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昭在那边听完,有些迷惑,问梁泊言:“你突然唱这首歌干什么?”
“我唱得怎么样?”梁泊言问李昭。
李昭又点开,再听了一次。
李昭想,他居然有那么一点听不习惯梁泊言现在的声音。
酒精和烟,经年累月地摧毁了梁泊言的嗓子,平时说话的时候,只能听出几分沙哑,一旦唱歌的时候,会明显许多。如今重返少年时,唱歌的状态也回到了从前。
但梁泊言忘了,李昭是听过他现在怎么唱歌的。没多久前,在香港的酒吧里,昏暗的灯光下,李昭难得点了杯酒精度不高的酒,看着台上的梁泊言。
“这是你以前录的吧。”再听了几次,李昭做出他的判断,“声音和唱法都是以前的。”
梁泊言没想到李昭会这么讲,他想,李昭懂什么唱法,音域音阶恐怕都不知道什么意思,流行美声都分不清。
于是他问:“什么唱法?”
李昭果然说不出来,似乎唱法这个词并不准确,如果非要说,应该叫感觉。
玄之又玄,说不出来,但感觉就是不对。
似乎是猜对了,因为梁泊言说:“你居然听得出来。”
但梁泊言并没有回答,那段音频来自哪里。
李昭走回去,又有交流会开始了。
一起参加的有编剧,也有导演、演员。德高望重的编剧老师有过很多的高分剧,他谈起废稿里的剧情,原作里因为遗憾让观众念念不忘的男女,原来在曾经的预设里,有一个完满的结局。但更让李昭羡慕的是,居然还有这么多的观众,惦记着剧里的爱情故事,听到编剧老师讲起男女主最后在茫茫人海中重逢,都有几分动容。
如果对方是个专写爱情偶像剧的编剧,李昭不会有什么感觉,但人家是个专长于历史正剧的,爱情只是他随手一写的闲笔,效果居然还是这么好。
于是轮到李昭的时候,李昭便说:“刘老师,我一直有个困扰,观众都说我写的感情戏很烂,看到就想快进。”
这还是比较委婉的说法,李昭上豆瓣看影评的时候,总能看到很多伤害他心灵的评价,说编剧脑子有病,看得血压上升,能不能全都删掉。当然,效果很好,观众越骂,那部分的收视率和播放量反而蹭蹭往上涨,因此平台方也满意。可李昭好歹是个文艺工作者,得不到正向的反馈,自然也会失落。
交流会制作了背景PPT,所有人都能看到嘉宾的代表作。观众们闻言,往上一看李昭的代表作品,大部分陷入了沉默,小部分人很不厚道,居然笑出了声。
李昭只能麻木地想,看来这些作品知名度都很好,基本上都看过,也知道他在讲什么。
刘老师一愣,笑了笑:“我个人还真没被这么说过,可能因为我从部队转业回来才开始写电视剧,那时候都三十多岁,成家有老婆孩子了,感情经历比较丰富吧。”
李昭听得更沮丧:“我也三十多岁了。”
“没谈过恋爱吗?”刘老师问,“大学的时候没有给喜欢的女生提过暖水瓶吗?没有收到过她给你织的围巾手套吗?或者你的爸爸妈妈没有一边吵架一边又分不开吗?这都是生活给我们的礼物。”
大庭广众之下,李昭不方便说自己的性取向,再者,也不方便长篇大论讲故事。毕竟这一次,他是毫无准备地提起自己的困惑。
他说:“有是有过,但很少。我也不能为了写剧就去换着人谈恋爱。”
“……我不是这个意思。”刘老师说,“像我也只跟我夫人谈过恋爱,比如我当兵的时候跟她全靠书信联系,后来写军旅剧的时候,有个角色就是这么跟他女朋友写信联系。”
台下又是一片“哇”,连主持人都说被塞了一嘴狗粮。
李昭便想,他把爱情戏写得这么糟糕,可能就是因为他本来和梁泊言之间就谈得很糟糕。他固然没有给梁泊言拎过热水壶,但相对应的,梁泊言也没有给他织过围巾手套。李昭车祸住院的时候,梁泊言在外面商演,忙得都没来医院看他几次,艺考都是他自己坐着轮椅让护工推着去的。
还有今年年初,他跟很多人一样新冠阳性,烧得人都不清醒了,打电话给甲方,告知不能按时交稿,对方回复:没事,你现在交了也没人看,大家都阳了。还有布洛芬吗?我让闪送去取。
那么难捱的时候,梁泊言也没有在他身边,可能还在香港跟人鬼混,沉浸在返老还童的喜悦之中,把他这个已经迈进中年的无聊人士抛之脑后。
李昭突然明白为什么观众那么讨厌他写的爱情线,照理来说,爱情线这么气人,最后当然该分开,但他又不愿意,非要强行在一起,最后引得观众差评无数。
交流会告一段落,刚认识的刘老师看李昭一副郁郁寡欢的样子,又多关心了几句:“你还在想那个事情啊?要不然把你写过的剧本发过来,我看看能不能提点建议。”
但他也开玩笑说:“其实你现在可比我成功多了,我现在写的剧本,一个个都说好,说起投资,人就不见了,全都怕亏得底朝天,说怕不过审,过了也怕没人买。”
李昭加上好友,看对方背上包准备走,又问:“刘老师,您也背帆布包出门吗?”
