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若凡带着无名,入了那知州府上的马车,快马加鞭离开了安州城。
余继轩看那渊的神色,又看看那镜中许若凡摘下面具的身影,心中忽然有了些别的猜测……
执魔道:“尊上,如今许多妖魔都按捺不住,想要冲出地崖。近日由那无方魔挑头,三番五次带人冲进了幽冥殿,想要见您一面……”
渊上一刻才触碰到心心念念之人的唇畔,下一刻却要面对那些各怀心思的妖魔,心中早已积攒了许多不快。
更别提,祂前脚才离开桃源村,那人便也离开了。两人之间,甚至没有来得及正式告别。
祂闭了闭眼,想象着那股芬芳的山茶花香气,压下眸中不耐之色,缓慢道:
“还有谁不服,今日让他们一起过来。”
“谁赢了我,谁统领魔域。”
“若是输了……”祂唇角忽的一勾,“便洒进幽冥殿门前的那鼎香炉中吧。”
又是三日,京都。
许崇威在地崖镇守多年,重返京都,这里早已不是他当初记忆中的模样。幸亏由于人事调动频繁,吏部在京中设了一处居所,名为修竹院,供初到京都的官员落脚使用。两人这才没有沦落到无处可去。
这一日,两人才在修竹院堪堪落了脚,许崇威便被皇帝单独宣召入宫面圣。
许崇威正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端坐于龙椅之上的男子却已先开口了:
“朕听闻,许副使,有一子。”
那黄袍加身的真龙天子,虽正当壮年,又育有二子三女,说起话来,气息却有几分飘忽,偶尔还会咳嗽几声,好似染了风寒。
许崇威敛了杂念,小心应对道:
“不日前,犬子叫那顾轩宇顾提督带走,早已为地崖百姓,献身做了那邪魔渊的祭品。如今怕是……凶多吉少。”
数日之前,他与赵婉儿还为凡凡不得不独自离家漂泊而担忧,如今被皇帝提起,反而庆幸他早就离开家中……
皇上“呵”了一声道:
“爱卿这话,倒像是对朕颇有怨言。”
“臣……不敢。”许崇威低下头。
当初将许若凡送到地崖,出了他自身八字的缘故,更有皇上亲自下的令。如今皇帝却好似忘了这件事,只把许若凡当个活人来提,许崇威倒也不知他知晓些什么、葫芦里又卖的什么药,自是不知该如何作答。
“朕要他,入铸剑山庄。”皇上缓缓道。
许崇威微微一颤:“我儿如今生死不明……”
皇帝摆了摆手,打断许崇威的辩解:
“行了。朕叫你来,是要你安心做好这镇妖司副使,日后也不必想着回地崖了。下去吧。”
许崇威还有满腹的疑问想问,但看那座上之人的神色,已是染上了淡淡的不耐。
他牙根一咬,低下头,缓缓退了出去。
他本想自行回到府上,却见门外已站了两名带刀侍卫,对他做了个请的手势。
“这几日,还请许副使与尊夫人安心待在修竹院,莫要四下走动。”一名侍卫道。
许崇威脸色一沉,抿紧唇……却是不得不点了点头。
许崇威的身影才退下,那身着龙袍的男子悠悠叹息一声。这声叹息还未叹完,便被他自己猛烈的咳嗽打断了。
“皇上……”三两个宫人立刻围了过来,给他披上一件外袍,又端来一碗漆黑的汤药。
皇帝披着外袍,凝视着那汤药,一口气将它喝了下去。随后摆摆手,把其他人都挥退了下去,只留一名年轻的太监。
那太监轻声埋怨道:“陛下龙体有恙,何必非要见这许副使一面?”
皇帝没有回他,只是问道:
“今日,誉儿做了什么?”
“回陛下,三皇子殿下与梁安王、永宁王家的几位世子蹴鞠,而后又练了半个时辰的剑,现下正在歇息呢。”
皇帝闭目听着,咳嗽一声。
片刻后,又问:
“那位爷呢?”
