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现在一样,李昭提出这么莫名的要求,那边却还是给李昭回了消息。
“师兄,我问过了,他说已经不干了,但还有一些许愿蜡烛,可以送给你。你还是那个地址吧?我让人闪送过来。”
“多少钱?”李昭问。
“这还要什么钱,师兄您平时多照顾一下就好。使用说明也一起塞进去了哈!”
李昭就这样得到了一大盒蜡烛。
想了想,他觉得还是让梁泊言自己来许这个愿望比较好。他就负责在旁边,指导梁泊言如何操作。
就像那些只挂名不干活,还包揽全部功劳的总编剧一样。
“你先要把愿望写在羊皮纸上……没有,拿便签纸吧。把纸压在蜡烛底下,点燃蜡烛,再默念你的愿望,想象着你的愿望已经进入火焰中,随着火焰一起燃烧。”李昭念着使用说明上的文字,“你的愿望能量就会随着蜡烛燃烧,逐渐增强。”
“我许完了。”梁泊言说。
蜡烛不大,没一会儿火光就渐渐熄灭,李昭将蜡烛拿起,抽出蜡烛下面的便签纸,梁泊言用龙飞凤舞的字迹写下愿望:
我要喝有气的可乐。
梁泊言看到,李昭在他的对面,深吸一口气,翻了个白眼。
李昭说:“你能不能认真一点,如果不变回去,你以后打算怎么办?”
“你为什么还在操心这个事情?”梁泊言喝完可乐,反问道,“能过一天是一天,等哪天七星连珠了流星雨了全日食了,说不定我就变回去了。”
“所以你就打算等。”李昭说,“等哪天奇迹来了,顺其自然。”
“不然呢?我又不想练气功。”与李昭心情一样,梁泊言也很头痛,“还是你觉得点个蜡烛,就能刷地变回来了?”
李昭又想起梁泊言的过去。
梁泊言一直都是这样,随波逐流,顺其自然。所以公司捧他的时候,他能拿到好歌好制作,公司换人捧了,嗓子也不好了,他就流连在夜店里,和狐朋狗友们夜夜笙歌。
李昭想,或许梁泊言就是这样的人,才会让事业一败涂地,才会到了现在这样的局面,都不想办法挽救一下自己。
梁泊言光是看李昭的表情,就知道这人又在闹脾气,或许还在心里骂他。
“顺其自然,也不是说什么都不做。”梁泊言声音放缓,慢慢跟李昭讲道理,“只是我觉得,玄学这种东西,你也知道,就算有那么百分之一的可能性,也有百分之九十九的骗子,又不是每次都有人送你免费的蜡烛。别到头来钱都被骗光了。”
他说到了很实际的问题,李昭似乎终于听了进去,甚至开始问他的想法:“那该做什么?”
按照梁泊言内心的想法,当然还是什么都不做,逍遥自在地享受最年轻的时光。但他毕竟要敷衍一下李昭,也的确需要,去做点什么,虽然与他变回去这件事毫无关系。
正好,他手里正捏着那张,从大师那里高价买来的照片。
“先陪我去见见许耀军教授吧。”他指着照片上、梁幻旁边的中年男子,“说不定你也能积累点素材呢。”
“你没看过新闻吗?”李昭反问,“他中风偏瘫了,现在还在休养。”
“陈总跟我说过,但只是中风,又不是植物人了。”梁泊言不以为意,“我相信这才是考验你能力的时候。”
许耀军也没有想到,中风以来的这几个月,都在疲于应对来访的客人,好不容易能在家疗养了,依然还有人上门。
甚至连篮水果都没带。
他已经半瘫在床,连说话都困难,只能用眼神示意,问陈启志这两人来干嘛的。
陈启志也搞不太懂,纯粹是为了自己牺牲恩师,只能硬着头皮说:“他们特别崇拜您的经济理论,想来拜访关心中国经济走势。”
许耀军还没有完全丧失语言能力,他看了陈启志一眼,让陈启志过去,陈启志这时领会得快,立刻附耳倾听。
许耀军说:“滚。”
陈启志老实滚了,但梁泊言靠着一句话成功留了下来。
“我听说,梁幻是您的学生。”梁泊言也像陈启志一样凑近,在许耀军耳边说,“我是梁幻的儿子。”
许耀军那原本应该失去的右手,微微抖动了一下。
“我记得梁幻,”许耀军说,“她那时候就很优秀了。”
梁泊言还没来得及搭腔,李昭就问了:“您不是说不出话了吗?”
