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乖……”傅言归低声哄他,“闭上眼好好睡一觉,明天就不疼了……”
任意听话地闭上眼,连点反应的力气都没有,又睡过去。
傅言归从没觉得时间这么难熬。
在刚刚从第四区回到新联盟国的那段时间,任意离他而去,小五死了,梁都下落不明,他常常一个人坐在屋前台阶上,抬着头看黑漆漆的夜空,一坐一整宿。他那时候脾气不好,情绪不稳定,每天都要见血才能缓解,但在人前还要做出一副八风不动的样子。
他曾以为这就是他最难熬的日子,以后再没有什么让他睡不着的。
原来不是。
他又在科研院的台阶上坐了整晚,看着夜空,脑子里空荡荡的,连点回声都没有。头一次觉得自己活了这半辈子真失败,什么都做不了。
第二天仍是预处理阶段,医生开始做各项检查,任意一直躺在病床上没起来过。齐颜来找傅言归签了几次字,并解释了术中可能出现的意外情况。傅言归没再问东问西,很快签了字。
当天晚上,傅言归又穿着无菌服进了无菌仓。任意手背上输着营养液,看起来精神好了一些,不过还是坐不起来,只能躺着。
傅言归怕他太累,不敢说太多话,只是沉默着看他,临走前轻轻俯下身,隔着面罩慢慢吻上他的额头。
任意微微睁大了眼,额上触到一丝柔软。
“明天我在外面等你,别怕。”傅言归的声音从面罩里传出来,带着神奇的安抚人心的力量,任意很轻地点头。
傅言归别过脸,不想让任意看到自己发红的眼眶,过了好一会儿,才直起身子,在医生的示意下走出无菌仓。
次日的手术持续了7个小时,中间齐颜端着午餐过来,和傅言归一起吃了一些。等到傍晚,手术终于结束,主治医生出来告诉他们手术很成功,傅言归僵着的肩膀垮下去,整个人算是回了魂。
之后就是漫长的恢复期。任意在无菌舱里躺了一个月,移植的新腺体没有发生排异反应,他的身体机能也在逐步恢复。
傅言归每晚都要进无菌仓,有时候任意醒着,就陪他说两句话,有时候任意睡着,就沉默地坐在他身边。
任意精神状态好的时候,傅言归会说两句任意关心的人和事,比如奶奶因为很久没和任意视频,所以没瞒得住,知道做了手术,老人家情绪还算可以,毕竟手术很成功。
比如成坤把第四区打理得很好,收编工作已进入尾声,那几个工程也在如期进行。
比如陶然很争气,在学校拿了全优。
比如……形兰还没找到。
一个月后任意转入普通病房,气色肉眼可见地好起来。傅言归干脆搬到科研院来住,就在任意的病房旁边。
他中午按时回来吃饭午休,如果时间富余就推着任意去楼下花园里晒太阳,有时候还陪他看看电视。如果没有公务,他甚至能连续几天陪着任意吃早中晚饭。
工作狂变得散漫,冷漠寡言的人变得善谈。
那些刻骨铭心的爱与恨,都在这细水长流的陪伴中变淡,也让日子变慢,让傅言归觉得,这辈子如果能一直这样,也没什么好遗憾的了。
又过了一个月,人工腺体进行完最后一次表皮缝合,任意在做完身体评估之后,终于可以出院。
他被傅言归带去得月台养病,没提反驳意见。他当时确实是想表达一下异议的,话刚开个头,傅言归就用一种十分受伤的眼神看着他,那里面有期盼,有痛苦,还有不想面对。仿佛任意真要提出来去得月台之外的任何一个地方,都是始乱终弃的渣O。
后来发生的事也证明,他去得月台养病是正确的。
