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密听了李正的话,摇了摇头,道:“之前的案子都是有尸体,没魂魄,而这里却是有魂魄,没尸体,怪得很……”
怎么怪,他说不上来,就觉得这里的诡异程度,不比之前的差。
“难道还有另外的一批人?”钟灵自从知道周围全是鬼魂,身上的汗毛竖起就没下去,他搓了搓胳膊,问道:“舅舅,你怎么看?”
众将士一起看向司徒陌循。
司徒陌循看着无心看的地方:“现在下结论,为时过早。”
无心收回视线,看了司徒陌循一眼。
这人确实睿智。
司徒陌循感觉到无心的目光,没有回头,仍然看着无心刚才一直看着的地方,问:“那里有什么?”
无心道:“悲哀。”
进村以后,所见房屋均是门户大开,到处怨气冲天,独有那一户人家房门紧闭,而屋里没有怨气,也没有戾气,只有浓浓的悲哀气息。
司徒陌循转头看了无心一眼,道:“过去看看。”
寻常百姓的住宅,院门上糊满了鲜血和肉碎,旁边树梢上挂着半截大肠,惨厉情况没比别家好去哪里。
亲兵上前推了推院门,院门是由里面落了门栓。
亲兵抽出配刀,插进门缝,挑开门闩,把院门推开。
小小的院子,正中一口水井,三间土屋。
其中两间门敞着,一间是厨房,而另一间卧室。
一张木榻,半旧的被褥,洗得十分干净。
从屋中摆件来看,应该是一对年轻夫妇的房间。
除了从院门外淌进来的鲜血,屋里干干净净没有任何血迹。
众人从屋里收回视线,看向角落紧闭着的那扇木门,忽地听见门里传来一声似类野兽咆哮的粗喘。
钟灵和李正等人脸色均是一变,一起拿出武器,李正和众亲兵飞快上前几步,把司徒陌循、钟灵和无心护在后面,全神戒备地看着那道门。
屋里又是一声粗重的喘息,接着是什么东西拖着脚步,摩挲地面的声音。
第47章 里面是什么
钟灵紧盯着门, 把剑横在身上,紧张地声音有些抖,小声问:“里面是什么东西?”
司徒陌循抿着唇没答, 钟灵又看向无心, 无心手指摸着下巴,歪头看着那道门, 不知道在想什么, 也没搭理他。
钟灵只得闭嘴, 重新看回那道看上去算不上有多结实的门。
李正回头, 见司徒陌循点头,也不招呼属下, 自己放轻脚步, 蹑手蹑脚上前, 轻轻推了推门。
没推开。
门仍然是从里面落的栓。
李正暗吸了口气,才竖起佩刀, 将刀尖插进门缝,无声地拨开门栓,将门轻轻推开了一条缝。
他双手摁着门板, 防着里面东西扑出来,全神戒备地等了等, 不见里头有反应,才小心翼翼地凑上前, 往里一看。
这一看,却愣住了。
李密见李正神色有异,走过去, 小声问:“怎么了?”
李正转头看向李密,脸上全是强压着的难受劲。
李密心里泛起不祥的感觉, 追问了一句:“问你话,怎么了?”他为了不惊动里面的‘东西’,声音压得很低。
李正没说话,让开了门缝。
李密连忙凑上去,在看清屋里情形的瞬间,也怔住了。
过了一会儿,他微仰了头,稳住情绪,才微微退后,轻轻推开门。
屋里一个通炕,上面摆着一大两小三床被褥。
墙上挂着一件打着补丁的老妇人衣裳,应该是一个老人和两个极小的孩子睡的房间。
炕前有两个来回走动的妇人……
不应该是说人了。
是两个化成了活尸的行尸走肉。
两人脸上身上全是血,尤其是年老的妇人,半边脸都糊满了血,但司徒陌循仍然一眼认出,那是卫介的姨娘,也是他的丈母娘刘氏。
刘氏和另一个年轻妇人腰上都系着麻绳,麻绳的另一头绑在屋角同一根柱子上。
两人拖拽着绳子晃荡,撞到一起,便发出一声野兽般的低吼。
卫介父母早逝,刚刚丧夫的姨娘找到他,将他带回临村。
姨父身体不好,姨娘嫁过去,才不到两年,姨父就病死了。
姨娘刘氏带着只有一岁的表妹和他,没有再嫁,给人洗人缝补将他和表妹养大。