“说得慢点还是行的。”许耀军摆了摆手,“本来说话就困难,还要应付那么多闲人,干脆装哑巴了。”
他似乎对梁幻的近况一点也不了解,又打量了梁泊言几眼,问:“你妈妈人呢?”
“她已经过世了。”梁泊言说,“我现在在内地上学。她去世之前,曾经提过您,说很想当时读书的日子。”
许耀军又看向李昭:“那他是你后爹?”
李昭来之前就想过会被问这个问题,但真遇上了,还是没什么好脸色。
“是朋友。”梁泊言抢先回答,“他是个编剧,在写一个改革开放前后的剧本,想收集素材。”
许耀军有些怅然若失,梁幻是他的学生,当年他无比看好,以为前途无量,如今却英年早逝,只留下一个未成年的儿子。
“她是孤儿,我就让辅导员多关心一下,把该有的补贴都帮她申请了。那时候她就很有经济头脑。”许耀军说,“八四年的时候,她拿着报纸来,给我看温州八大王无罪释放的新闻,说老师你看,风向变了。后来我才知道,她马上在外面租了门面开服装店,衣服都是从广州运过来的款式。山口百惠的同款衣服,她挂在门口,上面就贴着《血疑》的剧照,乌泱泱的人群,全是来排队买衣服的。”
当然,理论上来讲,那时候在校学生是不能跑出去做生意的,如果不是因为出了意外,梁幻也不会让许耀军知道。
钱赚得太多,手续又不够完善,也没有打通关系,被眼红的人找茬以后,梁幻找到了一向器重她的导师。
“我正好认识一个倒爷,他认识工商局的人,攒了个局,大家一起吃个饭。说她就做点服装生意,投机倒把这种罪名太重了,罚点款得了。”
或许这件事情还是让梁幻感觉到了危险,那之后没多久,梁幻关掉了那个服装店。即将毕业之际,她提出了退学,许耀军问她为什么,她说赚钱要紧,不读书了,要去创业,将理论投入到实践中去。
那之后好几年,许耀军再也没有得到过梁幻的消息。
直到大陆下定决心整顿走私,参与倒卖的立舟集团被查处后,许耀军在报纸上看到了梁幻的名字。
已经摇身一变香港人的梁总经理宣称,他们提供给立舟集团的所有商品全都合法合规,从未参与任何走私行为,是立舟故意伪造手续欺骗了他们。
“我还托人找到了她的地址,给她寄信,问她怎么样了,但没收到回信。”许耀军说,“我可能得罪了她。”
“为什么这么想?”李昭听出来了问题。
“立舟集团的董事长,就是那个我介绍她认识的倒爷。”许耀军说,“我让她知道了赚快钱的路子,她就没法再安心开服装店了。”
“您没有赚过快钱吗?”李昭问,“没有借着风口大赚一笔过?”
要真是这样,那这个经济学家也当得太没水准了。
“……你非要提这个就没意思了。”许耀军说,“那时候大家都是这么野蛮生长的。当然风险也高,像那个倒爷后来被判了死缓,那个工商局的没几年也辞职下海去了,现在都还在牢里。梁幻起码还安稳过了这么多年。”
“那个从工商局辞职的人,叫什么?”梁泊言突然抬起头,问道。
“冉东。”许耀军并没有多在乎,“你问得这么细啊。”
临走的时候,梁泊言突然对许耀军说:“您的信,我妈妈应该收到了的。”
许耀军颇为感动:“她保存了这么多年吗,连你都看到过。”
“差不多吧,看到信还哭了呢。”梁泊言说,“搞得我还以为您是她的老情人,才想来问问。”
但看许耀军的反应,似乎真的只是师生情,再加上许耀军的老年斑和浑浊眼球,实在让梁泊言产生不了别的想象。
许耀军喘着粗气,对着梁泊言说了和之前一样的话:“滚。”
他们便和陈启志一起滚了出去。
陈启志很不高兴:“老师现在说不了几句话,你们怎么还聊那么久。为了你们我把老师都得罪了。”
他又提醒李昭:“那就这么说定了,项目就要启动了,你先准备好…… 你笑什么?”
