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人甲祭品求生指南—— by终白
终白  发于:2023年12月1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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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若凡笑了笑,张开五指,一点一点地,给它梳背上的毛。
猫妖的年纪该是很大、很大、很大了。
它的皮毛仍然松软,却已经有些稀疏;松松垮垮的皮肉,也没什么力量了。
这地牢虽关押着它,却似乎把它照顾得很好。猫妖身上干干净净的,没有虱子或者蜱虫之类的寄生虫,性情也是温和快乐、无忧无虑的模样。
许若凡听到,手底下猫妖那咕噜噜的声音,逐渐轻了,又轻了,最后轻得几不可闻。
它的呼吸一点点平静下来,平静到近乎死寂。
“本喵今天很高兴喵。”猫妖很轻、很轻地说。
“我也很高兴。”许若凡也对它说,再次轻轻摸了摸它的脑袋。
猫妖转过毛茸茸的脑袋,蹭了蹭他的手,最后看了他一眼。
漂亮的琥珀色眼眸,专注地、定定地望着许若凡。
漆黑的竖瞳,满足地,缓缓扩散开来。
许若凡动作微微一顿。
良久,他垂眸,伸出手,轻轻为它合上了漂亮的双眼:
“再见了,我还不知道名字的,可爱的小猫妖……”
咣当两声,地牢门口的两名守卫倒了下来。
异风丝丝刮过,烛光尽被吹灭。
一道黑雾,无声地弥散在地牢之中。
沐浴到这黑雾的妖魔,像是被打了一剂强心针,神采奕奕地站了起来,发出意义不明的呼号。
许若凡仍在慢慢地给那只猫梳毛。
直到那淡淡黑雾席卷而来。他的身旁,逐渐浮现一个漆黑的身影。
许若凡一边继续梳毛,一边喃喃道:
“这只小猫,说我很像它的一个故人。渊,你说这世上会有这么巧合的事吗?”
“因果罢了,”渊说着,看了看那只猫妖,“它是老死的。”
“嗯,寿终正寝,”许若凡淡淡勾唇,望着渊,“可惜我还没问它的名字。”
渊沉默了片刻,道,“它应该叫……咪咪。”
“你如何知道?”
“隐约记得。”
“你也有很久以前的记忆吗?”
“隐约有些。”
许若凡若有所思片刻:“所以,只有我什么也不记得了。”
“不是所有事情都值得记住。”渊说。
许若凡一顿,轻声道:“倒也是。”
“你,似是有所打算。”渊道。
许若凡知道祂指的是什么,点头道:
“张景锡关不了我几天。过几日,不是他自己把我放出来,便是唐三思会想办法找人来看我。他虽然把我关押进来,知晓我的身份后,言行倒也还算客气;我猜,爹娘如今是安全的,只是有人故意吊着我的胃口罢了。”
“那姓许的,未正式上任,夫妻现住在修竹院,行动受限。”渊缓声道。
许若凡一抬眼,惊喜地看着祂:“你看到了?”
渊道:“嗯。”
许若凡慢半拍地反应过来:
“你到这里,是专程来助我的么?”
渊点点头,又摇了摇头。
许若凡:?
“有些事,需要了结。”渊拾起许若凡的手,手心覆了上去。
许若凡察觉手心被塞进什么东西,细看发现是一枚通体漆黑的指环。
“咦,这是什么?”
他拿起戒指细看,看不出它的材质,只是触摸起来冰冰凉凉的。
“触摸它,心中念我的名字,我便会出现。”渊说。
许若凡一怔,抬眼看祂,眸光微微闪动。
远远地,似有脚步声近了。
“来人,传旨,圣上召见——怎么回事?来人!怎么都晕倒了!来人,来人啊!”
地牢之外,传来一声惊呼。
渊那漆黑的双目,定定凝望着许若凡。
修长的身躯逐渐后退,一点点隐没在墙角黑暗的雾色之中。

许若凡:!