卫介不想姨娘那么辛苦,十三岁不到,背着姨娘找上李正,想要参军。
李正见他年龄小,本是不允,但他说晋王能十二岁上战场,他也能。
居然跟晋王比,李正被这小子气歪了鼻子,但又欣赏他的犟劲,了解他家中情况以后,说,如果他姨娘同意他参军,他便收他。
刘氏没读过书,又年纪轻轻守寡,却是通情达理之人,明白孩子志在四方,不该将他强留在身边,闷坐了一晚上,便给卫介收拾了行装,送他去了校场。
李正念卫介年幼,便将他带在身边,让他跑腿照顾日常所需。
卫介这孩子任劳任怨,不管做什么,都勤勤恳恳。
每次卫介随大部队回京,刘氏都会带上自己做的馍馍,去校场看卫介。
刘氏每次带了馍馍过来,即便不是什么好东西,卫介也会给些给李正兄弟,司徒陌循撞上也就跟着吃过几次。
李正对卫介十分喜爱,时常教卫介几招。
卫介也争气,学什么都认真,没两年一身功夫竟练得不错,也就不再做跑腿的活,跟着李正出入沙场,后来在那洞里碰了那玩意,和张超他们一样中了毒。
不过中毒不深,他和张超他们一样,把毒压到一条腿上,一点点把毒往外排,并不会影响日常行动。
哪知在一次战疫中,从来没有困扰过他的毒,突然发作。
战场上都是生死相搏,哪里容得下一点恍神。
毒发引起的一瞬失明,他被敌人一刀狠狠砍在腿上,幸好李正就在附近,甩出佩刀,钉死对方,救下他的性命,但那一条腿终究瘸了,而且后来体内的毒也总不定时发作。
他一身功夫未失,但那不知什么时候会发作的毒,终究断送了他的军旅生涯。
仗打不了了,他便回了临村,娶妻生子,侍奉姨母。
卫介娶的是表妹云娘。
那么和卫介姨母绑在一起的年轻妇人,应该便是卫介的表妹云娘。
屋里除了变成活尸的刘氏和云娘,再没有别人,不见卫介,也不见卫介的那对双胞胎女儿。
刘氏和云娘听见动静,转头过来,眼睛是没有瞳孔的白瞳。
她们看见门外的人。
鲜活血肉的味道刺激到她们,她们伸出长着青灰指甲的手扑了过来。
她们气势汹汹的样子,把站在门口的亲兵吓了一跳,本能地挥刀要砍。
司徒陌循和无心一起喊道:“别伤她们。”
亲兵手中的刀被李正推开。
刘氏和云娘没跑到门口,绑在她们腰间的绳子绷紧,将她们拽住,牢牢地控制在距门口三尺之外的地方。
她们没有意识,只是本能地对血肉渴望,想要嗜血,想要吃肉,被绳子绑住,无法向前,够不到前面的猎物,也不知道解开在腰间的绳子,只是咆哮着用力往前扑往前冲,她们力气却极大,拽得梁柱吱嘎作响。
母女二人死去的时间不长,暴尸后尸身也没有被损坏,肌肤完整没有腐烂,但也不再是正常人的样子,肌肤干瘪青黑,张大嘴咆哮的模样狰狞恐怖。
钟灵虽然从小跟在司徒陌循身边,见识不少,却也没见过这样的情况,吓得小脸发白:“她……她们这是怎么了?”
不仅钟灵迷惑,其他人同样迷惑。
卫介的母亲和妻子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又为什么会被绑在这里?
是谁绑的?
卫介和他的女儿们去了哪里?
是活着,还是混在外面的那些鬼魂里?
李正看着对着他们张牙舞爪的两个妇人,想到刘氏领着女儿背着一大包馍馍,怯生生等在远离校场口门的情形。
她不知道卫介什么时候空闲,如果听说卫介在训练,但不敢让人往里通传,带着女儿静悄悄地远远等着。
这一等,常常便是一两个时辰。
卫介一个人吃不了多少,那一大包,大多都分给卫介熟识的将士的。
刘氏长得很瘦,那一大包馍馍压得她直不起腰。
她听卫介说他们长官也很爱吃她做的馍,于是她怕馍馍沾了尘,唐突了长官,即便再累,也硬扛着,不肯放地上放一放,一直撑到卫介训练完,从校场里出来寻她们。
李正想到这里,心里极不是滋味,闭上眼缓了缓,让情绪平复了些,才睁开眼,向司徒陌循道:“要不请大巫来一趟?”