“对啊。装东西多方便。”刘老师说。
“您夫人会说看起来很土吗?”李昭问。
“你怎么知道?”刘老师大概是回忆起自己老婆,说话都带着笑意,“她说过好几次了,一直想给我买新的,我穿衣服她也看不惯眼,让我起码去买几套正装,哇一看那价格,算了算了,我们这种天天蹲家里写剧本的,花这钱干啥。就只有一套,上红毯穿的。”
“我也有一套西装,”李昭说,“但去红毯一般都不叫我。”
编剧在影视圈是底层,在电视剧圈更是,很多人都狗眼看人低,一部剧爆了,导演演员频频出镜,却很少有人关心到底是谁写的剧本。尤其是电视剧,独立编剧很少,功劳变成大家均摊,就更少人关注。
好在现在是网络社会,李昭可以有自己的个人微博和,也可以去参加许多活动,他不断增强着自己的存在感,虽然被许多人嘲讽他想当网红编剧,但他更知道,那些人不是不想要关注,只是没有。存在感等于成就感。
“不过,”刘老师话锋一转,“你跟我还是不一样,我一把年纪了,你很年轻啊,又不难看,还没找到女朋友是吧,那要打扮一下。”
李昭又随时随地开始出柜:“我喜欢男的。”
“男……”刘老师一下被噎住,但李昭太淡定了,他也要装作若无其事,“男的也一样嘛,我听说gay更精致啊呵呵。”
回到北京已经是傍晚,柯以明准备送李昭回家,李昭说:“你先回去吧,我有别的地方要去。”
柯以明是个称职的助理,但看眼色的功力还欠奉,不知道此时的意思就是让他回避,还要多问:“去哪里啊,现在晚高峰到处都在堵车,我可以看看怎么走方便。”
李昭说:“那你帮我找个近点的可以吗?我想去gay吧。”
……柯以明快受不了这个工作了。
但敬业的柯以明还是把李昭送到了位置最近,且评价也不错的酒吧街去,告诉他,经过搜索,哪几家是接待彩虹人士较多的。李昭一个人左右走了走,外面有很多招揽生意的店员,但看到李昭走过来,没有一个主动打招呼的。
李昭又觉得自己很不受欢迎。
他随便走进一家酒吧坐了坐,和他想象的不太一样,这是个清吧,没什么表演,也没有脱衣舞男,来的人也都是差不多二三十岁的年纪,一部分打着耳钉,大部分都穿得颇有特色,毕竟出来要么见朋友,要么想带人回家。只有李昭,坐在那里半天也没什么事可做,直到酒吧里放了首梁泊言的老歌,李昭才有点反应。
旁边坐着的人也同样有了动静。
“也不知道梁泊言到底去哪里了,我很喜欢他这个类型,”那人感叹,“之前说失踪,后来又说隐退,不懂搞什么鬼。”
另一人说:“我听说他也是gay,不会是出国结婚去了吧。”
“你听谁说的?”
“我有个朋友在大裤衩工作啊,他跟我说的。”
“我靠,难道他找鸭子被法治进行时拍到了?还是今日说法?”
