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家卖包子的,用来做包子的白面是自己买了麦子回来磨的。这样能剩下一笔钱。
宋俭小时候跟爷奶待在乡下,懂事儿就被爹娘接到城里念书。家里面的开支都是爷奶种地,还有自家这包子铺负担的。
这一家的营生,他也知道一些。
所以哪家麦子好,哪家经常卖给他家麦子他都是清楚。
宋仓:“爹知道,早让你娘去问了。”
“这次又是你一个人回来的?”
“不是,孙文卿也回来了。”
宋仓在脑子里扒拉了下,才想起来儿子说的孙文卿是谁。“难得。”
宋俭:“他家跟咱家又不一样。”
“是啊,咱十里八乡就你们两个能叫得上名字的读书人,咱家还能过日子,他家就……”
盘山村是斜沙城有名的穷村。
跟温家姐弟待着的西高土村穷得不相上下。它们一个在斜沙城的最西边,一个在斜沙城的最东边。
从村里过来,都要走接近两个时辰。
曾今盘山村丝毫不起眼,甚至在村子合并的时候因为太远太穷而差点被漏下。
但谁也没想到,这么一个默默无闻的村子里居然跑出来一个金窝窝,那就是让盘山村闻名众村的孙文卿。
孙文卿他爹叫孙有余,就是之前在卖羊粪的时候帮了温家姐弟一把的中年男人。
他家在盘山村里以前算极穷,根本没养什么牛羊。现在算很穷,就是养了十来头山羊,那也只能覆盖孙文卿念书的费用。自家过得还是穷。
他们一个村子里往上数五代,没出来一个读书人。
但就是这么一个连书都买不起的村里,孙文卿十岁才开始正式念书,十二岁考上童生,十八成为秀才。如今也不过十九。
他念书念得极好,本该去府城的。但不知怎么,就在前儿又回到县学。
斜沙城里是个读书人都知道他,也猜想他回来是因为负担不起那边的念书费用。
因为即便是他每月可以领取廪银,府城那日子也是他们斜沙城的寻常老百姓过不起的。
藏在林中,如磨盘一样的盘山村里,孙有余看着闷不吭声帮着自己堆肥的儿子,忐忑问:“是不是银钱不够了,怎么回县学了?”
孙文卿垂着眼皮,对就在近处的羊粪没有半分反应。
“爹,我不想继续念书了。”
“那怎么行!”孙有余眼睛都快瞪出来了。
他气得胸口剧烈起伏:“你老师说了,你是读书的料子,也是做官的料子。就是做个县官,那也比我们这些泥腿子要好过。”
“儿啊,你若是因为钱,你放心,爹还是能拿得出来的。咱继续读,府城老师好,比在县学强。”
孙文卿瞧着地上的羊粪,看着父亲佝偻的背脊。一想到在府城看到的那些,眼中隐隐渗出血色。
他天生聪慧,看事也是一眼看透。
如今的大顺,要想过得好,做个贪官银子便能如河一般往手上涌。可真要做个有抱负的好官,这不是个好时候。
这是孙文卿在府城的牢里蹲了两个月想明白的事。
自家的孩子自家知道,孙有余看他这副低沉的模样,定是遭了难。
他苦闷地握紧手里的耙子,心里边闷痛。
都怪他们,拖累了儿子。
孙文卿不想让孙有余陷入自责,自己一个秀才,要在斜沙城活下来,也不是什么难事。
他看着地上的羊粪,声音里藏着思量好了的坚定。
他道:“爹,我想去将军府试试。”
今年的秋收无疑让整个斜沙城瞩目。
大家伙儿都知道有几户人家的地种得是极好。等确确实实见证了那明显涨收的庄稼, 一时间,所有人都盯上了将军府与这几家人。
“老杜头,你这庄稼是怎么种的, 细细跟大伙儿说说呗。”
“对, 大伙儿都见识到你家收成是什么样子的了, 以后我们就跟着你种!”
