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停步, 皆是看着头上的牌匾。
“这字可有来头?”戚昔问。
燕戡抓着戚昔的手捏玩儿着,对这些东西没什么兴趣。他道:“不知。”
戚昔收回目光, 继续往上。“你好歹是斜沙城的大将军,在这里呆了这么多年, 没一个知晓。”
“大将军又如何, 我连解决将士们的温饱这事儿都要忙得焦头烂额。哪还有时间关心这劳什子书院。”
书院大门没关,两人径直进去。
山风卷起落叶打着旋儿, 叶片划过地面,簌簌作响。山中鸟声清脆,悠远传来更显孤寂。
这一方院中竟然不见半个人影。
燕戡也没想到里面会如此萧瑟,他道:“阿兴不是说还有人在。”
戚昔:“找找吧。”
这书院原本是私人的。后来官府牵头,斜沙城合力集资重新修建。
当初的县令或许是为了政绩好看,将书院一再扩建。
从山下远望,整座山上皆是错落的屋舍。
若不是早已成材的树木遮挡,这山也也不见得有多好看。
两人从学堂找到食堂,又从后山食堂绕到学生住宿的地方。一个人影不见。
绕了一圈又绕回来,两人停在学堂前广场下的那棵硕大银杏树下。
“怕不是没在?”戚昔疑惑。
燕戡收敛陪夫郎游玩的心态,目光从屋脊线上移动。的侧耳细听,最后慢慢抬头。
他扯了扯嘴皮:“不,在。”
戚昔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茂密的树叶之中,银杏粗壮枝干的中间正好有一个可以供人躺下的地方。
此时那树杈子间落下一缕乱糟糟的头发,隐隐可见那头发的主人翘着个二郎腿,搭在腿上的手腕上还挂了个酒葫芦。
葫芦上刻着一个七的标记,显然是酒肆里的。
燕戡:“这恐怕就是那守书院的人了。”
戚昔与燕戡并肩,他看清那树上猫着的人,一时难言。
“能叫下来吗?”
“喝了酒,上这么高的树也不怕摔死。”燕戡低声说着,嘴角上挂起恶劣的笑。
戚昔眼睁着他捡了个石子儿一弹,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拉住燕戡的手腕已经来不及。
石子儿弹射出去。
“嗷——”
“谁啊!”
树上的人移动,暴躁地从树杈子中探出个脑袋。“又是哪家皮小子,不好好读书,看我不得找你爹娘好好说道……”
说着说着,树上那人就噤声了。
戚昔只听得他好像苦笑了一声,又见那酒葫芦扬起。树上的人灌了一口酒。
风吹得的银杏叶婆娑,发出轻轻的响动。那人喃喃:“书院都倒了,哪里还有什么学生……”
戚昔听得眼睫一颤。
燕戡见他又躺下去了,手指一翻,又是一颗石子儿。戚昔忙抓住他的手,抬头朗声道:“树上那位,能否下来一趟。”
“喊他做什么,醉鬼听不懂人话的。”
“你才是醉鬼!”那树杈子中的人翻身,手撑在树枝上探着头看下来。
“你们是谁?来这里做什么?!”
没等戚昔开口,那人像赶苍蝇似的摆手,道:“去去去,不卖,书院不卖!”
燕戡看了一眼戚昔,像是说“看吧,好生说话人不下来”。
他翘起嘴角,又是一颗石子儿弹过去。
“嗷!”
戚昔没拦住,无奈瞪他。“幼不幼稚。”
燕戡被戚昔嫌弃了,他低笑着脑袋往戚昔肩膀上一栽。额头磨了磨戚昔肩膀,像大狗撒娇。
“我们不买书院。只是家中有孩子正值上学年纪,又被书院退学,所以过来问问。”
“没钱,钱还不了,自己去屋里搬一张桌子走。要念书去别处,这里没夫子,教不了。”
燕戡瞪了树上的人一眼,又转头来摸摸戚昔的发。“跟他费什么口舌,等着。”
燕戡一个蹿步,踩着几根树枝就攀了上去。
戚昔眼皮子一跳,紧张道:“你慢点!”
自己那么大块头没点数。
燕戡几个呼吸间就到了那酒疯子所在的树杈。他打量了一下这跟个大鸟巢一样的地方,这里肯定有人常来,里面都被人睡得跟打磨了似的。
燕戡哼笑:“倒是个好地方。”
他拎着人的衣服,几下就带了下去。
“你是谁?我的酒,我的酒水啊!”
