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肇时常在外游历, 见过的事挺多,但招惹大量狗灵帮忙办事还是头一次见。
他也好奇现在人家狗灵把活干完了, 无心要怎么兑现自己的承诺。
一下送走上百只狗灵,真不是寻常修士能够办到的。
何况无心看上去真不像能用功修练的人。
但他大巫的身份,又不能像钟灵那小孩那样追着人家跑, 扫视了一圈,站到司徒陌循身边。
司徒陌循问:“不过去?”
桑肇视线追着渐走渐远的少年:“不了吧。”
司徒陌循不再说什么。
桑肇出生就是大巫继承人, 从记事起就知道自己将要担负的责任。
太早懂事,便过早不把自己当小孩看。
从小稳重到大, 人前端着已经成了习惯。
司徒陌循刚回京那会儿,跟他回来的一帮将士都没有府邸,全住在他这里。
为了给他这些闲不住的属下找点事做, 他让人在后院铲出一块地,种上浅草, 给他们摔跤踢球玩。
无心走向的正是那块草坪。
司徒陌循看着在围着无心瞎转的钟灵,嘴角勾了勾。
当年他把钟灵偷出来的时候,这孩子窝在他怀里不哭不闹,只盯着他看。
他当时还想,这孩子怕不是傻的。
如今再看他,却些有羡慕,世上能有几人如他这般活得肆意。
司徒陌循看了会儿钟灵,视线便落到无心身上,眸色深沉。
刚见无心那日,记忆里的碎片拼接上不少,但自那以后,那些碎片就跟划好了地盘互不干扰似的,再没有拼接的意思。
记忆碎片不能拼接,他就不能知道无心的那些记忆为什么会在他这儿,但或许是看见了无心这个人,一些细碎的记忆浮上来的时候,他看东西不再像路人一样。
以前总看不清的细节变得十分清晰。
明明是无心的视角,他却能感觉到无心脸上的表情。
赤蝶出手,方圆里不见活物。
少年手托赤蝶,踏尸山白骨如踏平地。。
眉眼间是刻入骨的冷漠。
无心停在校场上,手一扬,把所剩不多的灵力撒了出去。
一团团荧光在校场上显现。
那都是普通人平时看不见的灵。
钟灵震惊地“啊”了一声,眼睛一眨不眨地紧盯着突然看见的那许多幽幽荧光。
一眼望过去数不清的狗在荧光中现出身形,都是在宫里被虐杀的狗子。
钟灵鼻子一酸,眼泪就掉了出来。
无心走到阿宝面前,摸了摸阿宝的头。
阿宝冲他开心地叫了两声。
无心笑笑,伸手向阿宝的媳妇。
阿宝媳妇本能地往后缩了缩头,但只是一缩,它歪头看了看无心,便试着把头往前伸了伸,搁到无心的手下。
无心的手落在被糊着血的小脑袋上,轻轻抚摸。
小母狗头上的血化成雾,从它头上散去,原本被血糊成坨的毛慢慢蓬松,变回它生前毛绒绒的可爱模样。
钟灵看到这里,眼泪掉得更凶,也伸手想去摸阿宝媳妇。
但阿宝媳妇的头还在无心的手下,他不知道该往哪里摸,手停在了空间。
阿宝媳妇看了看他,把爪子抬起,放到他手中。
钟灵握着阿宝媳妇的小爪子,“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这是哪个畜生干的,我要操他祖宗。”
桑肇听见钟灵突来的一声嚎叫,抬手,搓了搓额角。
这些狗子是从宫里出来的,干这事的人当然是宫里的,这祖宗……钟灵怕是要操大了。
偷睨了眼身边王爷。
这位王爷一如既往的神色淡淡,也看不出他对自家外甥要操人祖宗做何想法。
阿宝见媳妇变回了以前的模样,开心地转着媳妇闻来闻去。
无心蒸干小母狗身上的血,视线扫视过在校场上的所有狗灵,道:“今生事,今生过。我不能远送,只能在这里送你们一程。”
他反手拔出钟灵腰间坠着的短刀,在掌心上一划,没等正哭得伤心欲绝的钟灵反应过来,短刀已经归鞘。
无心把掌心渗出的血,往空中一撒。
血珠化成无数金光,裹向第一个狗灵。
