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意坐在餐桌对面,将一盅鸡汤往梁都跟前推了推,问他今天有什么打算。
梁都说,他已经定了机票回新联盟国,有几件非他不可的紧要公事得处理一下,然后可能会去其他地方,接着找形兰。
任意喝了一口粥,眼睫低垂,轻声说:“总会找到的。”
梁都声音发哑:“嗯。”
时近九月,盛夏已过。
第四区收编进入谈判阶段。任意有大量工作要做,无暇分身,常常开会到深夜。视频会议有时候开很久,就一两条规定讨论不休。作为附属区,第四区提了大量优待条件,新联盟国方也得慎重考量。
有一次他们又从下午开到晚上,新联盟国民政部长提了几条修改意见,但任意很坚持,要求第四区要和其他附属区一样享受相关政策。双方拉锯了几个来回,没有达成统一。
中间短暂休会,重新开始时,任意看到,原本民政部长的位置换成了傅言归。
傅言归在半个月前前往北部边境指挥军事演习,一小时前刚刚落地,便马不停蹄赶到军部大楼。
他身上还穿着军装,坐在会议室中间,安静看着镜头对面的任意在据理力争。条款内容具体到65岁以上老人养老金提升数额,失业失婚omega最低生活保障,贫民窟人均补助标准等等。
“我们的诉求很简单,”镜头里的任意很严肃,只剩一点尖下巴,又瘦了,“第四区人文环境特殊,如果没有足够的利好政策,很容易引发动荡。”
这些话老生常谈了好多遍,新联盟国方面的谈判小组有自己的考虑,不可能所有条件都满足,但第四区总长毫不退让,让他们很难办。
傅言归一进来,民政部长立刻松了一口气。傅言归是第四区收编工作的总负责人,有绝对话语权,并且做事雷厉风行。原本具体条款这类小事是不用傅言归出面的,但既然来了,由他谈判,一个小小的第四区总长,必然受不住威压。
任意一条条说着,傅言归认真看着他,等他说完了,傅言归翻了翻桌上的材料,迅速浏览一遍。
“任总长说得对,”傅言归合上材料,“可以,就这么办吧。条款内容不用修改了,措辞方面再斟酌一下。”
傅言归把材料往旁边推了推,曲指敲敲桌面,愣在当场的民政部长回过神来,赶紧把材料接过来。
“以后提高工作效率,”傅言归抬眼扫过挂在墙上的时钟,“会议尽量白天结束。”
民政部长有点着急,没顾上多理解傅言归话里的意思,只以为他刚从边境回来不了解情况,便附耳过来悄声说:“主席,这么轻易地答应条件,一旦开了口子,以后就不好谈了。“再说不光是第四区,若再有别的独立区被收编,大家都有样学样,会平添很多麻烦。
傅言归面色未变,极轻地掠了一眼急得满头汗的民政部长。对方一惊,立刻意识到什么,嘴唇张了张,没再发出声。
而另一边傅言归抬手调整了面前的控制按钮,任意的脸在屏幕上又放大了一些。第四区参与会议的人不少,还处在方才傅言归说的“可以”中没缓过来。
——谈了好几天,现在一句话就尘埃落定了?他们提的条件就这么同意了?
谈判双方都没动,似乎都没从震惊中缓过神来。傅言归看了任意一会儿——任意眼球下面有一块红斑,一看就不知道熬了几个夜晚——再开口便隐隐带着怒意。
“任总长,”傅言归很官方地叫他,“谈判就是这样,如果两方都不肯让步,就会胶着,大家都很疲惫。我是总负责人,遇到谈不下去的情况,您应该给我打电话,而不是带着大家在这里熬夜。现在我们让步,满足第四区所有条件,大家可以回去休息了。”
说罢他抬手按下终止按钮,大屏黑了。然后不管民政部门一众人石化的表情,从容站起来,信步走出会议室。
一个小时后,任意洗完澡,躺在床上准备睡觉。傅言归的视频电话这时候来了,他犹豫了一下,接了。
“到家了?”傅言归的脸出现在镜头里,好像还在莫名其妙地生气。
毕竟刚占了新联盟国那么大的便宜,任意摆出一个很大的笑脸,柔声说“到了”。
傅言归默了默,对任意这种对待甲方明显过于谄媚的行为有些好笑,气突然就消了。
“谈判进行不下去,不知道给我打电话?非要搞成兔子眼。”傅言归伸手指一指自己的眼白位置,“滴眼药水了吗?”