戚昔看着人落地,立马快步上前。
想都没想,一巴掌打在燕戡手臂。不过力道轻轻的,跟猫爪子踩了一下似的。
但不妨燕戡小题大做。
他将手上的人往地上一扔,脸一垮,委屈地双手搭上戚昔的肩膀,大脑袋在戚昔颈侧拱啊拱。
“夫郎打我,我帮忙了你还打我。”
戚昔心跳得厉害,此时见人耍赖,深吸了口气好歹驱散了这股害怕。
“行了,注意点儿。”拍了一下肩膀上的人,戚昔让他站好,自己去将地上瘫坐的人扶起来。
这人头发乱糟糟的。
刚开始躲在树上,听他声音沙哑还以为是个老人,这会儿一瞧,也就是个二三十来岁的年轻人。
“抱歉,我家这人手上没轻没重的,你没事儿吧。”
那人站起来,烦躁地拍了拍身上的灰。
一抬头见戚昔逆着光的脸,眼睛一亮。“好生俊俏,小郎君可有功名在身,可是要来书院当夫子。”
戚昔眸色淡然。
刚刚还一脸潦倒模样,现在眼里却泛着光,清澈又热切。透着一股不被世俗沾染的干净模样。
燕戡见人盯得久了,拉上戚昔的手腕就挡在自己身后。
戚昔被迫松开扶了一半的人。
隔着燕戡的肩膀只见这人摇晃了一下就站定,应是无碍。
他放心些许,道:“我没有功名,也不当夫子。只是家中孩子无书可读,特来书院问问。”
“都退学多久了,这会儿才来问。”郭桉嘀咕。
戚昔:“是,是我们失职。也是昨晚才知道这事儿的。”
“你真不是什么秀才郎?”
“不是。”
郭桉失望地一屁股往地上一坐,抱着自个儿的酒葫芦道:“这有什么好说的。”
燕戡最是看不得人这个颓废样,这人若是他手下的兵,他早冲着人踹上一脚,再拎着人训脱一层皮。哪里还能抱着酒这般喝。
他冷眼:“不说给你挂树上。”
戚昔拍了下燕戡的胳膊:“别动不动这么暴力。”
他对郭桉道:“斜沙城如我们家一般有幼子上学的不如我们一家,上私塾终归不及学院条件好。能上书院还是上书院。”
郭桉曲腿,斜着个脑袋仰头看着戚昔两人。
他眼珠子转了几圈,吊儿郎当道:“告诉你们也无妨。”
“去岁书院里学生多了,山长……也就是我郭桉本人招了几个夫子。结果那几个狼心狗肺的东西居然顶替了别人名头的假货!”
“昧了我整个顺书院的钱财不说,还以我杳寂书院的名义招惹了府城的东山书院的人。呵……钱没了还得罪了那么大个书院。连在我书院夫子都不敢继续留在我这个地方。”
“至于你们那些小书生,也干脆别来了。免得以后真走到府城,报上家门就被东山书院那些憨货套这麻袋天天打。”
“一个小小书院,有如此本事。”燕戡眸光黝黑。
“呵!你这口气也大。”
“我杳寂书院只是个边城书院,放在整个定州府连个名头都排不上。东山书院虽说里面的人恶心了点,但也是定州数一数二的大书院。”
“启蒙的学生也就罢了,但凡要考学的童生、秀才将来是要往好书院爬的。谁又敢跟他们作对。”
“还不如、还不如散了算了。”郭桉说着说着眼眶泛红,声音也小了下去。
他抱着酒葫芦,闷头喝了一口。
燕戡嫌弃得不行。
戚昔低喃:“还以为真的是没银钱给夫子了才经营不下去的。”
郭桉闻言身体一僵硬。
戚昔了然,默默道:“原来也有这个原因。”
“话说这书院的山长为何是你这么个年轻人?”
“我?怎么,年轻人就做不了山长了?暂不说我好歹是个举人,这山头都是我祖辈的。”
戚昔拧眉。“这书院后头不是县令筹办出来的吗?”
“哦,后来官家经营不善,悄悄当私产卖了。”
戚昔:这也行?
燕戡歪靠在戚昔身上,眼神示意:斜沙城这个地方,没什么不行。
什么都乱糟糟的,连县官都没个正经的。
戚昔:“那你这书院还开吗?”
郭桉如临大敌,他双手撑地试图飞快爬起来,又踩到了衣摆摇摇晃晃差点摔倒。“我说了我不卖的!你强迫也没有用!”