金光没入魂体,化成一道细窄的金色符文,绕着狗灵徐徐转动。
“那是功德录。”桑肇揉了揉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看见的。
司徒陌循:“嗯。”
是无心破了娘娘庙的恶瘴,为民除害,获得的功德。
他把除瘴得来的功德化开,尽数给了这些狗灵,保它们平安进入轮回。
徐徐游过的金色符文,化去狗灵身上的血污,修补了它们残破的身躯,让它们能全须全尾地去转世。
人一世,求个好来好走,狗也然。
重新有了完好身躯的众狗灵,对天长嚎。
无心看着最后一只狗灵残缺的腿长了回来,才道:“去吧,路远,望安好。”
众狗灵齐齐向无心磕了个头,然后又一起看了看司徒陌循,才缓缓后退。
阿宝走到最前,用头蹭了蹭无心的手,才化成一道光向空中掠去,它媳妇看了看无心,又看了看司徒陌循,化成光影跟了上去,其它狗灵这才也都化成光影跟上。
无心目送上百道光影汇在一起,如同一条长龙在冲上天空,在黑夜中远去。
钟灵坐在地上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毫无形象。
桑肇走到钟灵面前蹲下,递给他一块手帕。
钟灵接过没往眼睛上抹,直接擤鼻涕。
桑肇:“……”
无心不管面前两人,转身往回走。
司徒陌循注视着一步步走来的少年,慢慢抿紧了唇。
今生事,今生过。
那无心丢在他这里的记忆,也是今生么?
无心走到司徒陌循面前:“好困,我要去睡了。”
他脸色惨白,肉眼可见的疲惫。
“你怎么样?”
司徒陌循话刚问出口,就见无心身躯一歪,往下软倒,他连忙伸手探了探鼻息,呼吸正常,又用手指碰了碰无心的脸。
脸如同一块冰玉,冷得吓人。
司徒陌循叫了声:“桑肇。”
桑肇正在看自己那块被钟灵擤得满是鼻涕的手帕,听见司徒陌循叫喊,转头见无心倒了,忙跑了过去。
钟灵更吓了一跳,瞬间忘了哭,从地上爬起,飞奔到抱着无心的司徒陌循面前:“这是怎么了?”
桑肇拉过无心的手把了把脉,然后把他的手掌翻过来看了看,一脸震惊:“他血空了……可这一处伤,不至于啊。”
被刀划开的伤口挺深,但已经不再流血。
“啥?”钟灵以为自己听错了。
司徒陌循拉过无心的手,把人打横抱起:“把你的凉血丹,给我几颗。”
桑肇在荷包里拿出一个小瓷瓶,递了过去:“你想以血补血?”
司徒陌循没应,拿着药瓶,转身就走。
钟灵叫道:“不叫大夫吗?”
桑肇睨了这傻子一眼:“我不比大夫顶用?”
司徒陌循连他都不用,又岂会另外找人。
钟灵见桑肇抬步,竟有往他住处走的意思,拉住桑肇:“那你不跟去?”
“你舅舅不要我跟啊。”
“……”
桑肇怕钟灵跟去碍事,说:“我知道一方子,补血效果甚好,但配制起来有点麻烦,需要个人帮忙。”
钟灵马上说:“我帮你。”
桑肇没有给他进一步解说,但听了桑肇和小舅舅的对话,他也知道自己没有听错。
无心就是血空了。
血空到什么程度,他不知道,但看小舅舅和桑肇的反应,人肯定死不了。
他想法很简单,既然血空,就要补血。
桑肇有补血的方子,那补血的药肯定要马上配出来。
桑肇是大巫,出门总一堆人跟着,身边不缺帮手,但能让他帮得上手的活,他就想干。
或许因为看见无心“治好了”那些狗身上的伤,想为他做点什么。
钟灵不再去追抱着无心的司徒陌循,跟着桑肇去了桑肇的住处。
一地香灰,还需要人善后。
李氏兄弟见他们王爷没让他们跟着,便自觉去搞卫生了。
司徒陌循抱着人事不知的无心,回到卧房,一边进一边吩咐管家,灌几个烫婆子,并多拿几个火盆过来点上。
管家见无心面无血色,不敢耽搁,转身就走。
