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台春—— by惊世柴
惊世柴  发于:2023年12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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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庭把这种事摊上明面直接奏上来,要的就是谢余骑虎难下,自断臂膀。谢庭不是不会被干扰,只是对他们来说,利大于弊。
宣宁六年,年末还未尽,寒左相敛了职务,七年初,寒武私吞官府银钱证据确凿,举家入狱。三日后,寒府谋逆东窗事发,寒氏一族上下三百余人牵连入狱。
寒无见快忘记自己是如何睡着的。许陌年过来看了他,带两个钱打发了狱卒,开始他并没有受什么罪。
夜半时候,吕家公子吕韦用了更大的价钱进来,点着一盏平角宫灯,用灯柄戳寒无见肩膀,叫他起来。
寒无见受寒有点低烧,一时没看清来人,但脑子还算清醒,有气无力道:“现在并不是审问时候。”
吕韦笑:“小爷当然不是来审你的,我就是来看看你,啧啧啧,没想到你也有今天,让你平素里那么嚣张。”
寒无见用手挡开灯柄,吕韦去挑他下巴,故意想惹怒寒无见:“诶你说,你这要是真成官奴了,买来我府上你觉得如何?我该给你找点什么乐子做,总不能亏了你这寒大将军的身份……”
吕韦话未毕,门口传来细碎的脚步声,火把把暗牢的甬道照亮了。
“陛下到——”李高拿着拂尘开路,睥睨了吕韦一眼。
吕韦望见了谢余,登时吓得话也不敢说了。
谢余也没心思和吕韦问话,没管他怎么进来的,叫狱卒开了牢门,把寒无见抱了起来,裹在披风里带出去了。
一直等谢余没影了,吕韦才敢站起来,仔细看了看,一巴掌抽在旁边跟班脸上:“不是让你好好看着,怎么陛下来了也不吱一声,你这不存心害死我!”
那人委屈道:“这,这李公公都到眼下了,我哪儿敢喊啊。”
吕韦废话不和他多说,啐了他一口。
吕韦混出来,本来还想换身衣服,下人提醒他时间不早了,他只得马虎着跑去见世子。
隔着一道撒花软帘,炉鼎香烟袅袅腾空。谢兰因拨弄手中琴弦,款按银筝,“所以,你是见到了,还是没见着?”
吕韦把这话想了一遭,也不好猜测寒无见和世子关系,说他们是师徒吧,这也就是个牵制的名分。
说世子不在意寒无见吧,好像也说不过去。但两人关系肯定不是那么简单,说不定世子对他别有利用,但肯定不是拉拢一类,他都落魄成什么样了,而且当年王爷和他们家结的梁子都还在呢。
吕韦实话道:“我呢,刚进去,是准备替世子您好好教训一下他的,结果呢,被这个,我这个奴仆坏事——”
“说重点。”
“寒无见被陛下带走了。”
琴声铿然停了,一根弦断,谢兰因捻起断弦看了一眼,旁边的暗卫大气不出,用眼色暗示吕家公子快走。
吕韦还试图给点建议:“世子,这个我以为呢,这个陛下这个时候动手,无异于给自己留把柄,他这是包庇啊。他这个时间过去,不就是害怕流言……”
“告诉他他可以走了。”谢兰因与暗卫道。
暗卫用剑鞘撩帘,吕韦疑惑了一声刚想问,里面传来哐当一声。
谢兰因把废琴推到了地上,拔剑削掉了一旁的香,对着幽微的烛火查看剑光,道:“它在燃烬之前你还没有走的话,我不介意你去给寒家嫡子陪葬。”
吕韦一溜烟跑了。林琅走进来,看了一眼狼藉,道:“世子,您不必动这么大的火气。”
“动气,我为什么要动气?”