“你他妈……满脑子都是法制节目是吧。他是负责晚会的,需要跟歌手联系。梁泊言不住北京嘛,但从来不用负责安排他的酒店,说他有地方住。”
“那顶多是有情况吧,怎么知道就是男的。”
“我朋友见过那人来接啊,那男的脾气还够大的,梁泊言一边走还要一边安抚他,说这几天都是春节,超过了十二点也是过节。我靠,春晚诶!人家表演完节目就跑回去陪,居然还嫌弃没一起过节。”
“真够作的。”另一个人点评。
那个够作的人就坐在旁边,听着自己的八卦,心情复杂,气得不轻。
他想,这些陌生人都不了解实际情况,明明是自己等了梁泊言一晚上,梁泊言自己承诺会在十二点前结束,但突然又说节目编排变了,他的节目需要往后调,等着等着,就过了零点。
这和诈骗有什么区别,真应该上法治进行时,作为受害者控诉一番梁泊言。
李昭一点都不想观察这些人穿的是什么了,反正也不是很有品味的样子。
恰在此时,梁泊言给他发来消息:
“我在你的朋友圈看到你了。”
李昭发了个问号:“你怎么有我的朋友圈?”
“我现在用的是你的备用机啊,微信号也是你的小号。”梁泊言说,“都是去参加戏剧节的,好像今天结束,很多人发了朋友圈,还有人来私聊你的,我没回复。”
“是今天闭幕。”李昭说,“我下午的航班,但没直接回来,现在在外面。”
梁泊言没太在意:“哦那你有事就晚点回啦,我先睡了。”
李昭再一次怒从心起,因为梁泊言对他毫无关心,丝毫不在意,从来没想过自己安心去睡觉的时候,李昭正在gay吧里勾三搭四的可能性。
“不行。”李昭发消息,“十二点之后再睡。”
“有什么事吗?”梁泊言很迷惑。
李昭暂时还没想到有什么事,但反正他就是要提这种要求。
“等我回去再睡。”他发了一段语音,提出了好处,“我带包烟给你。”
话一说完,他就去前台结账走人,旁边的两个gay听到了,面面相觑。
“草,这人在这儿坐半天,我还想要不要去问问有呢,居然有伴了。”一个人说。
“我还以为他走错吧了。”另一个说,“苍天无眼,怎么就我们单身。”
第25章
梁泊言不是那种苦守空闺的人,李昭非要让他等到十二点以后才睡,他自然要给自己找点事情做。钢琴肯定是不能弹了,他本来也没那么热爱,这半夜三更弹起来,怕是要被楼上楼下给骂死。刚刚直播看了一堆AI梁泊言,让他现在连网都不是很想上。
好在李昭住的小区并不在荒郊野外,出去不远就是商业区,虽然已经快凌晨仍然热闹,许多年轻人支起个摊位就卖小吃和手作饰品,再往前走,还有个小展台,不知名的小乐队正在表演,设备一应俱全。音箱旁边是用来直播的手机支架,地上还放着收款的二维码和放零钱的吉他盒。梁泊言能听出来,这个乐队唱的原创歌曲质量还是不错,只是主唱的唱功实在是烂,高音上不去低音下不来,甚至好几次地方明显进错了拍,让其他乐手都皱起眉头。他本来就没钱,自然只听免费的,不会给打赏。
唱着唱着,这个乐队自己都没劲了,反正也没几个观众,索性停下来开始吵架。
“真不错,咱们现在这样,乐队的夏天是别想了,乐队的冬天妥妥的。”
“大哥我都说了我不行了,你们非要赶鸭子上架,缺主唱也不能缺到这种程度啊。”主唱也似乎很痛苦的样子,“你们另谋高就吧,以后饭局叫我,演出就别了。”
“那我只知道你是音乐学院肄业,心想起码还学了两年,谁知道肄业真有肄业的原因啊。”
“我他妈学的是音乐史,艺术理论懂吗!连艺考都不参加,只看高考分数的。我是那种在台下点评你们的乐评人。”主唱为自己的专业捍卫尊严。
主要负责吵架的是那位鼓手,本来就不高兴,一抬眼,发现梁泊言正饶有兴趣地看着,充满戾气地瞪回去,呛道:“哥们儿干哈呢,搁这儿看免费猴戏是吧?边儿去行吗?”
梁泊言已经用手机扫码,关注了他们的抖音号,问:“我看你们这简介上写着诚招主唱啊,给钱吗?”