司徒陌循抱着无心走到塌前,见自己的床榻就铺着一层薄薄的褥子,没把无心往榻上放,转去隔壁书房。
无心怕冷,书房的软榻堆满了被子,跟鸡窝似的。
他扒开那厚厚的几层被子,把人塞进去。
拉过无心的手握了握,又碰了碰他的脸,仍然冰冷,没有转暖的痕迹。
司徒陌循不再犹豫,脱去无心的鞋袜,又解了腰带,脱了外袍,把人放平,拉过堆得跟山似的被子,层层叠叠地盖上。
小厮抱着几个烫婆子进来, 司徒陌循将那些烫婆子塞进被里。
用手试了试温度,锦布包着的烫婆子热乎乎的,却也不会把人烫伤, 才收手回来。
除了郡王小时候, 小厮还没见过他家王爷这样服侍过谁。
但他进府多年,知道府里的规矩, 不敢多看, 连忙低头退了出去。
一刻钟过去。
司徒陌循伸手摸了摸无心的额头。
冷若铁石。
司徒陌循把手伸进被子, 握了握无心的手。
无心手边就有一个烫婆子, 烫婆子暖烘烘的,但无心的手却依然冰冷。
体温没有一点回转, 反而还在往下降, 不知道等药配出来, 还有没有命服用。
司徒陌循拔出短刀,划破手掌, 捏开无心的嘴,将血滴入他口中。
无心仿佛又沉入那永无天日的黑暗,刺骨的寒意卷袭着他, 早已经习以为常的冷,在尝过一丝温暖以后变得难熬起来。
他想挣脱出去, 可身体完全不能动弹,如同当年他刚沉入忘川之时。
哥, 我好冷,好痛……
哥,我好想你, 好想回家……
无心愣住。
他在叫谁?
远处缓缓显现出一道白色的身影。
如同裹在浓稠黑雾里的一道光。
和他无数次看见的一样,那人站得远远的, 静静地看他一会儿,便转身离开,慢慢地融于无尽的夜幕。
无心紧紧地盯着那道渐渐消融的背影,嘴唇动了动,试着喊了声:“哥?”
他没能发出声音,但那人却仿佛能感觉到一般回头过来。
面前涌动的浓雾散开,那道身影变得清晰。
无心激动了,连忙用力睁大眼睛。
这次一定要看清楚那张脸。
浓得化不开的黑雾突然消失,眼前一片暖光。
那张脸如果他所愿的清晰无比。
近在咫前的脸真好看。
俊美无匹。
可是有点不对?
怎么长得跟司徒陌循一样?
视线往下。
嗯?黑衣?
无心有些发怵。
“醒了?”
司徒陌循的声音传来。
接着一只手按上他额头上,随着司徒陌循的碰触,一丝暖意透进肌肤,无心舒服得眯缝起眼睛。
等司徒陌循把手拿开,温暖的感觉也随之消褪,无心才左右看看,涣散的神智一点点聚拢,想起自己身在何处。
“你感觉怎么样?”
“还不错。”
无心此里就像在沙滩上垂死挣扎的鱼,无论怎么蹦达,都不过是翻个面继续被太阳暴晒,头痛欲裂,浑身干涸,感觉很不好。
但睁开眼睛,看见的能是满眼暖黄灯光,还有司徒陌循这甚是可口的颜,他觉得那些难受劲也不是那么难忍。
无心此时,面色晦暗,唇干裂出的口子都泛着白,没有一丝血色,和不错实在挨不上边,但目光流动,似乎心情倒是不错。
司徒陌循不再多问,把无心连人带被子卷扶起,令他靠在墙上,把被子掖得严严实实,转身倒了杯热水过来,递到他唇边:“喝点水。”
杯口腾腾的热气,看着讨喜,但入口仍是冰冷。
无心此时身上本冷得厉害,不想喝那冷玩意,但看着递到唇边的热水,才后知后觉地感到满嘴血腥,继而想起,在那白衣人出现以前,他还做了一个极短的梦。
梦见他要死不活地摊在床上。
旁边一个人递了个白玉茶盏给他:“喝掉。”
杯中清水飘着几缕血丝,他瞥了一眼,就把眼睛一闭,装死了。
那人却不由分说地把他拽了起来,手臂环过他的肩膀,令他靠在他怀中,白玉茶盏也贴到了他唇边,大有他不开口,就强灌的强势。
他动了动手指,一点力气都提不起来,权衡了一下,这架打不过,也没法打,老实把水喝了。
无心愣住,他在梦中居然是个欺软怕硬的主?
