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次带来的画足有二十多副,除却顾期年那里的一副画像外,其余已尽数找到。
楚颐将二叔的画像小心收好,打开红白衣衫的两位少年依偎闲话那副时,忍不住唇角微挑,令人将它挂在了书房内。
等将画收完,楚颐慢慢喝了一盏茶,然后放下杯盖,起身朝紧邻浮翠院旁的揽英阁走去。
揽英阁原本空置已久,并未住人,草木茂密得足有半人高,顾期年住进来后,院子被特意收拾修整一番,四方的院落整整齐齐,院中也摆满了花木。
绫罗拧着眉头出了房门,一脸遇到难题的样子,见了他,立刻上前道:“主人。”
楚颐朝她背后的房门扫了一眼,淡淡问:“能救活吗?”
绫罗点了点头,却依旧忧心忡忡:“此蛊本就凶悍,当初整瓶下去,若平日遵照交代还好,眼下他既然已犯病,日后只怕免不了经常犯了,只是不知他能否忍受此种痛。”
说着她试探问:“主人既打算放他走,可要奴婢想办法将蛊毒解了?”
楚颐淡淡道:“能救活就行,不就是犯病吗,还能真的痛死?不必解。”
“是。”
楚颐抬步进了房内。
顾期年褪去一身花哨的蓝衣,身着单衣静静躺在床上,依旧紧蹙着眉头,脸色苍白无一丝血色,睫毛颤了颤,睁开双眼恍然朝门口看来。
楚颐对上他的目光,轻轻笑了笑,上前在床边的凳子上坐好,俯身凑近他问:“还疼吗?”
顾期年唇角干涸,张了张嘴却没说出一个字。
楚颐起身去桌旁倒了杯茶水,回到床边轻揽着将他扶起,小心喂了一口,故意道:“知道你痛,可是绫罗说了,这个蛊的解药还未制好,你听话好好撑着,等你身体养好了,解药也制好,我就立马送你回去好不好?”
顾期年虚弱靠在他怀里,轻轻道:“阿兄,那日对不起……”
“我不知道……我以为他们只是……”
虽然早已知道他有参与,可听他亲口认下,楚颐目光依旧冷了下来。
楚颐垂下头,似笑非笑道:“你总这么不听话,我都已快成习惯了,好了,先养好病再说,你母亲还在等你呢。”
顾期年点了点头,极疲惫的样子,轻轻闭上了双眼。
出了门,楚颐脸色立刻沉了下来,对一旁吩咐道:“今日起不准他踏出院门半步,除了日常服侍之人,任何人不可与他接触。”
护卫们恭敬应声。
绫罗等在一旁并未离去,听闻立刻明白过来:“主人是不打算……”
她顿了顿又道:“若他知情,只怕又要每日闹了。”
楚颐冷笑一声,淡淡道:“随他闹吧,若实在不肯听话,你自有办法,总之这两个月,拖着他便可,不准他出门,我也不会见他。”
金吾卫统领沐青云接到他回京的消息后,立刻入府与他汇报京中的消息,接连几日下来,几乎没有闲着的功夫。
而陆文渊,也早已在楚颐当日离京时被沐青云派去的暗卫下手,顾家费尽心机得了具尸体,家里唯一的嫡子又失踪,正是焦头烂额的时候,一时顾不上管束手下,近来频频有仗势欺人之事发生。
街头巷尾经常怨声载道,却因顾家势大只能忍着。
楚颐根本无心管这些闲事,依旧每日按时服药,偶尔与几位皇子们见过两面,其余皆在府内足不出户。
顾期年身体足足养了一个多月才渐好,等能下地,便开始频繁要求见他,绫罗起初还哄骗着,又推脱了大半月后,眼看顾夫人祭礼将近,顾期年才终于意识到不对。
眼下进入十一月,一场大雪悄然而至。
冬日的下午阳光微凉,楚颐坐在桌案旁低头书写着一封信,屋内火龙烧的暖融融的,脚下炭盆噼啪作响,一派安然闲适。
放下笔时,楚颐忍不住又咳了起来。
他的病受不得冷,也受不得风,将信收好后刚想唤人过来,屋内厚厚的帘子却突然被人自外打开。
江植大步走了进来,眉头紧紧皱着,站在屋内一时竟不知如何开口。
他向来性子稳重,还从未有事情能让他露出这种表情,楚颐眉头蹙了蹙,问:“怎么了?”
