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有什么话要留给无见吗?”
管家放低声音:“老爷想知道您是否是真的想留在京城,亦或是,”他匆匆掠了窗外一眼,“陛下的意思。”
“麻烦您告诉父亲,是我自己的意思。”
“还有一件事,不知道公子您知不知道,满城风言,”管家不禁望了寒无见一眼,寒无见大抵知道管家要说什么,但仍然保持着自若神情,没有失礼之处。
似乎得到首肯,管家继续:“京城茶楼如今已都是您与陛下的风言风语。也许是小人刻意为之,度您君子之腹。但您昨夜一夜未曾归,宫里已是人尽皆知,老爷希望如果不是陛下给了旨意,公子您还是一同南下得好。”
管家把头深深低下,以作请示。
寒无见微微侧过身子,看向阴影处,道:“告诉父亲,我意已决,他君我臣,忠孝难全,今后无见势必是要陪同陛下走下去的了,此后京中行事,自当百般权衡,无见生死勿论,但绝不会累及寒氏一族。”
管家抬起半个身子,叹气:“也罢。公子,此去一别,您要好好保重身体。”
他走过寒无见,又道,“您今后也还是注意与陛下切莫亲近太过,免得落人口实。寒府累世公卿,皆是勋贵贤臣,从未出过德行有亏之小人,更不用说以色侍君者。请公子万事三思。这,也是老爷夫人的意思。”
寒无见握紧发颤的指尖,对着阴影跪了下去,道:“请您替我回禀父亲,儿子不孝……令他们丢脸了。”
老仆点点头,跪下去给寒无见磕了一个头,拿着信退出去了。
寒无见俯身,胳膊平撑在地上,额头抵住地板,眼眶发涩,忍住流泪的冲动。他明白是自己让寒家损失了颜面,当然没有脸和父亲离京。
管家回来,把寒无见的话回了,递给寒祁之信件。
寒祁之看罢给了二儿子寒无缺,无缺道:“寒家既然全身而退,让无见留在这里这怎么行?”
寒祁之喝了一口茶顺气,道:“既然他执意如此,为父也没什么好说的。留下来,不仅仅是为了陛下,也有那个李暮的原因吧。”
寒无缺道:“您的意思是他想赎罪?可他没做错什么,那个姓李的不过一个上不了台面的小官,无见对他平时已经是很不顾身份的照拂,他出了什么事怎么算到无见头上,再说陛下不是一直对我们无见偏爱……”
“够了,不要妄议君主之事。”寒祁之喝道,“再说无见,他从小就是个很犟的孩子。”
寒祁之转为忧心,“其他倒也罢了,只是他这,君心无常……算了,让他先留着吧,过两年再要他下来也不迟。我只不想他闹出什么有违纲常伦理之事。”
宫廷花宴举行的时候下了一场薄雨。
谢兰因很是厌恶雨天,闷热,潮湿,底下人还很没有眼见,一个侍从在他下台阶时候差点撞到他,茶钟碎在脚边,他踹了那人一脚,回去重新换衣服。
见他心情不好,林琅在旁抱着他的剑,用闲聊的口吻开口:“听说寒将军留下来做了起居郎。”
谈到寒无见,谢兰因的兴趣果然起来了,展手让侍女理着手臂的宽袖,他微仰了头,光影落不到整张脸,俊朗如画的面容投下淡淡阴影,“为什么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官?”
“不知道,”林琅随口道,“他们本家迁去了沧州,没落了吧。也没那么坏吧,不用打杀,陛下也不会对他怎么样,至少不会为难他。”
“是吗?”谢兰因听见他后半句,不是很认同。
“嗯哼,”林琅托着下巴,“陛下和他关系一向很好,再说城里现在到处听风就是雨的。”
“什么风雨?”