口中浓郁的血腥味化开,无心恍惚间,视线顺着杯盏上移,落在司徒陌循鲜血淋淋的掌心上。
那梦……似乎是梦,也似乎非梦。
司徒陌循见无心盯着他的手掌,将茶盏换过一只手,垂下手,袍袖滑下,遮去还在渗血的伤口。
无心视线追着司徒陌循垂下的手,落在袖袍的黑色绣纹上,发了一会儿愣,才一言不发地就着司徒陌循的手把水喝了。
钟灵一头撞进来,看见的便是这一暮,惊得差点掉了下巴。
他小时候刚跟着小舅舅的那会儿,每晚都会做恶梦,伴随着恶梦,总是发烧。
每次被从恶梦中唤醒,他都是在小舅舅怀里的。
小舅舅把他用被子裹成茧子,然后倒杯水,一口一口地喂他。
后来桑肇来了,桑肇说想让他的烧退下去,得让他哭。
他那会儿很倔,打死不哭。
后来小舅舅让桑肇弄来一种粘糊糊的东西,糊到他嘴里,冲得他鼻涕眼泪一起流,然后溜着一脸鼻涕眼泪的他给全军的人看。
最后他被气哭了。
开始是气小舅舅和桑肇不做人,后来想到惨死的爹娘,这一哭不可收拾,足足哭了一天一夜,最后小舅舅怕他哭死,一掌把他拍昏了,睡了两天。
等他醒来,反复不断的烧退了下去。
烧退以后,恶梦也少了,小舅舅不再抱他,也不再亲手给他喂水。
后来,他不管伤了还是病了,只要能动,都得自己滚起来伺候自己,实在动不了,就丢给桑肇。
可无心这都多大了……
搁平时,他定然想也不想地凶过去:“你都多大了,还要人喂。”
但一想到无心撒出去的那些血,开不了口骂。
骂不出口,心里却有些忍不住泛酸。
家里又不是没有下人了,做什么要小舅舅亲自伺候。
司徒陌循搁下茶盏,回头过来:“规矩都没了?”
钟灵吓得一个哆嗦,低头,转身快步往外走,走到门口,撞上站在门口的桑肇,才想起自己来干嘛,回头道:“小舅舅,药配好了。”
“进来。”
钟灵松了口气,不敢再冒失,强装稳重地重新进屋。
桑肇见无心醒了,有些讶然,走到榻边,吸了吸鼻子,闻到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了然了。
这是司徒陌循直接用他那赤阳血生生把人给灌醒了。
亏得这位不知是什么怪物,才没被他那血给活活烧死。
不过,这话,他也就敢在心里吐吐槽,不敢说出来。
桑肇把托在手中的小檀木盒递了过去:“早晚各一丸,热黄酒送服。”
司徒陌循接过,立刻让管家去拿黄酒。
无心的视线终于从司徒陌循的衣袖上收回:“你手上的伤,处理一下。”
司徒陌循知自己掌心的伤口已经被看见,不再遮掩,把檀木盒放下,去一旁抽屉中取出金创药和绷带,打算随便包一包。
钟灵凑上前,看见小舅舅血淋淋的手掌,心痛得眼角直跳,连忙抢过绷带:“我来。”
司徒陌循瞅了钟灵一眼,摊开手掌。
钟灵把整瓶药沫尽数倒在伤口上,才仔细包扎。
无心对生死看得本淡,尤其是只有短短数十年的凡人生死。
在他看来,凡人生死不过是弹指之间,闭眼打个盹,再睁眼,便已经是几个轮回,实在无需费神感慨。
但看着灯下的舅甥二人,竟隐隐有些动容。
忽地想起那缕小魂,她宁肯沉入忘川,被漫长岁月蹉跎,直至魂飞魄散,也不肯舍弃凡尘记忆。
那时,他只觉得她傻得可怜,这会儿突然间有些理解那份执念了。
管家温了黄酒过来。
无心要死不活地瘫在被子卷里,钟灵不指望无心能动,他怕这家伙矫情,不肯让管家伺候,又去折腾小舅舅,抢着上前拿了丹药,往无心嘴里塞:“我不是想伺候你,我就是……”
司徒陌循伸手过来,从钟灵手中顺走药丸,又接过管家端着的黄酒,将药丸捏碎,融于温酒中,才送到无心嘴边。
无心也不客气,就着司徒陌循的手,将那杯药酒一口一口地咽了下去。
钟灵一口气噎得差点没上来。
桑肇站到钟灵身边,偏头小声道:“他现在只咽得下流食。”
钟灵没好气道:“你怎么不早说?”
