娘叫我戚昔就好。”
“七夕啊?”大娘定定地看着戚昔的脸。
腰上一重,她哎哟一声,瞪着他家男人。
“你做甚!”
戚昔看去。
大叔立马红了脸,赶忙拉着他婆娘往铺子里去。
戚昔移开目光,瞧着自家门口那在雪中飘摇的酒旗子,淡淡扬起笑,采买东西去。
地里的雪积得有小腿高。不过行人走的街道是被收拾了的,所以还能下脚。
杂货铺、粮食铺以及菜市,戚昔都去看了一圈。
这个季节,斜沙城里没什么新鲜菜。大多是山上的干货以及其他季节晒出来的菜干。
戚昔估摸着买了点木耳、花生,又去肉市买了几斤猪头肉,便回去了。
不过逛了一圈,戚昔大致知道这个时节,斜沙城里有什么菜。
萝卜、白菜是先前囤的。
韭菜、小葱也有,应是卖菜的人用了巧法子,放在还算温热的地方长出来的。
除此之外,他还见到了红薯、土豆。
而做成干货的菜也有,比如说豇豆、笋子。
还有腌成酸菜的黄瓜。
也就是说,在斜沙城,或者说在大顺这个不存在于种花家历史上的朝代,一些本该是外来品种的植物,早已经存在。亦或者本土便有。
这样,至少对这儿的人来说,是有很大的好处的。
外面冷,就这一会儿,睫毛上都挂上了一层水雾。
戚昔回去后将炉子升起来,烤了一会儿火,身体才恢复过来。
换一身窄袖袄子,戚昔拎着炉子到厨房去。
冬季菜都贵,一两干木耳将近八十文,他买了五两。好在这东西一小把可以泡发一盘。猪头肉二十文一斤,他只买了五斤试试水。花生米能放,但是多的他不好拿,便也先买了五斤试试。
全部算上,花了将近五百文。
戚昔想着自己还有一堆银票,有条不紊地将锅里倒上清水。
盖子盖上,从小炉子里引火。
水开,抓上一小把木耳先泡着。
拿上猪头肉,在火里烧一下皮上的毛。随后用热水洗净。
烧过的猪肉迸发出一股浓烈的肉香,入了水后,滋滋作响。
戚昔用刀将猪皮上的黑色毛跟油脂刮下来。
离得近,油脂味持续窜入鼻尖。
忽然,一股反胃感传出来。
戚昔忙搁下手上的东西,远离木盆。
手上猪肉的味道不散,戚昔不经意嗅着,胃里越来越难受。
他侧身靠在门上,对着门外干呕好几次。抓了一把积雪搓搓手,鼻尖腥味才被霜雪的冰寒气息驱散。
好不容易缓过来了,戚昔已经是精疲力尽。
他目光扫过自己还沾着一点油脂的手,胃部跳动。
他忙闭了闭眼,压下这股难受。绯红的眼角都渗出了泪水。
缓了一会儿,他用皂角将手洗净。
瞧着盆子里那一点点冷却的水与猪头肉,戚昔心中平静。
生病了?
自从上次喝了酒后,他肚子便不舒服。之后他小心饮食,也渐渐好了。但是这次……
戚昔看着自己洗干净的手。
那反胃感觉消失了。
又不像生病。
他很确定,不舒服的原因是因为洗了猪肉。但是他不是没有处理过猪肉,但以前没这样的反应。
或者说……是这具身体,不习惯。
越想便觉得对。
原来的戚昔长在伯府,这般的猪肉是肯定没有接触过的。
戚昔轻叹一声。
这算什么。
不得以,他回卧房找了点布条将自己的鼻子捂住。确保不会闻到什么味道了,他再继续去换水,洗肉。
果然,没多难受了。
食材收拾完,已经是中午。戚昔用家里剩下的菜干炒了。主食是自己做的面饼。
吃完又是一顿。
洗了碗,收拾完灶台,戚昔将猪头肉下锅,放上生姜大蒜跟酒煮。煮出血沫捞起来,再放上些大料继续煮。
灶里放着用斧头劈好了的木头,能烧很久。
任由锅里煮着,戚昔将泡好的木耳拿出来清洗。
炉子上的茶壶里的水兑着凉水,温温热热的,以免弄出冻疮。
如此,忙碌到下午。
灶里添了几次柴火,那卤肉的香气便慢慢飘散出来。味道霸道得很,外面街道上都能闻到。
“相公,你闻到味儿没?好香啊。”
宋四娘一家的包子铺正对着酒肆。那厨房的味儿一出来,最先闻到的就是他们。
宋仓:“闻到了,像对面传来的。”
“你说是那小公子?”宋四娘深吸了一口气,被冷气呛得忙捂住嘴咳嗽两声。
宋仓立马去给她倒了杯水来。
“这味儿咱们这儿以前也没人捣鼓出来过。现在那小公子来了,这味儿也来了。”
宋四娘:“那他是不是要做吃食生意?”