侍从打断他们,告诉车马备好了,谢兰因本来还想把顾影叫过来问话的,但是他去他父亲跟前述职了,一时半会儿等不及。
他最好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谢兰因心想。
宫中不能带剑,匕首也不行。谢兰因一向对这个规矩感到不满。禁军统领恭恭敬敬亲来接他的剑,他看也没看一眼,随手扔到地上,睥睨道:“不必还去王府了,脏。”
统领只感到冷汗涔涔,这王世子真是出了名的狂妄自大,难伺候。
林琅给他换了一把趁手玉骨折扇,私底下与谢兰因笑:“往朝都是带剑入朝者死。陛下这么软弱,我看他最后勉强能封个文帝。”
“你倒是会嚼舌根,”因为刚刚听说寒无见也在花宴,谢兰因心情出乎意料的好,似乎比看他几个回京的皇叔明暗里较劲要期待得多。“你早上说满城风雨,说的什么?”
“什么满城风雨,我有这么说吗?”林琅联系早上,问,“你是说寒大人吗?”
“所以,然后呢?”
“没什么然后了,就是那些事呗。”林琅道。
他们要去见皇帝了,因为迟了些,这请罪的礼数多数有些挡不开,因为身份显赫,已经开始有人凑过来跟王世子谄媚进言,林琅不好继续说话。
宴会到一半,后宫新入的两个贵人进献歌舞,惊艳四座。皇后摇着扇子嗤笑:“不入流的东西,陛下可未必真把她们放眼里,从早到晚不是寒家那位跟着。”
“陛下近日接见外使很频繁呢,”淑妃道,“怕不是会娶一位西蛮的公主。”
“西蛮?那种穷乡僻壤,听闻那儿的女子黑的都跟什么一样,陛下会喜欢那种货色?”
“当然,也可能是放一位公主过去和亲。”淑妃颇有见地,“昭南侯爷不是活不了多久了吗,安平公主下嫁与他本就是有辱身份,这要是守寡,太后娘娘不得心疼死,要为他选一位好夫婿。”
“再怎么宠,安平也是三十多的老女人了,”皇后拈了一颗葡萄,恨不得砸去那个一贯喜欢搔首弄姿的新人,“还熬死了两个丈夫,是我羞死,还配拉出来见人。”
“所以说,陛下很可能打发她去西蛮,她毕竟……”淑妃眼睛落向走近上位陛下的男子,一时没能移开目光。正是寒无见。
“只怕太后不肯,那毕竟是她亲女儿。”皇后摸着她视线,“啧”了一声,“寒将军可真是一表人才,现在就是做了文官,也比那些卑躬屈膝的老头子顺眼不少。听闻妹妹入宫前本是要同寒家结亲的,后来怎么就没成呢?”
“姐姐这话说的,”淑妃笑,“这说到底都是上天的安排,如今这寒氏一族也落没了,臣妾有幸伺候陛下与姐姐,不枉家母与臣妾闺时去伽蓝寺烧的高香。”
寒无见敏锐注意到视线,回头,是淑妃,两人视线短暂碰撞,寒无见迅速低头。
淑妃本名时秋绥,太后选她性子乖巧谦和,又知礼数,只是名字稍微有些欠缺,本不用稍许涵养的,柔顺些也还好,太后原话。所以谢余留了她牌子,给她换了个名,叫秋水。赐了个很落俗套但容易记着的号,淑妃,也没人仔细留意她名字了。
谢余早起叫了寒无见过来了解官位事宜,算是交接熟悉,除了正事,两个人私下还没有说过什么话。
寒无见未及走开,谢余突然低声唤他,他微怔,以为谢余有什么事要他办,遂低头:“陛下?”
两个人似乎恢复了素日情分,好像这些天什么事也没有,谢余拉了拉他,眼睛却是留意刚进来的谢兰因。
另一边,谢兰因正向谢余这边走来。他来得稍晚,估计是编谎请罪来了,即使如此众目睽睽,谢余也拿他没什么办法。
谢余拉住寒无见的手,装作亲昵的模样,开口问寒无见:“怎么,和淑妃念起旧情?”