齐颜给他量身定制了详细的复健周期和计划,一开始任意和傅言归都没太在意,以为就是普通复健。直到任意第一次用药,几乎闹得整个得月台乱了套。
是一种最前沿的新药,可以帮助人工腺体尽快实现代偿原有腺体功能,价格昂贵,市面上也都是定量供应。傅言归和齐颜都想给任意用最好的,却没想到反应会那么大。
药物注入腺体半小时后,原本坐在沙发看电视的任意突然发作,当时只有齐颜在,完全控制不了局面。
任意全身暴汗,面色涨红,整个人痛得失去神智。傅言归接到电话后十几分钟就赶回来,等他冲到客厅,正看到任意砸碎了一个陶瓷水杯,手里握着一块碎片往自己脖子后面划去。
齐颜惊呼一声,几乎本能地闭眼,等她再睁开,傅言归正用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扑向任意。
时间静止了几秒,或者更长。
任意被推到墙上,后脑勺垫着傅言归的一只手掌。他整个人被紧紧箍在傅言归怀里,动不了,只发出极低的呜咽声。
齐颜揣着要跳出来的心脏跑过来,连忙检查任意情况。任意被裹在怀里,头和脸都压在傅言归肩膀上,露出一段干干净净的后脖颈。
“还、还好,没——”齐颜擦一把冷汗,话都说不利索了。
可话没说完,她猛地停住,视线顺着傅言归另一只手往下看,红色液体正沿着指缝滴下来,只片刻间地板上便积了一小片血迹。
——傅言归死死攥着那块碎片,锋利的断面扎进他手掌里,不知道扎得多深,但血液源源不断流下来,已经染红了傅言归整只手。
他仿佛不知道疼,一边抱着任意一边质问齐颜,给他用的什么药,为什么会这么疼。齐颜已焦头烂额,一边给任意打镇定剂,一边还要忧心傅言归的手伤。
随后赶到的何迟和管家七手八脚将任意从傅言归怀里扒拉出来,这时候任意的镇定剂已经起效,软软地伏在齐颜怀里。
“你把他抱到房里,我先看言哥。”齐颜冲着何迟喊。
何迟也顾不得那么多了,接过任意就往房间去。傅言归还要跟上,被齐颜按在沙发上,直接跨坐到他腿上压住他:“别动!”
傅言归的手是贯穿伤,尖锐利角扎穿了掌心。齐颜满头汗,拿块干净毛巾将露在手掌外面的碎片包住,然后止血。
“他没事,你要是不想手废了,就不要动。”
傅言归没再乱动,仰着头靠在沙发上,眼底浓重的惊惧未消。他刚才一进门就看见任意拿着那块碎片挥向自己腺体,那一瞬间的恐惧灭顶般袭来,在那间包厢里的一幕再次上演,让他如遭雷击。
那一瞬间他来不及想,冲过去徒手接住那块利器,他甚至没感觉到疼,唯一的想法是太好了,任意没事,腺体没事,手也没事。
只要任意没事,让他死都可以。
迟来的疼痛沿着手心蔓延全身,傅言归想起什么,问齐颜:“打镇定剂会不会有影响。”
齐颜忙着给他止血,头也没抬,说“没有”。
傅言归松了一口气,之后又问:“怎么会那么疼?”
“这个药的原理就是刺激神经,将腺体重新唤醒,然后实现两者融合。患者用药的疼痛度有个体差异,任意大概是因为3S,激活的程度更猛烈一些。”齐颜说,“3S级omega本来就稀少,做这个手术的更少,临床上来看,信息素级别越高,对这个药的反应越大。”
傅言归直起身子,包着毛巾的手动了动,问:“还要用几次?”
“至少六个疗程,每个疗程四次。”
傅言归似乎没想到复健这么折腾人,一口气提起来:“以后每次都这样吗?”