宋仓拉着自家媳妇儿回屋里躲冷,不怎么高兴道:“你管得人家做什么。”
宋四娘笑着往他宽背上一倚。
“怎的,难不成提一嘴都不行。”
宋仓闷闷:“不行。”
宋四娘笑得愈发开心,嘴上抱怨:“净吃些飞醋。”
在戚昔的印象里,喝酒一般配着花生米、毛豆、猪头肉等等小菜。
其他的好做,猪头肉要卤过的才行。
斜沙城在边关位置,有些稀奇的配料倒是叫他找到不少。想着做来试试,味道竟也不差。
从前一个人生活,做饭这些他都会。来到这里,要适应的不是做饭,而是用柴灶烧火。
不过学一学,也没什么大问题。
而且柴灶做出来的东西,要香一些。
卤肉持续炖煮着入味,香气飘散近乎整个东边。
戚昔完全不知道,紧闭的酒肆门前,多少行人留连。
肉可以不用一直看着,戚昔处理洗干净的木耳。
留出一点晚上用来炒肉,剩下的用沸水煮熟,过凉水冷却。随后全部放上调料,做酸椒木耳。
调料拌好,放上一晚,明天便入味儿了。
至于花生米,要明天现炸的才好吃。
忙完这些,戚昔又去找了块木板子。
上面写上:
酒肆开业。
小菜:猪头肉,酸椒木耳,油炸花生米
只要明天将牌子往外面一摆,不用他多说,见了的人自然进来。
外面出来打发时间的人也少了。
酒肆挨着的各家铺子陆续关门。客人散去,空旷空间里那霸道的香味就更浓了。
酒肆隔壁是食肆。
店门不大,但也是街坊邻居吃了好几十年的老馆子了。这会儿老板坐在自家店里,就对着东边伸长了脖子看。
他媳妇跟他一起,越闻这心里就越忐忑。
“当家的,你说这东边不会要开食肆吧。”
男人直起身,也说不定。
见自家媳妇脸色不好,他拍着女人肩膀:“不管人家的。”
“咱们这店做了几代人了,不怕。”
如此想的,还有这一条街上其他卖吃食的店。
斜沙城里的人有穷的,自然也有手头宽裕的。但人就是那么些人,来了你家吃,就不会来我家。
所以要是真的又出现一个竞争对手,且还是完全未知,能做出大家都做不出来的东西,那自然令人恐惧。
不过大家的担忧,戚昔完全不知道。
他只不过是想将铺子里的酒水卖完罢了。
天也黑了,各家各户陆续亮起了油灯或是蜡烛。
家里穷一点的,就早早睡下。也能剩下些灯油钱。
确保东西都收好了,戚昔也回房睡觉。
泡了热水澡,戚昔窝进厚实的被窝里。他看着跳动的烛火,轻轻打了个呵欠。
半张脸缩在被子边缘,白皙的皮肤瞧着比被子还柔软细腻。露出来的眼睛如水清澈,不过透着疲乏。
他无意识地在被子上蹭蹭。
紧接着也撑不住困意,吹灭了烛火,安静睡下。
一夜多梦,早晨醒来,戚昔连头发都透着无精打采。
他揉了揉鼻子,又往被子里缩了缩。
一直睡到舒服了,才慢吞吞地从被窝里伸出一只手。
洁白的衣袖移到大臂,露出来的小手臂上青色的血管蔓延。到手腕处,骨头微微凸起。
细长的五指张开,摸索着将贴身的衣服捞进去被窝温着。
收拾一番,不想做饭便去隔壁大娘家里买上两个酸菜包子吃完,肚子就饱了。
路面上的雪不知道几时又被清扫了。
路面还算看得过去。
戚昔仰头看了一眼天,转回身,将之前写好的牌子拿出来,随后便进门了。
“当家的,瞧瞧那上面写的什么?”他一走,宋四娘立马让自家男人看。
“酒肆开业……”
“小公子开酒肆!”