“臣不敢。”寒无见本想退一步跪下,被谢余拉住不许。
“朕开你玩笑,同你冷了几天,你这么经不起调侃了?”
寒无见有些语塞,仍是道了一声“不敢”。
谢余望着谢兰因脸色沉着走来,不经意勾唇,心情尚好,与寒无见道:“你还没吃饭吧,去歇着,别老拿着笔站边上了。”
谢余突如其来的和颜悦色,寒无见不明白他究竟对自己抱着什么意思,他一向看不透他。寒无见慢慢应了,转身碰见谢兰因,惊了一下,匆匆擦身走过去。
谢兰因转身去看寒无见,林琅在旁边拽住他,生怕他直接走开,低声劝:“世子,先敷衍过场面戏。”
寒无见看到谢兰因心里很不是滋味,这些天他脑子里都是各种不同的事,还有任务交接不同东西的乱七八糟,很少思及他。但猛一撞见,割裂般的前尘往事涌上心头,如同大梦惊醒一般。
“喂,寒无见!”有人叫他。
寒无见回头,是那王氏公子,王熙宣,手里拿着把扇子,身边跟着一群人,典型纨绔作派,不知道有什么事找他。
寒无见问:“你是找吕韦吗,我并不知道他去了哪里。”王熙宣一般和吕韦这些狐朋狗友混在一起,他们过去找麻烦总遇着寒无见,对他又怕又恨。
“你,你怎么说话的,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身份!啊,是这么对我这么说话的吗?”王熙宣用扇子斗胆指了他一回,“本公子渴了,要喝茶,你去给本公子倒。本公子的人都有事要做!”他欲盖弥彰地补充到,然后反应过来自己怎么还给他解释上了,不是要欺负他吗?
王熙宣怕是市井话本子看太多了。寒无见无心与他纠缠,也不想他胡乱撞,被王大人知道少不了一顿家法收拾。“好吧,你等着,别乱走动。”
不多时,寒无见拿着茶壶和茶杯过来,道:“淮北贡品,那边厨房拿的,你现在喝我送回去还是你自己差人过去?”
王熙宣道:“我,我不喝了!”
寒无见疑惑的望着他:“行吧,我拿回去了。”
寒无见要走,王熙宣又叫住他:“等等,别走,我话还没说完呢。寒无见,你怎么无精打采的,难道是因为那个叫李暮的死了?”
王熙宣一提到李暮的名字,寒无见立刻看向他,眼眶似乎还红着。
第42章 疯了
王熙宣见他果然生气了,达到捉弄他的目标,脑子反而又有些转不动了:“你,你你,你瞪我干嘛,凶什么凶,你现在就是一个小小官,我们家那可是和王爷世子……”
“让开。”一个颇为随性的声音响起,打断了王熙宣的话,他们站在出口附近,有些挡人,但来者几乎是直接不管不顾撞过来的,有十足故意的成分。
茶盏直接碰掉,全洒在了寒无见身上,寒无见被烫得一缩手。
对方轻轻“呀”了一声,道:“抱歉,你们实在挡路。”他话是这样说,言语里并没有感到抱歉的意思。
来人衣袍华贵,是回京调职的四王爷,谢辞。
其他人慌忙跪下去:“参加王爷。”
谢辞看了王熙宣一道,摆手让他先走,挡着不成体统。
王熙宣连滚带爬躲到一旁芭蕉叶后,问手下:“怎么回事,这喜怒无常的玩意儿也回京了?”