戚昔真觉得这人变脸挺快。
与他潜意识里的书院院长差距不是一般大。
“没说要买。只是想着你这书院要能继续开下去就继续开,斜沙城的私塾毕竟是少数,还是书院能收的学生多。”
郭桉从大银杏树后探头。
“谁不想开,但我一个小小举人又有什么办法。”
戚昔抿抿唇,看向燕戡:“东山书院又是个什么书院?”
“东山书院……”燕戡嘴上念着,忽然嗤笑一声。
“就那样。”
“不是我说,你这人口气可真不小!”郭桉磨磨蹭蹭从银杏树后头出来。
燕戡懒得回应这人的话。
戚昔轻轻扯了扯他的袖子:“快说。”
燕戡:“京都那些闲人每年会给全国的书院排个名次,印象里听见过人笑话:那前头的几个书院年年不变,但排名会变。可后边的是年年不变,跟屁.股长了钉子似的。”
“当时说这话的人好像被东山书院的打了一顿,还闹到了官府。”
戚昔明了。
郭桉眨巴眨巴眼:“这事儿你知道?”
戚昔看他脸色,问:“你是东山书院的?”
郭桉挠挠脸:“是又如何?”
“那你为何不去讲明白。”
“呵,呵呵……讲明白怕这书院更是开不下去。”说到这儿他不愿意多说了,跟驱鸟一样张开手驱赶着两人,“回去吧回去吧,别来了。”
“没了我杳寂书院,你们大不了再去找其他的。看你们也不像没钱的。”
书院的大门在眼前被关闭。
戚昔拿下挡在自己面上的大手,侧头看着燕戡。
燕戡:“如何?”
“怕是要调查一番两个书院之间的渊源。”
“好,回去就让人去。”
戚昔瞧着紧闭的大门,轻叹一声。“做两手准备吧。顺带调查一下从书院离开的那些夫子跟学生的情况。若这书院真就如此了,那也得让姐弟几个上学。”
才上到一半就不上了,这算个什么事儿。
“好。”
空手而归,戚昔都到家了还在琢磨这事儿。
燕戡休息了一上午,下午便不得闲。一直窝在书房处理军中的公务。
阿兴抱着燕小宝,后头跟着阿楮来院子里。
见到戚昔便道:“郎君,书院的事儿已经让人去查了。”
戚昔点头,从他手里接过冲着自己伸着两个小肉手的奶娃。
阿兴拍了下脑门,又道:“第一批菜该收了,那边虎啸村的农人来传了话。”
戚昔:“那就准备好东西,明日若天气好就采收吧。”
阿兴笑道:“诶!”
晨起,燕戡晨练完冲了澡后推开正房的门。
戚昔在屋子里给奶娃娃穿着衣服,自己只着一身白色的亵衣。
亵衣大,戚昔弯腰的时候腰窄,线条更为好看。
燕戡大步上前,一手揽住戚昔,在他脸上落下个脆响。
“没洗脸呢。”戚昔将收整好的燕小宝塞进燕戡的怀里,自己这才拿了床边叠好的衣服穿上。
“今日要去西边收菜,燕小宝归你看了。”
小奶娃现在断了奶,偶尔两人会将他抱来晚上一起睡。只要他们在宅子里,奶娃娃就是自己带着。
燕戡捏捏自家奶娃肉乎乎的小脸,看他傻兮兮地笑,也翘起嘴角道:“我也要去西边,一起。”
“燕小宝?”
