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一会儿,又有人走进来,只不过人变成了李昭。
“刚刚陈启志进来了。”李昭说,“又出去了。”
“嗯。”梁泊言说,“我看到了。”
“出去的时候裤子是湿的。”李昭强调。
“我知道啊。”梁泊言不知道李昭又发什么神经,“我干的。”
李昭想,真是没有见过这么伤风败俗的人,淫趴都开到茶水间来了。
第8章 故去的事
李昭自认,他是个脾气很好且敬业的人,所以哪怕再生气,走出去以后,他仍然能心平气和地跟陈启志谈工作。
“不行。”李昭说,“他们说我没时间是敷衍你呢,我就是不想接。”
陈启志想不出李昭不接的理由,于是自行判断李昭这是在欲擒故纵:“想提价了?说吧要多少万一集。”
“好啊,五十万一集。”李昭马上报价。
陈启志觉得真是太给李昭脸了:“五十集呢兄弟,我把演员片酬全给你算了。”
他越想越气,但仍然要拉下脸跟李昭好好谈,甚至开始拉关系,提起那个人来:“你这个性格,要是别人我早就不搭理了。梁泊言都跟我说过,你的戏写得特别好。”
李昭有了点反应,抬眼飞快地在陈启志脸上停留一秒,然后说:“他不会这么讲的。”
非常笃定,让刚撒了一个谎的陈启志有些心虚,于是没再说下去,换了话题:“那你到底在忙什么,不会还在写立舟集团那个案子吧?我听说你这次还专门去香港找当事人做采访了。”
这是李昭给公司那边的借口,他总要给自己一个理由外出,而不是为了一个莫名其妙消失的人。
“哥劝你一句,年代戏可以拍,但立舟集团的剧情不可能,我建议你别搞了。”陈启志说,“到时候你卖剧本都卖不出去。你那时候还小,不知道立舟走私案的影响力有多大,我是广州长大的,那时候我家的电视冰箱收音机DVD,都是爸妈去番禺找人买回来的,连车都是!其实全都是立舟从香港走过来的货。后来他们在大陆的集团不是全被端了嘛,全部死刑死缓,香港那边的贸易公司死不承认跟他们有关系,而且97前,也管不了,只能不了了之。那个香港公司的总经理还是我学姐呢,我进学校的时候都听过她名字,说妥妥一学霸,本来那时候我导师都要招她当研究生,也不知道怎么就去香港了。”
“梁幻。”李昭念那个人的名字,“1986年到香港,成为香港博亚贸易公司总经理。”
“看来你还是知道点东西的嘛。”陈启志有些惊讶,“真去香港做采访啦?”
“是你知道得太少了。”李昭只是这么说。
他所知道的,远远不止这样一个名字和时间而已。
还比如,梁幻,是梁泊言的母亲。1988年,她在香港玛丽医院生下梁泊言,出生纸上,没有父亲的名字。
而十几年以后,她再次如泥鳅一样,逃脱所有罪责,坚称自己从未参与犯罪,换了一个无法引渡的小国国籍,逃之夭夭。
没有人会对此不好奇,但认识梁泊言十几年,李昭从未从他那里得到关于过去的只言片语。梁泊言把他排除在自己的生命之外,一旦李昭多问几句,就只会不耐烦地问他要不要上床。
床自然是要上的,但李昭还是生气。梁泊言不告诉他,他就只能自己去找这个答案。从这个人的父辈开始,去寻找梁泊言到底如何变成这个样子。
不过,这件事,最好还是先不要让梁泊言知道。
李昭便对陈启志说:“你不要跟他多说这些。”
“谁?”陈启志没明白。
“你在卫生间遇到的那个。”李昭说,“我带过来的。”
“那是茶水间!”陈启志怒了,“你嘴瓢也注意点,你在卫生间喝茶啊?!”
与此同时,梁泊言在外面接受着拷问。
“我是他侄子。”梁泊言瞎编。
“不会吧,他好像没兄弟。”某个同事说,“他说他爸因公牺牲的时候,全是他一个人负责的。”
梁泊言冷汗都下来了:“他这都跟你们讲啊?”
“也没有啦,就是我们问他怎么赚钱这么拼,他说他妈当初癌症付不起手术费,后来他爸过劳牺牲,也没拿多少抚恤金。”同事说,“你不知道吗?”
