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台春—— by惊世柴
惊世柴  发于:2023年12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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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无见闻言睁大眼睛,他什么意思,意思是父亲也从中作梗了,他同意谢辞的做法,父亲会同意一切反对谢兰因的举动?
幕僚适可而止地总结:“所以,您的牺牲根本是不必要的。不管是因为痴情还是您本身的恪守正道,除了让我等一干人敬佩之外,其他人都不会知道。谢兰因也不会,他也不想知道。所以何必呢?”
寒无见继续无动于衷。他们在虚张声势,想用各种方法来说服、威胁、恐吓他。他只是不想被人利用而已。
寒无见的沉默等同于拒绝。幕僚深深叹了一口气,“您会死的,谁都救不了你。如果王爷会死,你是第一个给他陪葬的人。”
“死,那有什么好怕的,和谁葬在一起,成为什么样的祭品,又很重要吗?”寒无见低声。
“是的,死并不可怕,尤其是您这种沙场见惯了生生死死的人。”幕僚相当会饶舌,说话间隙,他差人把炭盆搬了进来,“外面下了好大的雪,您恐怕不知道。”他继续跟寒无见道,“生死只是一瞬,也许只有绵长的痛苦或者恐惧本身才能叫人恐惧。这是您的最后一次机会了,大人,松口吧。”
寒无见趴在草垛上,摇了摇头,带动身上的锁链叮当作响。如果他还有力气,他会找很多漏洞和间隙,用铁链锁住对方的喉咙,逼迫他们让开。也许他们不会让开,把他和幕僚一起刺死,也许还有转机。无论如何,这种事一种想象,他没有力气。
“那好,就这样吧。来人。”
一把托盘盛上,掀开白布,显露出下面做工精细的匕首,非常纤巧,与其说它是武器,不如说是某种做精细活的工具。
几个人把寒无见按住了。寒无见透过朦胧的眼睛看着他逼近,他把匕首烧过,然后顺着寒无见的右手臂竖着划下一长条口子,鲜血很快溢满,顺着寒无见手腕滑落。
幕僚接了半碗血,拿出新的药粉为他撒上,然后细布包扎,防止寒无见血尽而死。
期间寒无见始终默不作声,眉头都不皱一下,仿佛那是别人的手,那些创口也不在他身上。
他们给寒无见喂了补血的药,又过了一段时间,寒无见的血止得差不多了,他们重新按住他,把他的右手放上搬来的木台。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幕僚道,“如果王爷落入险境,你也不能安然活下去,再给你一次机会,向王爷低头,他并不是真的想置你于死地。”
寒无见没有说话,趴在木台上,好像在睡觉。血从他手上漫出来。
幕僚也不再说什么,炭盆端近,他戴上一层白膜手套,从里面夹出烧红的铁丝,一端在木手柄里,火里还有其他正在灼烧的刀具。
两个人按住寒无见,烧红的铁丝探入他狭长的手臂伤口,深度不够,于是又用刀尖在伤口里划了一刀,漆黑的血渗出来,几乎叫人看不清里面的血肉骨骼和脉络。
细密的铁丝探进去,几乎把血都烧干了,伤口发白发黑,依次往下滑动,刀尖再进去刮动,剪断,血一道道涌,很快蘸湿了整个木台,幕僚的整个手都是血红的。
寒无见痛得脸色发白,喉咙发出几声呜咽,又被血呛到,却咳嗽不出来,他想用另一只手握紧什么都做不到,只能咬紧牙关,他感到炸裂的疼痛,却意识模糊到分不清那究竟来自哪里,身体不受控制地抖动。
一个人捏住寒无见的下颌,把他抬起来,“他好像不能呼吸了。”
“他是不是死了?”
幕僚用手指撑开他的眼睛,看了看他灰色涣散的瞳孔,里面似乎也有血。
“把他丢下去。”

第210章 深井
暗卫觐见谢兰因,谢兰因正在擦拭长剑。暗卫道:“陛下,东西南门都已经打点好了,两位大人希望能和您讨论兵力分布问题。”
“这种事不需要他们担心,他们管好自己分内之事就可以了。”谢兰因问,“北门呢?”
“陛下,北门是悬崖。”
“我不知道是悬崖吗?”
“属下愚钝。”
“至少有两百个伏兵。弓箭手吧,地势还可以,那边没办法骑马,如果谢辞敢,就把他的头射下来给我。”谢兰因极富耐心地解释完,问,“影呢。”
“阁主……不知道去哪里了。”
他眉头一动:“你说什么?”
