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官说这话的时候是捏着一手汗的,生怕这眼里一向没什么法规的王世子把怒往自己头上迁。
谢兰因抓着袖子站起来,道:“那还麻烦大人把这几位从哪来的送回哪里去,顺便告诉陛下,我拿不拿得到手,陛下恐怕做不了什么主。”
寒无见回李暮住处,想一个人散散心,绕了远路,路过一处破败庙宇,门口褪色佛幡下支起个算命摊位,那半瞎半跛的算命人叫住他,用一副江湖神棍的语气企图对他进行坑骗:“这位公子命途多舛,一生怕是不够顺遂。”
寒无见“哦”了一声,颇有兴致:“怎么个不顺遂法?”
对方问了他的生辰八字,装模作样地掐指一算,“公子性命薄弱,理应在六岁就远离尘寰,却因为家道富贵,硬生生被拽回这红尘人世。”
“我六岁时候生了一场大病,全京城都应该知道家父为此三上帝台伽蓝寺拜佛。”寒无见问,“我是寒无见,应该不难认吧。”
对方有谎话被戳穿的尴尬,但还是强撑着继续。
“公子的名字看似简单,实则不然,期间暗含玄机,无见,讲究的是一个决然的境界。殊不知公子您本来就位列九天之上,三生石畔。”
寒无见问:“那又是谁用他一生的眼泪浇灌我?”
“三生石上旧精魂,共结来世未了因。您出生富贵,烈火烹油,鲜花着锦,最终是逃不开家道中落,对月孤灯。好的开头,对应您名字不复相见的结束。白茫茫人来人往,花簇簇宦去官来。”
寒无见耐着性子听他说完,问:“所以,我的不顺遂就是对月孤灯?我需要出家吗?”
对方急转眼珠:“您还会没有子嗣!”
“听起来真是恶毒呢。”寒无见捡起一根棍子,敲他旁边的破碗,“说罢,要多少钱化个好兆头?”
半瞎伸出手,比了个二。寒无见问:“二十两?”
对方摇头加摆手:“哪要那么多,二两就够了,保你家庭和乐顺遂呢。”
“行了吧,红楼是我学堂时老师的必读书本,人手一本,下次可以换本说。”寒无见其实并不是多相信这些迷惑之术,只当一个民俗。他取出两个铜板递给他,“我目前就这点钱,您去买个晚饭将就着吧,看您神态饿很久了吧。”
寒无见说完起身走了。瞎子确实一天没赚到钱,掂量手中铜板,嘟囔“还算是个好人”。
寒无见没走两步,听见算命的感叹道:“世上亦如此,不独书中瞬息。”
寒无见走回李暮住处,李暮正在逗景行开心,手忙脚乱。寒无见刚想走进去,发现谢余也在屋里,手里的拨浪鼓叮咚作响。
谢余把景行抱在怀里,李暮半矮着身子理小孩儿乱乱的头发,很快景行皱着的脸展开,暂时忘却烦恼,几人看上去其乐融融。
李暮和谢余说了什么,两个人笑起来,寒无见还没怎么见过谢余这副神态,似乎卸下身上重负,随性而为一般。
寒无见在门口站了一会儿,踏进去的脚收了回来。林伯提水回来,与他擦肩,停下,道:“寒公子怎么不进来?”
林伯的声音不大不小,屋里人听见了,李暮叫了一声:“阿见!”
寒无见走进去,景行已经睡着了,李暮小声:“这孩子闹了一天,要找你,我跟他说你忙着。”
“好容易睡着了,抱下去吧。”谢余道。寒无见点点头,这才发现陈相因还坐在旁边阴影里,方才不怎么注意,他起身把孩子抱走了。
寒无见舒一口气,谢余看准他想做什么,抬手:“不要跟我行礼,我今天来,就是想和故友叙旧吃饭罢了,你再和我客气我会生气的。”
寒无见笑了:“那行,臣,恭敬不如从命。”
“你看看他老这副样子。”谢余跟李暮笑道。
饭吃了一点,话没说多少,李暮想起什么,匆匆忙忙往外跑。
寒无见问:“什么事这么急?”