知道谢兰因喜怒无常,林琅索性报告正事:“寒家死了一个儿子,王爷的意思可能是要停手,继续这样下去彼此都不会有什么好处。”
“不会有什么好处。”谢兰因哼一声。
寒氏一族死而不僵,皇帝未必也肯善罢甘休,为今之计只能走到这里,明明是这样重要的节骨眼,他心里却在掂量寒无见的事。
“去找个人打听寒无见的消息。”谢兰因倏忽道。
林琅问:“不是我说,你真的有必要对他那么上心吗。何况,他肯定知道是谁扳了寒家,以后恐怕对您只是敬而远之。依我看,你也别为难他了,师生一场,立场不同,就如寒相与王爷那样,好聚好散吧。”
“我又如何为难他?这种事也不是我能决定的。”
林琅想反驳,不过仔细想想也没什么好说的,点个头:“好吧,我尽量不让王爷知道这事。”
林琅也没察觉什么不对,只当谢兰因对寒无见的过度关照一直是常态。

外面在下雨,雨声一直蔓延进寒无见的梦里,潮水涨落,四处都是潮湿的气味。
寒无见睁开眼睛,拂掉敷在额头上的白细布,撑着坐起来,一时间不明白自己在何处。
谢余坐在他身旁,用手背探了探寒无见的脸,按住他的肩膀不许他起来:“你先躺着,这两天着实难为你了。”
寒无见望着谢余,满心疑惑,这些天的突发事故令人措手不及,他真的有很多疑惑,为何寒家竟会一夜之间遭受颠覆,为什么谢余对这种事没有任何审查就发布召令,他不能理解。
但谢余如今就出现在眼前,他一个字说不出来。喉咙像塞着冰冷的冰块,难受得紧。
寒无见咳嗽两声,谢余伸手,一位侍候在旁的内侍递来药碗,药味很浓,闻着就苦。
谢余端在手中用银匙搅动两番,吹了吹,细心送到寒无见唇畔,寒无见眼神游移,尝了一口,明显地蹙起眉头,虚挡了一下谢余的手,沙哑着声音道:“陛下,我自己来吧。”
寒无见接过药碗一饮而尽,谢余拍了拍他的背,掏出一块手帕,里面是一块糖,谢余道:“吃这个会甜很多,但是我不敢放药里,怕影响药效。”
寒无见拳手咳嗽,“谢,谢陛下。不必了。”他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谢余也不强迫他。时天光大亮,谢余刚下早朝,身上的冠冕长袍还没来得及换下,直奔寒无见处所而来。
寒无见犹豫再三,还是问他:“陛下如此做法,朝堂上的人知道吗?”
“阿见,我知道你怨我,但这其实是很没办法的事情,证据掌握在荣安王手里,朕也没办法,只能努力保全你们,何况……我也不愿你被丢在那里面。一有可能我就把你接入宫中了。”
“……我父亲他们呢?”
“你放心,寒相他们一早就托其他人赎买出去了,如今已是自由身,只是王府的人对你迟迟不肯松口,他们不断施压与我,我暂时没办法放你出去。但是我跟你保证,只会是这两天的事情,很快一切就会水落石出。”
望着谢余的信誓旦旦,寒无见只感到无所适从的劳累,“家人安好便一切都好,”寒无见俯身想与他行礼,“多谢陛下体恤,微臣代父母家人感激不尽。”
谢余握住寒无见的胳膊,“阿见,其实还有一件事,我觉得你可能要有所准备。”
寒无见抬脸:“什么?”
“你大哥,”谢余吞咽了一下,似乎对此很难以解释,“你大哥寒武不堪受辱自缢了,你嫂子刘氏也服毒随他而去。”
寒无见一时间没能发出什么声音,他张了张口,又飞快闭上,用了那么一会儿理解谢余的确是说了什么。
“我父亲他们……知道吗?”
“你父亲知道,但是你母亲不知道。”
寒无见深深吐纳,顾自点点头,说了一句“别跟她说也好”,看了看谢余,眼圈迅速红了,似乎想问什么,但还是抿唇,噤声了。
谢余抬手让人下去,把帘子放下,都出去,关好了门。
“没事的,”谢余抬头把寒无见的头发勾了勾,坐到床沿,向寒无见靠得更近了些,“你大哥是个贤良之士,朕不会让他蒙受不白之冤的。”
寒无见按住额头,点点头,两个人默然相坐了一会儿,寒无见道:“我大哥是个看起来很严厉的人,我印象里他从来都一丝不苟,做事很少出错,听说父亲对他要求很严格。父亲对二哥要求也很严格,但我二哥总会溜出去找乐子玩。我大哥不一样,他总是很认真,为人正直清廉,是个很正派的人,在朝堂这些年很少出错,陛下……我真的不认为,他会以公掺私,做那种……”
谢余拉住寒无见的手,把他佣进了怀里:“没事的,阿见,朕以九五至尊的身份跟你保证,这件事我一定会给你一个交代,让那些蓄意谋害你们的人付出代价。”
雨势渐微,李暮摸了摸纸伞的缺口,这把用了好几年的伞估计很快就要报废了。他是个很恋旧的人,摸着这把伞,不免有些惆怅。
谢余这次难得有了闲,在寝宫里画竹子,李暮轻手轻脚进去,还以为自己学乖了不打扰他,安静站在一边,却见谢余眉头越锁越紧。
“如果我是你,我就会把话先说了,而不是,”谢余拿笔描了下李暮身形,“在这里挡我的光。”
李暮像被踩了一脚,迅速跳开:“……陛下,我错了,我想问您如果要赎阿见的话,我大概还要借多少钱啊。”
谢余挑眉,让他走近,在他手心写了个数字,李暮讷讷问:“总不可能是二十两。”
“你知道有多少人花比你想象中还要多几倍的钱买无见的性命吗?”谢余捏了下李暮的肩膀,“你瘦了,别老是节衣缩食的了,人活着该花的钱就要花,你写书那两个银子攒多少也就是那样。”
李暮道:“没事的,我还可以借,我总不能让他一直呆在教坊受苦。”
“你放心,他是什么人,比不得你受苦,”谢余道,“他现在最重要的,是这里,”谢余指了指心脏的位置。
李暮一惊一乍:“他受伤了?”