司徒陌循未置可否,无心道:“我先看看。”司徒陌循点头:“劳烦了。”
无心也不客套,抬手,手指划过身边剑锋,轻轻一弹,两滴血珠,飞向刘氏和云娘,没入她们眉心。
用力前扑的两个妇人神情一滞,所有动作停了下来,手缓缓垂下,脸上凶戾的表情也随之消失。
刘氏木然地看着他们,仍然是活尸的脸,却依稀看出她生前温和的模样。
云娘低下头,凌乱的长发滑下,遮住她青黑的脸色,竟像极她第一次被卫介到他们跟前的样子,这是卫介媳妇羞涩的模样。
但下一瞬,众人见有一点水光晃过,没在她的衣裙里。
钟灵惊叫道:“她在哭。”
无心和司徒陌循同时迈步上前。
钟灵一手一个拉住:“别过去。”
司徒陌循皱眉看向被钟灵拽住的袖子:“放开。”
钟灵向来不敢违逆司徒陌循,但那两人刚才的模样太吓人了。
舅舅厉害,但也不是百毒不侵……
他低头不敢看小舅舅的眼睛,拽着的袖子却说什么也不肯放。
无心:“她们没伤过人,也不会再伤人。”
“你怎么知道?” 钟灵对无心的话不太相信,那两人身上脸上全是血,怎么会没伤过人。
无心:“她们身上没有血杀之气。”
钟灵不懂玄学的东西,抓着袖子的手紧了紧:“之前没有伤过人,但不表示以后不会呀。如果不是被绑在柱子上,她们刚才扑过来肯定会咬人。”
无心:“现在不会了。”
刚才不过是暴尸对血肉本能的渴望,现在有他的血镇住,她们不会再对人类的血肉有欲望。
李密虽是武将,却酷爱读书,不但读圣贤书,杂七杂八的书也看过不少,他看到这里,若有所思,道:“她们应该被公子镇住了。”
他见过大巫往五花八门的符咒上抹血,他虽然不懂无心的路数,但想必也是同工之力。
钟灵探头去看那两具活尸,那两具活尸确实一动不动。
司徒陌循低声冷喝:“还不放手。”
钟灵正分神看活尸,听见小舅舅冰冷的声音,吓了得一哆嗦,手松了。
无心走到两具活尸面前,先看了看刘氏,才看向云娘,轻声道:“抬头看我。”
众人愕然地看着那具活尸。
叫一具尸体抬头,不是扯淡吗?
然而下一瞬,没有一丝生气的尸身,慢慢抬头,看向无心,白瞳里还有未干的泪。
钟灵一个激灵,这家伙不但能驱使狗灵,还能控尸?
他之前感觉到的悲哀, 便是从她身上散发出来的。
无心不说话,司徒陌循也不问,其他人更不敢开口打岔。
过了一会儿, 无心道:“她意识没有散尽。”
钟灵在司徒陌循和无心进屋后, 就跟了进来,此时正站在司徒陌循和无心的背后, 他听了无心话, 不由地问:“所以呢?”
司徒陌循回头凉凉地看了钟灵一眼, 钟灵连忙闭嘴。
无心道:“我来看看这村子发生了什么。”
钟灵睁圆了眼睛, 把小舅舅的警告抛到了脑后,问道:“怎么看?”
无心:“共情。”
钟灵:“啥玩意?”
司徒陌循受不了外甥的无知, 低声喝斥:“平时不好好读书, 什么都不知道。”
钟灵委屈极了。
书, 他真没少读,但他读的书里没有这些。
委屈归委屈, 但在小舅舅面前,不敢争辩,委屈巴拉地偷看向李密。
求科谱。
在司徒陌循面前, 李密哪敢乱开口,只当没看见钟灵可怜巴巴的小眼神。
钟灵更委屈了。
无心对云娘道了声:“冒犯了。”将带着血迹的手指按向云娘的眉心, 闭眼感受了一下,睁开眼转头向司徒陌循:“要一起看吗?”