如果是普通的笑,陈启志自然不会放在心上,但李昭是笑出了声,笑得极具蔑视与嘲讽。
“很多年前,我在左家庄的编剧楼里关了四个月,收了八千块钱定金,改了三版剧本,导演那里也过了关,但没拿到尾款,因为给投资人看,投资人说,不够爽,没意思,不要了,如果改成穿越剧可以考虑一下。”李昭说,“那个投资人以前根本就不是干影视这行的,他只是钱多,想试试水。现在他求着让我给他当编剧,我能不笑吗?”
“年轻人真是气性大,一点小委屈记到现在,我们那时候……等等,你说的是我吗?”陈启志说到一半,才意识到什么。
“不然?”李昭反问。
没有一个自我认知较高的男性能接受被这样评判,陈启志也不能,他甚至有些急眼了:“你怎么不说后续呢?哦,当着小情人的面不好说是吧,你他妈……”
眼看着陈启志就要说出些什么来了,但神奇的是,他却突然刹住了。
就在他说“小情人”这三个字的时候,他看了梁泊言一眼,也就是他以为的“梁占”。
那些刺耳的话语戛然而止,陈总怒气冲冲地坐进车里,让司机直接开车。司机见他这么大火气,倒也会看眼色,一路安静无言。
陈启志摇下车窗,看见车后镜里,那两个已经越来越远的人影。
“我也就是卖他个面子,不跟你这种人计较。”陈启志对着空气说。
梁泊言站在原地,非常哭笑不得。
毕竟这个事情的结局,他是知道的。但,陈启志不知道“梁占”知道,而李昭也好不到哪里去。
所以李昭还在向他坦白。
“后来我改了。”李昭说,“硬改,改完以后说还不错,给我结了费用,是之前说好的百分之六十。”
他需要这笔钱,拿来交房租和欠款,交完只剩下几百块,他坐很久的车去找梁泊言,请梁泊言吃饭。梁泊言要了瓶勃艮第出产的霞丽多白葡萄酒,饮着那淡金色的酒液告诉李昭,他决定要搬去上海。那时候是梁泊言当歌手的鼎盛时期,虽然梁泊言说,北京太多狗仔,万一被拍到,影响不好。
“后来我再也没写过穿越剧。”李昭说。
“你再没写穿越剧,是因为后来广电不许拍穿越剧了。”梁泊言提醒他不要给自己加戏,但是说着,却也跟着笑了起来,“你刚刚嘲笑陈启志的样子,特别……”
“小人得志?”李昭问。
“不是。”梁泊言摇头,“特别像一个永远相信天道酬勤的人。”
相信他得到的一切,都是靠着笔耕不辍,靠着勤奋努力和熬出来的肩周炎颈椎病,像爽文一样,打脸那些看不起过他的人。
他知道李昭从不是一个天真的人,但或许就是因为如此,他更加觉得,李昭不必知道一些事情。
比如在酒桌之上,他是怎么听陈启志说起那个让他不满意的剧本,又是敬了多少杯酒,让陈总考虑考虑,再给那个新人编剧一个机会。
“梁生,你对佢都几好啊,系你边位啊?”醉醺醺的时候,他听到陈启志用粤语问,李昭和他是什么关系。
他说没有,不太熟,顺便帮一帮。
时至今日,他跟李昭之间,也没有太熟。毕竟不熟也不影响耳鬓厮磨、唇齿相接,如果熟了,就只会像微波炉里的鸡蛋,轰地一声,炸掉厨房。
原本李昭是打算缓一缓,再跟梁泊言提起梁幻的。
他一开始只是跟着去,但听着许耀军的只言片语,他就已经开始在脑海里画分镜。
第一个镜头不应该是人,而是冒着浓烟的火车驶入车站,从远景切到近景,戴着皮手套的红唇女人,登上由北向南的列车。
第二个镜头应该是过海关,镜头从上往下,扫过“中国海关”几个大字,定格在递过去的证件上,观众看到那个人的名字:梁幻。
马上再给一个香港车水马龙的街景,最好再配上那时候的流行音乐,定格在某栋办公楼的某层,总经理办公室的牌子上。
当然这都是李昭的想象,正常的剧本里,他才不会帮导演干这些活,如果真是一个剧本,他只需要写场景和台词,顶多加上一些情绪的描述。
可惜了解得还不够多,只有一些线条,在李昭的脑海里,勾勒出一个速写一样的轮廓。
如果问梁泊言更多的细节就好了,但想到这个,李昭又一次意识到,他对梁泊言的过去,了解得实在太少。他知道每次问起,梁泊言都会若无其事地将话题滑开,所以到现在,李昭都想不出什么方法,能让梁泊言交出实话。
然而这时候,柯以明的电话来了。
“李哥,”走马上任的助理提醒李昭,“下午六点您有个饭局。”