李暮不及回答他,已经出去了。
“他写的传奇话本子吧,”谢余道,“应该是茶楼给他送银子来了。他总喜欢给茶楼写几部戏,说是还可以补贴家用。”
“是吗,我之前都没怎么注意,我一直以为他只是在编书,没想到是……”
“这不是你的问题,他担心别人说这是不入流的东西,所以刚开始就连我也不知道呢,”谢余无奈地笑,好像拿他很没办法,“赚不了几个钱,他自己喜欢,不过写的挺好的,你有空可以去茶楼逛逛,说不定能听上一出。”
寒无见私底下也挺喜欢看民间搭台子唱戏,这还是谢余少年时偷偷拉他去看染上的。他道:“这算什么不入流?”
谢余也不知道怎么说,只能笑笑,手上给寒无见和李暮分别夹菜,自己吃的很少。
“刚刚怎么在外面徘徊那么久?”谢余问他,“遇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吗?”
有趣的话,寒无见想起那个算命的神棍,“遇到一个说我命运多舛的,大概说我名字寓意不好。”
“都是些骗人的把戏,他们逢人都喜欢这么说。”谢余道,“再说,名字能看出什么呢。想当年,太后奶奶给二哥的王世子取了个叫不错的名字,兰因。其实后面也未见得就有多好。”
谢余说的不动声色,旁观寒无见脸色。寒无见眉目动了动,道:“只能说,个人命途和名字没什么干系吧,只是图个吉利。”
“也是。像我和阿暮的名字,把单个字拆出来看也不见得有多好。”谢余说这说着,停了一下,短暂的停顿,两个人呼吸浅浅,李暮还没回来,也不知道和茶楼的人谈什么去了。
“其实你和阿暮在我心里都有着不可替代的地位,”谢余忽然说了这么一句,“下次别老站在外面不进来了,夜还是怪冷的。”
寒无见点点头:“好。”
李暮很快回来,有些兴致勃勃。寒无见提出想去茶楼看看他的戏时,李暮登时吓着了:“没什么好看的,都死胡言乱语,真的!”
言毕他转向谢余,眼神幽怨,“我的陛下,您又跟阿见说了什么?”
谢余就笑笑,不语。不多久,谢余起身离开,他不能多待太久。
谢余刚走,景行那边闹起来,寒无见赶过去都哄不好,把陈相因头发都抓散了,都是不会哄孩子的人,李暮还在行些,景行看起来对他比较亲近,这孩子认生,亲近李暮真是少见。
景行翻出了李暮的私人物品,抓起一个木头娃娃把玩。
娃娃做的很精致,可爱,落落大方,上面还刻了李暮的名字,手法有些熟悉,但应该不是李暮自己雕的,李暮不擅长雕刻。
寒无见很是头疼,半哄半唬让他还回去,这孩子不听劝,一抓住就不松手。
李暮挥挥手:“没事,让他玩吧,反正那东西也摔不坏,也不值钱。”
“藏得这么深都被他扒拉出来了,真是够麻烦的。”寒无见无奈,歉意道,“虽然话是你那么说,它这样细致,一定是某个很重要的朋友送给你的吧。”
李暮有些惊奇:“是陛下送的啊。你没有吗?”
话一脱口李暮顿生后悔,结结巴巴解释道:“是当时,我一个人在冷宫那边的住所,其他皇子又特别喜欢捉弄我,你也不在,我一个人呆着怪害怕的,陛下也不能有失身份过来陪我,所以他给我雕了一个木娃娃。”
“哦,原来是这样,”寒无见了然一般,“都是挺久之前的事情了,也许他给过我,我忘记了,没事的。”
李暮点点头。
其实谢余并没有给他雕刻过,谢余送的东西,他一直如数家珍,没人比他更了解这点。寒无见望着景行手里的木娃娃,谢余的形象在他内心深处变得更为遥远了些。
怪不得手法如此眼熟。他想。谢余很会刻东西,用他的话说,这是他的爱好。但毕竟是不值称道的东西,比起帝王之术而言,他后面就很少亲自动手了。
李暮小心翼翼问:“那个,阿见,要不,我给你也雕一个吧。”
寒无见折断思绪,慌忙摆手:“没事没事,真的没事,我真没觉得有什么的。”李暮则是有些担忧地望着他。
李暮照看景行,寒无见出门透口气,陈相因也在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出来的,李暮和寒无见说话的时候没怎么注意他。
陈相因在对着水桶理头发,敏锐地察觉寒无见的靠近,主动开口:“看来寒将军也有不能适应小孩子的时候呢。”
“这些天事情挺多,我怕不能好好照顾他。”寒无见说完,直戳了当问他,“你白天在我大哥书房里,有找到什么吗?”