“给个屁,有收入就平均分,没钱拉倒。”
“签合同吗?要身份证吗?”梁泊言还接着问。
“签个屁,公司都没有。”
“真的要上《乐队的夏天》吗?那好像就得签合同的。”
“上个鬼啊,你是不是有病啊,你把马东给我找来上节目啊?哥几个大学玩玩而已,你他妈还想挺多。”
“那,”梁泊言淡定地说,“麦克风借一下。”
乐队的原创歌曲,他自然没有那么快就学会,但好在街头卖艺,一些经典曲目还是会的。梁泊言试了几首,都颇为得心应手,相比较全民k歌里的伴奏带,带着乐队唱歌,感觉是完全不一样的,尤其是到最后,他兴致起来了,索性还唱了首自己以前的歌,行色匆匆的路人突然驻足,在衣服口袋里掏了半天,翻出零钱,蹲下放在吉他盒里。
看年纪,也是年近不惑的中年人,也曾经历过没有手机支付的时代,身上总是自备着一些零钱。
放下话筒,乐队的态度已经大变,恨不得马上让他入伙。但梁泊言说:“不过,我怕跟你们有代沟。”
“啥啊,我们最大的也就二十三,能比你大几岁啊。”鼓手强调着自己乐队的青春洋溢,“你哪个学校的啊,周末方便出来不?”
“我时间应该比你充裕,随时都可以咯。”梁泊言笑嘻嘻的,“只要我家长不反对。”
毕竟刚准备多聊几句,就发现“家长”已经出现在了几米外的地方,而且似乎很不高兴的样子。
一边走回去,李昭一边就问:“你周末要跟那人出去?”
“他们主唱唱歌太难听了,我帮忙缓解一下噪音污染。”梁泊言说,“不然大编剧你天天出去戏剧节电影节,我也没事能做啊。”
其实也不是完全没有事情,比如梁幻的往事,依然还有许多没搞明白的地方,迷雾重重。但梁泊言的特长毕竟不是当侦探,他总要找点自己的事情来做。
尤其是今晚,听到ai都能在直播间高歌,更让梁泊言有些收到刺激,上天让他回到以前的身体,最佳状态的嗓子,再加上靠着年岁积累出来的唱商,他理应是该去唱歌的。即便再过不久,歌手就能被取代,一切唱法都能被模仿,但既然还活着,他就总是要唱下去。
“你才出去最多两个小时,”李昭说,“就已经跟人发展到约着出去组乐队了。”
梁泊言有极强的交际能力这一点,他以前与梁泊言不住在一起,只是隐约感觉,现在才切身体会。
在香港滞留的时候,能被调酒师收留在家;陈启志好歹也算个大公司高管,三言两语下来,就能答应梁泊言的请托;打开微信一看,隔壁楼的邻居已经将钢琴都送到了他家。——还有此时此刻,刚认识的乐队都在邀请梁泊言加入。
李昭曾经看过网上的看相大师分析,说梁泊言的眼型是典型的桃花眼,要注意招惹烂桃花。李昭把自己的眼睛图片截下来,用小号贴在评论里,问这又是什么眼睛,兴许因为没给钱,大师没理会,只有一个路人回复:“你好,这就是普通双眼皮。”
“这种人多好打交道,”梁泊言说,“都是以前练出来的。我在酒吧唱歌的时候,二十年前的夜店,那叫一个乱,什么突发情况都有。唱着唱着往我身上丢钱是最好的,有的丢瓜子花生。还有一次,有个客人在吧台看到了蟑螂,吓得跳起来,把蟑螂扔我身上了。”
蟑螂的触须从梁泊言脸上滑落,他定了定神,向客人讲sorry,怪酒吧没打扫好卫生吓到人。
李昭的脚步停住,梁泊言回头看他:“怎么了?”