“也带上。长这么大也没怎么出去过,今天天气好,正合适。”
戚昔系着腰带,犹豫了一下。“要不算了,出去也不是玩儿的。”
“夫郎你忙,我看着他就行。”
既然燕戡都这么说了,他也没再反驳。
用过早饭,桌上说了这事儿,阿兴不仅要跟着,连带着周子通也让阿楮一起去。
所以这一行就变成了五人。
从将军府出门,戚昔头顶幕笠,连带着将他抱着的燕小宝也罩了进去。
小孩还不懂出门,只被戚昔抱着,又很有安全感地待在轻纱下。他曲着小肉手趴在戚昔怀里,圆眼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的爹。
只看着便时不时地咯咯笑上两声。
戚昔越看越喜欢,在他额头上亲了两下。小崽崽笑得更欢。
到了菜地边,戚昔将奶娃娃交给燕戡,又取下头上的幕笠也戴在了燕戡的头上。
燕小宝像小雏鸟一样躲在下面,遮阳又挡风。
“爹爹爹爹爹……”
燕戡找了个干净的石墩子坐下,拎着奶娃踩在自己的腿上。
“你爹爹忙。看着就行。”
时辰还早,但虎啸村的人一听说今日收菜,早早地拿上家伙等着了。
戚昔下了一遍地,看熟透的番茄像染了胭脂,个头匀称。辣椒有青有红,但大多是青绿色。除此之外还有紫皮的茄子,圆长的黄瓜……
这些都是下面这些细碎土块里的。
而坡上那些是戚昔铺子里用得更多,味道更辣的小个头辣椒。还有土豆、西瓜等等。
戚昔看完一遍,手上拿了两个红透了的番茄,再有半个拳头粗的辣椒,以及手腕粗的胡瓜……
“就照着这种模样、大小的摘。”
“番茄要留蒂,不然久了容易坏。辣椒摘的时候小心,不能断了枝丫,茄子也是如此。”
“摘回来的归类放,大家可听好了?”
“听好了。”朴素的农人脸上迎着朝霞,笑容比那阳光还灿烂。
戚昔点头,大家便提着自家的篮子或是背篓,小心翼翼地行走在齐整的蔬菜边。
这片地被照料得很好,杂草鲜少。蔬菜枝繁叶茂,下面挂着的蔬果尤为喜人。
大家一行又一行,麻利地摘。
遇见品相好的了还要捧起来欣赏一二,再小心放入篮子。
几个月的劳动有成效,大家皆是满脸喜色。
“这叫番茄的我家那苗子也长了,不过熟了的都摘给我家小孙子当果子吃了。”
“可不是,我家大虎吃了番茄不够还生啃辣椒呢,当场哭得哇哇叫,可把我们吓了一跳。”
“多好的菜啊,放集市上也能卖十文一斤吧。”
“十文一斤?要我说十文一个也卖得!”
昨儿准备好的箩筐早已经送了过来,虎啸村的村民在地里摘,戚昔就将摘来了的一个一个移到箩筐里码好。
燕戡抱着燕小宝立在戚昔身侧,见戚昔鼻尖冒出细汗拿着帕子给他擦了擦。
“爹~”
奶胖的小手弯曲着要来抓帕子。
燕戡擦完了戚昔的脸干脆给他,然后就见燕小宝也学着他刚才一样伸出手去。
“爹爹窝~”
戚昔听着他叫,还配合地扬起脸。
那小手胡乱抹在戚昔脸上,力道不知轻重。擦得戚昔脸都红了一块。
燕戡瞧着,不免凑上去亲了一下。
戚昔吓了一跳,立马往边上跨了一步。“注意点。”
燕戡委屈:“幕笠挡住的。”
戚昔没理他,见小娃娃还举着帕子,笑了一声,拿了个番茄去溪水边洗了洗,给他抱着。
“小宝乖,爹爹忙。跟你大爹去边上玩儿。”
燕戡摸了把小孩的额头,没出汗也不发烫。他索性就黏在戚昔身边,问:“这一片山怕是能摘到晚上。”
“嗯,十箩筐是有的。”
“这么多,夫郎打算如何?”
戚昔:“放铺子里卖。”
当初为了推广蔬菜种子,府里摘了一批送人。斜沙城的百姓大都见过这些。不愁卖。
“府上留一点,熟悉的人家送上一点。留足铺子要用的,剩下的可要送到大营去让他们尝尝鲜?”
燕戡大手托在小娃娃捧着大番茄的两个小手下。
他看着压着长睫毛,一脸认真用毛毛虫一样的小胖手抠着番茄的幼崽,道:“不用。”
“能剩的也不多,正好燕小宝生辰,都做来吃了吧。”
戚昔摇头:“也吃不了这么多。”
“那就卖个新鲜。”燕戡挑眉,“海棠商行那几个冤大头不是还没走吗?这些也没见几个人家种,让他们收。”
戚昔瞥了一眼燕戡:“这东西可放不了,不到京城就坏了。”
“那这就不是我们该操心的事了。夫郎你说是吧?”燕戡笑得奸诈,比戚昔这个商人还像商人。
戚昔:“那就问问吧。”
戚昔在这边守到中午,见日头晒了便催促着燕戡将燕小宝带回去。
花婆婆坐在地边树下阴凉处歇息,见这小奶娃依依不舍地冲着戚昔张开小手,便笑道:“这是黏人呢。”
“多大了?”