陈相因站起来,舔舔嘴唇,说实话:“是陛下让我‘过去看看’的,说寒大人也许会遗落什么,比如王府的什么东西。”寒无见肯定也了解了她是谢余的人了的,这没什么好隐瞒的。
寒无见拧眉,陛下是认为寒家两面倒么,还是说大哥真的做了这样的事?想必父亲也不会告诉他的。
寒无见道:“就算有什么,应该也被收走了吧。”
“确实如此。”陈相因道,“我听说,有些卷宗并不完全在朝堂的掌控之下,王爷在南宫有一处书阁,金楼,听闻他时常在那边,但并不是什么人都能过去的,我听说——当然是听说,您哥哥的一些东西也放了过去,至于我怎么了解的,我想也不用细纠了吧。”
“这样能了解我大哥所受的冤屈了吗?”
“可以一试,”陈相因甩甩手,“寒大人可能就是发现了什么,所以,嗯你懂的,不得不死,而且这可能就在金楼里。”
“金楼?南宫吗?”李暮好容易再次哄睡寒景行,刚出来就抓住两个人谈话的尾巴,接起话头,“那不是王爷的储书所吗,没有允许我们都很难进去的。”
陈相因冲他舒展笑容,叫了一声“阿暮哥”,想起来什么一样,道:“阿暮哥,我记得你应该是能出入那边的吧,上次你不是说,去那边做什么吗?”
李暮点头:“可以是可以,不过很难,要通行令,而且没有特许是不能进去的。”
寒无见抓住李暮,急切问:“陛下的命令也不行?”
李暮点点头,不过看寒无见的样子,他又安慰道:“也许可以蒙混进去?我不觉得他们有多严厉。”
“真的可以吗?”
“先借陛下的指令过去,再趁他们不注意溜上去?”李暮似乎以为可行,“偷偷去看看,应该没什么吧,只是个藏书阁而已,重要的是拿到陛下的指令,到时候就算被发现了也不会怎么样吧?”
寒无见点点头,觉得自己可以去看看,他想看看家里是不是和王府那边有什么干系。
不过几日,谢余私服出宫,过来找寒无见,在了解到寒无见的决心后,并没有感到多少惊讶,甚至似乎在情理之中。毕竟陈相因是他的人。
谢余道:“你想过去当然可以,只是我担心认识你的人颇多,根本没法上前。也许你可以支另一个招。”
时他们在茶楼上座,台下的戏已经唱了一折了,好巧不巧正是李暮写的折子,只不过不是印象中的才子佳人的故事,而是……将军和才子的故事。
将军出生名门,才子是没落氏族,两个人幼时相知,惺惺相惜,不顾身世悬殊成为知交好友,最后还发展出了惊世骇俗的南风之情。
寒无见越看越不对劲,这个拿剑的将军,少年驻守边关,而后召回京都,他挽剑的习惯,还有他面具的样式,很难说和自己没多少关系。
李暮也在场,不过他带寒景行下楼去了,给景行剥瓜子,给他喂糖,偶尔举着个盘子偷窥看寒无见的神态,根本不敢靠近。
寒无见也很不好意思,手里捏着个杯子都快捏碎了。他之前还以为阿暮“什么都不懂”,对这种事一无所知,单纯得好比一张未着墨的白纸……是他误会了,皇城的南风都已盛行至此了,这他着实没想到。
谢余倒是看得满脸笑意,不时打量李暮和寒无见,似乎欣赏两个人的窘态是非常令人高兴的一件事。
寒无见手里握着白瓷杯盏,抵在额前,好像这样就算把自己埋起来了。别人发现不了他。寒无见继续:“什么招?”
谢余把扇子折了一半,贴住鬓发,点点下巴:“喏。”
一楼人群里,谢兰因想上楼,被看戏的人挤过来又挤过去,压抑着满脸不耐。他转脸看向楼上,不知道是不是在看楼上,发现了寒无见本人,还是在看戏台子上的表演,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寒无见恨不能拿起茶壶挡住自己。“你该不会是,想我利用兰因?”
“这怎么能说是利用呢。”谢余道,“兰因这孩子天天没什么事就想着来找你,这倒让我想起来小时候,七哥他们总是一边跟你作对,又费尽心思地想拉你跟他们一起玩,投入他们的阵营。”
寒无见微笑:“那不过都是小时候玩闹的把戏罢了。”
“那你现在跟他玩玩又有何不可呢。”谢余道,“他这么喜欢跟你,你就满足他一回又怎么样?又不用你做什么,就和他简单地吃个饭,坐一回马车,让他带你去金阁附近,再借口出去……”
寒无见眼神闪躲:“这样和之前那样也没多少区别。再说了,你真的想我那样吗?”