“其实我是他堂侄,很远房的。”梁泊言本来想说假期来找李昭玩,突然想起这个时节不属于任何寒暑假,便说,“读书太烂,读不下去了,就想让他给我介绍份工作。”
影视公司的人也算是踏足娱乐圈,沾染了陋习,半个劝学的都没有,全在出主意。有的人说去选秀,但马上被反驳选秀没了;有人说去当网红拍视频,可以帮他联系MCN公司;还有人说:
“你多讨好你叔叔呗,让他随便给你加个小角色,万一有热度了,起码日入2.08万吧。”
梁泊言正在尬笑,身后就传来李昭的声音:“谁的叔叔?”
梁泊言被抓个现行,笑得更尴尬,还要演下去,抬头管李昭叫叔叔,说是他们非要问的,自己只能招了。看李昭脸都扭曲了,梁泊言笑得乐不可支,出来了都还在笑。
李昭问他:“玩这么开心?”
“挺有意思的。”梁泊言说,“刚刚还有人给我看只有绿幕的样片,对着空气做手势好傻。”
顿了顿,梁泊言才继续:“就是今天突然想起来,我好像都不知道你工作都在做些什么。不像我,你在家都能听到我唱歌。”
说完,他看到李昭的表情松了下去,流露出的情绪似乎是高兴。于是他也不再问那个问题。
他原本想问:你为什么那么说你爸?而且跟谁都说。
但没有办法问。
李昭是个情感上的暴露狂。十几年前,梁泊言就知道这件事。
接到李昭父亲的死亡通知时,梁泊言二十岁,他结束了几年的酒吧驻唱,签了公司,准备出新唱片。李昭打电话给他,说父亲去世,问他来不来。
梁泊言来不及看公司给的合同,匆匆签了字,拿到一笔马上可以打过来的签约金,赶了回去。
四年过去,李昭已经比他高,他跟李昭不太熟,没话找话,就说:“你都长这么大了,你爸爸经常跟我提起你,说你特别优秀。”
李昭淡淡地看了他一眼,说:“他不会这么讲的。”
“他只会说还行。”
梁泊言不知如何应对,因为李昭说的是对的。他偶尔跟李昭的父亲通电话,问起李昭的状况,从来都是:“还行,没丢人。”
接下来就是漫长的烧纸、下跪,负责哭丧的人哭得比谁都大声,李昭没哭,坐着跟梁泊言聊起来。
“大部分因公牺牲的警察是累死的。”李昭说,“一直加班,一直不回家,半夜回来睡觉,然后死在床上,评了烈士。完美无缺,所有人都对他无可指摘。”
“这只是意外,你爸也不想这样。”梁泊言想,听到李昭这么评价他的恩人,他应该生气一些,但好像那种情绪并不是。
“你只是觉得他应该更爱你一点,是吗?”最后他这么问李昭。
李昭偏过头,看了他一眼,但什么都没有说。
当李昭一次次对着别人讲述那个他需要钱的故事时,他需要的并不是钱。
来到北京之后没几天,梁泊言发现自己失去了许多自由。
他原本想跟陈启志联系,问问陈启志能不能凭借他的校友身份,回一趟母校的档案馆查资料。但他原本的手机连同证件,都被李昭收走,找李昭要的时候,李昭说:“你那些朋友们也没什么好联系的。”
“确实,所以我打算找他们每人借一百万然后消失,这样我们就发了。”梁泊言说,“快支援一下我。”
李昭于是把手机还给了他,但梁泊言看了半天因为没电而关机的黑屏,叹口气,又扔到了一边。
梁泊言可以想象,一旦开机,他会接收到多少消息和电话,而他现在并不能给出一个回复。
李昭又收回去,他觉得梁泊言真是莫名其妙,要了又不收。
梁泊言问他,有没有多的手机,给他一个。
李昭找出来一个千元机,酒局饭局上,遇到不喜欢的人非要加他联系方式时,他就会留这个号码,回去以后从不搭理。
梁泊言一边用一边嫌弃:“你就不能买个好点的备用机吗?你现在四舍五入也算是包养我了吧,别这么抠门。”
李昭觉得这不算包养,他不包养梁泊言的时候,可以上梁泊言,现在给钱给住给穿,反而得不到什么,甚至都不睡在一张床上。梁泊言睡客厅的沙发,不修边幅,四仰八叉。他半夜出来喝水,看到梁泊言已经掉到了地上,他还要费劲把梁泊言给抬上去。
“你头发太长了。”李昭说,把梁泊言正在揉眼睛的手打下去。
梁泊言一愣,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我就说这段时间怎么眼睛特别痒,还老是流眼泪。”
原来是太长时间没有剪头发,额前的头发已经长到了眼睛的位置,不停扫来扫去,让眼睛很不舒服。
就这么一会儿,他又流下泪来。
他记得陈启志的电话号码,走到阳台,拨出去,嘻嘻哈哈地道歉,又说:“我看新闻,您明天要回母校去参加路演,能不能带我一个?”