齐颜叹口气,轻轻按一下他的胳膊,示意他别动:“随着腺体和神经激活,情况会越来越好,疼痛度会降低。不过,为了杜绝今天这种情况再发生,之后的每一次用药,他都需要用束缚带。”
“行,”过了好一会儿,傅言归沉声说,“总比再伤着强。”
混乱场面算是暂时控制住了。
半小时后,任意终于在药物作用下沉沉睡去。因为傅言归不肯离开任意身边去医院,齐颜只好调了外科专家过来。很快,医务人员带着设备到了,傅言归就在客厅里接受紧急治疗。
齐颜不放心任意,上楼去看看情况。等再下来,傅言归扎进手心里的碎片已经取出来,医生正在给他做清创缝合。
那医生和齐颜很熟,忙活完悄悄把齐颜拉到一边,说傅主席的手伤挺严重,伤了神经血管和肌腱,但傅主席看起来挺不当回事的,让齐颜盯着点,后期要做好复健,不然灵活度会受影响。
复健,又是复健,齐颜简直要被这俩人气笑了。
这下好了,可以一起复健了。
之后的复健确如齐颜所说,每一次都艰难地进行着,但每一次都有好的结果。
傅言归完全把任意当小孩,用药时一定要在旁边不眨眼地守着,拆完束缚带会立刻将人抱在怀里,别的也说不出来,就只会反反复复地哄“不疼了不疼了”。一开始医生看到这样的傅主席,还一张震惊脸,后来慢慢就习惯了。
有一次医生忙完拉着齐颜八卦:“没听说傅主席结婚了啊,是他孩子?也不太像啊。”
齐颜瞪了那医生一眼,然后悄声说:“傅主席在倒贴。”说完把手指竖到唇边,做了个噤言的动作。
医生又一次瞳孔地震,心想爱情面前果然人人平等,就算条件一流的傅言归也得吃爱情的苦。不过他还是赶紧点点头,涉及到傅言归的私事他可没胆子泄露。
日子慢慢走着,复健也没那么难熬了。三个月后,最后一次用药结束,医生将纱布揭开,腺体已经完全看不出异样。圆圆的一小块凸起附着在脖子后面,透着粉嫩,傅言归在一旁盯着看,挪不开眼的样子。
alpha盯着别人腺体看是很没礼貌的行为,任意觉察到傅言归灼灼的目光,略有不适地扭扭脖子。医生也看了傅言归一眼,立刻拿抑制贴给任意贴上了。
“好了,”医生语气轻松地做着医嘱,“以后每半年检查一次,平常注意腺体安全就可以。对了,如果以后结了婚,一定要告诉你的alpha,标记的时候要温柔一些,不能用力咬,人工腺体再完美,也比不上自然腺体。”
任意有些不好意思,点点头说知道了。
一瞥眼,傅言归也跟着在那儿点头。
医生干笑两声,收拾收拾东西走了。留下任意和傅言归两个人在房间里。
气氛略有些尴尬,傅言归随手打开电视,坐在任意旁边,有一搭没一搭地看。最近各种媒体上都是铺天盖地的第四区纳入新联盟国的消息,屏幕上是第四区民众欢呼庆祝的画面,还有关于三大救助中心的报道。
任意挺开心,他所有心事都了了。
“我想卸任总长职务。”任意说这话不算突兀,他早在接任总长之初就做好了打算,等第四区并入新联盟国,他就彻底退出,和奶奶离开这里换个地方生活。
傅言归有心理准备,但听到这话还是很不舒服。他面上不显,抛出另一个选项,试图让任意改变主意。
“入职军部?”任意惊讶地问。
傅言归手里握着遥控器,换了一个军事频道,很温和地和任意商量:“华光会可以让成坤接手,第四区总长一职让何迟兼任。这些你都不用操心。但你之前毕竟有政治身份,完全退出不太好,不如在军部挂个闲职,还可以盯一盯你建的那几处救助中心。”
“算了吧,”任意说,“我什么也不会做。”
这话说得傅言归眉毛一抽。不过他早就想好了,任意可以做射击教练,活儿不累,关键是人能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只要人在,他就不用太焦虑。
傅言归把这个想法说出来,任意没接茬,沉默着不说话。
空气安静了几秒,最终傅言归妥协。
“我答应过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好,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第77章 定居
第四区正式收编仪式在一个阳光明媚的周末举行,几乎所有媒体现场直播了这场仪式。何迟作为代总长发表致辞,致辞中感谢上一任总长任意做出的贡献,展望了第四区步入新时期的未来发展方向。
任意看了一会儿就累了,拿遥控器点了暂停,趴在奶奶房间的沙发上昏昏欲睡。没过一会儿,楼下院子里传来引擎声,任意从窗口探头看,是傅言归回来了。