司徒陌循:“好。”
钟灵也想一起看, 但看着司徒陌循的冷脸,没敢哼声。
无心看着钟灵,难得体贴地道:“人有人道, 鬼有鬼道,道不同, 修为不够,强行共情,会损魂识。这里也就你们王爷能受得住。”
言下之意,你不行。
钟灵小脸涨红,这小子也没比他大什么,怎么就好意思嫌弃别人。
但心里骂归骂,却也歇了想掺一脚的心思。
反正这里不行的,不是他一个。
临村死了许多人,却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司徒陌循急着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不想再耽搁下去,道:“有什么我能做的?”
“手给我。”无心向他摊开手。
司徒陌循不加犹豫,依言抬手。
无心干脆利落地握住司徒陌循的手。
司徒陌循身边众属下却一个个震惊得眼珠子都要掉出来。
这就牵手了?
众所周知,司徒陌循不喜欢与人有肢体接触,外面把司徒陌循宠幸无心的事传得沸沸扬扬,但他们清楚自家王爷的为人,对那些不三不四的话不屑一顾。
他们王爷精贵得很,怎么可能跟一个小子不清不楚。
可这两人就这么把手牵上了……
虽然是这小子主动,但他们王爷居然就这么受了,完全没有丢开的意思。
即便有共情的由头在,他们仍然被闪瞎了眼。
所有属下突然变成了木头呆瓜,司徒陌循即便没觉得自己有什么不妥,也不禁向左右属下看了看。
众人感觉到自家王爷扫过来的疑惑目光,连忙望天的望天,看地的看地,假装自己什么也没看见。
这一装,反而越加意味不明了。
司徒陌循见众属下一个个神神怪怪,也懒得搭理,回头过来,见无心持着他的手一动不动,以为共情出了问题,问道:“怎么?”
无心握着司徒陌循的手,热意顺着手传开,舒服得他眯着眼差点哼出声,听见司徒陌循问话,才想起自己要做的事。
想到一会儿共了情,所知所感都将变成云娘的,手上的暖意便不会再有感觉,惋惜地叹了口气,只恨不得在还没共情以前,把这暖乎乎的手用力捏两捏。
但周围所有人都盯着司徒陌循的手,好像生怕他们家王爷手上的肉被他掐走两块。
无心死了搞小动作的心,道了声:“没事。”然后加了句:“闭眼,开始了。”
司徒陌循刚闭上眼睛,不属于他的记忆撞进他的识海。
太安谷太安村!
女子闺房。
云娘和一个未出阁的女子坐在桌边,她手中捧着一件嫁衣,正在修补。
女子看着一点点修补好的嫁衣,长嘘了口气,她说:“幸好有你,要不然,我穿着这破了洞的嫁衣过门,不知道会被婆家的人如何看轻。”
云娘笑笑不语。
她绣功极好,早些年家里穷,虽然卫介个个月都把军饷尽数寄回家中,但刘氏守寡多年,一个人拖大两个孩子,家里穷得朝不保夕,房屋更是破烂,直到卫介参军,生活才所有好转。
但寄回家的钱修补好房子,所剩无几,刘氏母女的日子仍然难免拮据。
为了贴补家用,刘氏依然给人洗衣。
刘氏常年给人洗衣,手脚落下了病根,刘氏从来不说,但云娘却知道一到阴雨天,母亲的手和腿便会痛得一晚一晚地睡不着。
于是她便接些给人绣花和修补衣裳的活来贴补家用,让母亲能少给人洗些衣裳。
后来卫介回来了,不再让她们母女接活干,但她名声在外,有人遇上难修补的东西,仍然会找她帮忙。
卫介对云娘极是尊重,有人求助,若云娘不拒,他也就不会拦着。
这次求她帮忙修补衣裳的是太安村村长的孙女婉儿。
婉儿婚期在即,嫁衣却被顽皮的弟弟偷出来玩,弄出了一个大洞。
嫁人是女人一辈子的事,她自然要帮。
嫁衣不便往外拿,只能她到太安村帮忙修补。
原本以为修补好嫁衣要一天时间,卫介送她到太安村后,便与她约好,明日来接她。
结果破处不算难补,半日便已经补完。
她想卫介,想母亲,想女儿。
活干完了,便不想再留。
太安村到临时村不算太远,卫介回来以前,她又是在外面跑惯了的,便打算自己回去,不等明日卫介来接。