“属下真的不知道。”
谢兰因勾唇笑:“他莫不是被人杀了已经。”
暗卫跪下去。谢兰因把剑插进剑鞘,入半截,道:“去寒无见那里找他。如果他正和寒无见在一起,就把他杀了,不必再禀。”
暗卫匆匆出去的时候,李静正端着托盘进来,谢兰因望见她,把长剑收了回去。李静冲他笑出来:“陛下。”
谢兰因瞧见她发间的雪珠,问:“雪下的怎么样?”
“好大呢,嬷嬷说,没有比今年更大的雪了。”
“这个世界好像越来越冷了。”谢兰因抬手,想帮她扶掉鬓发的雪粒,顿了一下,放下了。
“陛下冷吗,静儿去叫人把火盆抬进来。”
她刚要站起身,被谢兰因按着坐了下去。谢兰因道:“不了,你要是冷就回去吧。”
他还有很多时间都要待在外面,所以必须习惯寒冷。他的地方没有一处上了炭火,有时候连灯都没有。
“我不冷的,”她掀开盖子,指尖拿出里面的橘瓣,“陛下,吃这个,用水温过的。”
谢兰因本想拒绝,她已经送到嘴边,他便咬住吃了。
“谢谢,”谢兰因浅浅笑了笑,“很甜。”
“陛下喜欢就好,”她也笑了,站起来,“我看陛下经常愁眉不展,一定有很多心事,也许陛下只想藏在心里,但无论如何,静儿都希望陛下能够开心。静儿温了很多水果带过来,陛下要尝一尝吗?”
“拿过来吧,”谢兰因应允。
又有人急步上来:“陛下,瞿如一干人等已经落网,听凭陛下处置了。”
谢兰因问人在哪里,回说已经带过来了。
谢兰因走出去,各种人行动都很快,李静察觉到气氛地变换,也跟了出来。
谢兰因走到瞿如跟前,后者跪在雪地里瑟瑟发抖,谢兰因缓缓蹲下,握住瞿如后颈,低声笑:“一个太监而已,你真以为自己是什么首辅吗。你的权利是我给的,我随时可以收回来。”
瞿如在地上磕头痛苦,恳请他放过自己。李静以为他会自己动手杀了瞿如大总管,毕竟剑在他手上,没想到他往她这边走,扶住她的肩膀,他比她高大许多,轻而易举把她揽进怀里:“我们走吧。”
他在背后一个手势,瞿如立即被了解了。
声音停了,一个重物倒地,李静下意识想回头看,被谢兰因捂住了眼睛。男人冰冷的气息铺面而来,没有夹杂第一次见时的血腥味了,上次的陛下凶狠而野蛮,脖子上还有一道血淋的伤口,叫人生畏。这次倒像一种木质香。她不禁红了脸颊。
夏知冒雪而来,在谢兰因侧边跪下:“陛下,一切都处理好了,奴才已经理好新的账目,请陛下过目。”
“放进去吧,一会儿用膳的时候看。静儿你先进去,朕还有点事问他。”
静儿向他一福身,进去了。她听见旁边几个侍女偷笑窃语:“陛下对美人真的好。”“陛下这么多年来,还是第一次这么宠一个人。”
寒风中,谢兰因望向不远处上灯的梅林,问夏知:“寒无见那边怎么样。”
夏知斟酌一番,小心翼翼道:“奴才无能,都是瞿如那老东西,不知为何将寒公子守了起来,如今寒公子已不知去向,瞿如当时也没能说个明白,奴才跟在他身边,只觉他也不知,如今这种事态,只可能是……”
“你的意思是寒无见他自己跑了?”谢兰因问,“他害怕这些事会牵连到他,还是他终于对我失望了?”
“这,这定然不是,奴才只是猜,只是这么猜,奴才一个猪脑子,陛下不必把我的话放在心上。”他象征性打了自己几下。
谢兰因没有在意他,只是顾自道:“他也许只是害怕这些会牵涉到他的家人。这是常人难免的。如果我败了,也只会牵扯到我自己。他那么在乎他们,毕竟那是他的亲人,我又不是,他一定在他们那里,而不是跑了。”他转身,魂不守舍,“去,去寒祁之那里找他,把他带过来。如果他不来,就说我要赐死寒氏上下三百口人。”
李静正在布菜,看见谢兰因,跑过去:“陛下,你快来尝尝这个,这个可甜啦……陛下,您怎么了?”