“主人……”江植犹豫片刻,似乎在衡量着如何开口。
楚颐目光淡淡看着他,笑道:“是不是顾期年又在闹了?”
江植没有接话,许久后,才继续道:“外面有人求见。”
“何人?”
“是……是陆文渊。”
“什么?”楚颐以为自己听错了。
若是没记错,在他两月前回京时,沐青云已过来回禀,陆文渊在顾府内早已被手下暗卫暗杀,是绝无生还可能的。
他怎么可能活着。
楚颐表情渐冷,片刻后,他抬眸道:“将他带来。”
江植出去后,楚颐端起茶水慢慢抿了两口,却心浮气躁始终静不下心来,他将茶盏放回桌案上,没多久,院中便传来极轻的脚步声。
屋内帘子再次被自外打开,楚颐目光沉沉望过去,江植率先进来后,身体微偏将路让开。
一个身形消瘦的男子缓步走进门来,连头都没抬,轻轻跪倒在了地上。
“世子。”
楚颐眸光骤冷。
“陆文渊?”楚颐静静道,“抬起头来。”
男子听话将头抬起,正对上楚颐冰冷的目光,却丝毫没有畏惧的意思,表情沉静道:“世子,我回来了。”
楚颐静默片刻,缓步走上前,伸手扣住他的下巴微微抬高。
眼前的青年相貌与失踪前没有任何变化,却瘦了一大圈,眼底乌青掩饰不住的憔悴。
穿惯了锦缎华服的他,此时身上只套了件麻灰外袍,色泽已经显旧,又薄,根本抵御不了多少寒意。
陆文渊轻声道:“世子松开吧,小心凉到手。”
楚颐下意识手指收紧,指尖几乎将他瘦削的下巴印出一道指痕,他静静问:“你是如何活下来的?”
陆文渊表情淡淡,声音也极轻极缓:“被绑入顾府后,我一直想尽办法逃走,只是始终未能成功,两个月前,顾府遭遇刺客,顾将军拼力将我救下来,作为交换,让我回到世子身边,探探是否有顾家少主的消息。”
哪怕他敢说一个字的谎,楚颐都会立刻让人将他拉下去,可他就这么全交代了。
楚颐放开他,笑了笑道:“顾家想利用你……也不想想当年你的家人……”
陆文渊垂了垂眸,轻声问:“顾小少主现下果真在府上?”
楚颐扫了他一眼,抬头对江植道:“将顾期年带来。”
作者有话说:
楚颐:(囚禁play)让你不听话!
顾期年:学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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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回府那日见过一面后,楚颐已将近两月未再见过顾期年。
厚厚的帘子再次被打开时,眼前的少年憔悴得几乎都要认不出来。
他衣衫单薄,甚至忘了穿件披风便踏雪而来,脸色苍白憔悴,似乎被病痛折磨了许久,莹润的唇干裂出几道口子,乌黑的瞳仁里满是焦急。
楚颐饶有兴趣地看着他,轻笑道:“还难受吗?”
顾期年朝地上跪着的陆文渊看了一眼,微微蜷起指尖道:“好多了,谢谢阿兄。”
说着,忍不住问:“阿兄为何一直不肯见我?”
楚颐忍不住嗤笑,垂眸看向陆文渊道:“可认得他?”
陆文渊闻言回头看去,在看到少年一袭蓝衣银冠时,微微怔了怔。
他回过神来,轻轻道:“与顾将军给的画像中一般无二,文渊会如实告知,在国公府内并未见到顾家小少主的踪迹,世子身边,也只是有一位男宠作陪,再无他人。”
楚颐应了一声,随口道:“也好,只是顾将军一向狡诈多虑,能不能信你尚未可知,他既放心让你独自回来,想必也用了其他手段吧。”
陆文渊低声道:“文渊身中奇毒,需每隔十日服用一次解药,否则……”
楚颐默然片刻,对随后进门的绫罗道:“想办法替他解了。”
绫罗应了一声,面色复杂地看着陆文渊,又忍不住看向身旁的少年。
顾期年面色苍白,目光死死盯在楚颐脸上,似是不愿相信,静静问:“阿兄让我过来,是故意想让我听到这些?”
他话语微顿,低声道:“母亲丧礼将至,我身体已差不多好全,阿兄准备何时放我离开?”
楚颐轻轻笑道:“你母亲丧礼不还有五六日吗?等到了那日,我自然会让人送你回顾府。”
“阿兄说的是真的吗?”少年看着他,却忍不住冷笑,“难道不是在骗我?”