“下次提前说。”桑肇见管家从司徒陌循手中接过酒杯,识趣地拉着钟灵往外走。
还有个屁的下次。
钟灵不想理这人了。
药性散开,无心难得的一夜好睡。
而宫里皇帝却一夜恶梦。
梦中,无数死状凄惨的狗向他讨命。
皇帝吓得死去活来,却偏偏醒不过来,直到鸡叫,才险险从梦境中脱身。
皇帝差点被吓死在梦中,便觉那梦蹊跷。
仔细回想梦中所见,令人去后宫河塘中打捞,果然捞出数百条狗尸。
捞出了狗尸,狗主人自然也被查了出来,是大皇子的母亲惠贵妃。
宫中人命很贱,犯错的下人被打杀,都再寻常不过,何况狗命。
这搁在平时,也不是什么事,但死狗入梦,入的还是皇帝的梦,便不再是寻常事。
皇帝帮惠贵妃压下冰窟藏尸的事,却差点被惠贵妃的狗吓死在梦中,勃然大怒,当即下旨削去惠贵妃的妃位,关入天牢。
而长年为惠贵妃搜罗狗子的娘家,也因此获罪,一家老小都被绑在了菜市口,等着三日后问斩。
大皇子收到消息,连滚带爬地去求皇帝,在皇帝寝宫外跪了一天,却连皇帝的面都见不着。
大皇子明摆着是被人摆了一道。
关键是,大皇子前脚因无心的事得罪司徒陌循,后脚就被人收拾了。
但凡有人煽动一下,便会让人认为这事是司徒陌循干的。
钟灵气得小脸发青,大骂幕后人歹毒。
无心和司徒陌循对视了一眼,却心照不宣地想到了其它——无心驱使狗灵的事,被窥视了。
钟灵看二人眉来眼去, 只道接下来会大动作。
不料二人交换完眼神,却养病的养病,该练兵的练兵, 连宫中之事都不再提起, 更不说其他。
钟灵不知二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急得挠心挠肺, 又不敢问, 一天百八十趟地往那二人跟前凑, 只恨不得从对方眉眼间瞅出点什么。
两天下来, 司徒陌循实在被烦得不行,下令将他逐出十丈外, 钟灵才拉着桑肇, 老老实实蹲了下来。
直到三日后, 查铁坊的人传来消息,旺儿去过的水宁乡也出事了。
水宁乡住的都只是普通的寻常百姓, 生活也不富裕,疫情发作的时候,没能像铁石坊一样快速得到控制, 全村的人被感染。
他们的人去到的时候,村里已经没有了活人。
现在已经通知了执管水宁乡的官吏, 派了人过去处理尸体。
由于没有活人,这病到底是怎么传开的, 到底是旺儿进村传给他们,还是他们传给旺儿的,不得而知。
司徒陌循感觉这事诡异, 便和无心一起带人前往水宁乡。
他们到达的时候,尸体已经把清理出来, 正在处理焚烧,药熏的浓烟自村中蔓延,熏得人睁不开眼。
这村虽不富裕,但距离京城不远,人口管理十分严格,除了初生的幼儿,名册上都有记录。
官吏说,尸体已经清点完毕,少了一个人,或者说是少了一具尸。
司徒陌循和无心相视交换了个眼色。
无心走开,司徒陌循拿过名册薄,查看少的那人资料。
那人姓曹,名顺,家中排行五,认得他的人都叫他曹五,只是一个普通百姓,靠在周围村镇行走,贩卖小商品和草药为生,时常一出门就是三五天。
这种四处游走,兜售小商品和草药的人,被称为游商。
做生意要来回倒货,游商往往在外面还有一两个固定落脚的地方。
曹五在安谷山里收购药材,就会安谷山里的安谷村住上两天。
村里都死了,不知道疫病潜伏期时,曹五有没有在村里,也没有人知道,他没有被感染,还是被感染了,带着病离开村子,死在了别处。
无心转了一圈回来,走到司徒陌循身边,并不说话。
司徒陌循意会,把名薄还给官吏,等官吏走开,才看向无心,无心小声道:“一个鬼都没有。”
又是无魂,那这病就不寻常了。
结合之前的案子,曹五的不知所踪,就又多了一种可能。
他死在了这里,而尸体被人带走了。
属下快马赶来,一直冲到司徒陌循面前,才滚下马,慌慌张张,连礼数都忘,急道:“王爷,临村也出事了。”