李昭一看时间,正好四点,看来是卡着点打过来的,还给他预留了堵车的时间。
他给梁泊言转了点零钱,让梁泊言自己回去点外卖。
梁泊言开着玩笑:“是跟你喝咖啡那个?现在去帮你挡酒啦?那你找我也行啊,我都会喝酒的。”
李昭不喜欢这个玩笑。
“你不能再喝酒了。”他说,“我以前没跟你说过,我最讨厌你喝醉的样子,像是马上就要淹死在呕吐物里。”
梁泊言一愣,李昭这么一说,他才想起来,自己似乎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醉过了。他甚至喝酒都很少,只有在香港的酒吧里,偶尔蹭到调酒师送他的低度鸡尾酒,喝起来还不如菠萝啤度数高。
身体回到过去果然是一件好事,他变成一个年轻人,不需要在酒精里麻痹神经,消磨意志。甚至那些曾经,都因为隔得太久,变得轻飘飘的,不再是沉重得不能提起的负担,而是让人兴味盎然的谜题。
如果便利店的老板继续坚持不卖烟给他的话,或许下一步,梁泊言还能把烟也戒掉。
今天吃饭,是李昭在业内的师傅攒的局,所以哪怕很不情愿,李昭还是要不停跟人碰杯,然后喝杯子里的橙汁。
他甚至都不愿意倒点雪碧假装一下。
“他酒精过敏,”师傅帮李昭解释,“以前别人逼着他喝,喝完直接进医院了。”
言外之意,就是让在座的人也别强迫李昭喝酒。
但席间的人并未不满,反而恭维起来:“不喝酒好啊,哪像我们这些没办法,现在一体检都是酒精肝脂肪肝。高老师您真是收了个好徒弟,这么年轻就做出成绩了,妥妥的人才啊。”
“刘总这话说得,这是人才吗?这是天才!”
明明没有喝酒,但李昭还是想吐,他甚至开始怀念陈启志,起码那人虽然也是四五十岁,但说的还能算是人话。
“我手里有个艺人,其实也对表演特别感兴趣,还一直说想演上李昭老师的戏。”酒到浓时,目的也开始明显起来。
李昭这边没有搭话,那边又在问:“李编这年纪,应该还没结婚吧?喜欢什么类型的,我认识很多漂亮姑娘。”
“不用了。”李昭婉言谢绝,“我是同性恋。”
整个包房安静了快一分钟。
那人干笑一声,还想挽回场面:“没事,多大事啊,也正常。其实我也认识很多男模……”
李昭叹了口气,抬头就看到老师示意的眼神,充满了不赞成。
但老师也不是第一天不赞成,李昭理解他,这个年纪的人总是对同性恋充满偏见的。
“也不需要的。”李昭说,“我有喜欢了很久的男人。”
剩下一个小时,于是就这样变成了李昭的主场。他终于不用听那些互相吹嘘的言语,也不用将橙汁喝到饱腹。
终于散场时,柯以明说他太累了,替他开车。他便坐在后排闭目养神,也没看到柯以明的表情。
“老板,”柯以明开着车,“原来你不止跟我讲。”
他不再叫李哥,说得很轻,后面的车恰好一按喇叭,李昭骤然惊醒,迷迷糊糊地看向柯以明:“你刚说话了吗?”
柯以明说:“没有啊,街边上的人吧。”
李昭一抬头,发现车已经快到了。他指挥着柯以明将车开进去,下了车,正准备上楼,却发现柯以明跟着他。
“还有事吗?”李昭询问。
“后天要去参加戏剧节,明天中午的飞机。”柯以明说,“我帮您收拾一下行李。”
李昭说:“没必要,我不是残废,你也不是生活助理。”
他突然从心里涌起一种不舒服的感觉,或许不是此刻,是从梁泊言乱开玩笑的时候就有的。
他想梁泊言或许是误会了什么,但却又一点都不在意,甚至没有找他要一个解释。何其冷漠,像是随时能把李昭从生活里剔除出去。
这种感觉让李昭有着些许烦躁,要怪,除了怪梁泊言,自然就是怪面前的柯以明:“以后不要做这种献殷勤的事情。”
柯以明很明显愣了一秒,但反应迅速,马上答应。很自觉地将李昭送进电梯,便打车回家。
这才几天,就发现当时招聘自己的面试官提醒的绝非虚言,说大编剧人并不坏,就是脾气古怪,多捧着就好。
人坏不坏,柯以明并不知道,但后半句,现在已经领会到了。
柯以明突然又想起今天酒席上的话题,他拿出手机,衬着五光十色的夜景,发去了寻求八卦的信息:
“朱姐,”他叫得亲热,“您知道李哥喜欢的人是谁吗?”