床头柜上恰巧有一瓶刚开封的,任意立刻拿起来给傅言归看。
傅言归表情缓和了些,嘱咐道:“每天都要滴,好好睡一觉,明天就消下去了。”
“嗯。”
镜头里的傅言归坐在办公桌前,应该是洗过澡了,头发有些湿漉漉的,身上也穿着家居服。桌前摆着一份摊开的文件,还有一杯冒着热气的咖啡——他让别人睡觉,自己倒是一副要彻夜办公的样子。
任意等了一会儿,傅言归也没有要挂电话的意思,反而将手机架在不远处支架上,准备一边工作一边视频的样子。
“顺利吗?”任意硬着头皮问。
“演习顺利,谈判本来也可以顺利的。”傅言归喝一口咖啡,淡淡地说。
“怎么还较上劲了……”任意低声嘟囔了一句。
傅言归闻言放下咖啡,将手机拿近了一点,神情变得严肃。
“这件事虽说是我主导,但细节我未必都知道,收编小组里有各部委的人,他们是老手,会把你们的条件压到最低。如果我不在,你遇到谈不拢的问题,就立刻给我打电话。这些,我在走之前,是不是都和你说过?”
不等任意反应,傅言归又问,“这要是私事也就罢了,可这是工作,你怎么这么不听话?你的身体状况自己不了解吗?”
“……我怕别人会非议你。”任意不想麻烦傅言归,确实是因为这个原因。
傅言归冷哼一声:“我还怕这个!”
气氛僵了几秒钟,傅言归坐在书桌前,目光低垂,一动不动。
任意拿不准他是不是在生闷气,想了想,换了个话题:“形兰有消息了吗?”
“没有。”说到这个,傅言归更来气,“梁都跟军部请了长假,去外地找人了。”
“那梁家……”
“梁家再敢闹他,他要杀人了。”
形兰离开后,梁都状态越来越差。梁家人倒是没敢再介绍omega给梁都,明里暗里收敛不少。但梁家父母和奶奶都曾出面干涉,希望梁都不要因为找形兰耽误正事,军部说请假就请假,人动不动就不见了,这样长期下去怎么行。就算要找,安排别人找就是了,没必要亲力亲为。
据说梁都有一天晚上回来,从地下室里挑了一把APC-9冲锋枪,走到花园里——当晚花园里在BBQ,梁家人都在,几个本家兄弟和亲戚也在——他抬手一梭子,将一株四季桂上挂着的鹦鹉鸟笼打成了筛子。
然后扔下一句话:“嘘,太吵了。”
第74章 没打算放他走
浓重的硝烟味道呛得人咳嗽,四季桂和绿植被波及,入目全是焦糊的叶子。梁都站在树下提着枪,一点表情也没有,像是从地狱来的罗刹。
花园里的人简直要被这一出吓傻,BBQ自然是吃不成了,大家缓过神来全都落荒而逃。
梁父回来后指着他鼻子骂:“你疯了吗?”
梁都笑了笑,跟父亲说:“嗯,我最近情绪不稳定,明天约了医生去看。”
梁父:“……”
“对不起,爸,让您担心了。”梁都说。
“鹦鹉得罪你了?你一梭子下去,连根鸟毛都不剩!”梁父气得脸上肌肉都在跳。
梁都看着父亲,想了想,说:“他们确实太吵了,老是说我不爱听的话,也说形兰不爱听的话。今天他们在花园里一直说,鹦鹉也跟着学。”
看着父亲僵住的表情,梁都继续说:“对不起,我原本不是要打死您的鹦鹉,当时实在是因为情绪太糟糕,瞄错了对象。”
“……你说什么?”
“爸,下次不会了。”梁都看起来很有涵养,对长辈说话也恭敬,和往常没有区别。但梁父突然就出了一身冷汗。
“……什么下次?”