谢余笑出声:“开个玩笑而已,你怎么还遭委屈了的模样。”
“臣不敢。”
“阿见想做什么,自己乐意就好了。不喜欢的事情就不要勉强自己。”
寒无见点点头,稍一抬脸,谢兰因已经在楼梯道上了。寒无见硬着头皮,想了想,跟谢余道:“那到时候我就假借您的口谕过去。我先去看看景行。”
寒无见从另一边下去,回头已经不见谢兰因了,他舒一口气。下到一楼,才知道景行已经被休沐的陈相因接走了。
“那李暮李大人呢?”寒无见问一个酒保。
对方似乎也一头雾水,道:“李大人应该上去了吧,您没有看见他吗?”
寒无见摇摇头,不过他也并不太在意,在下面随便望望,顺着戏台,看上面两个唱戏人转圜。
他站的地方还能看见谢余,他刚刚和自己说谢兰因的话到底什么意思,只是开玩笑吗。那副轻佻的姿态,似乎把自己推给别人,尽管他们两个本身什么也没有,也不会有,不管有没有年前那番错位的荒唐。寒无见心中不禁有些刺痛。
谢余本来在独自喝茶,望着远方,并没有看戏,李暮走了上去,他很快收回目光,冲李暮笑了起来。
寒无见在台下看着,脑海里不禁浮现那夜李暮所说,“陛下送的,”他似乎感到惊异,“你没有吗?”李暮没有恶意,他知道这点。但是他真的没有。
寒无见望着二人,内心泛凉,他突然意识到自己无论离不离开那几年,他同他们都是有一定距离的。那么就算一切了结之后,他离开京城去随便哪个州,或者干脆回到北边,也没什么关系了吧。
“你为什么总躲着我?”谢兰因从他身侧冒出来,简直像突然出现的一样。
寒无见本来一只脚已经踩在阶梯上了,被谢兰因惊得差点扭脚跌下去,还好他很快稳住了,谢兰因多此一举地扶了扶他的手臂。
“没,没有啊,”寒无见道。
“你上次都还能和我说话,”谢兰因问,“我有那么烦人吗?”
谢余撑着头,眼神下落,也不知道是不是在看戏。
李暮在他旁边坐下,“咦”了一声,道:“那个是王世子吗,他和无见在一起啊,他们的关系看起来真的很好呢。”
谢余道:“再好也不会好道哪里去。”
“为什么?”
刚刚他就知道阿见一直在看自己,眼神不曾移开分毫。但自己始终没有回看他。
不知道什么时候了解这一切的,阿见总喜欢这样默默注视自己。但当谢余回头看向他的时候,他反而移开目光,装作什么也没有的模样。他可能一直不曾了解自己的眼神从来就没纯粹过。
谢余想,那就让他看吧,没什么好损失的。
“鸿沟,知不知道什么叫做鸿沟?”谢余略显夸张道,“有些人一生下来就和别人隔着一道不可跨越的鸿沟。天堑,有些人生来高贵,有些人性本下贱。但他们并不都是不能被打败的。”
李暮其实并不怎么关心,仍然严肃点点头。
谢余反而率先笑了:“行了,你什么也不知道,有时候真的拿你很没办法,你知道就你这个,”谢余本来想说城府,想了想还是作罢,直接继续,“你根本比不上你父亲。迟早被那些人拆解吃入腹渣都不剩。”
李暮道:“我爹他死的那么早,我怎么可能多学他什么,他一直比我聪明,而我也不能像阿见那样为你排忧解难,只好写写话本子咯。诶,陛下我把你也写进去,让你成为大明君流芳百世好不好?”
“算了吧,折磨完阿见就别打我的注意了。”谢余道,“不像他们也挺好的,简单活下去不好吗?有些人不往上爬就会被强行摔死,不然谁不愿意蹲在水沟里捡青菜叶吃呢。”
李暮疑惑:“陛下真这样想吗?”
“你呢?”