“我家那麦子是跟着你老杜头种的。那叫一个长得好!可惜种少了, 不然这粮食能比去年足足翻一成。”说话的人心疼得扼腕。
八月末,斜沙城几乎都收完了粮食。
杜家今年粮食长势极好, 看得众人无不艳羡。这不, 这会儿一有空闲,大家伙齐齐将他家围住, 就为了听听这杜家的种植之道。
院子里坐满了人, 他们大都衣衫简朴, 都是些耐脏的灰蓝色调。衣服上还打了不少补丁,瞧着各家日子都不好。
杜家的凳子全端了出来,没坐的就自己找个地方蹲着, 蹲不了的自己找个墙根儿站着。
一个带一个, 几乎整个村子的人都过来了。搞得杜家院子连个下脚的地方都没有。
外出清收地里漏下的粮食的杜勇全不得不垫着脚,在院子外面绕上一大圈儿翻篱笆才能进屋。
“老杜,说说吧。”村长坐在村民前头, 面对着杜属善。
杜属善卷着手上的旱烟,黄土色泽的脸挂着笑意。皱纹深如沟壑, 白发在夕阳下晃眼。
“老哥,不是我不说。是这会儿仅仅种出了粮食, 还有事未完。不过你们等等, 就是这阵子了。”
“什么事未完?”村长问。
“你们是瞧见我怎么种地的,也知道我是去了将军府之后才试着这么种的。大家伙儿可看到了我家的收成了吧。”
“那可不是!一块旱地就涨了半石粮, 你家这一下十几亩的地可是长了七八石的粮。还让我们再看下去,看得乡亲们都眼红了。”
众人哄笑,道:“可不是!”
“叔啊,你这是招咱恨呐!”
杜属善也跟着笑了,手里棕褐色的干烟叶被他卷好困在一边,他坐得佝偻的肩背直了直。
“那既然看清楚了,我们这头一项任务也就完成了。”
“什么任务?”
“就是将军让我们先自己试种,看是否有用。”
“有用,可太有用了!那叔,咱具体该怎么做啊?”
“就是啊杜叔,你就别卖关子了,我们着急啊。”
“着急有什么用,今年都不能下种子了!”杜属善将烟叶扎捆打包,放进麻袋里。
抬头见众人还巴巴瞧着,他干瘦的脸上挂了几分笑:“放心,大家耐心等等吧。就是这阵子了,将军肯定会推广这法子。到时候大家伙儿每个都知道,我也会帮忙。”
村长一喜,问:“是等那边列出章程?”
“自然,我们这几个农人还要去将军府一趟。反正你们就等着将军府的消息吧。”
实践有了,接下来就是在实践的基础上总结经验。杜属善这心里啊,一片舒畅。
好日子就要来了。
但他等得,可一心想种好地的其他人等不得。人群里有小声提议:“要不干脆去将军府等?”
“反正现在也而不忙了,我跟你一起去。”
“对,咱们现在就去看看。反正现在地里没什么事儿。”
这一合计,不只是野树弯村,但凡是听说了将军府要出种地法子的事儿的人,纷纷等不及地涌入斜沙城。
此时,孙文卿跟在孙有余身边,父子俩看顾着拉羊粪的车走了大半天到了斜沙城。
这一路上两人都沉默着。
孙有余是又着急又担心,好好读了这么多年的书,眼看就要出头了,怎么说不读就不读了。
而孙文卿则是本来话就不多,现在等着他爹做决定。
这会儿两人进了城,人群裹挟着热闹涌来,将父子俩无声的僵持打破。
孙有余在前面拉着车,转头见儿子脸上挂着的汗,又因为用力,脖子上的青筋鼓起。
自家这个儿子,从小主意就大。
他心生触动,头脑一热,干脆想着就这么罢了。
可冲动的话到嘴边,他忍了又忍,只勉强退了一步。
他妥协道:“文卿,爹不强求你再去府城,但是县学你依旧得去。”
孙文卿知道自己爹将科举这条路看得有多重,也明白这是他难得的退步。
这要求是在他的意料之中。
孙文卿低低地应了一声:“好,我去县学。”
听见这话,孙有余舒了一口气。只要自己的儿子不犯倔,这事儿就有商量的余地。
不去府城就不去吧,待在县学好生学,以文卿的才学定是也能出头的。
孙文卿做事儿有自己的考量。
他不想父子俩在自己这件事儿上过多纠结,见人群跟着他们一个方向涌来,便问:“今日不是大集,为何这么多人?”
孙有余一瞧就明了:“是去将军府的,大将军前些时候组织了一批有经验的农人学种地。如今这庄稼收上来了,听说那法子颇有成效。所以这是来等将军府说那法子的。”
又是将军府。孙文卿眸光闪动。
斜沙城与燕家军的关系素来很好。燕家自然不像他在府城所见所听的那些人。
跟着将军,他相信不会比自己去考科举差的。
“老孙,来了。”
快到北大门了,因为收羊粪已经跟大多数养牛羊的人混熟了的常海一边招呼人,一边让人将这粪肥收了。
“常将军。”孙有余笑着打招呼。
常海一眼看见他身边的年轻人,瞧着是个书生。他笑问:“这是你儿子?”