他惊了一下,觉得有些不妥,忙将它再取了出来,轻轻套上了食指,这才莫名松了口气。
就在这片刻之间,地牢外的人已一窝蜂涌了进来。
原本前来宣旨的人,应当只有两三个,可见到门口那两个倒地的守卫,顿时又叫了一群镇妖司人员过来,仔细查看着地牢有无入侵者。
许若凡抱膝坐在地上,看着那些人分外小心的动作,在对上为首那太监目光的时候,还微笑了一下。
为首太监顿时忍不住微微蹙眉:
“许若凡,皇上召见,请随我来。”
许若凡慢吞吞站起身,看着众人撤去了周围的金笼阵。
他抱紧怀中的凡间剑,轻声道:“我要和我的剑一起。”
正是初夏时节,天气已温暖了许多,道旁的柳树茂盛青翠,枝叶缝隙里,传来早蝉的鸣叫。
若不是许若凡现在正受制于人,此时该感到惬意非常。
他跟着那太监,进了宫,一路上脑子不停地转动,想了许多。
他以为自己会被张景锡关上几日,还需等待无名找来唐三思,才能得救。
没想到皇帝突然召见,他一下便被放出了地牢。
皇帝为什么要召见他?
许若凡扪心自问,他们家在地崖过了多年,应当没有和皇家有什么利益牵扯。
顶多算有些恩怨——
毕竟当初,他还曾被那皇命压着,当了渊的祭品。
……难不成是皇帝想向他赔礼道歉不成?
许若凡摇摇头,猛地把这个荒诞的想法甩出脑海。
那还能有什么可能?
人类寿命也不过百年,皇帝哪怕活过百岁,总不可能和那只猫妖一样,认得他的前世吧……
细想之下,那调令也是皇帝下的,他的一举一动,更是充满可疑之处。
许若凡的疑惑并没有维持太久,便解开了。
因为——
当那名太监徐徐将他带向皇帝的御书房,有一个人影,自他面前,从那座书房门口闪了出来。
许若凡微微一怔,脚下慢了一步。
那走出来的人,一身明黄衣袍松松垮垮堆在他身上,衣上绣着暗纹,松弛而耀眼。顾飞白手持剑扇,一面笑,一面看着他,甚至朝他微微点头示意。
许若凡愣怔之间,并未来得及回应,便与那人擦肩而过。
那太监恰好回过身,催促道:
“快点,皇上在里头呢。”
许若凡回过神,点点头,进了御书房。
御书房中的光线有些昏暗,袅袅熏香,自香炉中升起。
那名身穿龙袍的男子靠坐在榻上,闭着眼,身旁有两名太监随侍。
在昏暗的室内,这龙袍的颜色,竟不及方才那个人身上穿的耀眼。
许若凡权衡了一下,站在原地等了一会,没有惊扰他。
没想到,皇帝却很快说话了:
“你便是许崇威视若珍宝的爱子吧。”
许若凡说:“是。”
皇帝缓缓睁开眼,炯炯有神的双目打量着他。
许若凡定定回视。
才没看多久,皇上自己便咳了起来。
两旁的太监围了过去,给他端水、拍背、递毛巾,一通忙活。
忙活完,他不咳了,却是问道:
“你怨朕吗?”
许若凡一愣:“什么?”
一旁的太监呵斥一声:“放肆!竟敢让皇上重复……”
皇帝抬抬手,将那太监挥退,缓声重复:
“你,怨朕吗?”
许若凡明白了——皇帝是在问他献祭之事。
他淡淡笑了笑,平静道:
“献祭之事,我无所失,自是不怨;”许若凡顿了顿,接着道,“可家父的调令突如其来,待他们赶到京都,行踪消息又完全被封锁……草民遍寻不着,心中着实是有些怨气的。”
皇帝笑了:“你心中无畏无惧,不似这当世其他人。”
许若凡偏了偏头,反思了片刻。
是啊,这里的人们,怕高高在上的皇帝,怕奇形怪状的妖魔,怕飞天遁地的剑修,也怕那些穷凶极恶的流寇。
而他自己,除了爹娘的安危,确实没什么太害怕的,所以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是因为见着方才那人的模样,所以丝毫不怕我么?”皇帝问道。
随侍在侧的太监们一听,纷纷都变了脸色。
许若凡一愣,摇摇头,抬眼看皇帝。
皇帝看着他,脸上没什么表情,许若凡却觉得,他好似还挺放松的,不似要问罪。
“草民本就是无所畏惧之人,来皇都只因牵扯到了爹娘。若是无意中冒犯了皇上,给您赔个不是。”许若凡认真作揖道。
皇帝胸腔里冒出几声笑来,片刻后又咳了起来:
“怎么如此坦荡……难怪顾飞白非要你不可。”
片刻间,许若凡思绪翻涌,想到刚才从御书房出去的那人……
竟是那铸剑山庄庄主亲自向皇帝要的人?