宋仓摆摆手:“多半是开着玩儿的。”
宋四娘想着那打眼一看就金贵的人,第一想法也觉得是玩儿的。
可又一想到他看人的眼神。
她觉着不对。
“不该是玩儿的。”
不管是不是玩儿,对于老顾客们来说,这酒肆能重开就是令人高兴的事儿。
没多时,酒肆便有了客人。
戚昔从柜台后头的椅子上站起来。“喝点什么?”
李富贵一惊,愣愣看着戚昔。
“小公子,你还真要开啊!”
戚昔:“还剩得有些酒。”
李富贵不自在地挪到桌边,见戚昔站着,他脑袋一轴,不知怎么也站着。
戚昔重复一般:“喝点什么?”
李富贵下意识答:“云山酿。”
戚昔:“这个没有,其他的有。”
李富贵搓了搓手,不去看戚昔那张极能唬人的脸。明明一看就不是当酒肆老板的样子。
“那就来桃花醉,一盘那什么木耳,一叠花生米。”
戚昔点点头:“稍等。”
戚昔入了帘子后。
李富贵瞧不见他的身影,才悄悄拍着胸口,呼出一口气。
这小公子看着不像是开铺子,像是去铺子吃饭的。
“就你一个。”
后头传来声音。
李富贵转身,见是关掌柜,一把拉着他坐下。
“我说,这小少爷什么来头。他都在你那儿住了那么久了,你也不知道?”
“哎哟,喝个酒把我吓得。”
他瞧瞧那停下晃动的帘子,凑在关掌柜的耳边小声道:“话都不敢说。”
关掌柜嘲讽:“怕什么,咱家少爷心慈着呢。”
“问你呢,哪家的?”
关掌柜摇头,见门边一抹青色的衣摆,立马嚷嚷道:“小公子啊,开业也不告诉我老关一声。也好让我来捧个场啊!”
李富贵瞧着他那谄媚样,撇撇嘴。
他也打心底猜测,能得这姓关的端着的人,定是身份不简单的。
想想,就知道着酒肆开不了多久。
没准儿还能把老李积累了多年的酒肆名声给干没咯!
可惜啊。
“客官,慢用。”
一身裘衣的李富贵正摇头晃脑替人惋惜呢,耳边传来一股清冽的嗓音。
他皮子一紧,正不知作何反应呢,忽然鼻尖传来一股陌生的香。
戚昔放下东西就走了,徒留李富贵看着木耳失神。
关掌柜的见他不动,自个儿拿了筷子。
“我替你先试试。”
话说,他还没吃过小少爷做的东西呢。
木耳入口,爽脆。
掌柜的猛地抬头。
李富贵被他吓了一跳。
随着咀嚼,酸辣的味道愈发浓重。唾液急速分布,关掌柜立马给自己倒了点酒。
“怎样?”李富贵压低声音,“好吃吗?”
关掌柜不说话,眉毛紧皱,好像难以言说。但手上速度半点不满,一口木耳一口酒,脸上的表情越来越苦。
李富贵再傻,也反应过来了。
“好啊,关沟子你骗我!”
话落,柜台后的戚昔又起身。
李富贵忙捂住嘴巴。
见戚昔越过他们,往另一桌去。李富贵才放下手。
他夹了一片木耳放嘴里。
舌尖触碰到木耳,轻轻一嚼。他顿时愣住。
戚昔招呼客人回来的时候就见两个穿得毛绒绒,像两只大熊一样的人大眼瞪小眼。
关掌柜美滋滋地拿起筷子又要夹,李富贵立马抱着还剩下不到半盘的酸椒木耳。赶人道:“你瞧我作甚!去去去,要吃自己买去!”
关掌柜:“不要这么小气。”
这时,大胡子带着一群兄弟来了。
“什么小气?”
“兄弟!快,坐。”关掌柜起身。
戚昔见顷刻就坐满了的铺子,默不作声地将手上的毛毯放下。
铺子里热闹起来,不过大家对这心掌柜的有点不熟,还不知怎么有点怂,都刻意小声点说话。
戚昔走到桌边:“吃点什么?”
大胡子猛地站起。
连带几个兄弟也面色一变,站得笔挺挺的。
戚昔目光从他们身上环绕一圈,笑了笑。“或者你们想自己取?”
常河站在大胡子的后面,悄悄拉了拉他的衣服。
大胡子脸皮抽抽,立马察觉到自己反应过度。他一拍大腿,朗笑着开口:“那……我们自己,要不还是您,还是我们自己取吧。”
戚昔没多为难他们,自个儿转身,取了他们之前常常喝的酒。至于下酒菜,鉴于他们人多,一样来了两大盘。
“慢用。”
放下东西,他从还杵得跟根儿棍子似的几人身边的离开。
“你……”关掌柜瞧着几个大汉子,眼中闪着光。不过顾忌这里有其他人,他并没有问。
至于其他客人,早注意到那桌上尤为突出的一盘猪头肉。
就是这个香味儿。
昨儿个在整条街道上都飘了一个下午加一个晚上,搞得他们睡觉都睡得不安宁。
“掌柜的,猪头肉给我来一盘。”
“我们也上一盘!”