楚颐眉头皱了皱,目光也冷了下来。
“你觉得我是在骗你?”
“既如此,”他冷声对一旁道,“将他带下去继续关着,没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准见他。”
江植应了声,正要请顾期年离开,少年却猛然将他推开。
“阿兄不喜欢听这些吗?你让我听话,我全都听了,让我服下蛊毒,我也照做,你为何要这样对我!”
顾期年问的直接,楚颐也懒得再同他周旋,似笑非笑道:“这么容易相信人啊?”
他看着少年因恼怒紧绷的表情,轻飘飘道:“既如此,那我就实话告诉你,我根本没打算放你走。”
“为什么?你答应过我的!”
“答应过又怎样?”楚颐冷冷道,“答应过就不可以改了吗?”
顾期年紧握着拳,胸膛剧烈起伏着,咬牙道:“你拿母亲的事吊着我,如今阿兄喜欢的人来了,就毫不犹豫一脚将我踢开,你可曾想过我的心情。”
“你心情如何与我有何关系?”楚颐目光冰冷地看着他,“还有,从前只是陪你玩玩才纵着你,以后不准这么叫我。”
顾期年动了动唇,想再说什么,却因怒气横生竟然一时接不上话,他恨恨看着眼前的人,被人戏耍的愤慨和失望让他几乎有些站不住脚。
绫罗在一旁皱眉提醒:“你蛊毒未清,不可动气。”
少年紧抿着唇,满脸倔强,半晌后,轻轻叹了口气道:“阿兄果真如传闻中那般心狠,这段时日以来,我在阿兄心中又算什么?”
楚颐目光骤冷,皱眉道:“都说了,不准叫我阿兄!”
顾期年闭了闭眼,转身大步离开。
屋内重新静了下来,楚颐缓步到桌前坐下来,拿起茶盏喝了一口,嗤笑道:“顾家人果真诡计多端还爱装无辜。”
陆文渊看着他,眸光微微黯了黯。
“怎么?担心你的家人?”楚颐道,“一年前他们已被安排去了抚州,顾氏手脚再长也伸不到那边,你有何可担心的?”
“文渊不敢。”
楚颐沉沉看着他,随手将茶盏放回桌上道:“去换身衣服,你院中一切都好好留着,若哪里缺了,告诉绫罗便好。”
陆文渊恭敬道:“谢世子。”
他欲起身,却又犹豫了一下,低声道:“有句话文渊不知当不当说。”
“这位顾小少主,世子还需多加防备。”
在邑城时,楚颐被顾期年险些摆了一道,不用陆文渊提,他也会更加防备。
揽英阁四周被护卫时刻监管起来,少年被彻底禁了足。
而楚颐,也再未见过他一次。
年关渐至,他依旧带着陆文渊时时同行,除夕宫宴时,楚颐从三皇子处得知,顾将军遍寻儿子却毫无线索,干脆一气之下出京亲自追当日的巡城副将去了。
楚颐的表弟王维昱趁着众人互相劝酒谈天,悄悄潜至身旁道:“眠表兄,方才三皇子与你说了什么?”
王维昱其实不过是楚颐的远房表亲,父亲曾任衡州刺史,因背靠楚氏,自幼便对他亲近,平日有事没事也爱到他面前讨好凑趣。
想到上次连最喜爱的弓.弩都送给了他,楚颐笑道:“你随王大人刚刚回京吗?”
王维昱吊儿郎当盘腿坐在椅子上,整个身体前倾,恨不得扑在楚颐身上:“是,不然我肯定早就去看你了,从遇刺起就没见过你,眠表兄你身体没事吧?”
楚颐皱眉地扫了他一眼,王维昱立刻松开了抓住他衣襟的手。
“我能有什么事?”楚颐道。
王维昱善解人意地点点头道:“陆文渊失踪后,眠表兄你心情定然不好,我此次随父亲去衡州,还特意搜罗了一些美人给你,那些美人相貌个个出挑,最重要的是,性子个个都冷冰冰的,跟陆文渊一模一样!眠表兄你一定会喜欢的。”
纵使见过他经常不上道的样子,楚颐还是忍不住无奈。
“不必了,”他淡淡道,“冷冰冰的有一个就够了,陆文渊已经回来了。”
“哦,也是。”
王维昱自顾自剥了个橘子吃,又忍不住道:“陆文渊倒是回来了,只是顾期年就惨了。”
楚颐这才想起阿昱与顾期年同岁,当初同为五皇子伴读时,应该都十分熟识。
“顾期年他……”
“表兄你也记得他啊!”王维昱一听立马来了精神,神秘兮兮打断道,“我听说掳走他的那人曾是顾将军一手提携的小将,那名小将似乎觊觎他美色多年,此次有了机会,不管不顾就下手了,你说顾期年一个大男人,长那么好看干嘛?这不是祸水吗?”