谢辞喜怒无常是出了名的,生性无赖,喜欢玩死女人,男人漂亮也玩,虽然地方上有些权势,但毕竟偏远,谢余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管不了他。
手下道:“四王爷一直不喜欢寒家,如今他们家没落了,想必是跟您一样来给寒无见下马威的。”
寒家与四王爷一派向来不合,就在昔年不支持他为太子上奏一事上已为分裂。
寒无见给他行礼,蹲下去收拾碎片,想着怎么尽快摆脱,谢辞直接抬脚踩在了他手上,手心硌着碎片,出了一丝血。
寒无见皱眉。
谢辞故作夸张:“真是不小心呢,踩着了寒将军,哦不,现在应该是,寒大人。”
他仍然是没把脚收回去,反而加重碾动。寒无见生生忍住。
“听闻寒大人耍了点手段,陛下就破格让您留在他身边了。”他把留在他身边几个字说得挺重,带着些不堪入耳的成分,听的人都知道是什么意思,“整个京城茶馆的笑谈呢,本王甫一回京,就是不想听,也不行了。”
跟着王爷的人都笑起来。寒无见生生忍下了这番耻辱,谢辞当众羞辱于于他,更多还是要报复谢余的成分,他一向不满谢余当上这个皇帝。
面对寒无见的不言不语,谢辞很是不满,言辞激烈起来:“不是我说,寒无见,你可真能忍啊,这陛下都对你这样呢,你怎么还能给他当一条忠心耿耿的狗呢?”
寒无见道:“王爷,注意您的措辞。”
“如果本王就是不注意呢。”谢辞脚下踩着寒无见的手,手去抬寒无见的下巴,“啧啧”两声,“真是个美人,怎么穿这身死板衣服,包得那么紧……”
斜刺又冲出一群人,七皇子谢允隔着老远撞见这一幕,大叫:“你干嘛!放开无见!”
跑近了才发现是自己那脾气坏的四哥,谢允登时有点不敢吭声,但还是鼓起勇气,抬起双手,又不知道是要推谢辞还是干嘛,就僵持着,道:“四哥,你这样,不好吧,这儿毕竟是宫里头。”
“宫里头怎么了,本王从小也是在宫里头长大的,”谢辞笑,“就许陛下和二哥在宫里,不准我来?再说你不也来了?”
谢允不想和他扯别的,半是哀求道:“四哥,你把脚挪开吧,你踩疼阿见了。”
“哦?我踩疼他了?这是有多金贵啊,让你一个王爷替他心疼?本王记得,他儿时也不是你伴读啊。”谢辞加重力道,一副不饶人的作派。
谢允实在忍不了,想着自己也是跟他一样的身份,就是少了点气派,但毕竟是这里地位最高的了,怎么能让他这么欺负自己朋友,干脆推开谢辞,拉寒无见起来:“跟本王走。”
谢辞怒了,抓住谢允肩膀要对他动手,寒无见出手把谢允拉回来,但没有动手的意思,谢辞踹在寒无见膝盖,寒无见受疼半跪在地。
因为动静过大,宴会的人都出来了。谢兰因以为是哪几个派系的蠢人闹事,每年总有那么几处戏是值得看的。
他抱着讥讽的心出来,结果发现那跪在地上的人好像是寒无见,琳琅在旁边抓紧他袖子,示意世子不要轻举妄动。
谢余面色平和,高声与谢辞道:“四哥远道而来,至于要为这,受气吗?”
听谢余这要化小化了的口气,谢辞讽刺笑:“这寒无见原是陛下的人。他冲撞本王,陛下怎么为本王消解呢?”
谢余眯起眼睛,他就算是当了皇帝也免不了要遭这些母族有些权势王爷的压制。
寒无见偏头看站在远处的谢余,想说什么,最终还是摇摇头,示意他不用上前,谢辞侮辱他就是为了给谢余脸色难堪。
谢辞捏住寒无见下颌,势必要给他羞辱:“不然这样,陛下把寒大人赏我吧,我请他回去做幕僚,寒大人这脾气不改改,怎么伺候的了陛下呢?”