“我当然是希望安安稳稳过完一辈子就好了,”李暮抓抓后脑,突然变得不好意思起来,“最好还能娶一个妻子,等我攒够钱就好了。”
谢余失声笑起来:“那就你的抱负最为现实,我和阿见都比不上你。”
“是吗,”李暮道,“我觉得阿见也挺现实的,只是似乎事与愿违,他一直不是很开心。”
谢余把视线投向下方,已经很难寻找寒无见的踪迹了,不知道他又躲去哪个角落了,总是这么个低调的坏习惯。虽然有时候也不见得多坏。
“你多陪陪他。”谢余道,“我不是经常很有时间。”
李暮点头。谢余复开口:“等吧寒家把冤洗了,他可能就离开京城了,”
李暮以为他又要自己多陪陪阿见之类的,谢余却把话题迁向他:“你这几天别惹出什么事,别被人盯上,等事情过去,到时候我把你调去一个更宽松一点的职位。”更不引人注目些。
李暮习惯了这种横向调动,道:“没事啊,去哪里都一样嘛,不过最好还是和文书卷宗打交道什么的最好,因为我目前只会这个了。陛下,您不会把我放去地方做县丞吧?”
谢余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阿见要走,你也这么想离我离得远一些?”
李暮慌忙摆手:“我正是不想离开陛下,我做不好那些的,还是留在陛下身边的好,陛下别赶我走。”
谢余倏忽间笑了,“都这么些年了,你放心,就是你想走也走不掉,那么多琐事除开你还有谁能做?密道给谁钻?”
李暮也笑了,还有些不好意思。谢余道:“就像小时候我跟你说的那样,你在我身边,我就不算是孤家寡人。”
李暮点点头,似乎也想起了两个人小时候相互扶持的不容易,他认真道:“我会陪您很久很久的,陛下。 ”
“我真的没有那个意思,”寒无见道,“我只是,我只是路过,没看到你。”
“你不是没看到我,你是眼睛里只有——”
寒无见捂住谢兰因的嘴,把他拉到角落,“嘘”了一声,“这次你真的不能乱讲话,附近都是人呢。”
寒无见道:“你就应该多去宴会,说不定能遇见几个心仪的姑娘呢?”
谢兰因随便道:“遇见又怎样,对方又看不上我。”
寒无见“嗯”了一声,语调上扬,“为什么看不上你?”
“你问我?”谢兰因道,“我不知道。”
“我们兰因是万人之上的王世子,生来便是龙章凤姿,天质自然,怎么会有人看不上你呢。”寒无见道,“只是你还没遇到罢了。”
“万人之上,”谢兰因闷哼一声,“还不是一人之下。”
寒无见少见没有打断他,只是把话题拉回正轨:“说吧,有什么事找我吗?”
谢兰因问:“依你之见,你对我的意见是什么,就是刚刚你说的那样吗?”
寒无见没太明白,问了一句:“什么?”
台上书生才子拿着折扇与将军的长剑相抵,正是酒醉互表心意的场景,那人引了一句古唱词唱道:“酒不醉人人自醉,色不迷人人自迷——”
谢兰因道:“没什么。这谁写的戏,排了这么一出,那人和你有仇?”
寒无见装作不懂模样,道:“没有啊,没事啊,我觉得唱的挺好的。”
“你很喜欢看戏吗?”谢兰因看了他一眼,“南宫那边来了新的戏班子,你想的话,随时可以过来。”
“南宫?”寒无见不经意就答应了,“好啊。”
等到日子了,李暮忧心忡忡,临场与寒无见商量:“你去未免还是太招摇了,不然我替你去吧,那边的人也不会对我起什么心思,就当我因公去取递文书,那边人我也比你熟悉,被抓到就说是走错了,应该没什么事。”
寒无见想了想,李暮说的在理,但他还是有些不放心,道:“我还是去试一下,实在无法靠近就只能托你去看看了。”
李暮点点头:“没问题的。”
二人坐马车过去,下车前寒无见还嘱咐了他一番:“阿暮,只要看与我大哥有关的东西就好,没有也算了。”
李暮点点头,道:“我明白,我比你清楚呢。”
寒无见对南宫附近不熟悉,先帝大兴土木,南宫落成时他已经死了,左右都是新的,工程还在扩建,是个不错的避暑胜地,比更南边的芙蓉园离皇宫近多了。但谢余并不过来。可能是因为监工事务是落在荣安王这边的吧。
谢兰因安排的人已经等着他了,坐在阴凉地扇芭蕉叶,散乱七八个灰衣奴仆,看见他就跟闻着味儿的猎犬一般冲上来,点头哈腰:“寒将军来了,我们世子等您呢,这边请。”
寒无见点点头,顺着他们的牵引穿过细石子甬道,柳树花阴里,谢兰因撑着头,百无聊赖地和一个玄衣暗卫下棋,旁边有人在往盆里添冰,侍女打着扇子。
寒无见道:“天气热起来了,不过也没那么烈,现在就用上冰了吗?”