难怪,这样一来,那莫名其妙的调令,还有方才出来搅局的铸剑山庄人马,乃至现在他与皇帝的会面……都说得通了。
只是,这位一直咳嗽的皇帝,竟这样任顾飞白拿捏么……
许若凡忍不住问:
“皇上您说……顾庄主要我,做什么?”
“你以为呢?”皇帝反问他。
许若凡皱紧眉:“我不知道啊……难不成那顾庄主好男色?呃,可他似乎对我并没有那层意思。”
“你竟也不知道么。”皇帝低下头,沉思片刻。
许若凡懂了。
看来,皇帝也不知道,那顾飞白要找他做什么。
“你愿去么?”皇帝问。
许若凡摇摇头:“皇上若问草民,草民自然是不愿意去的。”
“若我非要你去呢?”皇帝问。
许若凡顿了顿:“不得不从。”
许家夫妇的命数还握在皇帝手里呢,若是皇帝非要他去顾飞白那里,他便只能过去。
只是,他并不认为,事情会这样简单。
“好!许若凡,你想要什么?”皇帝问。
许若凡垂下眼:“自是要我爹娘平安、来去自由。”
“你过来。”皇帝道。
许若凡两步上前,走近皇帝。
“你想要的,我给你。现在,去找顾庄主吧。”皇帝抬手,拍了拍他的胳膊。
许若凡走出御书房的时候,手心攥着什么,微微有些汗湿。
那领他来的太监一直在耳语,皇上与顾庄主友情多么深厚,两人如何高山流水、互称知音……
许若凡只当他是在唱歌,偶尔附和几句便算了。
在那太监不注意之时,他翻开手掌,展开掌心被揉皱的字条,快速扫了一眼。
“清除铸剑山庄势力,阻止三皇子宫变。”那字条上写着。
这字条,正是方才皇帝向他许诺许氏夫妻平安之时,悄无声息塞给他的。
——这是当今皇上,真正想要他做的事。
如此看来,皇帝身旁的两个太监中,或有顾飞白的人,才会让他通过这种方式来与他传信……
许若凡不动声色地将那字条撕得粉碎,直到辨不清一点字迹,才将它散在风中。
散完碎纸屑,他跟在那喋喋不休的太监后头,忍不住苦笑了一下。
最初,他明明是想要在桃源村隐居一辈子的。
这事,竟这么难么?
早知道,他就是穷死,也不去那安州城摆摊看剑灵了。
如今却是后悔也来不及了……
许若凡叹了口气,不开心地耷拉下脑袋。
他的余光,忽的瞟到食指上紧巴巴的黑戒,视线被吸引,不知不觉在那里定住。
那黑戒完全不透光,漆黑到了极致,却有一种神秘的、仿佛能将人深深吸入进去的力量。
良久,他忍不住伸手,抚了抚那枚黑戒。
了无生趣的面容,终是浮现出一点笑意来。

第53章
话说这大周王朝,当朝皇帝本有四子。三年前,皇帝批阅奏折之时忽然心悸晕厥,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回来慨叹时光易逝,当即立大皇子为太子。
可大皇子虽德行兼备,却着实不是个幸运儿。这太子还没当几天,便听闻皇城北部有村镇受几只小妖骚扰,不得安生。心系百姓安危的大皇子,带着镇妖司诸将前去对付小妖,却没想到,那魔物哪是小妖?分明是个体型较小的大魔。最后大皇子与所带的人马力不能敌,葬身妖魔之口。
皇帝悲痛之下,将这太子之位,落在了二皇子头上。
可这二皇子也是个倒霉透顶的,做了太子后,志得意满,带着妻儿外出避暑游玩。可不知怎么,竟闯进了一处妖魔巢穴,一行人马,尸骨无存。
皇帝暴怒,加固了皇都外城的阵法,从此严禁各皇子出城……可两位皇子的性命,已然无法挽回。
又是一年过去,皇帝终于再次从丧子之痛中走出,身体也一天比一天差,连日咳嗽不止,常常半夜就被咳醒,知道自己怕是命不久矣。
他再次动了立储君的心思。可望来望去,身边只剩下两个人选——
一个,是与他亲近,却毫无主见,被顾飞白牵着鼻子走的三皇子。