梁都说:“下次他们再说,我不会瞄错了。”
任意举着手机,听得目瞪口呆。
傅言归继续说:“这事还是梁伯父找我,我才知道。他怕梁都在家里突然发疯大开杀戒,亲自找我批假,让梁都爱去哪里找人就去哪里找,总之不要留在家里。”
“梁都干脆就搬出去了。”
任意听完有些难过,形兰找不回来,梁都做再多,都无法消弭痛苦。
傅言归也不好受,看任意不说话便跟着心疼:“我们暗中加派了人手,也用了一些非常规办法,总有一天会找到的。”
“他从小到大,所有东西都触手可及,财富、智慧、前途,就像水和空气围绕在身边,他不觉得有多费劲。爱情也是,他没有特别需要的时候,就来了,然后在他以为自己能轻松掌控的时候,却没了。”
“等他回过神来,终于知道爱情这种东西,对所有人都是公平的,有人真心待你,就有人虚情假意。他爱形兰,就像形兰爱他。只是他明白得太晚,以为还有时间。”
傅言归说着,眼神沉沉地看着任意,眼底有不易察觉的悲伤和悔恨,在检讨好友失误的同时也在反思自己。
“还好,我比他幸运一点。”
至少任意还在他看得见够得着的地方,至少他还有时间弥补和挽回。
在第二天视频会议上,傅言归发现任意眼睛里的红斑没有消。
等任意发完言,傅言归沉了沉,宣布暂时休会。之后他去会议室给任意打视频,问他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眼睛有点疼。”
“还有呢?”
“……应该是过敏。”任意含糊着说。
傅言归的声音提高了一点:“你不说实话,我现在就飞过去。反正视频会议效率慢,还是见面方便一些。”
“不用过来,就是……身上也起了一些红斑。早上叫医生看过了,验了血,还没出结果。”
傅言归沉着脸安静了几秒:“红斑疼吗?”
“有点。”
“怎么个疼法?”
“……刺痛。”
视频里的傅言归转过头,任意看不见他的表情,但他应该是在控制情绪。过了一会儿,他又看向屏幕,“上午开完会,我和齐颜过去。你好好待着,在我们到之前,不要乱跑。”
“我没事,等结果出——”
“任意!”傅言归打断他,“我本来就要去一趟,有很多事情需要面谈。”
接下来的会议没有开完,因为任意在发言的时候突然流鼻血,被傅言归紧急叫停。
没人觉得流鼻血是件大事,天气干燥喝水少,或是发烧感冒都能引发。旁边一个工作人员立刻拿了纸巾过来,任意捂住鼻子,纸很快就染透了。
任意消失在屏幕里几分钟,再回来时鼻血止住了,但他仍然手里拿着纸巾,压在鼻翼位置。
“没事,可以继续。”他声音嗡嗡的,鼻头上沾了一点红。
傅言归肩背挺得很直,全身都处在一种戒备状态下,自从任意流鼻血离开再回来,他都没说话,只是紧紧盯着屏幕。直到任意说继续开会,他才仿佛回过神。
“任总长,你现在身体状况不能继续工作,散会。”傅言归说着关了视频会议,一丝犹豫也没有,站起来往外走。他速度太快,等大家反应过来,走廊里的脚步声已经听不到了。
在飞机上傅言归就拿到血液报告,原本任意不想给他,但成坤守在门外,医生要是不把那张薄薄的纸交给他,成坤的枪都要掏出来了。
任意从午后便开始昏昏沉沉的,已经顾不上这些细节。他躺在床上,眼睛半阖着,刺痛感从一开始的某个点渐渐蔓延全身,愈演愈烈,只一会儿功夫,全身就湿透了。
医生急得束手无策,血液报告显示,任意身体里的信息素浓度已经超过阈值,导致身体多处毛细血管破裂,方才报告一出来,他就接到齐颜电话,告诉他在自己到达之前,严禁给任意用药。