“你去干嘛?”陈启志很诧异。
“我没读过大学。”梁泊言说,“想见识一下高等学府。”
陈启志那边沉默了一会儿,才说:“可以是可以,只是你要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你问呗。”
“你怎么这么不要脸?”陈启志问,“你他妈谁啊?谁给你的胆子?知不知道老子是谁?”
梁泊言咋舌:“你奸商啊你,这是四个问题。”
陈启志:“……”
“我只回答一个。”梁泊言用指节无聊地敲着栏杆,“帮我这个忙,我替你们劝劝李昭。”
陈启志挂断了电话。
而李昭出现在梁泊言身后。
很显然他偷听了全部,心情不太愉悦,对梁泊言说:“我也认识那部电影的制片,你可以找我。”
“那个不是重点。”梁泊言烦恼地抓了抓头发,“我还有点别的事情,想找陈启志帮忙。”
他跟陈启志认识了很多年,听陈启志吹嘘过他的母校,还有大牛导师,曾经在经济学界叱咤风云,搅动是非。多么熟悉的名字,他在梁幻那里也看到过。他回家的时候看到信封,是从大陆寄过来的信,他递给梁幻,继续去弹琴。梁幻没有监督他弹错了几个音,呆坐半晌,点起烟,抽了几口以后,烧了信。
他继续弹着琴,梁幻走过来,突然从背后抱住他,或者说,紧紧箍住,勒得他喘不过气,没有熄灭的烟,烫在他的胳膊上,弹出的每个音符都在抖。
梁幻的眼泪渗进他的脖子里,是冰冷的咸味。
那是2003年,淘大花园SARS爆发,人心惶惶,许多偏方流行,整个屋子都是醋味。
其实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他本来都已经忘了,但他现在只有十六岁,这段记忆重新出现在脑海里,并且仿佛发生在昨日一般新。
而在满足温饱问题之后,他终于开始好奇那个问题,为什么他会被抛弃。
头发又落下来,扫着梁泊言的眼睛,他又觉得痒,需要很快地眨着眼睛。
李昭就站在对面,听完了梁泊言所有的叙述,关于他为什么需要去找陈启志。
天气已经热了起来,梁泊言穿着宽松的家居服,袖子只到胳膊的地方。李昭伸手过去,往上面一撩,就看到那一串烟疤。
“这是你妈烫的吗?”李昭问。
“嗯。”
“我第一次跟你上床的时候你不是这么说的。”李昭平静地说,“那时候我就问你了,你说可能是哪个炮友留下的情趣吧。”
“我还说过这话吗?”梁泊言还好意思笑出来,“我那时候真能编。”
李昭觉得太阳穴上有根青筋在狂跳,他直视着梁泊言的眼睛,既黑且亮的一双眼,居然连眼睛也是在笑的,仿佛开了一个玩笑,只有些许的抱歉,为这个不好笑的笑话。
“那时候觉得很丢脸的呀,”梁泊言轻声说,“别生气了你。”
李昭醒过神来。
“外面风沙大。”李昭说,“你快点进去。”
梁泊言在外面抽完了一支烟,才走进来,已经被外面的沙尘扫得变成了刚出土的兵马俑。
但他又恢复了正常,跑去问李昭:“你说我该改名叫什么好?到时候陈启志问起我,我得给个名字啊。”
“随我姓吧,”李昭说,“我都是你叔了。”
梁泊言觉得自己很吃亏,不肯答应。
正讨论着,手机响了一声,是一条短信发了过来。
“你这不要脸的性格还挺眼熟的。”是陈启志的信息,“明天早上八点,在学校东南门等我的车。”
“能晚点吗?”梁泊言问,“起不来。”
陈启志发现这人着实不要脸,说他胖立马就喘上了:“不来就滚。”
“来。”梁泊言在后面还加了个笑脸emoji,又赶紧顺着手机号申请添加陈启志的微信。
申请信息里,他需要填写自己是谁,因为新名字暂时还没有取好,梁泊言只好写上:我不是李昭男宠。
再加上一个愤怒的emoji。
陈启志通过了申请,微信需要备注对方名字,他顺手就用了对方申请信息的最后四个字。