“回陛下,‘那位爷’今日看三皇子蹴鞠,又指点他练剑。”太监回道。
皇帝垂眸,掩住了眼里一闪而过的寒芒。
许若凡和无名在那飞奔的马车上颠簸了七日。终于,到了第七日的夜晚,马车终于有了缓下来的趋势。
许若凡在马车上待得是分不清白天黑夜。若不是沿途到了驿站之中,还能偶有落脚,恐怕早就在憋闷之下扔了这马车,自己御剑过去。
入皇城之时,多亏那知州大人的背书,马车上的人并没有被盘查身份,他便也一直小心戴着那面具。
过了城门,许若凡掀开一点帘子,悄悄朝外一看,果然看到了,满墙仍贴着那纸熟悉的、画着他面容的黄色通缉令。
许若凡:……好的。
许若凡下了马车,在各个青楼酒馆里多方打听,那许家夫妇的消息却似早已被封锁住,不见任何消息。
无法确认双亲的安危,让许若凡心中颇有些烦躁不安。
照理来说,许家夫妇从地崖调到京都,并不是什么绝密消息,不可能被封锁得这样死,让他分毫探听不到。
倒是这通缉令,未免太过招摇了。
许若凡立在小巷之中,抿着唇,望着墙上粘贴的熟悉的通缉令,忽然察觉到一个细微的差异——
都是通缉令,安州城的通缉令,是以官府为落款,这皇城脚下的通缉令,落款却写着“镇妖司”。
这大抵是因为,镇妖司只在中央设立,到了地方,镇妖司的官员往往被划分合并到官府部门的缘故。
显然,他们仍然在找渊。
许若凡心念一转,隐隐有了一个计策。
他转过身,当下便叫住无名:
“凡间无名。”
无名道:“……我在。”
许若凡道:“这几日,你先在京都边缘游荡,务必保护好自己。我先去一个地方探探,探完再来寻你会合。”
他想的法子太险,无名的模样又太过奇特,若是就这样带着他去,恐怕会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然而,往时乖乖听从指令的无名,这时竟明显停顿了一瞬。
许若凡敏锐地察觉到有什么不对:“怎么了?”
无名道:“无名……不可再,离开您……”他目光有了焦距,盯着许若凡,呼吸加快了,缓缓摇着头。
他的眼神中,似隐着几分恐惧。
许若凡:“……”
无名竟在抗拒他的指令?
这可真是奇了怪了。
若是换在平时,无名终于有了自己的意识和情绪,想做些超出他指令的事,许若凡该是感到万分开心的。
可现在,却不是时候。
此行,他不敢带着无名。
看着无名带着些惊恐的模样,许若凡思索了片刻,释然一笑:“若你已能有自己的想法,那自是更好的了。”
许若凡低下头,从怀中取出一个刻着唐氏家印的玉扳指,给了无名:“你将这扳指交给唐三思,请他去镇妖司找许若凡,或许,我的行动会更加顺利。”
无名垂眸,怔怔看着手中的玉扳指,又抬眼看许若凡,眼里尽是不知所措。
许若凡笑了笑:
“现在,转过身去,一直走,问你见到的人,如何前往唐三思唐公子家中府邸。总有一人,能告诉你。”
这指令,当真是再明确不过的了。
无名点头,小心翼翼捧着玉扳指,转过身,第一次主动望向许若凡之外的人,小心迈出了第一步。然后,是第二步,第三步。
许若凡眼看着无名高大的灰色身影逐渐走远,消失在街巷的尽头。
确认无名已经远去,他只身走向城门不远处,镇妖司的大门前,泰然走了上去。
门口两名守卫相视一眼,不约而同出刀,拦住这个戴着面具的不明来客。
许若凡抬手摘下面具。
他望着守卫越发愕然的神情,指指墙上那张画着自己容颜的通缉令,笑道:
“我若是自己前来‘自首’,能分得些赏钱么?”
有一瞬间,许若凡想,他是否选择了一个下下策。
但是京都,他人生地不熟,要以最快速度获得他想要的消息,恐怕只有兵行险招。
那两名镇妖司守卫,看清了许若凡的面容, 第一个反应,不是上前抓住他,而是惊恐地瞪大眼,双双掉头,以逃命般的速度,狂奔入了院内。
许若凡看着两名侍卫远去的背影,偏了偏头:?
不至于?
幸好许若凡有些耐心。
他环抱着凡间剑,靠在镇妖司门前,等待着,等待着,抬手掩唇,打了个哈欠。
终于,过了许久,急匆匆的脚步声来了。
那声音,似乎远不止两人。
果然……
许若凡转头,看着那乌泱泱的几十人拿剑冲了过来,围住自己,手忙脚乱地捏起剑阵。
他轻咳一声:“那个,先稍微打断一下。”
那围着他的几十个镇妖司成员动作齐刷刷停了下来,不由自主后退两步,为首的男子高声提醒身边人:
“小心!此人为世间至邪之魔,力量极为强大,切不可硬碰硬!”