谢兰因闻言敛起眼中微光,看向一脸平静毫无动容的谢余,挥手甩开了琳琅,众目睽睽之下快步走向谢辞。
谢辞脚还踩在寒无见手腕上,一愣神,满目疑惑望着这个不知好歹走向自己的年轻人,以为他是哪个不长眼的世族子弟,跟那王熙宣一样,不得些教训。
“你谁——”
谢兰因一脚踹开谢辞,后者趔趄两步,由不可置信变为恼羞成怒:“大胆,你到底是什么人?!”
围观官员窃窃私语,有忧愁者有幸灾乐祸者。谢余参半,旁观无事人一样注视这一幕,袖中因为寒无见受辱握紧的拳握了又松,松了又握,脸色仍然保持着无虞的模样。
琳琅快速跑过去,强作镇定,厉声:“这是我们王世子,”还稍微作了下解释,“寒大人是我们世子的老师。”
谢辞还是有些疑惑,但明显消解了多数愤怒,他二哥的手腕还是很铁的,再怎么也尽量别和他为敌。只得握紧怒到青筋爆出的手,他怎么也没想到会来这么一出。
谢兰因不理会他人,拉起寒无见,发现他膝盖疼得有些走不了,想打横把他抱起。寒无见顾虑这么多人,陛下也在,拒绝了他的举动,谢兰因扶着他一瘸一拐往一处空房去休息。
谢余慢慢走向谢辞,装作好笑的模样,邀请他落座赏舞。
谢辞心思更多落在寒无见和谢兰因身上,因为自己出丑,不想和谢余说什么,拂袖进去。
寒无见找了个座位坐下,揉了揉膝盖,还好,没有伤着里子,揉一会儿试着走走也还行了。
谢兰因想去叫太医,被寒无见叫住。他不希望把事情闹太大。
“有必要这样吗?”谢兰因拉起他的手,把一块手帕不管不顾缠上去,“他都对你那样了为什么还不反抗?”
寒无见不去看他,道:“你不是懵懂无知的愣头小子,你知道为什么我不反抗。”
这之间牵扯多少利益权衡,礼仪教养,派系相争,怎么可能随随便便就——
“我是说谢余。”谢兰因出声。
寒无见似乎被当头一棒,“别直呼陛下名讳。”寒无见站起来,走了两步想离开,“谢谢你,王世子,但我还有事,先告辞了。”
一句王世子似乎是想划开两人界限,谢兰因听着几乎不相信。
“为什么,他都对你那样了你还这么为着他,”谢兰因抓住他胳膊,“谢辞就是为了他才刻意羞辱你的,你不知道这点吗,你为他忍辱负重,怕损害迁及他的名声?”
寒无见把他的手拉开,客气道:“我真的很谢谢你,但下次别再做这种事了,四王爷是一向不成体统,聪明人都知道没必要被他拖进鸿沟。”
“聪明人?”谢兰因生气,又不知道如何发作,冷笑一声,叫住他,“我还有一件事要问你,你昨日在宫里对不对。”
寒无见不想和他说这些。
他想着谢兰因终究也会有个尺度,便往谢余那边走,人多让他稍微顾虑些,不要再跟着自己了。
谢兰因径直追上来,忍无可忍叫了一声他的名字:“寒无见。”
谢辞已经落座,听见这声,回头又看见这二位走回来,不禁失声与谢余笑:“陛下,这寒大人果然是惦记您呢,可见您对他是极好。我府上也有几位男妓,不知道与寒将军比技艺如何,不如与您换换,反正您已经让他服侍过……”
他话音没落,面前的桌子被一脚踹翻了,茶水饭食翻了一地。
谢余岿然不动,他旁边的皇后与贵妃吓得差点叫出来。
谢辞又惊又怒,望着面前冷眼看他的谢兰因,大叫:“你疯了!”