“我也要!”
斜沙城里,隔三差五跑酒肆里喝得了酒的,大多是有钱的。一盘三四十文的猪头肉还是能吃得起的。
戚昔来来回回几趟,给全上好了。
等没人再叫他了,他便回到那柜子后面,学着之前关掌柜的样子,盖上毛毯,静静地烤着火炉。
就上了一会儿菜,他都有些疲乏。
戚昔揉着眉心。
命本来是捡来的,能过一日,便好好过一日。
又或者,等天气好些了,他去医馆瞧瞧。
卤肉调料少些,但戚昔手艺却好。软硬适中,各种辅料的搭配多一些太冲,少一些不够味道。
但凡是入了口的,都争相落下第二筷。
少许,酒没喝完呢,菜就没了。
“掌柜的。”
昏昏欲睡的戚昔站起来。
“何事?”他有些不清醒,所以声音显得更冷。
客人嗓门一低:“那个,猪头肉再上一盘儿。”
戚昔没多言语,转头上菜去。
“我不会吵到他了吧?”
“嘶……有这个可能。”
大胡子:“小公子正常开门做生意,岂会计较这些。”
那悄悄议论的两人对视一眼。“也是。”
这般,又好吃好喝起来。
吃了第一盘肉的,见状也纷纷要第二盘。甚至刚进门见着这些熟面孔抢一盘菜的,问都不问,也直接要上。
戚昔听了一二,直接将剩下的猪头肉全部切了。
三五盘一起端出去,端了几次,没漏下一个。
拢共五斤肉,这下后厨就不剩多少了。
屋子里因着吃肉的香气,路过的老顾客总会探头进来看一眼。
门口坐着的客人便会道:“可惜了,来晚了。”
没进门的客人鼻子动了动,想也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屋子里没位置,人直接拿着酒葫芦让戚昔打酒。
一直到关门,小酒馆里的客人都没少过。
而仅这一天,整个斜沙城东城的人大都知道,老李头家的酒肆又开了。
不过这老板换了,换成了个神仙似的小少爷。
“瞧你说的,咱们这儿就没见过神仙似的人。”
“不信?你自己看去。”
这酒肆重开,戚昔知道人会议论。
但没想到议论得这么厉害。
下午他出去买食材时,是个婶子见着他,都要问上一句:“小公子,可是你在东城那边开酒馆?”
戚昔一听,笑了笑,默默加大了买菜的量。
冲着斜沙城冬日里贫瘠的娱乐生活,明儿个他的酒肆里人会更多。
多半是冲着自己来。
人都有好奇心,只要不伤人,那边无所谓。
回去之后,戚昔照旧先把该处理的处理了。
他捂着鼻子洗个肉的时间,蹲起来时一阵头晕目眩。戚昔顾不得手上的油,忙撑住边上的门框。
他呼吸微促,眼前泛白。
等了一会儿,症状才缓解。
“起来急了。”他失神喃喃。
转头瞧着另一个盆子边放着的干木耳,戚昔走过去,捧了一半放回袋子里去。
还是少做点吧。他怕自己承受不住。
戚昔照样是睡饱了才起来。
填饱了肚子,又挨着检查一下桌椅是否干净。确保无差错后,他将门打开。
刚回去坐下,陆陆续续便有人来了。
顷刻,铺子里没剩下一个空位。
戚昔的目光从这些客人身上掠过。男女都有,甚至有一桌全是中年妇人。
戚昔扬起笑。
客人们安静一瞬,纷纷笑呵呵地冲着戚昔挥手。两片嘴皮子一碰,趁着别人没开口前飞快点菜。
一瞬间,铺子里都是报菜名的声音。
戚昔听完一遍,心里默了默。随后对着众人道:“稍等。”
他一走,店里立马叽叽喳喳开始议论。
“我就说长得跟神仙似的,你还不信。”
“这也忒好看了。”
“哪家的?”