按理说,这个时间他应该在活动现场。任意有些疑惑,不过没多想,以为傅言归回来有事要做。
傅言归确实有事要做,他径直来了奶奶房间,手里拿着一本画册,一进门就蹲在奶奶跟前,将画册拿给老人家看。
任意也伸头过来看。
画册上是一处风景秀丽的小镇,绿树成荫,浮岚暖翠,依山临水处坐落着一栋栋别致古朴的宅院。
不等任意说什么,傅言归便开口介绍:“有朋友介绍这个康养小镇,我之前去过一次,很漂亮,也安静。今天正好有一套宅院空出来,我们去看看吧。如果奶奶喜欢,可以考虑住在那里。”
这一通话说完,奶奶和任意都有些意外。任意最近一直在研究地图,他从网上看了好几个小镇,环境都不错,他和奶奶也商量了几次,想看看奶奶更喜欢哪里,但两人看来看去,几个地方各有优缺点,是以迟迟没定下来将来要去哪里定居。
但无论去哪里,傅言归提供的地方貌似都不是个好选择。
傅言归见他们有些犹豫,知道任意心里想什么,语气中便带了点乞求的意味。
“就简单看看,不是要今天定下来。如果不喜欢,我们就回来,就当出门散散心。”
“小意,我不干涉你的选择,只是给你多提供个地方,将来你留在哪里,只要你和奶奶过得自在开心就好。我答应过你的事情,一定做到。”
话说到这个份上,任意还没说什么,奶奶先开口,说:“好,那就去看看吧。”
这段时间傅言归对任意怎么样,奶奶是看在眼里的,不管之前经历过什么,这两个孩子都没必要闹到老死不相往来的地步。就算做不成恋人,还可以是朋友。如今傅言归这么低声下气地来求,奶奶便有点看不下去。
因为傅言归说要住两晚试试环境,三人便收拾了一些行李。傅言归又让人把奶奶用的医疗设备、用惯的日用品全部搬到车上。
车是一直停在地库的房车,早早停在楼下等,管家冯叔正指挥着几个人搬抬行李。任意眼尖,瞥见奶奶用的一个陶瓷汤锅也被搬上去,在旁边看得眉头直跳。
这么兴师动众的,一点也不像是“简单看看”。
傅言归不认同任意的想法,认为“只有准备充分了才能让老人家舒服”,见他搬出奶奶来,任意便不好再说什么。况且这一通忙活,不还是为了他们?他没这么不知好歹。
康养小镇位于首都毗邻城市的一座山坳处,前几年刚刚运营,距离首都四个小时车程。奶奶自从来到新联盟国之后没出过门,傅言归看到沿路不错的风景便让司机停下,搀着奶奶下车走走看看。奶奶精神状态很好,沿途风光看得津津有味。
见奶奶开心,任意当然也跟着高兴。一路走走停停,等他们到了康养小镇,已经是晚上了。
车子开进位于山脚下的一处宅院,早有人等着。卸了行李,又把奶奶安顿好,一通忙活下来,一个小时又过去了。
任意累了,趴在沙发靠背上,胳膊支着下巴往窗外看。
客厅是全景落地窗,头顶上也有半面天花板是钢化玻璃。院子里郁郁芊芊,浸染着一层薄雾,远处群山尽收眼底,夜空中繁星点点,再搭配上几处凡间灯火,说是避世的人间仙境也不为过。
方才奶奶虽然没说话,下了车就去卧室睡了,但任意看得出来,奶奶脸上的惊艳和欢喜不作假。
别说一个老人家,任谁见了这个地方,都不会觉得不如意。
“提前准备了很久吗?”任意没动,懒懒地问。
精心的装修和设计,收拾整洁的房间,一应俱全的生活用品,甚至连食材和水果都是新鲜的,不可能是今天刚空出来的宅院。
傅言归坐在他身边,正在规整奶奶用的药品。他很细心,将三天的药放在一个特制盒子里,随身带着,方才喂奶奶吃完药才让她去睡。
没有旁人,也知道瞒不过任意,傅言归很爽快地承认了。
“一直在物色地方,前段时间确实有个朋友提起这里来,我提前来看了看,觉得不错,就把这处宅子买了。你和奶奶就安心在这里住着,如果觉得有顾虑,可以把钱给我。”
傅言归想得周到,自己买的房子毕竟不是任意买的,怕他住起来不踏实,还想着要远离。给钱是退一步的策略,反正任意现在不差钱。
“你就这么确定奶奶会喜欢这里?”任意有些疑惑。
傅言归就笑了,他当然确定。任意在第四区那段日子,他每天都要去陪奶奶聊会儿天,慢慢便知道奶奶的家乡在哪里,是什么风貌。
对于家乡任意完全没有印象,他只知道奶奶很小就出来打工讨生活,在外面漂泊久了,可能连老家的口味都不记得了。如今看来,傅言归倒是做足了功课。
“奶奶年纪大了,要是真跟着你去那些偏远的地方生活,她这个身体状况,稍微出个意外,当地医疗水平有限,根本解决不了问题。还有你,腺体还在恢复期,真出了事怎么办?”