闻声赶来大片禁军侍卫,但一看是王世子,对着这架势都不敢动手,谢兰因冲过去拔出一柄长剑,剑尖划过谢辞却是对准了谢余。
寒无见叫了一声“兰因”,抬手想阻止,被认识他对他颇为敬重的禁军一把拦住。
林琅吓得一个激灵:“世子!”
谢兰因瞪着谢余,但是什么也没说,他听见了寒无见的声音,侧过脸看了一眼他,墨色眼眸中除了怒不可遏,还有些寒无见一时没办法理解的东西。
第43章 玩笑
跟进来维持秩序的陈相因望着这一幕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眼睛,谢兰因不是一直进退有度吗,他从小跟着他父亲学,一直以来都是个手段毒辣城府深厚的聪明人,他今天是吃错药终于疯了吗?
林琅也在旁边,只怕很没见地要去叫影子阁的人,陈相因眼疾手快拉了林琅一把,不让他去送死。
谢余还在不动声色饮茶,放下,却笑了:“王世子想与朕比武,大可不必以这种方式。”
周围人都以为要逼宫了,闻声松一口气。
谢余站起来,“剩下的人不用惊慌,这不过是个玩笑罢了。兰因如果想和朕比试,随时都可以,只不要在此处。”
侍卫开道,谢余与谢兰因走出去。剩下的人面色还浸没在震惊之中,吹打起来的歌舞迅速缝合僵冷的氛围。
“兰因,”谢余领他进了一处空殿,让其他人退下,似乎只是想和他谈一谈,“你这样冲动,你父亲知道吗?”
谢兰因冷漠非常:“和陛下比武这种事,我父亲不必知道。”
“你不是冲动的人。”谢余笑,又迅速收拢,“你是为了阿见?你觉得自己了解阿见吗,你这个容易冒失的孩子。”
认同被触碰到逆鳞,谢兰因出手,谢余弯腰避开,剑刃破碎了茶盏,落在地上一片狼藉。
寒无见不顾阻拦,踉跄跑来,叫了一声:“兰因!”
谢兰因不理会他,这在寒无见眼里简直就是胡闹。寒无见冲上去挡住谢余,呵了一声:“谢兰因!闹够了没有!”
谢余在旁从容道:“无见,没事,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的。”
“不,他不知道。”寒无见说完看向谢兰因,急道,“还不快跟陛下请罪,说你只是一时糊涂。你没有别的意思。”
谢兰因看着他,握紧手柄,微红着眼睛问他:“所以,他们说得都是真的。你跟他……”
“这是我的事情,”寒无见遏制住自己,努力不流露出心疼他的神色,摇摇头,“与世子无关。”
谢兰因把剑收了回去,复看二人两眼,伸手用力把剑扔在地上,收起所有情绪:“臣愿领一切责罚。”
说完谢兰因压抑着满腔怒火,快步走开。
寒无见想追上去。谢余知道他这个打算,捡起地上碎片,用力握了一下,扔下,碎片落在地上,再次碎作两半。
寒无见听见声响,回头:“阿余!”寒无见半跪到谢余面前,拉起他的手,道:“我去叫太医。”
谢余反握住他的手,摇摇头,手握得很紧,问他:“怎么,他和他父亲把阿暮害成了一具尸首,你对他还如此仁慈,觉得他年少无知,害怕我怪罪他?也难怪,你们世家相连,本来就挺亲近的。”
“怎么会,”寒无见摇头,神情痛苦,“杀了阿暮的人,我自然也不会放过他。”
谢兰因回府,发了好一通脾气,拔剑砍断了一张梨木桌,林琅闻声赶来,此前他一直和陈相因呆在禁军那边,没跟世子一起回来。
顾影站在门口,让他有些意外,林琅问他:“怎么回事?”