“你从来没有跟我讲过这些。”李昭说。
梁泊言是那么地耀眼,应该是他所看到的那样,到哪里都受欢迎的。
以前的确没有讲过,这一点,梁泊言本人更清楚。
他以前比李昭大那么两岁,论进入社会更要早上好几年,他更乐意去扮演一个游刃有余的成年人,李昭不需要知道他的那些经验从何处取得。
但他现在身体和心灵似乎同步变得幼稚,不仅要说,还要多加一句讽刺。
“是没讲啊。”梁泊言语气很轻,“就像你也没关心过一样。”
第26章
李昭本身今天回来就气不顺,原本按照既往的惯例,他会把这种不高兴持续下去,梁泊言则会安抚几句,说几句轻描淡写的话,就这么过去了。
但梁泊言突然这么来一句,让李昭一下愣住,他原本是可以反驳的,他可以说,是梁泊言避而不谈,是梁泊言自己没有讲过。他从来没有不关心梁泊言,反而是梁泊言从来没有把他纳入到人生里去。
但迎着路旁的灯光,风吹起来,梁泊言上半身宽大的T恤也随之鼓起,从肩到腰的纤细轮廓,在风里一览无余。很容易让人忘记他的实际年龄,只是这个燥热夜晚里的平常青少年。
就在恍惚间的这一刹那,梁泊言已经恢复了正常,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对李昭说:“好久没熬过夜了,我想吃夜宵。”
“吃什么?”李昭问。
“小龙虾烤串都行。”梁泊言还真选起来了,“再来两瓶汽水。”
“我去簋街给你打包算了。”李昭语气凉凉的,“大半夜吃这么多油腻的,明天小心拉肚子。”
梁泊言却依旧随便找了家大排档坐下来,不仅点了这些油腻的夜宵,还加上了一碟毛豆花生。
“我不会啊,怎么吃点夜宵就拉肚子。”梁泊言说,“你不行啊?那你吃点清淡的咯。”
李昭开始后悔,一开始梁泊言给他发消息的时候,他就该让梁泊言马上滚去睡觉。而不是提一些莫名其妙的要求,导致自己也跟着掉坑里。他在外面奔波了一天,坐在桌边,胳膊支撑着下巴,尽力不睡着。大排档的桌子擦过以后还是油腻腻的,李昭又抽了一张纸巾垫着。
梁泊言习惯先把小龙虾全部剥完再吃,一抬头,李昭眼睛都闭上了,下巴往下点着。
“这么困啊。”梁泊言自言自语,“早知道让你先回去了。”
“哥们儿你这烤串还吃得完吗,一个人吃这么多。”旁边桌的人说,“吃得完吗?分我们点算了。”
梁泊言正想着是谁比他还不要脸,扭过脸就看到了刚刚还打过照面的乐队成员,除了那位五音不全的前主唱已经溜走,其他人都还在。
“你刚咋走得这么快。”又是鼓手主动开腔抱怨,“一说家里人来了就跑了,联系方式都没加,我们还寻思去哪儿找你呢。”
梁泊言其实刚刚也想起来了,但他本来就没当个正事,大不了改天再出来看看乐队还在不在。但既然撞上了,也要浅浅表达一下歉意。梁泊言便把肯定也吃不完的夜宵推过去:“请你们吃。”
又把手机拿出来,互相加了个微信,鼓手说回头就把他拉进群里。
李昭一直没说话,梁泊言想,看来真睡着了。其实没有他在旁边说些阴阳怪气的话,对于梁泊言来说,还是少了几分乐趣的。
但一个大活人坐在旁边,哪怕不说话,还是会让人注意到。鼓手似乎词汇单一,只要是个男的,他就只有一个称呼,也没什么礼貌,冲着李昭就吆喝:“嘿,哥们儿,咋这么困呢。醒醒!”
李昭本来也没彻底睡过去,在高分贝的骚扰之下,眼皮缓缓抬了起来,很不耐烦地看了鼓手一眼。他认得出来,这是梁泊言交的新朋友,实在没有什么交流的兴趣。
“这是你哥吗?”鼓手问,“看起来不太爱说话。”
梁泊言觉得这夜宵是吃不下去了,还是把李昭拉走比较好:“我们先走了哈,回见。”
回去的路并不长,但走到最后的时候,李昭好像真的困得狠了,半靠在梁泊言身上,下巴抵着梁泊言的肩膀。梁泊言费力地
“你以前精力也没这么差啊……”梁泊言抱怨着,抽了抽鼻子,嗅到了李昭唇齿之间的酒气,“喝酒了?”
李昭没回答,在这个暑气已经升腾起来的时刻,仍然凭着直觉,靠近身边的热源,让皮肤相贴。
“你这一沾就醉,还喝什么酒……”梁泊言有些无奈,纵容着李昭的举动,“总不会是写不好戏被差评,就气得吧?”