“他大哥去世了。你知道这件事吧?”
“是的,我听说了,王府会因此退一步吗?我总是不太相信,王爷居然会不顾一切宁愿损害所有利益也要扳倒寒家,这怎么说都是不太讨好的事情。”
谢余笑:“这些上面的人在想什么,你又怎么可能清楚。”
“是吗,”李暮问,“而且,无见家里根基这么深厚,不可能真的就这般没了吧?”
“你想那么多干嘛,这都不干你的事,”谢余冲他抬抬笔,“你只要做好自己份内的事情就够了。还有,我希望后面这些天阿见可以住到你那里去,你多安抚他的丧亲之痛,但是其他事情不要和他乱说,免得让他更伤心,知道了吗?”
李暮忙不迭答应。
寒家倾颓,朝廷动荡不安,寒武私吞税银的事情也在调查之中。
寒祁之同其家人迁入京郊一处旧宅邸之中,朝廷派去重兵相守。寒无见被放出来的时间稍晚些,加上他有意留在京城,便搬去和李暮同住。
李暮抱着一只包袱等着寒无见从台阶上走下来,寒无见步履还有些摇晃。李暮迎上去,扶了扶他的肩膀:“无见,你没事吧,他们有没有为难你啊?”
寒无见冲他摇摇头:“没事,我就是偶感风寒,现已好多了。里面的人并没有为难我。”
李暮笑起来,“那太好了,”他有点难为情,举起一只手,“其实我也偷偷花了点钱打点,不知道有没有帮到你,生怕里面有哪些人不长眼……”
李暮容易害羞,总是不好意思,寒无见被他逗得有些想笑,心里涌上一片温情,拍拍李暮:“谢谢你,阿暮,谢谢你为我做的这一切,这几天恐怕还要麻烦你。”
“唉,说这些做什么,我还怕你住不惯呢,我那就是个旮旯地,生怕委屈你。”
李暮住在一条偏僻街道的最里面,在一条巷子里七绕八绕,才能发现里面的别有洞天。
寒无见跟着李暮走进去,回头望了一眼来处,日光逐步微弱。他想,这种地方,就算是跟踪起来也很麻烦,而且容易发现,是陛下替他选择的这里吗?
扫地门童看见二人,放下扫帚:“公子好,把东西拿给我吧。”
寒无见与他说了谢谢。院子侧门绕出来一个人影,本来是一张笑脸,叫了一声“阿暮哥哥”,在看到寒无见后笑容凝滞了,就像冻住了一般。
李暮“哦”了一声,忙不迭介绍:“相因啊,这是阿见,我跟你说过的,他暂时要和我住在一起。”
陈相因点点头。李暮转向寒无见介绍:“无见,这是陈相因,是我之前一个朋友的孩子,在朝谋了份侍卫的差事,托我照看的。”
陈相因身材纤瘦,面相柔和,不像是会当侍卫的料子。寒无见微一点头:“你好,在下寒无见,接下来的日子多有打扰,还望担待。”
陈相因聚起一个笑容:“鄙人陈相因,寒将军大名久仰,今日正式一见,果然不同凡响。”
“哪里,陈小兄弟看起来也是少年英雄呢,年纪轻轻,在哪个司执事?”