陈启志的确够给面子,派了自己的车来接梁泊言。
梁泊言拉开后排车门,看到陈启志已经坐在后排:“你往里一点,我坐进来。”
陈启志伸出一根手指:“你给我滚到前面去!”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梁泊言坐到前排,果然觉得不是很舒服,今天的阳光亮得晃眼,梁泊言便把一旁的墨镜顺手戴上。
司机紧张地从镜子里看陈启志的反应,陈启志的脸色难看,但没有阻止。还没有看清,镜子就被掰到了梁泊言的方向。
梁泊言也欣赏了一下自己的样子,赞道:“好型。”
但陈启志并不怎么喜欢,他说:“这墨镜是别人留在我车上的,别乱戴。”
梁泊言当然知道。他之前找了好久都没找到,没想到是坐陈启志车的时候落车上了。今天正好,物归原主。
“我相信墨镜主人是个好人,不介意我拿来用用的。”梁泊言将头往后一仰,靠在座位上,“陈总,等会儿你把我在路边放下吧,我在学校里逛逛。”
“你不去看电影?”陈启志奇怪,“今天还有主创进行映后交流。”
“我不怎么看影视作品,”梁泊言打了个哈欠,“今天还起早了,怕在里面睡着了打鼾,影响多不好。”
“你金主就是做影视的。”陈启志说,“你好歹也关心一下。”
“你好歹也关心我一下。”梁泊言插科打诨,“你到现在都没问过我叫什么,这么不在乎吗?”
陈启志当然在乎,但在乎的,自然不是这个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小年轻。
然而梁泊言却丝毫不在乎他,已经开始了自我介绍:“我的英文名叫James,你都可以叫我阿占。”
这不是大陆人的叫法,只有在广东话里,“阿占”才会被视为“James”的谐音。陈启志心念一动,问道:“你不是内地人吧?”
“对啊。”梁泊言说,又吹捧一句,“陈叔你真有眼力。”
“……”陈启志捏了捏拳头,“那你普通话挺标准的。”
“陈总,到了。”司机突然插话,梁泊言抬头,车已经在地库停好,他索性先下了车。
陈启志答应了一声,突然鼻子抽了几下,问:“老马,你抽烟了?”
“怎么会呢陈总。”司机说,“我不抽烟的,更不会在车里抽。”
“现在有些人真没素质!”陈启志虚空怒斥,“蹭别人的车还好意思在车里抽烟!”
但下了车,陈启志还是把入场票递给了梁泊言。
“知不知道这张票外面黄牛卖多少钱,”陈启志说,“爱去不去。”
梁泊言坐在外面的台阶上,很想当个黄牛,把票卖个好价钱。免得自己身无分文,被李昭这个金主给狠狠拿捏。但还没有跟人谈好价钱,一辆车停在路边,学生们立刻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围过去。梁泊言被抛弃在外圈,连个人影都看不到,只能听见讨论的声音:
“谁啊,是演员吗?”
“好像不是,不认识。”
失去兴趣的学生们很快散开,而梁泊言在缝隙中看到了那个人走进场内。
是李昭。
刚刚跟梁泊言讨价还价的学生也回来了,问梁泊言打算卖多少钱。
“我突然又想进去看了。”梁泊言说,“拜拜。”
“你有病吧。”学生怒骂,梁泊言赶紧跑了。
李昭转了一圈,找到了在前排的陈启志,但没发现梁泊言。
陈启志也看到了他,问:“你怎么也来了?”
“他呢?”李昭没搭腔。
“谁?”陈启志明知故问,马上又像想起什么似的,“哦,你说阿占吗?他说对电影电视都没兴趣,先走了,我等会儿看完电影去找他。”
他又似笑非笑地直视着李昭,突然把口音转为带广东味的普通话:“李生你真是好有趣,找的人都咁似。不过梁泊言仲未死哦,万一哪天他回来了怎么算啊?”