孙有余一边从账房手里结过铜板,听他问起孙文卿,脸上也忍不住带上了几分自豪。
“是,我就这么一个儿子。这不是秋收,放假回来帮忙的。”
常海虎掌一下子拍在孙文卿的肩膀,见小年轻身板不像看着那么脆,他更是夸赞道:“好小子,身板不错。也是个当兵的苗子。”
“不过咱斜沙城几年都出不了一个人才,你小小年纪已然成秀才。前途无量啊。”
“您谬赞了。”孙文卿拱手。
常海摆摆手:“我可不说大话。今日城里人多,回去路上注意着些。”
“诶,知道了。”
后面还有人,他们也不在前面耽搁。孙有余将车上的麻绳重新套在自己肩上,孙文卿在后面推着走。
路过那人潮汹涌的将军府,孙文卿故意道:“爹,我想去将军府看看。”
孙有余脚下一顿。
他眼珠动了动,道:“你还不死心。”
“我想一边念书一边为家里攒点银子。再说要是科考,去京都的路费都要花不少。”
孙有余闷声道:“这个不是你该担心的。”
“爹!”
“走,回家!”
孙文卿看了紧闭大门的将军府一眼,推着车的手紧握。
“主子,主子不好了!咱们宅子大门被堵住了!”
院子里,燕戡抱着小奶娃哄睡。听阿兴吵吵嚷嚷跑进来,一脚踢起菜地边缘的小石子儿,直直地冲着门口砸过去。
阿兴刚到门口,见着这暗器慌忙闪身。
抬头见燕戡眸子黑沉地看着自己,阿兴眼睛一瞪,见他怀里举着小腿哼哼唧唧像是被吵醒的燕小宝,他捂嘴。
“主子……”
燕戡抓住奶娃娃的小腿抱好,边走边拍着奶娃娃的后背。“什么事儿?”
“就,咱府外来了好多百姓。围得整条路都走不了人了。”
“不知道让他们回去?”
“那不是人家等着你把种地的法子送出去吗?”
今年这秋收,除开大营,好几个村子里十几个农人都依着郎君说的那些法子开辟了那叫什么试验田的。
现下收成良好,自然让最关心地里的百姓们着急了。
燕戡沉吟片刻,低头看见哄了半天还睁着大眼睛看着自己的燕小宝。他无奈地拍了下他的小屁股。
“去跟他们说,后日就贴出来,也会有专人跟他们讲解。”
“再让先前那些农人明日早上来一趟。”
“是!”
阿兴匆匆跑了。
将军府大门口。
阿兴一打开门,上百双眼睛齐刷刷地看过来。
“大家伙别着急,将军说了,后日就将法子贴出来。各个村也有专人去讲。”
“散了吧,散了吧。”
“你们回村子的时候记得把之前来过府上的农人通知一声,让他们明儿早上来府上一趟。”
“晓得了!”
“后天啊?”
阿兴脑袋直点:“对对对,是后天。到时候会有人告诉大伙儿的。”
人群这才如水流散去。
他们走了,阿兴又立马往常河那边跑。通知农人的事儿还是需要常河带着人跑一趟,确保通知完全。
院子里,燕戡跟怀里半晌不睡觉的小崽子大眼瞪小眼。
他将燕小宝竖着抱起,大手一个托着他的后脑勺,一个托着他背。
“你爹爹都睡了,你不睡?”
“啊呜!”奶娃娃伸手抓燕戡的头发。大眼睛忽闪忽闪,干干净净比宝石还漂亮。
“小笨蛋。”燕戡抱着奶香奶香的娃娃进屋。
戚昔也已经穿好了衣服起来了,正梳了头,坐在铜镜跟前。
“夫郎是不是被吵醒了?”