第19章
或许是过去听了太多梁幻的事情,又或许太久没有喝过酒,对酒精的耐受度变低,仅仅只是喝了点威士忌,梁泊言就坠入到深不见底的梦里。
但首先出现的不是梁幻,而是冉东。
就是许耀军描述的那场饭局上,坐着开服装店的梁幻、倒腾收音机彩电的倒爷,还有尚未辞职下海的冉东。
冉东难得来到香港,站在门口听他弹琴,一曲弹完,过来抱了抱他,说:“都长这么高了。”
他拿到了冉东递给他的礼物,到自己的房间里坐着,拆着那繁复的包装外壳,而冉东继续在跟梁幻说话。
“我前几天去计生办,交了计划生育的罚款。”冉东说。
“你是不是有病,你才一个孩子交什么罚款?”梁幻吞吐着香烟,喷在冉东的脸上。
“计生办的人也这么说,我说我支持基本国策,先提前交了,逼着他们收了钱。”冉东脸上带笑,“我总有一天会让泊言认祖归宗,写在我们冉家族谱上的。”
“得了得了,你多给点钱比较实际,”梁幻说,“冉老板真有钱,人家香港人在深圳包二奶,你在香港养小三。”
“钱不是问题。”冉东承诺道,“对了,我打算送刘主任一套别墅,可能买在俄亥俄州那边……”
“又让我去?”梁幻问。
“那肯定不能写刘主任的名字啊。”冉东说,“钱我还是走老渠道转给你,由你这边代持。”
“你可真信任我,总有一天我卷款跑了。”梁幻说。
“那怎么可能呢?”冉东的脸上又浮起那层笑容,“我们可是有个儿子,想当初还是你主动敬我酒的。”
梁幻的眼神突然变得凌厉,声音都高了几度:“James,你站那儿干什么?”
梁泊言慢吞吞走出来:“这个乐高太难了,不会拼。”
“去叫阿姨教你。”梁幻说。
冉东没过一会儿便走了,梁幻转身回来,梁泊言仍然在拼乐高。
她从酒柜里挑了一瓶酒,开瓶之后,在桌边自斟自饮。自顾自地笑起来,重复了一遍:“我主动敬你酒的。”
“James,过来。”她招呼梁泊言。
梁泊言想把东西归位了再过去,但他的速度显然不能让梁幻满意,一抬头,梁幻已经提着酒瓶,站到了他的面前。
一只手伸过来,牢牢卡住他的脖子。猩红的液体灌进他的喉咙,坚硬的酒瓶撞击着牙齿,那是他第一次尝到酒的味道。大半瓶的酒就这样喝了进去,他想要挣扎,但这似乎激怒了对方,女人抄起酒瓶,砸在了他的头上。
那个酒瓶厚且重,碎片从脸上划过,带上了血。他觉得头晕,向梁幻讲想要睡觉,梁幻只是看着他,没有反应。像一尊美丽而冰冷的玻璃雕像。
窗外的晴空之上, 有飞机驶过,从启德机场出发,飞过九龙城,飞过狮子山,离开维多利亚港,越来越远,直至看不见。
就好像梁幻一样。
梁泊言醒了过来。
李昭正坐在床边,手里是那个威士忌酒瓶,瓶盖已经被拧开。
“看你睡成这样,还以为喝了多少。”李昭晃了晃手里的酒瓶,“结果看起来不到五毫升。”
原本他都已经打算好该怎么发火了,起码都要找到卖酒给梁泊言的老板大发雷霆,指责老板卖酒给未成年人,要求全额退款。再把梁泊言关进屋子锁起来,每天没酒喝没烟抽,只能吃最健康的蔬菜沙拉。
但酒瓶里的酒满得差点晃出来,梁泊言似乎只是略微沾了沾唇,就已经醉倒了过去。
“你以前酒量这么差吗?”李昭问,“我以为你一直是个酒鬼。”
梁泊言还没有彻底清醒过来,脸上都是木的,眼神也有些涣散。李昭看着,忍不住往他脸上掐了一下。
梁泊言叫出声,将李昭的手拍了下来。
李昭这时候倒是敏锐:“心情不好?”