说着他似乎意识到什么,连忙解释:“我没说表兄也是祸水的意思,但是顾期年吧,我就知道他迟早会出事。”
楚颐忍不住笑了:“为何?”
“他最会装了!”王维昱断然道,“若按京中传言表兄你是实打实的坏,那顾期年就是虚情假意的好,你不知道我和阿曦当初在他身上吃过多少亏。”
楚颐懒懒靠在椅背上,自动忽略那句说他坏的言论,随手提着桌上的杯盖,边转着玩边随口道:“他的确挺虚情假意的。”
王维昱点头,又道:“不过他有时也挺有心,还收留过哪位皇子不要的宠物,但是我觉得他肯定是装的,平日对人都一脸傲气,还能对宠物好?也就功课好罢了!”
不等楚颐回答,他又自顾自道:“不对,也不只是功课好,他武考也曾赢过三皇子他们。”
说着,他一脸不服气道:“不过我觉得他肯定是运气好,你看他白白净净的,哪里像是能赢的样子?”
想到邑城赛场内他三箭连发的样子,楚颐动作微顿。
“别提他了,”他闲闲道,“宫宴快结束了,回位置上去。”
“哎好。”王维昱很快听话起身,又是关切道:“那眠表兄你回去后好好休息,我改日再去看你。”
等回了府,楚颐径直朝浮翠院走去,路过揽英阁时,发现里面烛火已熄,随口问:“除夕这么早就歇下了?”
一旁侍女小心开口:“顾小公子蛊毒又犯了,已经疼了一天,傍晚才睡着。”
楚颐冷笑一声,大步离开。
陆文渊静静走在身侧,直到门口才道:“听绫罗姑娘说他曾服过无遥引,世子进宫,想来影响到了他。”
楚颐没有接话,进了屋后便坐在了软塌上。
屋内角落一个雪白的绒团静静蹲着,见他来,立刻慢悠悠走上前,身形灵活一跃跳至他的腿上。
楚颐皱了皱眉:“这猫怎会在这里?”
侍女刚想上前,被他抬手制止:“算了,就让它暂时待会儿。”
陆文渊替他倒了杯茶放在矮几上,又拿了毛巾为他净手,楚颐刚想接过,谁料一向温顺的白猫却骤然弓起背来,不停哈着气,未等反应一爪子便抓在了陆文渊的手背上。
白皙的皮肤立刻多出三道红痕,隐隐渗出血来。
陆文渊眉头微蹙,将手缩了回去。
楚颐扫了一眼他的手,目光微冷,提起尺玉的脖子丢给一旁侍女道:“将这畜生送回揽英阁,以后不准它再踏入浮翠院。”
侍女连忙抱着猫恭敬退下。
尺玉在她怀中恢复了往日的温顺,侍女抱着他出了小门,沿着一条鹅卵石小路抄近路到了揽英阁,护卫放行后,她脚步轻快进了屋内,却被黑暗中静静站着的身影吓了一跳。
顾期年一袭白色单衣站在窗前,身体因剧痛微微颤着,听到有人进来也不曾回头。
侍女低声道:“顾小公子,世子让奴婢将猫送来。”
许久未等到回应,侍女将猫小心放在椅子上打算离开。
少年突然在身后开口:“我蛊毒未解,是楚颐吩咐的吧。”
作者有话说:
顾期年:呵呵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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侍女站在原地,垂着头不敢回话。
屋内没有生火龙,只燃了两个炭盆取暖,顾期年只穿了薄薄的单衣,可额上依旧渗出细密的冷汗,他稳了稳身体,走回桌旁坐了下来。
“早知道他是这种人,”少年伸手摸了摸尺玉的头,自言自语道,“他若不放在眼中的,从来都是随手丢弃,无论谁都一样。”
可是,明明当年是他让自己叫他阿兄的。
八岁那年顾期年武考输给了楚颐,九岁那年秋天,雁子岭狩猎比赛时,顾期年在抽签分组中,却又误打误撞与来迟的白衣红衣两位少年凑成一组。
他箭法虽已经练得有模有样,可实战实练还是头一次,两位少年骑射.精湛,根本就顾不上他,才一开始便将他远远甩在身后。
顾期年不肯服输,干脆调转马头独自行动,却在下马追赶一只野鹿时,失足掉入废弃的陷阱,被兽夹夹住脚动弹不得。
野外人烟稀少,直到快天黑,才隐约听到两位少年路过的声音,他听到红衣少年说要去找他,又听到楚颐笑他是拖油瓶,少他一个照样赢。
俩人越走越远,顾期年在陷阱里一声不吭,等人走了开始尝试爬出去。
只是兽夹太重,九岁的他如何努力都无法打开,天色一点点黑尽,顾期年无法,又开始往外扔石头,终于,他听到有脚步声自远而近传来,朦胧月光下,出现的却是那个把他当拖油瓶的白衣少年。
楚颐几乎没有犹豫便跳了下来,蹲下身帮他去掉兽夹,包扎伤口,还不忘摸摸他的头。
顾期年带着鼻音问:“你们不是走了吗?”