“快到一岁了。”
燕小宝不走,戚昔不忍心看他哭,于是将小孩接了过来也坐到树荫底下。
花婆婆看了看小孩的模样,又看向燕戡。这是像了个八九分。
转头瞥见戚昔的侧脸,心里也觉得有几分像。
“天气热了,娃娃还小就带回去吧。你放心,剩下这些今日能摘完。”
戚昔:“不用摘完,日头大摘下来的放不久,明早上再来吧。”
花婆婆笑得和蔼:“那就明早上摘。快些回去吧,热了对孩子也不好。”
戚昔点点头,歇了会儿又抱着孩子步入阳光下。
花婆婆就看着那一直站在边上的人冲着戚昔笑得极好看,眼里情意绵绵的,过来人如何看不出来。
高大的男人将帽子戴在了戚昔头上,并排走着,肩膀时不时地挨着身边的人。
小孩咿咿呀呀,大人也配合着应和。
一家三口,显而易见。
“奶奶,咱们也回了!”田坎上,脸晒得发红的瘦弱小子跑来。
花婆婆收回目光,由着自家孙子将自己扶起来。
村里人最近帮着戚昔干活儿,一月有些收入。日子较往年宽裕些,花婆婆也拿得出银子偶尔给自家小孙子补一补。
她苍老的手牵好小孩的手,看他比以往更有精气神了,声音轻缓道:“福生啊。”
“奶奶?”干瘦的小孩笑着仰头。
“要记住小郎君这份恩。”
“我知道的奶奶。”
“我听村长爷爷也说了,小郎君是在帮我们。”
他张口学着曾今听过的话细数过来:
“家里的荒地能收钱,老幼妇孺能收下干活也给钱就、就罢了。叔叔们也可以回来在酒坊里干活了,各家年节时又是糖又是粮的,日子好过……”
小孩稚嫩的声音回响在田地间,闻声的虎啸村村民看了看身后的篓子里这次又送的新鲜菜,脸上皆是洋溢着笑容。
可不是,日子好过了。
早已初夏, 到了中午外面太阳就晒人。
戚昔一行带着菜回宅子。从西边开的门进去,路过周子通的杏林院,就见他乐颠颠地捧着个罐子。
“回来了?我家小阿楮呢?”
“师父!”阿楮从戚昔身后出来, 出去这一趟小脸跑得红扑扑的。
“来瞧瞧师父养的虫王。”
戚昔闻言往后一退, 看了一眼燕戡, 抱着自家崽就走了。
阿兴留下一篮子新鲜番茄, 剩余一部分放厨房,一部分打算吃完午饭给铺子送去。
戚昔走着走着, 他看了一眼南边, 道:“下午我们去看一下温家姐弟吧。”
燕戡理了理他汗湿的头发:“好。”
摸了一下戚昔垂散的头发,燕戡忽然看着戚昔道:“没记错的话夫郎今年及冠了吧。”
戚昔:“嗯, 已经二十了。”
“不是还没有过生辰……”燕戡说着说着停下, 他将睡熟的奶娃从戚昔怀里抱出来, 让阿兴带去找奶娘。自个儿牵着戚昔的手步入室内。
房门大开,有凉风吹进来。
戚昔没着急跟燕戡说自己年龄的事儿,转而先去把汗湿的衣服换了。
系着衣带, 见燕戡还站在原地, 他又返身去柜子里拿了一套燕戡的衣服。“快换上。湿衣服穿着难受。”
两人收拾齐整,一起坐在了桌边。
戚昔端着燕戡倒的茶喝了一口,才顶着他好奇的目光道:“算上这两年的日子, 我应该二十五六了。”
燕戡:“那岂不是和我一般大。”
戚昔放下茶杯,有些倦怠地手撑在桌上, 下巴落在掌根。“嗯。你今年也二十六了。”
恍然一想,戚昔在这里已经过了两个年头了。
燕戡凑近戚昔, 瞧着他脸上细小的绒毛忍不住鼻尖凑上去贴了贴。“夫郎现在总不能嫌弃我年纪大了。”
戚昔侧目:“我何时嫌弃过。”
“那倒没有。”
顿了一下, 燕戡又问:“可要补一个及冠礼。”
“不用。”戚昔想都没想就摇头。
燕戡看着戚昔的眼睛,见他是真如此想的, 也尊重他的想法。“那夫郎生辰是何日?”