许若凡:“……”倒也不必如此。
他没有解释自己的身份,只是缓缓道:
“是这样的。首先,我是个和平主义者,所以也希望你们能保持礼貌,不要对我动手动脚。”
“这、这……”那些个围住他的人闻言,都不约而同愣了一下。
眼前这位上古邪魔、千年浩劫的源头……竟要他们保持礼貌?
许若凡继续道:
“其次,我要求与你们之中,能拍板的那个人对话。”
许若凡虽已竭尽所能、好说歹说一通,仍是被那些镇妖司的人捏了个金笼阵,原地困了起来。
幸好,他们不敢接近他,便没有夺去他手中的凡间剑。
这金笼阵设计之初,只是为了困住魔物,越是强大的魔物,便越受此阵压制,在里面哪怕是眨个眼,也颇要费些心力。
许若凡却不是魔物。
因此,他被此阵困住之后,只是原地盘腿坐了下来,百无聊赖地等待着。
那些个镇妖司的人虽对他轻松的状态有些疑虑,却也不敢靠近他,只是远远紧盯着,防止他暴起伤了人。
就在这时,有一道久违的声音,在他脑中响起:
【你故意被镇妖司的人抓起,只是为了获得许氏夫妇的消息?】系统的声音,似是带着不赞同。
许若凡已经许久没有听到系统的声音。
他恰好等得无聊极了,笑道:
“好久不见,系统君。我该夸你聪明绝顶么?”
【哼,你的一切,我了如指掌。】系统道。
许若凡闻言,心中有些异样的感觉一闪而过,下一刻却是被升腾而起的期待压住了:
“那你可知道,我爹娘如今在哪里,又是否安好?”
若是系统知道爹娘的去处,能够直接透露给他,那可就太好了。
他便不用与他人相互试探、勾心斗角了吧。
虽然这个系统好像不怎么靠谱的样子,没提供过什么有效信息,却老给他布置些谜一样的任务……唉。
系统闻言,却是笑了一声。
许若凡听到这笑声,忽的,微微蹙眉。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这气息有几分熟悉,却又觉得这应当只是自己的错觉。
白衣青年敛了眉目,气息平稳地道:
“若是他们遭了什么不测,我无论用尽什么办法,都会向凶手复仇。”
系统道:
【许若凡,这世间最强大、无所不能的势力,不是妖魔,不是皇宫,而是铸剑山庄。若你希望获得你爹娘的消息,待会,只需跟铸剑山庄的人走。】
铸剑山庄……
又是铸剑山庄。
许若凡眼前,闪过那个手持剑扇的黄衣男子的身影。
他喃喃道:
“可有时候,过于强大的势力,还是别沾染上的好。保命要紧吧,你觉得呢?系统君。”
系统:【…………】
许若凡猜测,系统估计是又被他的不听话给气坏了,才好半天都不再开口说话,心中不禁有些懊恼。
早知如此,他说话时便多留些情面。这样,没准还可以多逗弄一会儿系统。
现在好了,系统沉默起来,留他一人孤零零待在这阵中,也没人能同他解解闷,实在无聊极了……
许若凡摸了摸手中凡间剑,长长叹了口气。
又过了半晌,终于有一个大腹便便、红光满面的男人走了过来。他身后,乌泱泱跟了一大群镇妖司的人。
许若凡原本只是瞟了那人一眼,良久,有些好奇地把目光定在他身上——
等等,这富贵相的男子……不会就是那个能在镇妖司拍板的男人吧?