楚颐头都没抬,只是随口道:“没有,我怎会丢下你。”
向来傲气的顾期年受不得这种委屈,忍了一天终于失控,眼泪扑扑掉了下来。
楚颐却觉得好笑,捏着他的脸边哄边问:“长得这么好看,怎么动不动就哭,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好不好?”
此次比赛是匿名抽签,比赛开始时,甚至不知组内共几人,可顾期年鬼使神差就扯了个谎,他盯着楚颐的脸道:“我叫……江陵西,上次箭亭你救过我。”
“原来是江大人家幼子,”楚颐沉吟片刻,又笑着对他道,“那你叫我阿兄好不好?我抱你出来。”
顾期年沉默半天,却始终没有叫出口。
等从坑内爬出来,他的马早已不知去向,楚颐扶他上了自己的马,又坐在身后抱着他,交代他若是太疼的话就睡会儿,他就那么半躺在楚颐怀中,觉得那个梦好长好长。
顾期年伸手倒了杯冷茶,一口喝完。
楚小将军的死,与母亲葬身崖底,两件事算是扯平,而楚颐幼时两次对他出手相救,与他故意给自己种下蛊毒,也都一一相抵。
从此,他再不欠楚颐。
春末夏初,天气渐热,寻访未果的顾将军回京没多久,又被派去了北疆,他几乎动用了所有人手逐个城镇去找,就连邑城都没放过,却始终一无所获。
顾氏的大肆搜查闹得人心惶惶,朝中颇有微词,却碍于顾家势力只能忍耐下来。
而两月后,邑城那边却突然频频传来书信。
宋总督信中道,近日邑城突然有人私下列举楚氏罪状,欲图上表弹劾,而那些所谓证据,桩桩件件直指楚颐。
又道,邑城那些文人墨客间,不知何时开始有流言传出,说是骑射场当日曾出现的神秘男子正是楚颐。
这也罢了,更有甚者说,当日与他同行的蓝衣男子,并非什么小倌男宠,真正身份其实是顾家小少主。
那些罪状洋洋洒洒罗列了整整两页纸,从楚颐几年前偶尔无心的一句话,到当初将陆文渊强行带回府一事,皆赫然在列。
楚颐却毫不在意,这些所谓罪状当初捅到皇上面前都不知多少次,他不放在眼里,皇上更不会放在心上。
可顾期年的身份,当初整个邑城也只有朱湛明知晓,那些顾氏旧部皆被宋长风带人抓了个干净,这种传言又是从何而起呢。
他皱了皱眉,亲自回信过去,令他着重查查那个朝云。
只是即便是查,流言已出,顾家在邑城的人手早晚会听到风声,顾期年困于国公府一事,只怕瞒不了多久。
他低头抿了口茶,随口道:“顾期年近来没再闹吗?”
一旁侍女忙道:“顾小公子近来蛊毒频繁发作,他在揽英阁内很少跟奴婢们说话,也未再闹着见世子。”
楚颐若有所思地放下杯子,忍不住冷笑。
算起来,这几个月,他也只见过顾期年两次。
一次是陆文渊新得了几棵稀罕的花树,楚颐站在树下正与他说笑,一抬眼却见少年站在揽英阁门口,已不再是那身蓝衣扮相,而是换成了他喜爱的白衣,干净如皎月,看向他的目光却带着恨意,几乎想要将他生吞活剥了一般。
另一次是沈无絮入府帮他诊脉,临走时遇到偷跑出来的尺玉,尺玉平日一向温顺,却对温润的沈大夫十分抵触,不过摸了下头便狠狠将他手指咬住,最后楚颐掐住他的脑袋才逼它松开了口。
他将尺玉丢给安静坐在屋内的少年,少年却只是将猫小心抱在怀里,看都没看他一眼。
楚颐喜欢强人所难的劣根性隐隐作祟,见到他这副别扭样子就兴趣满满,半年来第一次主动与他说话。
“这畜生咬了人,你管教不严,难道就没什么想说的?”