谢兰因看着她,一把把她抱进怀里。
“我心里好乱,我不想一个人待着,我只是想要个人陪陪我,我一个人撑不下去,我只是……”
其他人很识眼色地下去了。李静整个人都被他抱在怀里,压得她小脸通红,她拍了拍谢兰因宽阔的背,柔声道:“陛下,不要难过,静儿会永远陪着你的。没事的,一切都会过去的。”
谢兰因低声:“为什么他不愿意留在我身边,为什么他要离开,偏偏在这种时候?抛开我,他终于能放松了,高兴了。他要是为我多考虑一下,哪怕多在乎我一点……他永远不能知道我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李静听不很明白,只能感受到陛下的伤心难过,他何时曾有这般脆弱的模样?李静只能不断地安稳他,安抚他,努力让他平复下来。
谢兰因抱紧了她,长时间都没有放开。
滴水的声音唤醒了他。
寒无见虚弱地睁开眼睛,眼前一片黑暗。他以为自己死了。心中的恐惧不断升腾,他艰难伸起伤痕累累的左手,摸到了湿滑的墙壁,努力喘气,他没死,他被关起来了,一个不见天日的地方。
也可能是我瞎了。他想。他摸了摸自己的眼睛,还是好的。右手呢,他右手动不了,好痛,痛的他牙关打颤,至少它还在。
身上还在流血。他摸上右手,一手的腥气,都是血。他撕下破布条,把右手用力包了起来,左手很不协调,他弄了很久,精疲力尽地躺回地上,血还在渗,但是变慢了。
这是个台阶,下面有水,他半个身体埋在水里,他努力往上爬,但感觉永远不到头。他实在没力气了,他快死了。他困难地呼吸,身体什么地方最为疼痛,他碰触不到。他摸索伤口,想尽可能地处理掉那些撕裂较为可怖的地方。寒冷和痛楚持续不断,如同潮水,却只能加深他的麻木。恐惧在更为深层的地方,他仰面看着漆黑一团的四周,这种感觉就像在棺材里,或者一口井。
他蜷缩起来,感到窒息,想呕吐,但是吐不出来,童年的恐惧完全摄住了他,他宁愿在死人堆里,也不想在一口井底,谁来都好,救救他,他被困死了,父亲,母亲,哥哥,兰因,阿余阿暮,想杀他的或者被他杀死的,活人,亡灵,到处都是死人,他们都没死,潜伏在水底,伸出一只只手,拽住他的手脚,想把他一起拽下去。
什么滑腻的物什从他的腿上爬过去,把奄奄一息的他从深陷的恐惧泥沼里拽回现实,是一条蛇。

远处已经燃起了狼烟,是一个确切的指令,但他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
顾影赶到约好处,却见王府已经大乱,他抓住一个领头模样的人,逼问:“你主子呢?”
对方颤道:“大批军马入城,王爷,王爷已经先行离开了。”
“那寒大人呢?”顾影焦灼起来。
“哪,哪个寒?”
顾影把他往前一拽:“寒无见!”
他快速道:“大人,小的不知道,如果是犯人,那应该关在牢房里才是啊。”
顾影往牢房跑,这里起了兵戈大火,漫天大雪飘动,寒冷和灼烫的气息相互倾轧,视野模糊,他几乎辨不清方向。
牢里的犯人都跑了,留下的都是伤的快死走不了了的,这中间都没有寒无见。他抓住一个又一个人,问了一遍又一遍,好容易才在一个狱卒中打听到了他的下落。
“那个寒无见,他,他是,他不在这里的,”对方急道,“王爷应该是把他藏起来了,听说他怕黑,应该是把他藏在一个,一个很,好像把他丢进水牢了!”