一个,是幼年丧母,整日沉默寡言——与他丝毫不亲近的四皇子。
按理来说,长幼有序,他该立三皇子才对。
可顾飞白早已以忘年交的身份,与三皇子搅和在一起,正如他当初对当今皇帝所做的那样。
皇帝不希望,他们一族,世代为天子,表面光鲜,却永远受铸剑山庄的掌控。
这正是他后来大力发展镇妖司的原因,也是他同意顾飞白的计划,将许氏夫妇调来京都的一点私心……
——他动了立四皇子为储的心思。
那四皇子虽与他不亲近,但为人品性也算尚可,因为母亲早逝,性情略有些阴鸷,却尤为刚直,又颇有些谋略。可以说是对抗铸剑山庄最好的人选……
皇帝知道,其实无论是昏庸还是英明,只要上了这王位,受了那些臣子的辅佐,结果总不会相差太远。
他只怕,一旦他立了四皇子为储君,顾飞白会立刻撺掇三皇子发动宫变。
皇帝原本打算按兵不动,等待一个更好的时机。
直到,他看见了——许若凡。
许若凡因为担心父母的安危,才从安州城来到皇都,算得上有情有义;连对皇帝的态度都不卑不亢,显然不是好拿捏之辈。
那顾飞白心心念念要许若凡去铸剑山庄,又百般向他展示自己如今的权势,可许若凡心思显然并不在这里,一心想着带父母离开皇都……
所以,皇帝向许若凡承诺保他双亲的平安,只因他直觉,许若凡能够帮到自己。
许若凡很快了解到皇城内的一些历史。
首先让他觉得有些可疑的,便是皇帝先前所立的两任太子,均是因为出城遇上妖魔而死。
要知道,在渊出世之前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妖魔都是被人类勉强制衡的状态,连续两个太子都因此惨死,未免有些过于巧合了。
不过,这倒不是当下他应该关心的事。
许若凡跟着那太监一直走,直到出了宫门,看到一个熟悉的人影——当初带人闯入镇妖司找他麻烦的那个铸剑山庄弟子。
他脸上勾着果然不出所料的笑容。
许若凡挑了挑眉,眼看着前方还有一段距离,便停了下来:
“徐公公,劳烦您替我转告皇上一句话。”
那太监望着他:“请说。”
“肺部有疾之人,不宜常用熏香,请他多开窗通风,出门散散步吧。”许若凡道。
“这……”太监犹豫一下,点点头。
许若凡说完,那铸剑山庄的人已来到他面前。
“绕了一圈,你终归还是要来。”那人道。
许若凡叹了一声。
若不是皇帝逮着他画大饼,他怕是不会走这一趟。
“走吧,带我去见见,你们尊贵的庄主。”许若凡道。
铸剑山庄在皇城远郊,气派巍峨。
不过,许若凡去见那顾飞白,却并不是去的铸剑山庄,而是皇宫不远处的一处府邸。
踏入那道门槛的时候,不知怎么的,他感到一阵凉风袭来,轻吸了一口气,顿时通体舒畅。
细看之下,这宅邸的地面上,画着许多阵法。站在其中,莫名觉得神清气爽。
许若凡闭了闭眼,感应到充沛的,来自剑的灵力。
“如何?”熟悉的嗓音在他身后不远处响起。
许若凡回过头,发现不知何时,带他来这里的人已经消失了,身后站着的那人,是一身金黄的顾飞白。
“挺舒服的。”许若凡老实道。
顾飞白笑了一声,打开剑扇,轻轻晃了晃:“你自是会觉得舒服。没有一把剑,不喜欢铸剑山庄。”
许若凡蹙了蹙眉:“我是人,不是剑。”
顾飞白目光落在他手中凡间剑:“这一路走来,你与凡间剑的关系,你自己也该有所了解才是。”
许若凡忽的想起些什么:“镇妖司地牢里那只小猫……”
顾飞白一笑,似是早有所知:“我已差人将它葬了。”
“是你把我从安州城叫来这里的。”许若凡笃定道。
“是。”顾飞白晃着那剑扇,缓缓踱步,同许若凡一起,走向院中流水之上的小桥。
“为什么?”
顾飞白站在小桥上,猛地合上剑扇:
“凡间剑,由谁所铸,你可知晓?”