“不知道,小声点,别让人听见。”
戚昔有条不紊地上酒上菜。举手投足之间,带着独特的雅韵气质。只看他,就觉心神舒畅。
再吃点好的,喝点小酒。
看够了人,客人们也慢慢闲聊起来。
戚昔半眯着眼睛,对身体上涌现出的困意习以为常。躺椅摇晃着,他半张脸埋入毯子。
半梦半醒之间,听到有人说:
“将军要回来了。”
“你晓得?”
“我儿子是将军府的啊,现在那边都催着让他们收拾屋子呢。”
“将军好了啊!”
“老天爷开眼了!”
将军……
哪个将军。
大胡子那一方桌子上,几个人话说着说着声音就小了下去。
常河看了一眼柜台,不确定地问大胡子:“将军要回来了?”
大胡子:“我也不知道。”
关掌柜抿了一口小酒,悠哉轻晃着脑袋。黑皮脸上,眼角皱纹褶起,笑眯眯的。
“大将军都离开咱们斜沙城半年了,也该回来了。”
常河一口闷了酒,闷闷道:“我还以为将军回不来了。”
“呵,怎么可能!”对桌李富贵歪过身子插嘴。
“咱们大顺朝,要没了燕家世代守着,能安宁?”
李富贵拍了把自己圆滚滚肚子,脸上是夸大的讽意:“那边不把将军放回来,怕早让那群北边蛮子把京都那些只会耍嘴皮子的人给砍死了咯。”
他指着北边,唾沫横飞:“就前几年的事儿,忘了?!”
“那什么狗屁神威将军路春化过来,北边让他给守成什么样子了。丢的那几城,还不是咱大将军收回来的。”
大胡子盯着他。
半张脸在胡子下,就露出一双黑中透着绿的眼。
“酒喝多了?”
李富贵后背一凉,立马坐正了回去。
脑子一清醒,他左右看看,有些心虚。
不过本来就是,朝廷哪有什么拿得出手的武将。那些人不就是靠着燕家,才能安稳坐在那皇城之中。
但这话要是在其他地方说出来,脑袋怕是要不保了。
李富贵懊恼地几下喝完剩下的酒,银钱搁在桌上,便匆匆离开。
各桌聊各桌的事儿,没人在意他。
但都因为知道将军可能回来的消息,都有些兴奋。
戚昔在吵嚷的声音中睡着,又在这声音中醒来。
他动了动身子。
躺椅轻轻晃动。垂在脸颊边的发丝搔过耳廓,痒痒的。
他侧头在肩上蹭了蹭。
又保持着歪头的姿势半阖着眼,迷糊地听着这些客人的谈话。
聊来聊去,无非就是什么将军。
他来这个地方,知道就只有一个被称作了将军的人。不过那人眼是瞎的。
腰间像应和他的想法似的,忽然抽搐一下。
戚昔有些不自在地探了一下自己腰侧。
淤青早在路上的时候便消了,这会儿仍会幻痛。
手顺势搁在腹部,微微凸起的触感让戚昔又不自觉地摸了摸。
竟然还胖了吗?
客人换了一批又一批,戚昔打发时间的忙着。
偶尔往椅子上一躺,迷迷糊糊睡去。客人也不会叫醒他,而是将银钱直接放在台面儿上。
大家都知道他不会像之前的老板那样跟他们攀谈,也不会站在他们看得见的地方,瞧着无端让人胆怯。
时间长了,两方就形成了默契。
笑一笑,点个头。能不跟戚昔说话就不跟他说话。
日子长了,店铺也就这么一直怪模怪样的开了下去。
这晚,戚昔刚对完账,照旧要关门歇店。
店里面又来了一群人。
是周边的邻居。
戚昔浅笑,声如泉鸣清冽:“抱歉,打烊了。”
众人一顿,你推我我推你。
最后宋四娘笑着走上前来,一把嗓子尤为亮:“不是来喝酒的,是……”
他家男人宋仓将手里的东西放在桌上。
“是庆贺的。小公子都开业这么久了,我们做邻居的,也该来祝贺一番。”
有了开头,大家纷纷开口。
“对,前些日子看你忙着。一直找不到时间,这才到现在上门。”
“小公子年纪轻轻便能如此,可比我们家儿子厉害上百倍。”
“是啊是啊,谁家有子孙如小公子一样,老祖宗怕不得把棺材板都笑开。”
戚昔瞧着他们拘谨又好奇的模样,眼中含笑:“诸位谬赞。”
“本该是我先上忙,倒是忘了礼数。”
他走出来,招呼人:“大家先坐着,我去上些茶来。”
几人忙拦住他。
宋四娘:“哪里用得着喝茶,忙了一天你也累了,早早休息。我们就不打扰了。”
“对,对对对。你休息,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