果然,那男人过来,连同他身后的一干随从,在离许若凡很远的地方便顿住了。那红润的鼻尖沁出一点汗珠来:
“你这大胆邪物,竟敢找到镇魔司的门上来了!我便是镇妖正使张景锡。你还有什么话想说?”那人站得远远的,高声喊道。
许若凡见到张景锡,颇有几分意外。因他印象中,无论是父亲许崇威,还是那顾轩宇、柴光霁……那些个搞镇妖的前辈后辈,都挺瘦削干练的模样,多是奔波劳碌之人,不似他这般富贵圆润,一看便是养尊处优的。
不过,这也不关他的事——
“我自是来寻仇的。”许若凡道。
他的语气冷淡,没什么情绪,可如今他越是亲切,众人越觉得,“渊”只是故作无害,定有什么后招。
果然,他寻仇的话音一落,众人齐齐后退了一步。
许若凡心里清楚自己是狐假虎威,早就料到众人会是这个反应,禁不住微微一笑。
这谜一样的笑容,在他人看来,更是可怖。
“我自地崖苏醒以来,方知道那许崇威夫妇一直对付地崖妖魔,伤了我多少族人。他们二人,是我毕生宿敌。若是你们能将他二人完完整整带到这里,交给我处置,我便不再找你们的麻烦。哪怕让我就此退回魔域,不再兴风作浪,也无不可。”许若凡深沉道。
世间果真有此好事?
张景锡等人面面相觑,眼中惊喜与疑虑交加。
那许崇威夫妇,才调到中央镇妖司,却被上头按下了消息,不准他们向外透露半分,实在麻烦得很。他们本应是流放到边境的一线镇妖师,如今回到这里,已是没什么用武之地,可以说根本就是可有可无的人……
如今以这两人性命,竟能换到这样的好处?
张景锡心中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他已太久没有什么实际的功绩了,眼前的好事简直就像是天上掉馅饼……
他顿时忍不住上前两步:“这话光说可不算,还需定个契约。”
眼看着许若凡笃定地点头答应,张景锡心中一喜,叫了声来人,便有下人把刀子、符咒和绷带都带了过来。
许若凡犹豫了一瞬。
这定契约,竟还要划破自己的手指么?
不过想到爹娘如今不知所踪,他仍是点了头,看着那镇妖司的人,将东西推了过来。
许若凡道:“你们,将许氏夫妇完完整整带来给我,我便离开京城,隐姓埋名,从此不问世事,再不兴风作浪。”
反正,这便是他本来的打算。
至于渊怎么想……咳,此时他也顾不得这么多了,反正他可没有用对方的名字来发誓……
许若凡说完,拿起刀子,看了看自己的手指,终是犹豫了一瞬。
救命,看着就好疼啊。
许若凡想到自家父母,心一横,终是决定咬牙下手。
然而他才刚下定决心闭上眼,门外便传来一声疾呼:“且慢——”
许若凡睁开眼,微微蹙眉。
不是吧,都到这时候了,有人来坏他好事?
只见一群黄色衣袍的人冲了进来,为首那人朝着张景锡道:“此人,我们需带走。”
张景锡眉头一皱,拦在许若凡面前:“他是我的。来人,把这些人给我赶出去!”
“干得好!”许若凡暗想,不愧是镇魔正使,果然有些魄力。
那铸剑山庄的人瞥了许若凡一眼,朝张景锡,亮出一个腰牌:“你们都被骗了,此人不是渊!他不过是献祭那日被卷入地崖的许家公子——许若凡!”
众人惊愕的目光,看向微笑着的白衣青年:
“怎、怎么会?那祭品……不是已经死了吗?”
“渊出世之时,还曾用了那祭品的皮囊!”
“他怎可能还活着,还出现在这里?”
许若凡见也装不下去了,朝众人友好地点点头,露出一抹友善的微笑:“初次见面,大家好。”
铸剑山庄那人噎了一下,转头朝着张景锡,嘲讽道:“这金笼阵压不住他,你们便一点没有察觉?”
张景锡怎会没有察觉?
只是许若凡画大饼的姿态过于自然,饼子又画得太香,馋得他无暇顾及罢了。此时,他一张脸都红了,恨恨瞪着那铸剑山庄的人。
许若凡啧了一声:“我不和你们走,除非你们……”
他目光落在那铸剑山庄众人的黄袍上,又落在桌上那纸契约符咒,温声道:“放我爹娘回地崖。”
那铸剑山庄的人道:“许副使的调令,乃皇命也。更何况,在这皇城底下吃皇粮,难道不比在那荒无人烟的地崖,遭那些个妖魔算计好?”