许若凡摇头:“我对此一无所知。”
顾飞白望着许若凡微笑,伸出手。
许若凡犹豫一瞬,将凡间剑交到了顾飞白手里。
顾飞白双手捧住凡间剑,轻轻喟叹一声。
骨节分明的大手,轻抚凡间剑灰扑扑的剑身,目光怜惜极了。
“常言道,大直若屈,大巧若拙。我在脑海中设想凡间剑的模样之时,就知道,它会是一把天下第一的剑。”
许若凡微微一怔,抬眼看顾飞白:“你……是你?是你造了凡间剑……”
顾飞白将凡间剑向着许若凡托起,面露笑容:
“凡凡,回到我这里来。我需要你,我也将成就你。”
许若凡后退了半步,有些难以置信:
“你是人类,怎么也活了上千年?”
顾飞白轻笑:“此剑铸成之时,我已非凡人也,自然不是按着凡人的时令来活。”
“顾飞白……”许若凡喃喃道。
“你也可以叫我爹。”顾飞白道。
许若凡:?
他心里一惊,摇摇头,认真道:“我爹是许崇威。”
“他不过是你此世肉身的生身之人。”顾飞白敛了笑容道。
许若凡不大能接受突然又冒出一个人将自己认作儿子。
他光速接过那凡间剑,摆摆手:
“不不不,我是我,剑是剑……”
顾飞白不在意地笑笑:
“凡间剑中神灵,早在千年前那场人魔之战中破碎陨灭,只有你,才能让它重新充满力量。”
许若凡抿抿唇:
“我从小就能驱动所有的刀剑,甚至是剪刀,难不成我还曾是一把剪刀?那我这几次转世还挺精彩。”
“正因你是那剑灵转世……我说过,凡间剑,是天下第一的剑。凡间剑灵,也是天下第一的剑灵。”顾飞白道。
许若凡:“……”
所有人都说他就是凡间剑……
“那我暂且当你说的是真的好了,”他叹了口气,直视顾飞白,“你想要我加入铸剑山庄,为何不直接同我说,却绕了这么大一个弯子?”
顾飞白莞尔一笑:“倘若那日在安州城,我让你离开桃源村,去铸剑山庄,你会答应我么?”
许若凡细想,确实如此……
他喜欢桃源村的生活,也打算长久定居下去。若不是那道莫名其妙的调令,将许崇威和赵婉儿调来的皇都,他绝不会离开安州城。
顾飞白早已暗中将他了解透彻,找到了他的命门……
“你费了这么大劲,把我从安州城叫来这里,是希望我为你做什么?”许若凡认真问。
若不先问清楚……他怕顾飞白叫他去杀人放火。
毕竟一个挟天子以令诸侯的人,就算表现得再温厚纯良,也不像个良善之辈。
顾飞白目光落在他食指上的黑戒,眼神微微一闪:
“这件事,我们倒可以日后再谈。”
许若凡:“……”
顾飞白忽的想起些什么,笑了笑:“皇上召你过去见他,没有说什么我的话吧?”
许若凡斟酌了一下,轻声道:“他说,非要我加入铸剑山庄不可。”也确实如此。
“哦?果真如此?”顾飞白叹了一声,接着道,“那孩子疑心重,我怕他误会些什么,要你做些不好的事。”
许若凡淡淡一笑,反问道:“什么不好的事?”
顾飞白一顿,摇扇笑道:
“没有什么不好的事。这几日,你便先留宿在此吧。凡是我铸剑山庄的剑,你都可以触碰,但万万记得,不要轻易唤醒其中的剑灵。有的剑灵脾气过于暴躁,我们还未进行驯化,恐会攻击人类。”
许若凡点点头,目送顾飞白的身影离开。
这顾飞白,竟然是凡间剑的铸剑师,且已活了许久……
他低头看了看手中的凡间剑,轻轻弹了弹剑身,剑身震动,发出清脆的嗡鸣。
他喃喃道:“你和你爹之前关系怎么样啊?你愿意回到他身边吗?他如今要招揽我,你觉得他是要做什么啊?我不会被他噶腰子吧?”