少年恨恨看着他,起身大步走至窗边。
自他安分守己后,揽英阁外护卫早已撤去,楚颐虽未曾下令,可少年出入已算是自由,他却从未在揽英阁以外的地方见过他。
楚颐目光冰冷地回望着他,似笑非笑道:“果真是顾家人,即便有错也不敢认下,既如此,你就给我好好待在这儿,一辈子都别想出去!”
说完,转身离开。
可顾期年的冷淡和别扭并未持续多久,两月后的寒食节前夕,侍女突然过来回话,说顾小少主想见世子一面。
楚颐声音冷漠:“不见。”
侍女应声退下,可没多久又返了回来,小心道:“顾小少主说上次尺玉的事,他愿意道歉……”
过了这么久突然低头,楚颐倒难得有些好奇了。
等侍女将顾期年带来时,楚颐正在书桌前看宋长风的来信。
少年一袭轻薄白衣进了屋子,双眸却始终垂着,掩在长长的睫毛下。
他的声音也极低极轻:“寒食节庙中祈福,可否带我一同去?”
清明或寒食节于庙中为去世的亲人祈福,是大陈百年来的惯例,去年楚颐身在邑城,并未特意前去,却也令人于山上为二叔和顾夫人烧去纸钱尽了一分心。
楚颐将信丢进一旁的炭盆,道:“好。”
顾期年抬起双眼看他,似乎没料到他会答应得如此干脆,微微蹙眉,好一会儿才道:“谢谢。”
寒食节那日天才蒙蒙亮,顾期年早早便等在了浮翠院门外。
他们所去的寺庙位于京郊,并无太多香火,平日甚少有人踏足,随行暗卫足有十几人,可为防意外,绫罗还是逼他服下了特制的药丸。
国公府马车宽敞,楚颐靠在车厢内把玩着腰间的玉笛,陆文渊陪坐在侧贴心照顾着,不时为他添茶倒水,递上毯被。
顾期年独自坐在角落里,目光冷冷落在二人脸上,手指微微蜷了蜷,别开了目光。
到了寺庙所在的山下已经晌午,山下笙歌鼎沸,酒楼客栈林立,他们未做停留,直接上了山。
山中寂静,楚颐来前已令寺庙摒开游人,他们供了香火祈完愿,又随意用了些斋饭,时辰也还早,不过才刚刚申时。
陆文渊见气氛凝滞,提议道:“世子可要如往年一样,去山下醉仙楼坐坐?”
楚颐想了想,点点头。
醉仙楼名字听起来像是酒楼,可其实是一家青楼。
与京中瑶仙阁不同,虽打着青楼的名号,却为了逢迎权贵,处处透露着高雅不沾凡尘,醉仙楼则是实打实的恣情纵欲之地,烈酒美人,只要有银两,一切唾手可得。
二楼雅室宽敞,才刚坐定,身着轻纱薄衫的女子们便端了酒菜过来。
顾期年自下山后脸色就不太好,眉头紧蹙,睫毛颤个不停,歌舞声起后独自坐在角落里,忍着难捱的痛,看着楚颐和陆文渊相对畅聊,看他们说笑,看酒水见底,再看陆文渊起身走了出去。
他的眸光微沉,起身越过满室歌舞,在丝竹箜篌声中,停在了楚颐的身前。
楚颐似是喝醉了,撑着额头靠在桌上养神。
他的双眼闭着,敛去一身凌厉,纤长睫毛下隐约可见淡青血管,皮肤苍白得近乎透明,可竟有说不上的温润柔和。
顾期年静静看着他,抬手轻轻凑了过去。
原本半睡半醒的楚颐却骤然睁开双眼,目光冰冷地看着他。
少年愣了愣,沉默对视片刻,将手贴上了楚颐微凉的脸侧。
楚颐重新闭上眼睛,没有推开他,懒懒道:“扶我去床上躺会儿。”
作者有话说:
昨天不舒服没更,等v后会尽量双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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