临村距离这里,快马加鞭,半日可到。
曹五从太安谷出来,便会路过临村。
李正有一个极为得力的属下,叫卫介,是临村人。
卫介几年前腿受了伤,不能再打仗了,退伍回了家乡临村。
当年他在秘洞里的时候,李正有急报,是派卫介送的信。
卫介给他送信,进过秘洞。
司徒陌循的心往下一沉,“去看看。”
众人不等他吩咐,纷纷上马,一同前往临村。
距离临村还有数里,众人便感觉空气里有一种让人不舒服的黏稠感觉,呼吸间也多了股铁锈的味道。
都是从大大小小的战场上下来的人,这种感觉他们再熟悉不过。
众人的脸色变得凝重,握着缰绳的手不由得紧了,行军速度也随之加快。
血腥味越来越浓,到了村口,没干的血,汩汩地从村里淌出,染红马蹄,扑面而来的血腥味让人屏住呼吸。
众人脑子里浮现着各种尸体满地的画面,已经做好了思想准备,但进村的那一瞬,仍然怔住了。
村子里如他们所料,入眼一片狼藉,到处是大片的血迹,鲜血中散落着许多肉碎残沫,以及像被什么啃剩下的脏器。
但没有人,没有活人,也没有死人,有风卷着染血的轻薄物件在地上翻翻滚滚。
这里如同一座无人的鬼城。
钟灵奇怪问道:“这么多血,怎么没有尸体?一具都没有……”
李正在四周转了一圈回来:“真的一具尸体都没有,这么大的村子,就算有野兽吃尸体,也不可能吃得这么干净,连骨头都不剩一根。”
平时最喜欢掉书袋的李密也哑了,只迷惑地道了句:“确实奇怪。”
司徒陌循眉心紧锁,转头看向无心。
无心四周环视了一圈,道:“这村子不大,人却不少。”
“这村子的人长寿,人自然挺多的。”钟灵接了句才反应过来无心说的是什么,猛地转头看向无心:“你到过这里?”
所有人一起看向无心。
无心:“没有。”
钟灵问:“那你怎么知道这村子人多?”
无心抬手托住下巴,看着前方一处:“看见的。”
钟灵:“……”
李正:“……”
李密:“……”
司徒陌循:“这里的人魂魄未丢?”
无心点头。
“在哪儿?”钟灵看不见鬼,却也忍不住朝无心看的方向望去。
无心:“我们周围全是。”
司徒陌循:“全是?”
无心扫了眼身边密密麻麻如同行尸走肉般晃来晃去的鬼:“嗯。你右边就有两只在摸你的腿。”
钟灵吓得缩腿,滚下马。
李正:“……”
李密:“……”
众将士:“……”
无心:“你站鬼堆里了。”
“啊啊啊啊!”钟灵赶忙一个翻身,爬上司徒陌循的马背,抱住司徒陌循的腰:“小……舅舅……”
众将士:“……”
司徒陌循气塞,冷喝道:“下去。”
“不!”钟灵回答干脆。
李正怕王爷发怒,忙道:“鬼有什么可怕?”
钟灵道:“它们摸我的腿。”
他不是怕鬼,是被恶心到了。
李正:“摸就摸呗,反正感觉不到。”
钟灵没好气怼道:“又没摸你,你当然感觉不到。”
无心道:“也摸他啊,现在还摸着呢。”
钟灵:“……”
李正背脊一僵,起了一身鸡皮。
他还没娶妻,都没被媳妇摸过,却给鬼摸了?
无心接着道:“这里的人,除我和司徒陌循,都被摸着呢。”
所有人:“……”
这他妈,还有完没完?
真实的景象,无心没有说出来,这些人鬼,不但摸,还啃。
不过鬼魂虚无,什么也啃不了,啃个寂寞而已。
这里的人有一大半不相信无心的话,但无心的语气,说得跟真的一样,他们即便不信,还是觉得浑身不自在,忍不住看向马鞍两侧。
司徒陌循对钟灵忍无可忍,拎起这小子,丢回他的马。
钟灵不想被摸,把腿曲起,盘坐在马鞍上,看上去有些滑稽。
这么一闹,村里惨状带来的心理不适淡去不少,但都是在阎王殿走了好几趟的人,被无心几个句搞得一个个如坐针毡,气氛便有些尴尬了。
李正强装自己没被恶心到,干咳了一声,道:“所以,临村这事,不是之前的人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