许若凡并不这么认为。
他知道,他的双亲在地崖之畔,是百姓敬仰的、保护他们安全的大英雄,可来到了京都,却只不过是众多暗流之下,可以随意被捏圆搓扁的两枚棋子,随时可以被销毁和取代……
“我的条件不变。”许若凡轻声道。
另一边,魔域,幽冥殿。
渊才将手下的一干叛将整顿好,苍白有力的指节,满怀期待地拾起水月镜,便看到许若凡被困在那金笼阵之中,独自面对着张景锡和镇妖司众人的模样。
祂面上温暖的神色,一点一点消失了。
漆黑干净的眼眸似是浑浊了些,变得很沉,很沉。
一旁的余继轩眼尖地看到,渊那缓缓握拳的手指,同时也听到了,那黑雾中逐渐浮现的混乱声线——
那是渊逐渐失去理智的标志。
余继轩一颤,冷汗忽的从额角滑落下来,人也忍不住后退了两步。
极低的气压弥散在整个幽冥殿,那黑雾像入了水似的,逐渐化开,吞噬了渊的人身……
渊,是极想进入皇城,找到许若凡的。
虽然那皇城周边,画着无数阵法。那是每一世代最为杰出之阵积累堆叠而成。非但没有妖魔可以穿透,且只要妖魔一触碰,轻则大伤元气,重则尸骨无存。
祂依稀记得,曾经,祂席卷这浩瀚土地,与各门剑士斗得你死我活之时,整个大陆之上,唯一在那场恶斗之中保全的,正是这皇城。
可现在,黑衣魔物闭上眼,脑海里全是那白衣青年孤身被困在金笼阵中的模样。
祂一刻也不能等待了。
身受重伤也罢,打草惊蛇也罢,祂要救祂的祭品,让他回到祂身边……
这样想着,渊的身形遁入黑雾之中,重叠的黑云,朝着皇城的方向疾速而去。
然而,就在此时,一阵苍凉的呼唤,自那无边黑雾的尽头浮现了——
“万邪之神啊,我至高的万邪之神啊,听闻您被困在那金笼阵中。我将助您脱困,请您回应我的呼唤,离开金笼阵,降临吧——”
……哦?
世人都唤祂作万邪之体、至邪的魔物,倒是很少有人奉祂为神明。
渊淡淡抬眼,朝着那声音的来向望去。
只见皇都边缘的一处密林之中,一座僻静美丽的府邸之内,站着一名长发蓬乱、浑身画满纹彩的法师。
他画了个血色的召唤大阵,手拿摇铃,在两名小童的辅助下,发狂般乱舞,口中喃喃自语着什么——
此人正是许若凡献祭那日,画出那献祭大阵的国师。
他似是不知道,那被镇妖司困在金笼阵中的人,是许若凡,而不是渊,如今正紧急做了阵法,要通过召唤的方式,助渊脱困。
——人类啊,他们自己,便从来不是一个整体。
渊淡淡一笑,垂下无波无澜的眼眸,回应了那阵呼唤。
于是,那永恒而至暗的漆黑雾色,顷刻笼罩了那座幽静美丽的私人府邸……
那为世人深深恐惧的至邪之魔,穿过了世代累积、坚不可摧的外层防御大阵,毫发无伤地,降临在皇城之内……
许若凡回忆着原书中,关于铸剑山庄的描述,却想不起什么有价值的信息。
最让他印象深刻的一点,是渊自地崖中出世后, 第一个便扫平了铸剑山庄。这成为后来无涯峰崛起为天下第一大派的契机,同时,也是渊一路黑化,吞下整个人界的起点。
可这其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渊为什么第一次出手,便灭掉了这个比肩皇权的门派……书中似乎并没有详细描述过。
就好像缺了一块的拼图,其他的一切虽然都能顺利接上,可其中少了这一块,看着便着实奇怪。
许若凡本就想避开原书剧情,如今想起铸剑山庄的结局,更是有些不想掺和进去。
可是他必须把自己爹娘从漩涡中拉出来,因此,才不得不提出条件——放他爹娘回地崖,他便同意与铸剑山庄的人走。
铸剑山庄的人闻言,顿时有些犹豫。
为首的那人左右为难道:
“皇命非儿戏也,这调令是皇上亲自下的,若是要干预……”
就在这时,另一名小厮打扮的人,从门外跑入,对着那人耳语几句。片刻后,那人抬头看着许若凡,笑了笑:
“这个条件,我们无能为力。既然你执意如此,那便等你改变主意了再谈吧。”
许若凡:?
还未等他多想,铸剑山庄那一大片黄澄澄的人马,便原路向着镇妖司大门退了回去,只留下他与张景锡等人面面相觑。
许若凡颇有些尴尬地轻咳一声。
张景锡的神情扭曲了一瞬,咬牙道:
“来人,此人身份不明,给我押下地牢,关好了!”