戚昔摇摇头,从他手里接过燕小宝。“再睡下去晚上都不用睡觉了。”
他摸摸奶娃娃圆鼓鼓的小肚肚,偏头在他小肉脸上亲了一下。
香香的,又软乎。让戚昔有些爱不释手。
正准备逗娃娃呢,忽然自己脸上一软。
戚昔侧目。
燕戡跟蛇一样,双手又缠到了他的腰上。
“啊呀!”两人低头,小奶娃双手掰着自己的脚丫子,眼珠这边看看,那边瞧瞧,叽里咕噜吐着奶泡泡彰显自己的存在感。
戚昔摸摸他的小脸蛋:“看着好像又长大了。”
燕戡下巴搁在戚昔肩膀,往他怀里看。“是长大了。奶娃娃一天一个样。”
“啊——”燕小宝边说着奶音边使劲儿踢腿。一身的力气,动得戚昔都有些抱不住。
燕戡伸手挡在奶娃娃侧边,道:“长大了肯定是个小话痨。”
戚昔将他肚子上翻上来的衣服拉好,眉眼冰霜尽化。
“跟你似的。”
“我怎么就话多了。”燕戡禁锢住戚昔的腰,整个人快趴在他背上。
戚昔指腹贴着软软的小脸蛋滑动,轻言:“你话少吗?”
“那只是在夫郎面前而已。”燕戡挤着戚昔的脑袋蹭,跟怎么都蹭不够似的。
戚昔浅笑,眸光酿出水色。朦胧又好看。
“东西收拾好了,等你解决完手头上这件事儿,我就搬了。”
燕戡一顿。
“说好了的,我也要过去。”
戚昔逗弄着燕小宝,被耳畔的呼吸弄得有些痒痒。他唇角依旧笑着,道:“我又拦不住。”
“夫郎说的,我翻墙。”
戚昔耳垂蓦地一红。“你……若是不想翻也可以。”
“不行,我得翻。夫郎没给我名分,可不得偷偷摸摸。”
说得跟偷.情似的。
戚昔推了推他脸:“好了,不说了。”
燕戡瞧着嘴边白皙的手指,张嘴叼住,轻轻磨了磨。直磨红了,才依依不舍地松开。
戚昔蜷缩手指,盯着上面浅浅的牙印:“属狗的。”
“夫郎的狗。”
戚昔一噎,好半晌才低声道:“好生不要脸。”
“夫郎面前要什么脸。”燕戡说得理直气壮,又凑上去在戚昔脸上亲了一下。
此后两日,燕戡忙着种地的事儿。
他召集了各个农人来讲了讲自家的情况,又探讨着修改补充之前说的法子。
最后这么一总结,从选种,到育苗,还包括施基肥,补种,补肥……再加上堆肥的经验。这精细化的种地方式就出来了。
商讨完,再抄上几分让这些农人带回去。
各家村子里不说找出来两个识字儿的,村长总会识字儿。
下面的村子里就交给这些农人与村长。而城里就贴告示,让专人去讲解。
大家反正也看到效果了,再不用劳心劳力去说服人。相信明年,大家种地的方式就会变上一变。
告示一出,头一个有获益的不是正用这些法子打算种点菜试试的人,而是家里养了牲畜的人家。
高栋梁一家窝在梢山沟,家里地不多,但牛羊多。堆的粪肥也多。
这法子一出,一家人正想着再开荒种点地儿呢,就有人找上门来了。
“高家的,你家堆肥还有多少,我买点儿!”
“都卖了好些,剩的不多。”高栋梁抽着旱烟出来。见山前陆续来人,他一惊,连忙高声道,“别来了,没有肥了。”
那边喊:“有羊羔子没?”
高栋梁诧异,不过有生意不做他是傻子。他回:“这倒是有!”
“我家要两头羊。”
“我家要一头。”
高栋梁跟自家媳妇面面相觑。怎么了这是?
他婆娘兰韭花嗓门亮:“咱现下不是种地好种了吗?不想着去开荒怎么尽想着养羊呢!就是养个两三头专为了收集这羊粪种地,可几头羊也堆不了多少肥啊?”
“不全是为此。”
转眼人走到了院子外,跨过门槛就进来了。
“愣着作甚!带我去选羊啊!”
高栋梁拍拍身上的灰尘,撑着膝盖起身:“这还没到冬季呢。家里办喜事儿?”
“哪有那么多喜事儿。早想着给家里添点牲畜,这不今年收成好,明年也不见得差,这会儿正是个好时机。”
高栋梁诧异:“就看你家就是今年跟着将军府种了地的。”
“可不是,不然怎么说我爷厉害呢。一个种地的都能被请进将军府去。”
说起这个,年轻人就止不住炫耀。“今年我家五十亩地,全让我爷给照着那法子种的。一般粟米一半麦,呵,你猜怎么着?”