婉儿母女苦留不住,只得送她出去。
刚到门口,便听见外头乱哄哄,村长家的下人慌慌张张地跑来,说好多人都疯了,在街上见到人就撕咬,他们不但咬人,还吃人。
好些人被活活咬死生吃。
被咬的人,肠子流了一地,明明已经死透了,却突然活过来,和那些疯了的人一样追着人撕咬。
她们走出家门,果然见外头许多村民惊慌逃窜,后头追着一些浑身是血的人,那些人见人就扑,扑倒就啃,血淌了一地。
而倒在血泊中吃剩下的那部分,明明已经死去,过了一会儿,突然像筛豆一般乱抖,抖着抖着,就以各种古怪的僵硬姿势重新站起来,然后拖着破损的身躯扑向其他人。
村长不在家,婉儿母女吓得连忙退回家中,叫下人关门,让云娘暂时留在他们家中,等外头太平了,再回临村。
云娘摇头拒绝。
太安村大乱,这般情况下去,到了明日,恐怕太安村里难见活人,只有到吃人的怪物,哪里还会太平。
而明日,不知情的卫介走进太安村……
云娘光想想,就吓得后背渗出一层冷汗,哪里肯留在村长家等明日。
她离开村长家,挑无人的路,直奔后山,打算抄近路回家。
上山的时候,见好几个太安村的村民也逃进了山中。
那些村民中有人认得云娘,说他们打算去临村避避,好心邀云娘与他们一起走。
人遇难的时候,总会结伴,相互照应,何况是相识的人。
山里有狼,云娘一个妇人,如果落单,遇上了狼,很容易被狼叼走,也愿意与他们同行。
正要答应,见他们中有一个人瘸着腿走路,不由地多看了一眼。
只见那人小腿处的裤管破了一处,里头伤口正渗着血。
那人见她看他的伤处,下意识地捂了捂腿,说是方才跑得急,摔了一跤,把腿摔伤了。
可云娘听他他的话,却不再有与他们同行的想法。
这里的村民,云娘认得一半,大多是心地极好的人,如果这里面有人有事,他们全都得死。
云娘不忍心就这么独自离开,问:“你为何说谎?”
她给人修补过各种衣裳破口,知道摔在地上,面料磨破的口子是怎么样的。
这人的裤筒破处,没有磨过的痕迹。
这人不是摔伤。
那人变了脸色:“我说什么谎了?”
云娘如实道:“摔破的口子,不是这般模样。”
众人听了,一齐看向那人小腿。
那人怒了,推了云娘一把,凶道:“你什么意思?”
这人,云娘不熟悉,但知道他本是村里刺头,见他露出凶相,心里害怕,却仍然壮着胆,问道:“你是不是被咬了?”
在村长家门口的时候,云娘看那些人被咬的时候,离得有些远,看不真切,只知道被咬‘死’的人会变怪物,并不知道被咬了,没有死的人会不会有事。
她问那话之前,心里只是猜测,但这个人说谎却让她感到不安。
“谁被咬了,臭娘们,你别他妈胡说什么,老子这就是摔的。我们好心邀你同行,你却造谣生事。”那人更凶了,“你再胡说八道,小心老子揍你。”
其他人心存迷惑,但见那人一口咬定是摔的,又见他发火,怕他真打云娘,连忙劝道:“算了算了,云娘也就问一句,你一个大男人,跟一个小娘子计较什么。这里离村子太近,不太平,我们先离开,到了临村再说。”
说完,回头对云娘道:“云娘,你也别说了,我们走吧。”
那人的态度, 让云娘心里不安的感觉更甚,她拒绝村民的好意,执意独行。
村民们见劝不动, 也不再劝, 由着她走去另一条小路。
云娘回头见村民们正在询问那人伤势,问他是否需要先处理下伤口。
那人以这里不太平, 不能耽搁赶路为由, 拒绝处理伤口, 众人便不多说, 与那人一起往前山上走。
云娘心想,她话说到了这份上, 该明白的, 也都明白了。
但那些村民, 并不以为意,看来被咬了, 只要不死,应该不要紧。
或许是她想多了。
她这么想着,但与村民们分开之后, 心里不安却挥之不去。
云娘急着回家,把太安村的事告诉丈夫, 不再去想那人的事,加快了速度赶路。
走了不到一柱香的工夫, 突然听见隔壁那条路上有人急急地问了句:“蛮子,你怎么了?”