“无名小卒,不值一提。”陈相因避开话题,与李暮道,“阿暮哥,趁太阳还没下山,我去肉市买点肉回来,顺便再买点糖。”
李暮答应两声,陈相因走出去,他又高喊一声:“相因啊,你拿罐子里的钱了吧!”
寒无见望着陈相因的背影,若有所思,问李暮:“他是你哪个朋友的儿子,我怎么之前从未有听闻?”
李暮转了转眼珠,不知道怎么搪塞过去,只好道:“是,是你早些年还在军营时候,和我一起共事的一个七品小官的孩子,你不认识也正常,我认识很多这种底层官员的。”
寒无见闻此,道:“这些年也委实辛苦你了。”
“怎么会呢,下面挺好的,阿见你不用对我感觉愧疚的模样,”李暮诚心实意道,“这也算是我自己的选择。”

第28章 买肉
“我小时候住在玄州,家里只有一处破宅子。我祖上都是商籍,并不像阿见你那样书香显赫门第。我父亲告诉我,天下熙熙攘攘,皆为利来,做官是一样的道理。他只是一个翰林,如果他还在世,陛下一定会重用他的,可他去世的太早了。陛下和叔叔经常会谈到他,我想可能是因为我比较令人失望。”
李暮把袖子捞起来,准备淘米。他不像生活在世族府邸的人那样周边都是仆从,而是孤身一人住在杂乱市井,因为开支问题只有一个门童和一个看家老仆。
前者换了好几个人了,李暮同他并不常说话;后者是从玄州母族带过来的老人,伺候过李暮父亲,李翰林死后,老人并没有接受财务并同自己的卖身契约就此走人,而是留在了李暮身边照管他,就如同父亲一般。李暮并不常指使他。
寒无见曾经试图给李暮多支几个人使唤,里面有两个丫头,都被李暮以没有多余银钱给下人份例遣了回来。
李暮虽然官位很小,时常调动,俸禄养活几个人都还是绰绰有余的,何况月银的事寒无见一早考虑好,是从寒家库房支取。李暮面子太薄,不喜欢吃人尤其是朋友的便宜,他喜欢乐得清贫自在,寒无见也不好为难了他。
两个人的关系一处就是二十余年,身份家世都不匹配的两个人,话题也并不算多投机,却几乎不曾有过龃龉。
寒无见帮他折菜,洗掉菜叶里的泥土,还挺像回事,他曾经在军中,不会做饭,但会洗菜。
菜是李暮邻居大娘差小女儿送过来的,一个十几岁的小丫头,眼睛生的很大,扭着帕子看人,把寒无见看得很不好意思。
寒无见道:“怎么会,你怎么可能叫人失望。你比你自己想象中重要的多,就像这次要是没有你,我恐怕得流落街头。”寒无见笑起来。
李暮道:“就算没有我,也会有很多人,我看有很多人都想着把你赎出去,你就是落没了,没有巴结你的人也还有你的朋友,比如许将军和世子……”
李暮顿了一下,闭上嘴,不确定自己有没有说错话。
寒无见倒不觉得有什么,他道:“尽管如此,天下之大,我目前最信任不过的除开家人,就是你和陛下了。”
李暮闻言,受到鼓舞:“你放心,我不会辜负你一片赤诚之心的。”
陈相因绕出巷子,哼着一支小曲,假装没有察觉背后有人,避开一辆撞过来的马车,她以飞快的速度闪进另一条巷子。
她的身手进步快的多,但肯定打不过寒无见,更不要说谢兰因他们了,如果影子阁盯上,不确定下次还能不能甩掉……
陈相因把钱丢到油腻案板上,像往常一样:“大叔,还是老样子,半肥半瘦,顺便把骨头也包给我。”
店铺老板吆喝了一声“好嘞”,和平时一样问候了一下:“相因啊,这两天怎么样,有没有考虑叔跟你说的那个东郊豆腐西施?”
陈相因还没开口,一把剑摁到砧板旁的长桌上,林琅开口:“二十两,这些都要了。”
陈相因抑制住撒腿想跑的冲动,也粗着嗓子喊了一句:“大叔,先把我的拿给我!”
林琅也叫到:“老板,再加二十两,把他的也给我!”
陈相因瞪着他:“这位兄台,你是没事找事是吗?”
林琅抱剑回笑:“我只是单纯的不厚道。”
肉铺老板看着面前剑拔弩张的两个人一时不知所措,问陈相因:“相因啊,要不……叔先给这位官爷,明天给你杀低价留一批?”