“丁二,你这从村子里说到村子外,我耳朵都听出茧子了。”与他一起来的同村人道。
“怎么着,你倒是说啊!”高栋梁不着急,但其他人人着急。
“我家比去年多收了小三十石!一亩地多的多了一石头,少的也比往年多了三斗!”
“啧啧啧……怪不得有余钱买羊呢。”
“大家大户的,做得多收的也多,不怪人家有余钱。”
兰韭花站在自家男人身边,听得心都酸了。三十石,够五口人吃一年的了。
“老子听得心里冒酸水,明年我家也这么种。”
“可不是,咱大伙儿都这么种!”
只有让人们看到了希望,这日子才会过得越来越红火。
正因为今年秋收的震撼,这牲畜也好卖些了。
不仅仅是高家,梢山村里各家养牲畜的,都在冬季来临前,也小小地发了一笔财。
日子有盼头看,斜沙城里处处能看见来卖菜的庄户人家的笑脸。
大家伙儿议论这种地的事儿的时候,将军府里,戚昔也开始搬东西。
晚上院儿里挂着几盏灯笼。
月影晃动,地上铺着一层银光。人影绰绰,脚步来往,碎了银光却添了热闹。
阿兴搬着戚昔的箱笼放在马车上,小阿楮则跟在他身边帮忙。
周子通坐在月下晃着摇椅,大爷似的瞎指挥着。
酒肆与将军府没多远。戚昔要回去经营铺子,所以两边都需要放点衣服,所以拿走的也不多。
燕戡怀里抱着裹在襁褓里的奶娃娃,看着戚昔在屋里忙碌。
不仅仅是他自己的东西,燕戡的、奶娃娃的都要带过去一些。
东西放好,戚昔坐上了马车。
他见着站在马车外一脸怨气的男人,笑了笑冲着他道:“那我就先过去了。”
燕戡捏着奶娃娃的手晃动,眉心皱着,心不甘情不愿的。
“路上小心。”
“主子放心,我定会把郎君安全送达。”阿兴坐在马车前面,为了不被认出来,还专门往脸上抹了一些锅底灰。
“走吧。”戚昔放下帘子坐回去。
阿兴看向燕戡:“主子,走了啊。”
“嗯,慢着点儿。”
“知道!”
马儿蹄子落地,咚咚咚地带着人走远。车轮滚滚,一直到整个车厢隐入黑暗中,燕戡才收回视线。
他手指戳了戳奶娃娃的脸,低声道:“你爹爹不要我们了。”
奶娃娃睡得正好,被戳了也只动了动小嘴巴,依旧睡得昏天黑地。
燕戡轻笑一声,将他送回奶娘那儿去。
正值夜晚,虫鸣与蛙鸣合奏,也比冬日里热闹几分。
轱辘向前的马车划破了黑夜,最后停在了酒肆面前。
“郎君,到了。”
闻声出来的宋四娘见状一惊,忙放下碗筷走了过去。他身后,父子俩从门里探头,也瞧着外面。
“爹,谁啊?”
“对门儿掌柜。”
“就是买了李爷爷家铺子的人?”
“是。跟你一般大,不过生得极好。去年就见着他孤身一人来斜沙城,瞧着可怜,所以你娘多有照顾。”
宋俭捧着碗点点头。
外面漆黑,瞧不清个什么。这般躲在屋里看人多有不妥,他坐回去。想着都是邻居,干脆明日去拜访一二。
戚昔下了马车,阿兴去开了酒肆的门,又顺带过来把马车里的东西搬进去。
宋四娘迎上去,笑道:“小公子啊,回来了。”
戚昔浅笑:“婶子好,是回来了。”
商户忙到这会儿,正是吃完饭的时候。戚昔瞧着那搁在外面的碗筷,声音比以往温和不少:“婶子你先回去吃饭吧,这天儿也凉得快了。”
“可不是,再下一场雨就该加衣服了。”
“戚老板,回来了啊!”隔壁的武婶子也走出来瞧。
戚昔点头,唇角翘起道:“婶子,好久不见。近来可好?”
“好,好着呢。”
“怎么这会儿才到。快回去吧,还要费时收拾东西呢。”
戚昔冲着两位婶子点点头,将最后几样东西拿进门。
宋四娘喃喃:“这孩子,出去一趟瞧着变化还挺大。”
武绣红走到她身边,道:“是,瞧着开朗不少。”
“行了,回屋吧。明早还要看店呢。”宋仓在屋里催促。
戚昔进了铺子,等门口两位婶子走了才来关上门。
进了后院,一眼看见自己睡觉的厢房亮起了灯。这阿兴还在厨房呢,那灯……
戚昔唇角微翘。
他推开门,屋里没有灰尘的味道。瞧见那忙着铺床的宽厚背影,戚昔走过去。
“小宝呢?”