想到自己差点被许若凡给蒙混过去,张景锡心中不禁万分恼火。他心中虽仍有些与地崖有关的问题想要问许若凡,现下却只想先略施小惩,好好把他关上一阵。
于是,在铸剑山庄的搅和下,许若凡成功地……连人带阵,被转移到了镇妖司的地牢。
地牢昏暗潮湿,几不见光。
许若凡原以为,这镇妖司的地牢之中,定会关押着许多妖魔,没想到,却只有零星的几只,还都奄奄一息、垂垂老矣的模样。
其实,拜皇都周边长年积攒下的防御阵法所赐,已经很久没有妖魔能够自外部进入皇都,整个城池一片安宁和乐,长年不被妖魔侵袭。
正因如此,当各地方分别努力招揽和培养镇妖师,以维持秩序之时,皇城的镇妖司仍是一副反应慢了半拍的模样,没有什么新活儿。
如今被困在镇妖司地牢的,只剩下零星几个数百年,乃至数千年前便被抓下的小妖。
它们很弱,已再不足以掀起什么风浪。
但它们也仍为妖魔。
只要还被关在这地牢之中,便是人类曾经战胜妖魔的一种图腾和标志。
或许,这已是这几只小妖如今唯一的价值。
许若凡在金笼阵中抬眼望去,便看到隔壁趴在草席上打盹的一只猫妖。
它似是已经有些年纪,曾经柔软丰茂的橘白相杂的皮毛,都已垂了下来,长长的尾巴松松放在身后,圆滚可爱的脑袋枕在胳膊上,漂亮的琥珀色双目微微睁开,瞟了他一眼,便又闭上了。
这地牢虽然幽深昏暗,条件却还相对不错,物品齐全,那关押猫妖的格子里,有逗猫棒、小毛鼠,还有一个简易的猫砂盆,盆里干净极了,似乎常常能被人及时清理。
逗猫棒,离他有些距离。
许若凡伸出凡间剑,把它当成棍子,捞向远方,终于把那根绑着羽毛的小棍子一点点捞了过来。
他饶有兴趣地捏起棍子,把逗猫棒上的羽毛,在那只猫妖的鼻子跟前晃了晃。
猫妖倏然睁开眼,双目盯着那根逗猫棒,抬起爪子,慢慢抓了抓。
它的眼神慵懒游移,动作有几分敷衍配合的感觉。
片刻后,它放下手,目光一飘,落在正兴致勃勃举着逗猫棒的许若凡身上。
“你好像,我见过的,一个人喵。”猫妖说。
许若凡动作微微一顿:“哦?”
“这把剑……喵,他是已经死了喵?”猫妖站起身来,双爪抓在地面,长长伸了个懒腰,踏着缓慢优雅的步伐,来到许若凡面前。
它琥珀般的竖瞳立起,研判地盯着凡间剑。
“嗯哼,你也认识他么?”许若凡也望了一眼手中长剑,心中已隐约有了一点答案。
这凡间剑,旧识颇多呀。
猫妖的年纪可能已有数千岁,记忆该似那混乱无尽的长河,却仍能记得遥远时空中的这把凡间剑……
当初,一定发生过令它印象极为深刻的事。
“你,是他的转世喵?”猫妖目光一转,盯着许若凡问。
许若凡摊摊手:“或许吧……虽然我觉得,我应该只是个平凡普通的穿书者才对。”
然而,种种迹象表明,他和这凡间剑……关系匪浅。
猫妖仍是盯着许若凡:
“穿书者?……怎么看都一模一样喵。”
许若凡笑了笑,问道:
“会有人转世前、转世后,都是原来的模样吗?”
“本喵没有转世过喵,”猫妖懒懒道,“今天说的话太多了喵。”
它喵了一声,打了个哈欠,隔着一道栅栏,就地趴在许若凡身边,头一歪,又开始打盹。
许若凡看到这只大猫就这么毫无防备地躺下,软软的皮毛近在咫尺,心中一动。
修长的手穿过栅栏,搭在它毛茸茸的脑袋上,放肆地揉了几把。
一瞬间,心中累积的不安和焦躁,全部都消失了,变得柔软而温暖。
猫妖眼睫颤了颤,略睁开了眼,看了许若凡一眼,又缓慢地、舒服地闭上了,喉咙间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