就算齐颜不说,医生也不敢擅作主张。腺体是身体最复杂精密的器官,遑论任意这种高阶信息素拥有者,乱用药是会死人的。
任意滚下床来,踉跄着往门口走,医生知道他疼狠了,赶紧上前拦他。
“傅主席马上就到了,这个时候您可别乱动啊,要是伤了怎么办。”医生急得汗都下来了。
任意挥手推了他一把,气息很乱:“我……出去透透气。”
门从里面打开,成坤挡在门外,他比医生好不了多少,看到任意冲出来,伸了几次手也不敢碰他。实在没办法,干脆把大衣脱下来,隔着衣服从后面一把拉住任意,急得语无伦次:“得回去,回去。”
alpha的信息素让任意痛感迅速加剧。他的忍耐性向来异于常人,原本这点痛也没什么。前几天一直超负荷工作,他已经觉得不太舒服,但仍在可控范围内。没想到短短一天内,红斑迅速蔓延全身,他这才紧张起来。
齐颜给医生打电话他听到了,没有明确信息素病症之前,不能乱用药,就算止疼片也不能吃,他知道,但太疼了,他只想去花园里吹吹冷风缓解下,可一个两个的都来拦他。
不知道为什么,任意力气大得出奇,一把便甩开成坤。意识到自己的信息素可能会给任意带来困扰,成坤正犹豫着要不要跟上去,突然听到身后脚步声,还没来得及回头,一个身影便越过他冲向任意。
是傅言归来了。
傅言归从后面抱住任意的同时,将成坤的大衣拽下来,扔远了一些。就在此时任意突然暴起,一下子挣开傅言归,回身一脚便将他踹了出去。
傅言归完全没防备,也不敢反应,硬生生挨了一脚,整个人被撞到树上才堪堪停下。那一脚是冲着心口窝踹的,力量不是普通omega能有的,换成别人,胸口被踹断都有可能。傅言归撑了一把树干站稳了,完全不在意自己的情况,他眼里只有任意。
“小意,”傅言归低声喊他,“我们回房间,让齐颜给你看看用什么药合适,吃了药就不疼了。”
他慢慢靠近,怕刺激到任意,额角的汗都爆出来,脖子蹦得很紧,青色血管清晰可见。他冲着任意伸出手,“小意,你听话,好不好?”
任意弓腰靠在一处红色矮砖墙上,全身笼罩在夕阳中,及肩长发上跳跃着金黄色碎光,他柔软潮红的面庞凝固在那碎光里,被傅言归的话缓缓叫醒。
“好……我没事……”
“对,没事。”傅言归嘴里说着,心里却难过。任意永远都是懂事的,在他印象中,这个人似乎从未任性过。就算在这样的境况下,清醒过来的第一件事也是先顾全别人。
齐颜随后也走过来,面色担忧地看着他。任意冲齐颜勉强笑了笑,让她不要担心。
傅言归试探着靠近任意,并按照齐颜的指示很慢地释放了一点信息素。山火味道不再呛人,温暖且温柔地包裹住他,让刺痛的神经渐渐放松下来。
两人结合过,信息素有天然吸引力,这个没办法改变。任意没再抗拒傅言归的靠近,窝在对方臂弯里,任由他抱着,眼皮沉沉地合上了。
半小时后,齐颜从任意房间出来,眉眼有些沉重地敛着。她手上拿了几张纸质报告,对上傅言归焦急的眼神,将那些材料在他眼前晃了晃。
“信息素测量过了,已经逼近3s,但腺体承载不了,再加上这段时间高强度的工作,就爆了。先是毛细血管和神经末梢,之后便是静脉、动脉。”
“……要怎么做?”
“要立刻手术,不能再拖了。”齐颜说,“腺体修复很难,考虑换一个人工的。你不用担心,人工腺体现在很成熟,用起来和天然的差不多。麻烦的是神经和血管要重新构建。”
房间内很安静,傅言归久久不语,脑海中闪现出任意将脖子抠得血淋淋的那幅画面。这东西不能想,一想就是透心透骨地疼。
“手术后能恢复吗?”