“让人从掖庭那边送过来的,我父王会过来。”谢兰因摆手,暗卫站到一边,给寒无见让座。
“原来是这样。”棋盘上黑白子已经吃得泾渭分明,寒无见顺着与他下了两手,局势顿时扭转乾坤,“听闻王爷近来都宿在南宫金阁?”
谢兰因瞥了一眼,不下了,“你不是要看戏吗,让他们把戏目拿上来。”
“你在等我?”
谢兰因回避这个问题:“我最近都没什么事,随便玩玩好了。”
寒无见有模有样地挑着戏,心里度量怎么把谢兰因甩开。谢兰因刚说完没什么事,就有人过来与他耳语。
谢兰因挑起眼睛,让寒无见等一下,也可以先看,回来让他们重演就行了。说完侍从打着伞护送他离开。
寒无见耳力不错,尽管报事的用手遮着没法看见唇语,他还是听见了“金阁”“议事”几个字眼。
寒无见挑拣棋子,花架子上攀附的花藤稀疏落了些碎花,被他捡在手心,约莫过了一刻,寒无见问领事暗卫:“世子是往金阁有急事处理吗?”
那暗卫眨了下眼睛,可能不确定自己应该怎么回复,“是的,”他道,“不过您还是留在这里的好。”
“我朋友刚好也在那边,”寒无见道,“他去送一些文书,我答应会去接他,这边雇马车挺慢的。”
“那您朋友应该不在那边,金阁并不随意进出。”
“是的,他是去送东西,并不进去。”
对方犹豫片刻,斟酌损益过后:“我会先去跟世子说一声。”
李暮把一些无关紧要的朝会记事放下,鼓起勇气和对方进行寒暄,在提出帮他整理书卷的时候被果断拒绝了,于是只好走出去。
外面日头大起来了,路面像要灼伤起来一样发烫。李暮飞快跑向临近的门洞,左右看了看,不确定自己是不是跑到了对的位置。
如果是要看最新收录的信件之类的话……付之一炬不是更好吗。廊外传来整齐的脚步声,他吓得往上跑,躲在柱子背后,侍卫过去了,刚想舒一口气,后面又出现了细碎的脚步声。
李暮吓得全身僵硬,还没回过神,一只手伸过来把他拽进旁边的房间。
宫人碰翻了墨水,洇湿了谢余袖子,手忙脚乱跪下叩首:“陛下恕罪!”
“毛手毛脚的。”李高快步上前,踢了地上人一脚,“不中用的东西,下去领罚。”
“是。”
谢余伸手,稍有些心不在焉,朱笔握在手心已经压出一道浅印了。“已经去了吗?”谢余问。
“过去了,”李高道,“只是这种事实在不必陛下如此挂念,陈相因不是个不懂事的,寒将军也是知道进退,他看不到什么自然就出来,陛下何必担心。”
这确实不算什么事,“我倒不是担心他,”谢余掸了掸袖子,“我只是,算了,更衣吧。”
李暮看向陈相因,后者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拉着他小心翼翼退向楠木书架后,防止外面的人推门直入。
“……内阁他未必不肯,” 谢庭漫步过来,走至窗下,旁边跟着谢兰因和两个身居高位的官员,一人手中佩剑,是个武官,李暮不认识,但是大气也不敢出。
话是跟谢兰因说的,谢兰因侍立在旁,对父亲恭敬而顺从,但看上去不太像有注意力的模样。
几人在窗下放缓步子,几乎不动了。两个依附官员对着谢兰因一顿夸赞,年少有为之类,谢兰因谦逊回应。谢庭继续:“叫他们把混淆皇室血统的事编作流言放出去,就够他难受的了。”
谢兰因道:“可是那姓王的,不是死了吗?”
武官笑:“死了也挖出来,把头割了给他,就当今年供物。”
玩笑开得不怎么值当,其他人都没笑。谢庭动动手腕,示意儿子:“他死了,但是有谁知道吗?除了皇帝和我们,但这有关系吗?长得差不多就行了,当着众人面送去殿前给他看一看,是真是假又没那么重要——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