李昭越来越放肆,从脖颈往上,不会正确使用嘴唇,牙齿咬到梁泊言的皮肤,让梁泊言感到几分疼痛,“嘶”了两声,但没有阻拦。
这么半醉半醒挺好,要是一不小心让李昭醒过来,怕是又要出什么幺蛾子。
这么想着,梁泊言连声音都轻了几分,温柔地跟李昭打着商量:“你确定要在客厅吗?其实我都行但是不是把窗帘拉上比较好?我去卧室拿个杜蕾斯行吗?你现在这个姿势明天腰得废了……”
他的话实在太多了,多到让李昭不耐烦,堵住了他的嘴。
在生理上,梁泊言现在是一个精力最旺盛、最勃发的年纪;在心理上,他是一个早已享受过其中快乐,坦坦荡荡接受,不会以此为耻的成年男性。综合一切,结果就是,他被这个过于深入和突然的吻搞得手脚都发了软,也没有意识到,那件过于宽松的T恤,已经随之褪了一半。
然后李昭就不再继续了。
他把梁泊言拉开,坐了起来,又往前走,脚步都是晃的,看起来没有目标,往左走几步,又往右走几步,但最后,居然似乎找到了要去的地方,蹲下来拉开抽屉,走回来的时候,梁泊言看到李昭手上有一管药膏状的物体。
梁泊言大为感动,这时候了还想着要拿润滑剂,实在是过于体贴。如果哪天需要评选三个好同性恋名额,梁泊言一定把票全都投给李昭。
“不是,你是不是喝麻了?你往哪儿抹呢?”梁泊言将胳膊往回抽,但李昭一只手就箍住他的胳膊,让梁泊言用尽力气也挣不出来。
冰凉的药膏——原来是烫伤膏,被李昭用手指涂在梁泊言胳膊的内侧,有几分痒,但可以忍受。那个位置的疤痕,除了与他有过最亲密接触的李昭,极少会有人注意到。
他仍然忍不住扫兴:“这都多少年了,你现在涂也消不掉啊。我说你怎么回事,是不是我消失这一年突发性阳痿了,每次一到这种时候就打岔找别的事情。”
跟醉酒的人是讲不了道理的,李昭甚至还很用力地拍了一下他的手背,凶狠地压制了他的发言提问。他反复告知李昭这样涂抹药膏好不了,也完全无法制止李昭把整支烫伤膏给涂完,害得他只能带着一身味道去睡觉。
然而依旧得不到清净,李昭虽然没有做该做的事情,却理直气壮地进了梁泊言的房间,从背后抱住他入眠。
或许是因为梁泊言也困了,他也没有多么抗议,依着这个姿势,仍然能睡过去。
马上要睡着之前,他听见李昭在跟他说话。
“以后如果你想说的话,”李昭说,“可以把你过去的事情告诉我。”
李昭原本还想给自己辩解,想说他并不是不关心,是梁泊言没有讲,可是真正想一想,对于梁泊言,他也没有什么非要知道不可的,于是,便缺漏了太多。
“我不知道该关心什么。”李昭最后这样说。
烟疤来自多年以前那燃烧的烟头,在梁泊言的皮肤上,像火一样地烫。仿佛多年前就应该感受到的痛觉,姗姗来迟,燃烧在那层冷冷的药膏之下。但总算没有将他烧成灰烬。
第27章
虽然说已经把联系方式都换成了柯以明的电话,但仍然会有半夜急电,对人进行不顾死活的骚扰。
“李哥!江湖救急!”哪怕没有开免提,那边的声音都大到让李昭皱眉,将手机拿远了一寸。
对面虽然口口声声叫着哥,但其实也是个业内混得不错的制片人,跟李昭有过好几次合作。
“情况有点复杂,”制片人说,“《不予东风》您知道吗?这几天开机了。”
“说重点,到底要干什么。”
“好好好……这个小说改编您这边之前也经过手,还给过第一版剧本,所以比较了解情况。”
“没给钱。”李昭说,“不都换了编剧了吗?现在是半夜又想起来了?”
制片人当然知道得罪人,但不开口也不行:“现在是男女主没问题,但男二那边闹起来了。他也不知道找了谁,跟人炫耀他这部戏戏份多,结果人家拿着对比原作,告诉他这加的全是无效戏份,根本就是拿来凑数的,也发挥不出来演技。到时候要么戏份全被删,要么就是虽然留下来了戏份,但被观众骂得狗血淋头。所以他现在直接罢拍了,要改剧本给他个说法。”
这与其说是工作,不如说是最新送到床头的八卦,把李昭都给听精神了,甚至说话间都带着点嘲讽的笑意:“看来人家确实找了个内行人啊。”
很多刚入行的演员,或者从其他身份转为演员的明星,因为工作室没有招到足够专业的人,很容易就掉进这个坑里面。
制片人也只能回以苦笑:“您别看热闹了……他现在意思是他那条支线一塌糊涂,还跟主线没什么交集,他不可能冒着这种风险辛苦几个月拍戏,要么给他改,要么就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