但他也不知道所谓的水牢是在哪里,很可能是王爷的暗道。听说那是死刑犯会丢去的地方,丢下去的人不是快死了就是已经死了。
顾影几乎把谢辞所有可能藏有暗道的地方都查了一遍,只在谢辞床上发现了寒无见的发带。他几乎发了疯,推翻书架,砍碎屏风,在满纸碎屑中,他终于发现一幅山水画的背后没有明显的尘埃。
他扯下画,在墙上摸索,不知道是弄到了什么地方,门滑开了,铺面而来的血腥味。
顾影穿过暗道,台阶一路往下。他手里只有一只火折子紧紧捏在手心,已经捏出了汗。他有些害怕,他害怕找不到他,他害怕他已经死了。
台阶滑腻,凝了薄冰,他差点跌了一脚,仍然以飞快的速度下去,什么地方在窸窣作响,他举着火折子,在寒无见面前停下脚步,蹲下来,屏住呼吸。
幽暗的火光照亮了寒无见苍白的侧脸,他双眸紧闭,唇无血色,一再地被咬破,手放在台阶上,似乎想往上爬,满是鲜血,应该都是他自己的,另一只手缠着灰色布条,撕裂较大的伤口都被他自己包扎了一下,但也都已被血浸透,他的下半身已经被染成红色,似乎还结冻住了,一大片地凝固,刺目地很。
顾影只是看了一眼,已经震在当地,他僵硬伸手探了寒无见的脉搏,还在微弱地跳动。
顾影把寒无见抱起来,抱在了怀里,这一刻就像几百年那么久,他终于可以放下那颗高高悬起的心了,这种感觉太过难受,他几乎喘不过气。
他给寒无见喂药,寒无见吞了,轻轻含住了他的手指,在他怀里模糊地有了点意识,微微睁开眼,动了动头,靠着顾影剧烈跳动的胸膛,他抓住了他的手,恍惚地望着他填满痛楚的眼睛,低唤,“兰,兰因,你终于来了。”
顾影扣紧他的手,把他更用力地抱在怀里,好像这样就能防止他继续流血,“是,我来了。我在这里,我不会让你有事的,不会让你有事的。”
寒无见缩在他怀里,艰难地喘息,手放在他的胸膛道:“我没有,没有说,不是你做的,我不会承认。我没有说……”寒无见重新昏死过去。
“好,好,我知道了,我知道的。他也会知道的。”顾影抱着他,眼眶被泪水浸红了,他用手按着寒无见的后脑,手抑制不住地颤抖。不,谢兰因永远知道不了,他永远看不到寒无见的伤口和痛楚,他只会怀疑他,给他造成更大的伤害。
顾影看着他满身伤痕,蜷紧手指,他一定要杀了谢辞解恨,那些伤害他心爱之人的人都不能放过。他不能再离开寒大人了,他伤的这么重,他会死的,他没办法想象寒无见死了会怎么样,一刻也不愿想。
顾影用力闭上眼,嘴唇贴着寒无见的额头,吻了吻,小心摸索他身上的骨骼和伤口。很多地方已经简单处理过,有些伤口甚至自己冻住了,不知道该不该感谢大雪,寒无见没有血尽而亡,他该多冷,在死亡和寒冷之间徘徊,这简直是一场漫长折磨的酷刑。
顾影心疼地抱紧他,帮他哈了哈手,想让他稍微暖和一点。寒无见伤痕累累,但骨骼是好的,除了右手有问题,每碰到一寸他都心惊一分,仿佛伤口都是他自己的。
寒无见腿上还有铁链,缠得很紧,已经磨出伤痕,有些勒进了脚踝,血迹斑斑,顾影抽出剑砍开,才发现他腿上汩汩流血的牙洞,他侧头,在旁边发现了蛇的尸体。
寒无见被蛇咬过。但伤口处除了有些肿胀,并没有发紫和其他有毒的痕迹,牙口也很均匀整齐,没有偏长毒牙的迹象,这些蛇很可能是人放的,目的并不是让囚犯死,而是单纯地折磨他们,所以应该没有毒。
为了以防万一,顾影抬起他的脚踝,帮他把伤口的瘀血吸了出来,吐掉,再包扎起来。
他在寒无见腿上方发现了另一个咬痕,但那个地方已经被处理过了,扩开伤口,挤出黑血,上方也绑了布条。是寒无见自己,是他自己用手指挖开的伤口。
顾影无法想象,那究竟该是如何一番景象,寒无见经历了种种酷刑,满身是血被丢进这里,疼痛,寒冷,恐惧,他怕黑,却要在黑暗中和阴冷潜伏的蛇相搏,他是怎么做到这点的,他是凭着什么样的毅力往上爬,伤痕累累,铁链缚身,他心里在想谁,他想的那个人却根本不知道他都为他做了什么,那个人已经跌入权利的深渊,只在意自己的利益和欲望。