顾影道:“世子回来就这样了。”
林琅冲进去,一个青玉杯盏碎在他脚下,世子不是个靠砸东西缓和愤怒的人,想来今天这事给他的气实在是太大了。
谢兰因把剑掷到地上,问他:“你还知道回来。”
“属下有罪。”林琅上前一步,“没有拦住您才导致这个局面,王爷回来,我会去领罚的。”
谢兰因道:“我并不后悔今天所为,父亲问起,你如实道就行。”
林琅点点头,把剑捡起来,挂回远处,又扶起倒地的箱柜、装饰盆栽,见他神情缓和了,道:“说起来,你今天差点把人魂吓没。你是怎么想的?”
谢兰因不说话,与其说生气,不如他是感到郁闷,林琅还真的是很少看见这个样子的谢兰因,谢兰因从小就很成熟稳重,对很多事情都是理所当然毋庸置疑的态度,比如杀人,比如夺权,他总是很坚定地做出选择,但现在他就像是……产生了动摇。
林琅心里升腾一种异样感,他蓦然产生了一个念头,问道:“世子,您不会是,不会是,对寒将军产生了什么有违伦理的感情吧?”
他说完,明显感觉谢兰因看向他的眼神变了,跟刀子一样。林琅慌忙跪下:“我说话有失权衡,世子不必在意。”
“少开这种玩笑。”谢兰因偏头道,仿佛并没有受到冒犯,“我只是不想看到他那种卑躬屈膝的模样。”
“也是。”林琅松了一口气,又顿时为自己刚才的龌龊猜想感到羞愧,他是个面皮薄的人,虽然平时看上去不太着调。世子从来不是困囿儿女情长的人,何况是男人,还是寒将军这种和陛下已经……这传出去不成体统,叫人听了都觉得侮辱笑话。
他不想下去了,点点头站起来,“他毕竟与您有过师生之谊,谢余如此待他,也是间接羞辱于您。”
林琅又道:“不过,依我看,您也不必要生气,这没什么好生气的,皇帝借此羞辱您,您以后和寒将军断了来往便是了,让他知道寒将军根本威胁不了你。”
谢兰因瞥了他一眼,林琅险些以为他又要发怒,结果他道:“说的也是。”似乎也察觉了今日自己的过火。
反倒是林琅感觉自己出了个馊主意:“啊,您不会真的要?”
顾影在门口道:“世子,王爷叫您过去。”
林琅第一个反应就是完了,慌忙拉住谢兰因,道:“世子,还是我去请罪吧。”
谢兰因与他道:“你别再强出头,跟着我就是,不要觉得还是小时候我父亲对你慈眉善目,他已经见你很不惯,很有可能真的杀了你。”
林琅张了张嘴,闭上。谢兰因理了理衣襟,走出去,看了在旁低头的顾影一眼。
谢庭在湖边喂鱼,鱼食里掺的也不知道是谁的肉,他近日去缴了一窝山匪,和他手下最得力的老将之一,顾且,拔掉一颗毒瘤,他在地方的民心日益上涨,但他仍然不是很高兴。
谢兰因走过来,谢兰因生的俊朗无双,身姿挺拔,神情倔傲,眉目间却像攒着霜雪一样冰冷,比他十几年前在宫中做皇子时还要孤冷些。
谢兰因叫了一声“父王”。谢庭把装鱼食的盒子递给侍候的仆人,拍拍手,掐住了谢兰因的脖子,用力收紧。
林琅一惊,谢兰因眼色凌厉斜他一眼,他与周边人都跪下请命:“王爷息怒。”
“真不愧是我儿子,你可真是够嚣张的。”谢庭道,“你都敢和你四叔打架,虽说他不是什么好东西,你也太不得体。”
谢兰因被他掐的喘不过气来,没有挣扎,道:“兰因……知错,兰因只是看不惯他们那副自以为是的模样。”
谢庭松手放开他,谢兰因后退两步,林琅起身从后面扶住他,他伸手用力按在林琅胳膊上,喘气:“多谢父王。”
“你有时候未免太得意忘形,真是忘了自己几斤几两,多少双眼睛望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