“跟你没关系。”李昭只说。
“我其实相信他没死。”陈启志说,“但他不愿意回来,会不会是因为你呢?其实你表演得让他很难堪的。”
李昭便觉得胸口被刺了一下,可是公开场合,他无法跟陈启志撕破脸吵,想了又想,抛出一句最狠的:“你们灵极最近赔得不少吧,放宽心。”
灵极刚上的几部新剧几乎都跌穿底盘,陈启志才会那么急切,这时候被李昭揭伤口,脸上一片阴云密布,连梁泊言悄悄坐到他旁边都没发觉。
梁泊言见他看得投入,自己也没说话,想吃着从外面买回来的零食看电影,还被陈启志非常用力地拍了手,只能放在一边,专注看电影。
他还是没有进步,看着看着,又开始犯困,为了抵抗困意,他开始用目光巡视观众席的人。没找多久,就看到了李昭。
李昭看得比他专心,电影的光反射在李昭的脸上,从梁泊言的角度看,形成了一个充满氛围感的侧影。
他干脆将手机拿出来,给李昭发消息:“你在哪里?”
前面李昭的手机屏幕亮了起来,但李昭没有看,却将手机反扣了过去,做一个有素质观影人。
梁泊言锲而不舍:“原来这是个爱情片。”
“我起早了,好困。”
“同学,可以不要玩手机了吗?”旁边的学生忍不住拍梁泊言的肩膀,友善提醒。
梁泊言于是更无事可做,盯着荧幕时,又总是瞥见李昭的脸。
他想,其实这几排才是最佳观影位置,也不知道李昭为什么非要坐到前面去,这么仰着头看,不难受吗?
想着想着,就又睡了过去。
唤醒他的是电影片尾曲。
是一首不新的歌,应该是找了最近挺红的歌手翻唱,但咬字仍然能听出在模仿原唱,有一种无法契合的怪异感。
“我有个朋友,第一次见他是在KTV,我说喜欢他这首歌,但从没在演唱会上听他唱过,让他唱一遍,我就给他马上打三十万。”陈启志说,“他给我唱了首《舞女泪》,我心想这个人真是神经病。”
“神经病不见了这么久,我才想起来一直没给过他OST,他唱歌真是好听。”
梁泊言想,那时候还会敷衍你而已,现在只会让你先给钱,然后给你一拳再跑。
“陈叔看来更年期了啊,”梁泊言说,“这么多愁善感,打几针羊胎素调理一下。”
眼看陈启志要发火,梁泊言终于想起正事:“对了,你的导师还在学校吗?你回校不拜访一下?”
陈启志一愣:“他一月份就中风了。你怎么突然问他?”
“我想请教他中国经济形势。”梁泊言说,“真是可惜,老先生还能说话吗?”
陈启志没有再理他。
李昭的消息倒是发了过来。
李昭:“我在写剧本。”
梁泊言:“我还以为看到你了呢,看起来特眼熟。”
李昭果然看起来僵住了,转过脸回头看,跟梁泊言对上了视线。
梁泊言问:“你怎么过来了?”
李昭这次没有马上回复。
他坐在前面,时不时又看梁泊言一眼。
“怕你一出去又不见了。”李昭说,“万一再变小,我就要去幼儿园里找了。”
梁泊言非常感动,问:“那你剧本呢?不写了?”
“交给AI了。”李昭说,“我卸掉了道德准则,它建议我把这些角色全杀了。”
“如果你的老板突然失踪找不到人,原本需要他审定的工作让你们自己承担,你照着原作改编了台词,美美交工以后。老板突然闪现,并评价道,写的什么东西,照搬都不用脑子的吗,我找AI来都比你们写得好。你该如何高情商回复他?”
“高情商地告诉他:你牙上有菜。”
“6。”
“我在高情商地回复你,别给脸不要脸。”
“敏感肌也能用。”
“谁这么缺德啊,正在找工作,避雷了。”
这是一个可以选择匿名的职场app,发言账号都是经过认证的,原本最热的是互联网相关大厂,自从更新以后,将影视行业单列出来,立刻变成了热度飙升的板块,抢了不少营销号的活。
比如这个贴,很快引发了猜测。
“同苦逼编剧行业,怎么感觉这个瓜我吃过,是lz吧?”