问话的是方才邀她同行的好心村民,而蛮子便是腿上有伤的凶汉。
云娘没听见凶汉回答, 却听见好心村心一声惨叫,接着是其他人惊惶失措的叫喊:“蛮子变怪物了。”
云娘心里一咯噔, 拨开身边草丛,望向隔壁山路,只见凶汉正趴在地上啃食那个好心的村民。
凶汉似乎感觉到有人窥视,停下啃食,抬头看来。
云娘猛地看见他一张血口,吓得一屁股坐倒地上。
拨开的草杆弹了回去,将她严严实实地遮挡住。
凶汉没看见什么,又低头去要啃食已经死去的村民,一偏头却看见旁边有一个吓摔在地上,忘了动弹的年轻人。
他弃了死人,向年轻人扑了过去……
凄厉的惨叫声把云娘唤回了神。
得赶紧回家,告诉卫介,告诉村长。
云娘连忙爬起,跌跌撞撞地往山上急跑。
再往上,两条路之间的距离会拉开。
两条路都通往临村,她走的这条,虽然更近,但路窄坡陡,遇上下雨路滑,更加难行,愿意走这条路的人不多。
她只希望,那人不要窜到这条路上来,更希望不要有怪物找去临村。
然而,怕什么来什么。
身后传来一阵杂乱的骚动,山中飞鸟惊起,从头顶飞过。
云娘此时已经上到山顶,站得高看得远,回头,却见许多怪物追着村民向山上涌来,她吓得腿一软,差点直接从山上滚下去。
她强打精神,高一脚,矮一脚地往山下急赶。
她一刻不敢停留,但终究是女子,体力脚程远不如建壮的男子,等她回到临村,那些太安村的人已经到了临村。
她熟悉的太安村人,一个不见,剩下的这些都是不熟悉的。
他们坐在村里的大榕树下,衣裳破损,血迹斑,也不知道是怎么受的伤。
她的母亲蹲在那群人中间,正在给其中一个太安村人处理伤口。
那是少了一块皮肉的伤口,血流如注,那伤口旁边,有一圈渗血的牙印。
云娘脸色一变,慌忙上前,拉住母亲,往后急退。
刘氏被拉得一个踉跄,回头看见女儿,又惊又喜,连忙稳住身形,把她拉住,从下看到下,一边看一边说:“听说太安村出事了,我担心死你了,可有受伤?”
太安村逃出来的村民,看见有人,一起看了过来,见是云娘,都不由自主地侧了侧身,想掩去身上的伤。
但那么多伤口,又怎么藏得住。
云娘一颗心七上八下,哪里顾得上回答母亲,拉着母亲就走:“娘,跟我走。”
她得乘他们没有发作,带母亲离开,并想办法通知村里其他人,赶紧做准备,免得临村变成第二个太安村。
那些人见云娘行色匆匆,警惕起来,有两人盯着她站了起来。
云娘心里猛地一咯噔,这些人显然已经受了伤,如果被他们跟到家中,便麻烦大了。
忙道:“娘,我受伤了,您赶紧回去给我看看。”
刘氏一听,急了:“伤哪了?”
云娘轻道:“腿。”
她说着,拿过母亲手里的药羹碗,走回大榕树下,把碗往已经站起身的其中一个太安村人手中一放,道:“这药,你们自己上吧。”
女子不能在外头掀起衣裙,她腿上有伤,自然得回家再治。
而这些人身上虽然有伤,但有手有脚,可以相互上药。
刘氏听说女儿受了伤,心里着急,冲那些人说了声抱歉,跟着女儿匆匆回走。
那些人听说她也受了伤,以为她也和他们一样。
受了伤,自然急着医治,那二人去了疑心,重新坐了回去,相互照应着给彼此上药。
云娘拉着母亲走得又快又急,回头,见那些人没有跟来,暗松了口气。
刘氏被她拖得一路小跑,只道她伤得不轻,心里着急,却记挂着另一件事:“你的伤能不能自己处理?”
云娘怕母亲又去照料那几个人,忙道:“不能。”
刘氏为难道:“卫介听说太安村出事了,去接你了。如果你能自己处理伤口,我去追他回来。”
云娘猛地停住,抓住母亲,急问:“他什么时候走的?”
“刚刚,这会儿,应该快到山口了。”
云娘身形一晃,脸色白得没有丝毫血色。
她怕被怪物认得路,追上来,避开了山道,挑着能隐去身形的灌木丛走,没想到,她这样竟错过了去寻她的丈夫。
云娘用力抓住母亲的手,问道:“大丫和二丫在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