一连串的问题问出口……那剑都没有回应。
这一刻,许若凡真希望凡间剑仍然活着。
如此,他便可把凡间剑扔给顾飞白,自己拍拍屁股,带着爹娘回桃源村去……
如今,扑朔迷离的前路,却是要他自行面对了……

许若凡留宿在顾飞白的别院里,洗了一个生平最豪华的澡。
自离开桃源村,他几乎可以说是连日奔波劳累,又才从镇妖司那不见天日的地牢出来,许若凡早已觉得身上脏污不堪,迫切地需要沐浴。
他把这个意图,告诉了自己房门口站着的侍从。
那侍从当即将他领到了别院后山的温泉中。
温泉内烟雾缭绕,两个池子,做成道家阴阳图的形状,一个池子内是冷水,一个池子内是热水。
许若凡见到冒着热气的温泉,心情顿时愉悦,放松下来,高高兴兴抬起双臂,伸了个懒腰——
他的双臂才刚抬起,下一刻,身后两个铸剑山庄的侍从围了上来,一左一右,快速动手,开始解他的衣袍。
“喂喂喂,等等,你们干什么?”许若凡忙抱紧双臂。
两个侍从面面相觑,停住动作,轻声解释:
“为少主宽衣。”
许若凡把头摇出了残影:
“不不不,不需要谢谢,我自己来。”
两个侍从犹豫一瞬,点点头,退到一旁。
许若凡见他们站在一旁不动了,微微蹙眉:
“那个……你们先出去吧,我自己来就好。”
两名侍从顺从地低下头,鱼贯离开了温泉。
许若凡松了一口气,解下衣带,小心叠好,放在温泉不远处的边上。
他摸了摸食指上的黑戒,心想,这是渊交给他的,还是不要随便放置的好,最终还是没有把它解下来。
不知何时,细微的、淡淡的雾色,弥漫在泉池的四周。
疏朗月光下,清瘦好看的男子,缓缓褪下了白色衣袍,露出白皙瘦削的肩线,和细而有力的腰身。
许若凡叠放好衣袍,迫不及待地入了热水区,靠在池壁上,舒舒服服地闭上眼。
然而,还没等他开始沐浴,那两名侍卫不知从哪里又冒了出来,一人向水里撒着花瓣,一人拿着皂角往他身上招呼……
许若凡瞪圆了眼,抬手挡住:“停,停停停!我不习惯有人服侍……”
“少主在外漂泊许久,不尝试一下么?”一名侍从笑道,“这阴阳泉池,阴泉,是天山化下的雪水;阳泉,是温养剑灵的神水。少主只需闭上眼享受,小的们为您仔细着、轮换着来呢。”
那侍从一边说着,一边侧身让开些许。
许若凡便看到他身旁放着的托盘,里边放着大大小小十几条不同颜色和质感的毛巾,还有一些皂角、按摩香油、香薰香烛等等物品……
看起来,是一套复杂而精致的流程。
古代贵族就算是洗澡也懒得自己动手。可许若凡来自现代,除了他自己,还没有人那样上下触摸过他的身体。
冷汗顿时从他额间流了下来:
“你们把东西留下就好,在我离开后山之前,麻烦不要再进来。”
两名侍从对视一眼,有些失望地道:“是,少主。”
许若凡盯着两人的背影,直到他们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中,这一次,悬着的心才落了下来。
他放松地靠在池壁上,闭上眼,长舒了一口气。
如今他身在顾飞白的别院里,却带着皇帝交给他的使命。一时间,许若凡倒是拿捏不好,到底该怎么帮皇帝。
一是他身单力薄,宫变也并未开始,他自是不知该从何开始阻止。
二是顾飞白虽然将他留了下来,却并没有对他提供什么有价值的信息,显然,他虽然告诉了他自己的铸剑者身份,却仍未完全信任他……
如今他首先要做的,竟是获取顾飞白的信任。
然而许若凡并不是很喜欢撒谎,要他假装效忠顾飞白,最后倒打一耙,他心里实在过不去这一关……
可他分明答应了皇帝在先。
阳池之内,面容姣好的青年,正闭目休憩,神情惬意极了。
他眼睫浓密纤长,饱满的双唇被水汽熏得红润。湿透的黑发散落在他肩膀,其间露出的一抹雪白,反而更是引人遐思。
许若凡正闭着眼沉思着,忽觉水波似动了一动。
他警觉地睁开眼,看到一枚粉嫩花瓣,落入温泉之中,荡开了一圈涟漪。
那花瓣,是一人扔下的。
许若凡一怔,抬眼便对上一双泛着水雾的黑眸。
黑衣魔物,侧卧在阳池之畔,单手撑着脑袋,另一只手,拈着花瓣,撩开涟漪迭起的水波。
祂胸前衣领并未完全合上,更显慵懒。
“你、怎么来了?”许若凡不自觉退了半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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