那毕竟是二十两啊,不对,四十两。
陈相因抑制下怒火,挤出一个笑容:“行,叔,你明天要是反悔我就去西市了。”
陈相因转身就走,被赶上来的林琅扣住肩膀。
陈相因几乎以为他是认出自己了——离上次刺杀事件已经过去那么久,加上当时两个人只是匆匆一面,按道理,应该不会这么快认出……吧?
陈相因握住匕首的手动了动,周边都是人来人往,一些刚刚休沐的官员也是走的这条路,平时发生点什么拦街抢劫当街打架也并不是不可能。
林琅把装肉的布袋提到她面前:“喂,你的东西。”
陈相因看了他一眼,放在匕首上的手不动了,“是你买的,自然是你的东西。”
“哦,是吗,其实我很好奇,你买骨头干嘛?”
“应该不妨碍林大人吧?”
“居然知道我的名字,那就勉为其难地送给你咯,”林琅把东西挂陈相因匕首冒出来的柄上,笑了一下,扭头就走,想到什么,回头,“你是叫陈相因是吧,记住你了,当值的时候别走神,看着你呢。”
陈相因把布袋攥在手心,掂量了一下,和过去分厘不差。她望着林琅的背影消失在人海,笑了一下。
林琅踩上马车,撑着头拿卷书的谢兰因翻了一页,问他:“去那么久,发现什么了?”
林琅收敛笑容,正色道:“没有。和李暮一起的都是些乡野杂人,看不出哪些人有什么背景,也许……”
“你是想说我想多了?”
“这倒不是。是这样,”林琅咬咬唇,道,“姓赵的手下来了个新侍卫,我怀疑跟阮籍有关。那边不是一直没查到这件事吗?”
谢兰因把视线从文字落到林琅身上:“你花了四十两,就为了这事?”
林琅一时间不知道怎么接话。谢兰因换了个姿势,道:“如果你真心这么怀疑,今天晚上你带人去把他杀了,尸体随便找个没人的地方埋了,我保证姓赵的明天不敢吱一个字给皇帝。你去吗?”
林琅低头:“属下以为,不是重要的事情,也不必要这么大张旗鼓。”
“大张旗鼓?”谢兰因笑了一声,“我只是闲麻烦。你对他还有了几分情谊了?”
“不过尔尔,觉得是个挺有意思的人,再者……他一直在我的监视范围内,一旦有异常,我会将他第一时间封杀的。”
谢兰因对这事倒不上心,林琅总会私下里结交一些乱七八糟的人,不是穷的要死的文人书生就是半斤八两的赌酒侍卫,王府管不着,不牵连正事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谢兰因道:“我对你的私事不感兴趣,也希望你对我的一些私事不要过分上心。”
谢兰因指的是寒无见,林琅跟在他左右总是将他的言行上报给王爷,谢兰因行动很受桎梏。谢兰因不希望就此下去,就差挑明了。
林琅聪明道:“我以后会注意的。”
邻居家的几个姑娘已经趴在墙头偷看寒无见好几回了,陈相因回来撞见,下了一跳。一个姑娘失足掉下来,还被她接住了。
李暮在收晒起来的书,最近日头起来了,一些书容易受潮,晒一晒总归是好的。
李暮笑:“邻家姑娘本来是成天向着相因献殷勤的,现在又换人了,被我们阿见迷住了,一天要送好几回菜。打凉水放着吧,不然吃不下。”
寒无见在修一张椅子,闻言抬头:“什么?阿暮你是不是误会什么了?她们可能只是来了生人,好奇而已。”
“她们一辈子活在市井的犄角旮旯里,哪里见过您这样言行有度,能令寒舍蓬荜生辉的清贵人。”老仆人走过来,把一些碎木片扫走,一番话不知道是恭维是讽刺,多半是后者,说的寒无见不知道怎么接,只是毫不介怀地笑笑。
李暮打发老先生:“伯伯,您去打凉水吧,麻烦您了!”
寒无见站起来,拍拍手道:“我去吧,让他老歇着。”
不及他们反应,寒无见拿过木桶出去。水井在往出口方向,寒无见走了好几回才走对,手上又被木桶突出的斜刺扎了一下。
他皱起眉头,想着下次就算不能买一个新的给阿暮,也要把手柄削平。
一个人走到他面前,投下一片阴影。寒无见抬头,惊喜道:“兰因?”