他永远都是那样,寒无见几次三番为他落入险境伤得要死,他却在玩弄女人歌舞升平,此时还新封了一位美人时时相伴,毫不在意寒大人的去向,更不知后者在这里遭受的非人折磨。顾影曾以为他跟后宫女人只是逢场作戏,如今看来,都是虚假,口口声声说着爱寒无见,他所做的一切都只不过是为了他自己罢了。
顾影抱起寒无见,带他走出暗道,天还黑着,四周已经是一片废墟,雪片正静静飘落,雪势有逐渐变大的趋势。谢辞离开了,那一定是谢兰因赢了,意料之中,谢辞本就成不了气候。
顾影没有回去复命,他绕开集结搜寻镇压的人群,带寒无见到一处厢房,为他解下衣服,简单处理好大部分的伤口,上了药,为他换上一身干净暖和的衣服,想抱他离开。
寒无见右手出了些问题,他得赶紧找真正的大夫。他本来想去绑一个太医,但考虑到谢兰因此时也一定在开始找寒无见了,他不想被他发现。他已经打定主意,他要带寒无见离开这里去疗伤。
他抱着寒无见刚绕出回廊,一柄重剑对上了他,他顺着利刃望过去,对着那人跪了下来,但没有低头。
“父亲。”
顾且进城了,那也代表中州军马已经集结完毕,谢辞八成非死即逃。
“很好,你还认得为父。那一定也还记得为父的教诲了。”顾且铁青着脸,剑尖毫不动摇,说话掷地有声。
“儿子不敢忘。”
“我如今只问你一句,你还听我的话吗。”
“父亲之言,儿子向来不敢不从,但是,”他恳求道,“但是——”
“那就把他放下,”顾且剑尖对准了寒无见,冷漠无情道,“放下他,把他杀了,就地掩埋,就当他死在这一场事变之中,你和他什么也没发生过。”
顾影摇摇头,把寒无见抱更紧了,“他做错了什么,为什么父亲要至他于死地?”
顾影深深望着自己的父亲,难过之情溢于言表,顾且很少见他这个样子。
顾影道:“如果您执意要杀他,就先杀了儿子吧。”
“你知道你自己在做什么吗?”顾且恨铁不成钢道,“你知道陛下在找他,如果被发现他在你这里,你知道你将会付出什么样的代价吗?”

顾影低了头,低声,“我不会让他再找到他了。”
顾且气上心头,却在发现顾影衣角全是血水的时候全消了:“你受伤了?”顾影从没受过这样严重的伤,他一直很懂事,也很能照顾自己,顾且从没注意过儿子也会受伤,他一直是自己默默处理的。
顾影第一次感受到父亲似有若无的担心,他喃喃:“不是我的,是寒大人的血。”
顾且纳罕地看他两眼,咬咬牙,原地负手转了半圈:“你就这么在乎他?”
顾影没说话,顾且声音和缓了些,他也已经很久没有见到儿子了,如果说对自己儿子一点感情也没有,那定然是假的。
他头一次没有以忠君之道来说教,只是道:“小影,你现在也长大了,要学会为自己考虑。你有没有想过,这会毁了你接下来的半辈子,你这么做,就意味着失去一切,你的职位,仕途,影子阁,陛下也不会放过你。兰因也是我看着长大的,依他的性子,一定会杀了你。现在及时止损还来得及,把他杀了,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一切都可以补救。”
顾影长时间不曾说话,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直直道:“父亲说这些,真的是为了我,而不是陛下吗。”
顾且听他的反驳,并没有生气,而是把剑放下了。
“是的,你说得对。我本就是为了陛下着想。寒无见的存在只是牵绊他,你知道吗,陛下跟我书信之中保证过,他不会因为寒无见改变什么,就像他随随便便就能杀掉自己的宠妃一样,柳氏就是给我们的例证。但直到今日我领兵而入,亲眼见到他为寻找寒无见把京城翻了个底朝天,他简直是疯了,他为了寒无见甚至连我们都骗。他不过是拿柳氏来模糊我们的耳目,只有寒无见才是真的,妖孽。”
吐出最后两个字的时候他攥紧手指,瞪着顾影。顾影不发一言等他说完,才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父亲和王爷都教过影,非罪之人,何故杀之?他没有错,为什么一定要杀他?这不公平。”
“没有公平可言,公平是做给明面看的,掩人耳目罢了。影儿,你太单纯了,你不知道他的存在就是罪过,你要我眼睁睁看着这好容易打下的江山因他而覆灭吗?”