“3S的手术相对复杂,成功率没太大问题,不过……”齐颜顿了顿,“后期需要大量时间复健和康养。我上次说过,任意这身体状况,就算恢复了也得小心护着,一个小感冒都可能会引发腺体疼痛。”
过了一会儿,齐颜靠前一步,轻声说:“言哥,小意以后,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他离开。”
“我知道,”傅言归捏着手指,有咔咔轻响传来,“原本也没打算放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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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差被提前放出来了,爆更三章,说到做到,小手手求海星嘤嘤嘤
第75章 傅言归也要忍着
傅言归强行中断了任意的一切工作,等任意再醒来,已经在去往新联盟国的飞机上。
机舱里温度很热,任意在厚毛毯下动了动,伸出两只脚,他还迷糊着,两只脚就落入一片温热的掌心里。
见人醒了,傅言归腾出一只手开了阅读灯,光线柔和,任意眯了眯眼,渐渐从混沌中清醒过来,看清了伏在他面前的傅言归的脸。
不知道是不是光线的缘故,傅言归原本冷硬的五官格外柔和,掺杂着不动声色的心疼,盯着任意看的眼神里,除了任意本人,什么都放不下。
用过止疼剂,任意觉得自己又活过来了,但全身没力气。他轻轻抽了抽脚,傅言归握得很紧,他没抽动,脚背被掌心里厚厚的一层枪茧刮过,有些微痒。
“我想起来,”任意只好说,“很热。”
傅言归这才松了手,扶着任意的肩,让他慢慢靠坐起来,然后拿一个枕头放在后腰处,又把散落的毛毯往下拉,让他透透气。
机舱内很安静,两人沉默了一会儿,任意还有些呆,不想说话的样子。
傅言归先开口:“我们要回首都去,你必须要做手术,不能拖了。”
任意点点头。他一醒来就猜到了,他还有奶奶,不想死,想过的日子还没过,之前那么拼命工作也是想尽快完成收编,好做手术。
傅言归见他早有准备,松了口气。
“对不起,没经过你同意就带你走,但我没办法看你这样子。齐颜说手术成功率很高,只要好好治疗,一定能好起来。我们都在,不用担心。”
任意看他急于解释的样子,有些好笑,又有些心酸:“我没担心,我想好起来。”顿了顿,他又说,“我还要照顾奶奶,我答应过她了,要带她去南方,找个有山有水的小镇生活。”
傅言归垂在膝上的手指蜷了蜷,没接话。
任意看着傅言归,知道现在说这些没用。他不矫情,后面的事怎么安排要看自己身体恢复状况,现在就嚷嚷着要撇清关系离开不现实,但他也确实没打算继续和傅言归纠缠下去。
就走一步看一步吧。
傅言归很强势,并且不容置疑,还是之前的傅言归。所有的妥协柔软和小心翼翼,那都是基于任意健康安全的前提下。至少目前,任意不想触他霉头,也不想拂他一片好意。
这时候齐颜进来了,她手里拿着一个手枪模样的测量仪,看到任意醒了,露出个笑脸来。
“没闹,真乖。”她走到任意跟前蹲下,把测量仪放在他颈后,开始调整数据。
冰凉的触头贴上来,任意打了个冷颤,傅言归也跟着紧张起来。
齐颜有些嫌弃地看了傅言归一眼:“言哥,你先出去,你在这儿妨碍我。”
傅言归闻言往后靠了靠,但并没离开。休息舱本来就空间狭小,他一个身高体壮的alpha缩在角落里,看着有些委屈。齐颜眉毛抽了抽,没好意思再赶他。
几分钟后,齐颜看着检测出来的最新结果,忧心忡忡。
“就几个小时而已,数据又增了3个点。”齐颜皱着好看的眉毛,转头和傅言归商量,“我让科研院做好准备,一落地就去吧。”
傅言归哪里有不同意的,他恨不能现在就给任意手术,时间拖一分就有一分的危险。
“那奶奶呢?”任意问。他还以为可以在得月台陪奶奶待两天,没想到手术这么急。
“奶奶暂时瞒着吧,”傅言归说,“她年领大了,受不住刺激,等手术结束后,你在家里好好养一段时间,也可以多陪陪她。”
这个办法最稳妥,任意没意见,但还有件事他放不下心。傅言归仿佛知道他心里想什么,又说:“收编工作只要开了头,后面便是水到渠成的事。你已经争取到最大利益,就算之后还有缺漏,也不影响大局。”
言下之意他为第四区做到这一步已经可以了。
收编之后的适应和调整是个长久过程,很多历史遗留问题不可能朝夕间就能解决。任意将第四区推到这一步,已经尽了全力,后面就算再有动荡,有新联盟国这棵大树靠着,也不会出大问题。
“成坤留在第四区,暂时接替你的工作。”傅言归说着他的安排,“第四区是个大染缸,不放自己人是不行的。成坤虽是狙击手出身,但做事稳妥,能吃苦,也抗压,是目前最合适的人选。”
傅言归靠进了一些,手掌轻轻按在毯子上。毯子下面的位置是小腹,任意微微动了动,觉得腹部没来由地发热。
“小意,”傅言归声音很低很低,叫他的名字,“一定会好起来的。”
晚上九点,飞机落地。等在机场的急救车将任意直接拉到首都最大的科研院。那里有最先进的设备,最好的外科专家也已经准备好。随后,任意做了全身清理,换上无菌服,被推入无菌仓。
手术前有两天预处理工作,要确保最大可能去除基础疾病以及抑制受体免疫功能,以免受体排斥移植的人工腺体。进无菌仓之前,齐颜当着傅言归的面,给任意说注意事项。
“小意,人工腺体移植手术目前很成熟,你不用太担心。”齐颜说着看了傅言归一眼,语气有些严肃,“手术期间是全麻,不疼。但前期准备和采集工作需要在你清醒状态下完成,会比较难捱,你忍一忍。”
任意还没说什么,傅言归一听便紧张起来:“什么意思?”