很快寒无见把笑容收起来,意识到今时不同往日,两个人立场政见全然不同,私底下也不能多加往来了。
寒无见咳嗽两声,问:“那个,兰因,你来这里做什么,有什么事吗?”
谢兰因重新打量寒无见,他看向寒无见的方式是很刻意的,毫不避讳,从不谦让。谢兰因问:“你就穿这个,你外面衣服呢?”
寒无见想起来:“天气热起来了,我刚刚在修理东西,觉着热就脱下了。而且我觉着这里就跟军中一样,没那么多讲究,只要蔽体就行,没必要一天换那么多道衣服。”
“我还以为你已经落魄到把衣服典当了呢。”
“怎么会……”寒无见道,“不过也是,你说的对,我暂时也不太需要多好的衣服了,也许是可以拿去卖掉。不过可能还要面圣,留一些就好了。”
谢兰因闻言冷笑:“都这种时候了,难为你还把谢余时时刻刻念着。”
寒无见下意识想去捂他的嘴,及时作罢,只劝道:“私底下说话这样口无遮拦的毛病最好还是改了,小心隔墙。”

寒无见好生提醒,谢兰因道:“他最好听见。”
寒无见也只能摇头。谢兰因道:“你还是把衣服穿好,不是得了风寒吗?”
寒无见停了一下,也没问他怎么知道这事的,有心与他化开间隙,遂道:“没事,已经好多了,谢谢你的关心。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你快回去吧。”
寒无见绕开他欲走,谢兰因叫住他:“寒无见,你这算什么,你是打算以后都不理会我了吗?”
说完这句话,谢兰因有些后悔,这话说的好像自己求着他理会自己一样。
寒无见回头,冲他笑了一下,这笑似乎有千钧重,他只道:“兰因,回去吧,以后别再来找我了,你我都有自己的立场和生活。”
介于他大哥寒武的事情,寒无见其实很想对谢兰因冷漠以待,但终究是没办法表现得太过绝情。
王府在推波助澜中肯定下了不止一番功夫,无论他们父子在其中策划占的是多的很少,寒无见都没有理由再与王府的人来往,尽管谢兰因就如同他亲弟弟一般。
谢兰因往前走了两步,原本是想追上去,望着寒无见决然的背影,他一脚踹上一旁的矮墙,怒道:“真把自己当回事了,你以为我真的愿意下来这种地方看你吗?”
陈相因在院子里洗肉,切块,刀法利落,李暮在旁边眺望大门,叹气:“阿见怎么还没回来。”
陈相因道:“说不定是遇见了之前的贵人朋友,我们这种小地方,多少是容不下这种大人物的。”
“你怎么说话和伯伯一个语调,小媛?”
“什么语调?我只是站在一个角度上的实事求是。”陈相因诚恳道,“阿暮哥,以后你还是别叫我那个小名了。”陈相因担心他以后一不留神说漏嘴。
李暮道:“没事的,伯伯知道你,他不会说出去的。”
“我当然信任林伯,”林伯当日在她受伤时也有照顾过她,相互也都有深入了解,深知对方为人,并不以为患。
李暮知道她指的是寒无见,只得悻悻答应了,某些方面他一直拗不过别人,何况是女孩子,尽管陈相因一再要求他不要把自己当做女孩子看待。
过了片刻,也许是觉得有必要为寒无见正一下名,李暮道:“其实,无见是个很好的人。”
陈相因敷衍一句:“是吗。”
“我还记得我小时候第一次见到阿见时候的场景,他身后跟了好多人,连皇子们恐怕都没那么多人使唤,看上去很尊贵,旁边的宫人都很喜欢他,对他毕恭毕敬。”
谢余告诉他这是丞相之子,把他拉到角落里,跟李暮说你不要害怕他。李暮说我不是害怕,我只是觉得他应该不会多喜欢和我说话。
李暮七八岁,刚死了父亲,还在戴孝,麻布衣服磨得手腕发红。谢余是个流落民间刚被捡回来的皇子,连正式的认祖归宗都还没有,仪式一拖再拖,就在所有人都认为他将永远被丢在荒草丛生的掖庭深处时,寒相一张折子将认亲的事提上日程。
这是谢余自己跑去丞相府求的。寒无见在院子里踢球,侧房的庶子只能帮他捡球。寒无见叫弟弟一起,男孩往妾室母亲身后躲。谢余走上前把球踢了过去。
寒无见笑起来,说我认识你,你说可以帮我修风筝。
跟着谢余的宫人用不大不小的声音补充式说了一句,这是九皇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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