“也没有,就是突然想明白了很多事情。”梁泊言说,“李叔叔以前跟我说过,他进了调查组以后看资料,总觉得很蹊跷。”
冉东被捕之后,梁幻迅速就得到消息,不仅本人马上离开,其他手续也早就办好。恰好梁泊言还在内地,让她毫无阻滞。
李叔叔是这么说的:“要么她真的就这么聪明,打包跑路得这么快,要么就是,她早就预料到了那一天。本身这个案子就是突然接到材料齐全的匿名举报才启动的,甚至有可能……”
梁泊言现在想到了,李叔那个没有说出口的可能性是什么。
最能拿出犯罪证据的人,不是任何侦察者或者受害者,而是犯罪者本人。
她一开始就想好了如何报复。
梁泊言的确想明白了一些事,但这对现实世界并没有什么帮助。
“如果照你推测的,你妈妈匿名举报,那她可以减刑。”李昭说。
“你疯了,你什么时候见过死人减刑?”梁泊言反问。
他又叹口气:“不过其实也是我猜的。”
那飘扬而下的尘埃,就像经年的时间一样,覆盖在了过去之上。只能隐约看清轮廓,却无法窥见细节。毕竟他并没有细致的工具,可以扫去那沉积多年的灰尘。
“草,那她留给我的遗产岂不是都是赃款?还好我没要。”梁泊言突然想起一个重要的问题。
“多少钱?”李昭对钱敏感,听到这个,只关心数字。
“你这么感兴趣?”梁泊言开玩笑,“我手写个遗嘱按指纹留给你,到时候你去拿。当初你爸爸为这个案子加班猝死的抚恤金太少了,给你补上。”
“你当时已经给过我很多钱了。”李昭说,“当时你也这么说的。”
出了车祸之后,是梁泊言不知道从哪里来的钱,承担了李昭所有的医药费,钢板都要用最贵的材质。后来李昭问梁泊言多少钱,他也没有告知,让李昭自己好好准备考试,别管那么多。
因为这份大方的付出,和梁泊言对李昭那段时间里的照顾,李昭原谅了梁泊言跟那不知姓名的男人鬼混的过往。虽然想象过很多梁泊言跟那个陌生男人在门后做些什么,但他从来没有问过梁泊言。
有时候写剧本赶稿,需要一些音乐来放松,他会选择梁泊言的歌。梁泊言不是创作型歌手,但也在采访里讲,会参与歌曲的制作,希望能按照自己的理解,得到自己喜欢的歌。
听着梁泊言的歌,多是情歌,李昭一边听,一边就会想,也不知道这是梁泊言的哪段感情经历剪切拼凑出来的,主人公代入了ABCDEFG,就是不像他跟梁泊言。越想越生气,稿子也写不下去了,出门直奔机场,几小时就飞抵上海。
至于第二天要开的会,只能在梁泊言的书房里视频连线了。梁泊言时常说他有病,飞这么远过来也不理人,说完便出门见酒友,李昭顿时心酸不已,那时候又没多少朋友,便立刻打开博客,抒发一下感情。讲讲为某人千里飞行,对方却多么冷淡,连陌生网友都很同情。
“我明天要出去,去戏剧节。”李昭说话的时候带着点炫耀,“他们让我当创投的评委。”
梁泊言听不懂什么是创投,但李昭现在混得如鱼得水,他是知道的:“一路顺风,多要几个签名回来。”
“和我那个助理去,叫柯以明,刚招聘的。”李昭强调,“现在太忙了,不花点钱请个人不行,每天都有人来骚扰。我让他定了两个单人间。”
梁泊言听的有些呆滞,本来就没睡醒,半天才反应过来李昭的潜台词是什么,没忍住笑出了声。
“你笑什么。”李昭皱眉。
“你要真是跟谁去乱滚了,我都高兴点。”梁泊言继续笑,“大哥,你看看你哪里像娱乐圈的人啊,你这样……你们搞宣传什么的,去过学校没?”
李昭不知道他这是在问什么:“去过。什么意思?”
“你不会被保安拦下来要出门条吗?”梁泊言问,“能不能别出门背双肩包了,换一个行吗?你都三十多了,再这样会被当成程序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