“没什么,就是让小意有个心理准备。”齐颜说。
不说这话还好,一说,傅言归更紧张。任意看不下去,便开玩笑地说:“每年那么多人做移植,也没听说有人是被术前准备工作折腾死的。”
“胡说八道。”傅言归立刻打断他,大概意识到自己声音太大,顿了顿,声音低下来一些,“不会有事,现在技术成熟,疼不到哪里去,是不是齐颜?”
齐颜赶紧点头,岔开话题:“还有件事,小意,你需要一个授权人签字,术前、术中都需要。你看看找谁合适?我不行啊,我是医生,不可以替你签,我们有规定的。”
说完眼巴巴看着任意。
任意身边除了齐颜,就是傅言归,他再不可能找出第三个人来帮他签字。但授权人这种事,不是亲人就是爱人,让傅言归替他签字,他怎么也开不了口。
“我来签。”傅言归说,然后理所当然地又问一句,“小意,交给我可以吗?”
不等任意回答,齐颜立刻把医疗板递到任意跟前,示意他先签授权书。
任意没再犹豫,在纸上写上自己名字,然后傅言归也伸手过来,在他后面签了字。
两个名字整齐排在一起,像是并肩前行的伴侣,也像是患难与共的朋友,总之不再是冷冰冰的两个名字。只是一份授权书,就让他们的关系发生了某些微妙变化。
傅言归将医疗板上的授权文件取下来,叠了几叠,很自然地放进上衣口袋。
到第二天,傅言归才知道齐颜说的忍一忍是什么意思。
任意要在无菌仓内完成多次活体采集,15分钟一次,持续采集30次,才能得出精准数据。一开始,傅言归还能跟齐颜一起,站在屏幕前观察无菌仓的情况,但采集完第一次之后,傅言归就出去了。
他站在院子里,脚下扔了一地烟头,齐颜找到他,被他身上的烟味呛得咳嗽两声。
“已经采集完三次了,数据值稳定,不用太担心。”齐颜劝他。
傅言归在外面站了快一个小时,身体发冷心里发苦,眼前不停晃动着拇指粗的针管扎进任意脖子的画面。
——为了防止任意乱动,两个护士给他穿了束缚带,针扎进来,那么能忍痛的任意闷哼一声,全身开始发抖,等拔出针管解开束缚带,任意几乎瘫倒在椅子上。
而这样的痛苦,他要忍耐30次,持续将近7个小时。
齐颜看傅言归脸色黑沉沉的不说话,自己再说那些“这是必经阶段”之类的话也没用,谁也安慰不了谁,任意要忍着,傅言归也要忍着。
之后几次采集,傅言归又去视频前看了一次,每次针管扎进任意身上,他都跟着全身发抖,看一会儿,眼睛移开,几秒种后又看过去,再移开,跟自虐一样。
这样几次下来,齐颜先受不了,直接把视频关了。傅言归便又去院子里站着,烟倒是不抽了,午饭没吃,晚饭也没吃,木着脸不知道在想什么。
直到30次采集结束,傅言归问齐颜,能不能进无菌仓见见任意。齐颜想了想,同意了。
任意穿着浅蓝色病号服,躺在一张特质病床上,闭着眼,脸色看起来比床单还要白上一些。
傅言归穿着厚重的无菌服,慢慢走近了。他不敢碰他,也不敢出声,用目光描绘着病床上的人——盖在白色被单下的身体线条起伏不明显,快要像纸一样薄。
似乎一碰就碎。
只是一天没见,连眉毛和头发的颜色感觉也淡了。傅言归俯下身,用手徒劳地抓着面罩,感觉呼吸越来越困难。
大约是听到动静,任意慢慢睁开眼。他认出眼前人是谁,有些费力地眨眨眼,嘴角努力往上翘了翘。太累了,活体采集比之前的腺体提纯还要疼,他全身的力气都被抽走,如今一个字也说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