顾影忽然问:“如果是王爷,会因此而杀他吗。”
顾且一时没有答上,半晌,他才道:“王爷会逼他的儿子动手。”
顾影道:“也许陛下会听他父亲的话,但是影恐怕不会。”
“但是王爷毕竟已经死了,他究竟如何抉择,谁说得准呢。”顾且叹息一声,道,“小影,也许你会觉得不公平,你才是我的儿子,我却要时时刻刻为着陛下着想。你要明白,为着陛下着想,其实也就是为着大魏的江山着想,为着王爷,王府,为了我们所有的一切。你总会明白的。但你——你才是我的儿子,小影,我到底是你的父亲,不是陛下的父亲。我希望你过得好,孩子,我公心在陛下,私心是在你的。”他话锋一转,“你告诉我,你喜欢他吗?”他问的寒无见。
顾影没有注意到话题的突然偏转,脸慢慢红了,“回父亲,喜欢。”
“大声一点。”
“喜欢,很喜欢!”
“像喜欢女人一样喜欢他?”
“我没有喜欢过女人,其实他的性别都不是很重要,刚开始只是有些敬仰他,有些奇怪,慢慢发现他是一个很好的人……我爱他,父亲。”顾影换上平素那副禀事的口吻,“他是除您之外我心里最在乎的人。”
顾且皱起眉,迅速松开了,“带他走,彻底离开,永远不回来,你做得到吗?”
顾影点点头,“可是你——”
“我你就不用担心了,没有你为父一样可以过得很好。我就当没看到过你,瞧见你的人都已经被暗中处置了。我会安排你离开,神不知鬼不觉,”他负手而立,“只要你和他永远不再出现在陛下面前,大家都会相安无事。你记住了吗?”
“我以后,还能再见到您吗。”他还有一些悬而未决的问题。
“傻孩子,就算你留在这里,我们也不一定下次就能再相见。”顾且把剑踢开,给他让道,“走吧,越远越好,离开这些腥风血雨,对你也有好处。”
顾影放下寒无见,给顾且磕了两个头,然后抱着寒无见离开了。
谢兰因把桌子上的茶杯全部推翻,撑着桌子,手背青筋暴出,他问:“所以呢,你们的意思是寒无见人间蒸发了是不是?”
旁立的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寒景行跪在旁边,已经把寒无见根本没有过来的事复述了好几遍,谢兰因看他的眼神跟要杀了他一样,他也毫不在意,作出一副漠不关心的模样。
叔父失踪了,他并不是不在意,只是现在时局多变,他要考虑的事情还很多,他同样担心寒无见,但只是隐隐觉得,他应该没事,毕竟他武功那么高。
谢兰因喝令他们出去,让下一拨人进来。寒景行也出去,偏头望见顾且过来了。作为少数不多觐见皇帝可以配剑的人,顾且大将军真是意气风发,不过其人心狠手辣也可见一斑,如果说其他人是谢兰因的狗,那他就是毒蛇。
顾且偏头也看了一眼寒景行,这小孩儿已经长大了,眉目间像极了寒无见,只是显得鄙夷而薄情,看得他很不舒服。
出来的人和顾且寒暄,顾且问:“陛下还在找?”
“是的,”一个人低声笑,“第一时间不是犒劳三军,而是掘地三尺找一个男人,哪怕是尸骨都要挖出来给他验一验。依我看那个人就是怕了他了,故意躲起来,避开风头好彻底离开。”
“这是,陛下怕不是吃错药了,都什么时候了,居然不顾大局放下这一切找一个人。这新年都快要到了,陛下恐怕不会去边关慰军了,这多寒人心啊。”
“朝中如此多事,陛下曾能轻易离开。”顾且瞪了那人一眼,对方是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子,讷讷收话。
有人道:“顾将军所言极是,还望将军帮我们多劝劝陛下,不要让他以小失大。”
顾且严肃地点了点头,古板着脸进去了。
剩下的人继续一边走一边闲聊:“也不过是个倚老卖老的老东西,我不信陛下真的就多听他的话。”
一人搭话:“你小声点,附近都是他的人。是他第一个从中州领兵过来,陛下多看重信任他,你不是不知道。”
“我感觉陛下也不多喜欢他。”
“对了,你们知道那个跟着陛下的亲卫,侍卫统领顾影是他的儿子吗?没想到吧。”
“他为人低调,确实不曾料到。他父亲居然让自己的儿子一直做一个侍卫吗?”
“统领也不错了,听说还有别的。”
“你们最近有看到他吗?好像不见了。”
“好像是的,他去哪里了?”
顾且进去,行了礼,谢兰因习惯性让他不必多礼,语气冷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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