戚昔:“七月七。”
燕戡愣了一下,随即瞬间笑了出来:“原来夫郎的名儿真就与七夕相关。”
戚昔推开脸上磨蹭的大脸,挑眉道:“不可以?”
“自然可以。”
闲话没说多久,阿兴就叫吃饭了。饭后两人睡了个午觉,戚昔跟燕戡一起去看温家姐弟。
路过周子通的院子,听着里面的人在教小孩怎么养药虫。戚昔只扫了一眼便径直走过。
两人从西边门出去,路过枫叶茂密的一段小径。
小径出来之后是一片长满了庄稼的田地。土地平坦开阔,里面的庄稼也长得郁郁葱葱。
从田间阡陌一直往后面走,就是房屋修建齐整的“村庄”。
温家姐弟独自住着角落里的一间屋子。现在外面太阳大,这南院里没几个人在外面。戚昔跟燕戡悄无声息地绕过几户人家,进入温家姐弟住着的小院子。
院子不大,位于屋前。能住人的房子两间,边上还用石头搭了一间低矮的灶房。
院子里收拾得干干净净,两人刚到门口,正趴在桌上不知道做什么的三姐弟惊喜地抬起头看着。
“郎君!”
温嫦连忙带着两个弟弟起身将戚昔迎进去。
戚昔目光落在三人身上,见他们比之前的样子看着好多了,有些欣慰。
“在做什么?”
“在习字。”温嫦答。
戚昔见小孩畏惧还站在自己身旁的燕戡,他拉着人在自己身边坐下。
打量了一下屋里,房屋整洁,干净明亮。一看就是用心爱护的。
“可还习惯?”
“习惯。”
一问一答没持续多久,确认他们没有什么困难,戚昔道:“上学的事还要几天才有消息。你们耐心等等,我会给你们一个答复。”
“郎君,不用。府中能收留我们已经很好了。我们可以不……”想起之前戚昔说过的话,温嫦想说自己不用上学的话说不出来。
她转而道:“我们想去府中伺候。”
戚昔摇头:“还是那句话,你们还小,我也不缺人。”
又检查了一番几个小孩之前在书院的学习成果,看他们用手沾了水在桌上一笔一划认真地写出几个大字,他还算满意地点头。
看完姐弟的情况他也不多坐,直接起身。
“念书的事儿过后几天给你们答复。”
言罢,戚昔也不让小孩几个送,拉着燕戡就走了。
温家姐弟站在门口看着远去的两人。
温仲道:“阿姐,郎君还是不肯我们去伺候。”
温嫦牵着小弟温圆,见他睁着一双大眼睛期待地看着自己。她绷紧的身体渐渐放松。
“继续习字吧。”
他们年纪小,吃穿虽有将军府补贴,但手里也没多余的银钱。这里有叔叔伯伯还有婶婶们的照顾,他们好像也做不了其他。
她知道两个弟弟喜欢上了念书,所以她又道:“如果还有机会念书,那就尽全力好好念。”
“嗯!阿姐我会的。”
戚昔来这一趟单是想给他们一个定心丸。
另一边,阿兴领着几人,推着两个板车的蔬菜就这么敞开着往铺子里送。
路上现在行人虽不多,但看见就会问一声:“这是那新种子种出来的菜!小哥,卖不?”
有了去年送种子那一出,大家都认识。
阿兴笑着回答说送铺子里做菜的,要吃上酒肆去。
这会儿正热,有那个空闲的当真跟在了阿兴后头。
人都爱看热闹。
跟车的人越来越多,还在不断汇聚,等阿兴到了铺子。后头跟来的人立刻把桌子坐满了。
他们坐着歇脚,就看着那长得红彤彤的番茄尽数被运送到后院。
等看不见了,有想尝个新奇的立马问:“可有什么用刚刚那些做的菜?”
方俏儿立马拿上准备好的菜单:“凉菜热菜跟汤都可以做,要外带或外送都可以。”
菜单一一分发下去,到靠窗边的一桌,曾家兄弟还纳闷着。
他们拦住方俏儿问:“小姑娘,刚刚那些个东西是……狼桃!”
方俏儿:“狼桃是何?”
“刚刚送进来那红彤彤的东西。”
“你说的是番茄吧。狼桃……”方俏儿捉摸着,喃喃,“好像听过……”
常河:“也是这个东西。”
常河往常跟着商队走南闯北,见识多,也知道番茄这名儿。曾家兄弟也一样,所以他这问得也不奇怪。
“自家地里种的,客官可要尝尝?”
四兄弟面面相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