“他还要吃奶,留在府里了。”
戚昔:“翻的墙?”
燕戡反手一勾,搂住戚昔的腰将人抵在床边。他低低笑着,鼻尖碰了碰戚昔的鼻尖。
“怎么?还要叫夫郎看看为夫是如何翻墙的?”
戚昔别开头:“那倒不必。”
雪白的一截脖子露在面前,没道理放过。燕戡凑上去,怀中人一颤。
“燕戡……”
“嗯。”嘴里的软肉滋味甚好。叫人辗转唇齿间,要吃尽了上面的香气。
腰上的手发烫,戚昔腿一软,倒在了被子上。
燕戡低笑两声,将人揽入怀里。他轻啄那绯红的耳垂:“夫郎,叫为夫如何?”
戚昔逮住他的一缕发,恼道:“快些收拾,今晚还睡不睡了。”
燕戡笑道:“自然要睡。”
知道戚昔要回来住, 所以这些天酒肆这边都有人过来打扫。
连带着之前李家老爷子住的那间屋子都被收拾出来。阿兴今晚就打算住在这儿。
他在厨房忙碌一通,走到戚昔门外道:“郎君,热水烧好了。”
“知道了。”
门被打开, 一道阴影落在院子里。
阿兴见是燕戡, 眼睛一亮。“主子!需要将水送进去吗?”
燕戡:“不用。”
阿兴嘿嘿一笑, 抬脚就溜:“那我就不打扰了。”
燕戡负手立于屋檐下, 瞧着那直冲院墙的人道:“郎君搬过来了,铺子里的事儿多也要有个人帮忙。明儿叫常河过来跟在郎君身边。”
“是!”
阿兴往院墙上一翻, 顷刻消失在黑暗中。
燕戡拎了热水进屋, 见戚昔正把自己的衣服放在他一个衣柜里,脸上挂出几分笑意。
“夫郎, 沐浴。”
“马上。”戚昔将叠好的衣服放进衣柜, 又拿了一套寑衣走到屏风后。
他把外衫脱了, 衣服放好,转头见燕戡还站在原地不动。眼睛尽瞧着他。
戚昔:“要不你先?”
燕戡见只穿中衣的戚昔像笋芯似的,嫩生生的。眼中暗色闪过, 他笑:“浴桶这般大, 为何不能一起?”
戚昔解着衣带的手滞住。
燕戡目光如实质扫过戚昔的手指,缓缓往上,落在他脖颈。红梅落雪, 煞是好看。
见戚昔愣住不动。
燕戡逗弄人的心思更甚,他轻笑一声, 往前走了几步。
戚昔垂眸遮住眼中无奈。双手垂下,在袖中缓缓收紧。
燕戡几步逼近。
戚昔后退一步, 背抵在了屏风上。
燕戡见戚昔像警惕的小白鹤似的, 瞧着更让人想欺负了。
他长臂一揽,将人抱在怀里。身子覆盖上去, 将戚昔身前的光挡了个严严实实。
“夫郎啊,为夫就这么可怕?”
戚昔五指一松,低声道:“水要凉了。”
指腹滑过眼尾,戚昔长睫轻颤,就听见燕戡笑道:“夫郎,你是不是紧张。”
幼不幼稚。
戚昔倏尔抬头,看清燕戡眼里的调侃笑意,目光一定。
他飞速抬手,他抓着男人的头发一拉。燕戡猝不及防,被迫低头。
唇上一热,燕戡呼吸骤停。
淡淡的甜香侵入唇中,软得厉害。
燕戡胳膊骤然收紧,势必要将这一身软骨揉碎在身体里。他跟毛头小子似的呼吸急促,心脏快速跳动。
“夫……唔!”
还没来得及细细体会,舌尖一疼。怀里的人如泥鳅似的跑了出去。
戚昔咬住微红的唇,似燕戡那样,眸光寸寸在他身上游移。
从灼热的目光,掠过滚动的喉结,往下,落在那……
燕戡脸上一红,意识到自家夫郎在看什么,他忙侧身。
瞧见戚昔眼里与自己如出一辙的侃笑,他脑子一热,逃似的跑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