“lz?不是说他那里待遇还不错嘛,给钱大方,还不抢功,基本上都能捞到点资历。”
“Lz这个人要分开看,排除掉不正常的部分,其实还是挺正常的。警告新人不要听到他的暗恋史就以为他跟你掏心掏肺了,在你之前他已经跟八百个人讲过了。”
“???我草,你不说我到现在都以为我是唯一知道的那个人。我还只合作过一次。”
“我一直以为lz有个求而不得的女神,后来我才从别人那里知道他女神是个男的……”
“楼上都是多少年前的老料了,昭姐去年因为男神失踪发疯过好长一段时间,天天折磨小编剧,后来调理好了,已经进化到找小男孩了。”
“本来很受震撼,但一想到这是男同,便合理了起来。”
匿名发言的地方,多说几句,就多了几分刻薄,又有人说:“昭姐现在都开始往网红编剧的路线发展了,前几天我看他直播也在说什么剧情有自己感情的影子,lby能不能别退圈了,虽然是个糊逼歌手,也不能就看他硬蹭啊?”
一群人的吐槽过多,很快顶成了热帖,但没一会儿,就变成了删除状态。
随之而来的就是公告:
自影视板块开通以来,再三提醒禁止娱乐圈八卦,如屡教不改,将封号处理。
这则公告显然扫了很多人的兴致,李昭是首先感觉到的,皱着眉合上笔记本:“怎么都这么无精打采的样子,需要我请你们喝咖啡吗?”
这些人倒是自觉,马上推辞:“不用!茶水间有!”
让抠门的李昭请客,只会给自己带来不幸。
“这几天辛苦一下,”李昭说,“这个改完就暂时没什么事了,别说你们,我都要放个假。”
“昭……李哥。”
临走之前。李昭听到小朱在叫他,回过身来:“怎么了?”
小朱是他们中最八卦的一个,眼神亮闪闪的,问的问题却很隐私:“那天你带过来的男生叫什么啊,想认识一下。”
李昭一愣,想起那天梁泊言编造的谎言:“他叫梁占。”
“哪个字啊?”小朱还认真想记名字。
“鸠占鹊巢的占。”李昭说。
“我可以约他出来玩吗?”小朱又问,果然遭到了李昭的拒绝。
“李哥,他其实不是你亲戚吧?”小朱肯定地说。
李昭瞬间没话可说,他可不像梁泊言,随口就能撒谎跑火车。
这样一来,更让小朱坚定了内心的判断:
昭姐现在年纪上来了,抛弃了苦情怨妇倒贴风,都开始染指清纯男高了。
也不知道对他们这些打工的来说,到底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
毕竟以前梁泊言还健在的时候,对他们来说,李昭每次的感情波动,都会直接反应到工作中来。
去年李昭突然发神经,到处托关系,从北京开车去上海,临行前朋友圈发得那叫一个激动,他们都以为要上演一场轰轰烈烈的倾城之恋了,结果却虎头蛇尾,问李昭去上海到底见了谁,他说东方明珠。
后来他们接了一个讲疫情的任务剧,别的单元都是各种感人故事,唯有李昭,写了个主角千里送菜,对方家里却早已有了别人,连门都没进得去的故事。有关部门大概看得也是莫名其妙,说不够正能量,便退了李昭的本子。
一般来说,废掉的本子,他们都会留着,什么时候改改还能再废物利用,但李昭却把那个短剧的剧本全文都发到了微博上,粉丝随便评论一句写得好,李昭就会马上回复谢谢。
“该安排的我都安排了,”李昭看了看表,“这些天我也有点事,能自己搞定的就不要联系我。”
这句话不是借口,他是真的有事情。
既然要写年代戏,除了看书查阅资料以外,更重要的是拜访行业内的专家与当事人,能得到许多不为人知的秘辛。很多如今看来不可思议的事情,在当时却十分火爆,全民流行。
比如,气功大师。
李昭第二天去拜访的这位气功大师,就是在八零、九零年代十分有名,据说直到现在,都还有不少明星私下有联系的。大师至今风采依然,须发皆白,非常傲骨,虽然接受了李昭朋友的请托,却很是不耐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