“还有,如果去太远的地方,水土和环境奶奶未必受得了。小意,如果你想避开我,避开现在的生活,没必要走那么远,你从网上选的那些地方,你也觉得不太合心意不是吗?”
“如果你留在这里,我保证,不会打扰你和奶奶。”
任意不得不承认,傅言归说的都是事实。这和任意计划中的想要远离傅言归的生活相差很远。但若奶奶很喜欢,他就能接受。
第二天,傅言归带着任意和奶奶去小镇上转转,一出门,早有摆渡车等着,还有工作人员候在一旁。坐在车上转了一圈,任意和奶奶便对这个小镇有了大概了解。
严格意义上来说,这是一片富人养老区。环境自然没话说,物资供应也十分丰富,有纯天然蔬菜种植基地,也有自己的养殖场。另外还有温泉基地、球场、马场等一应俱全。抛开这些不说,小镇上有一处很不错的医疗中心,设备和医生都十分完善。安保系统也是全镇布控,训练有素的安保人员24小时巡逻。
住在这里的人非富即贵,名额制,一套房子千金难求,不是有钱就能住进来。也不知道傅言归用了什么手段。
事后他问起来,傅言归木着一张脸,憋了一会儿,说:“用淫威。”
傅言归很少开玩笑,任意脸都涨红了,也没忍住不笑。
第78章 小镇
他们在康养小镇住了三天两晚,返程前已经基本定下来在这里定居。回去路上傅言归轻松不少,在车上接电话处理棘手公务时也和颜悦色的。
还没到家,电子合同已经发到任意手机上。任意一看,是小镇上那处宅院的转让协议。这速度快得令人发指,傅言归生怕他改变主意似的,一个劲儿催着他赶紧签字。任意不听他的,仔细看完了,又核对了后面的金额。
“这价格对吗?”任意有些疑惑。他对房价认知没那么清晰,数了数后面几个零,生怕欠傅言归钱。
“对。”傅言归平静地说。
任意这才签了字。但他后来和齐颜聊起这个话题,才知道这个价钱在新联盟国连个厕所都买不起,更别说寸土寸金的康养小镇了。当然这是后话了。
大概一周后,任意收拾妥当,准备带着奶奶彻底搬出得月台。
离开前,傅言归组了个送行局,齐姜齐颜兄妹,梁都跟何迟都到了,大家像过年一样,在花园里吃烤肉。任意要走,形兰也不在,大家吃到最后都有些伤感。
齐颜抱着任意,把头埋进他肩膀,很久没说话。任意跟着难过,拍着齐颜的肩,想说几句安慰的话,却什么也说不出来。何迟走过来,将齐颜从任意怀里往外拽了拽,嘴上劝着:“他又走得不远,想他了我们周末就去,他也可以回来。”
然后又转头看任意,问他:“是不是?”
任意赶紧说“是”,又哄了齐颜好一会儿,才让她破涕为笑。
之后,梁都过来和他喝了一杯。因为腺体还没恢复好,任意喝的汽水,梁都喝的却是烈酒,隔老远就能闻到辛辣酒气。
他隔空举了举酒杯,说“我和形兰一起敬你”,然后仰头一饮而尽。任意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也喝了,久久没有说话。
梁都比以前瘦了很多,五官轮廓更深刻,和之前的样子不太一样,身上有种厌世的颓废和无所畏惧。他刚从某个地方回来,参加完任意的送行会之后,明天一早还要去另一个地方。频繁奔波让他带着一股风尘仆仆的味道,再也不是之前军部里百无一漏的梁大校。
任意有些难受,试探着问梁都:“如果找不到,你打算怎么办?”
“我试过。”梁都没回避这个问题,事实上他早就想过很多次这种可能。
“找了一段时间,没有任何消息。我想,不然就不找了,以后就当没这个人,重新开始新的感情和生活。”
“一开始其实可以的,觉得也没失去什么,生活还在继续,挺好的。”梁都手指扣着空酒杯,脸上露出个嘲讽的笑,“可是有一天早上醒来,厨房、客厅、花园,到处都没有他的身影。然后我突然意识到,不但那天早上没有,以后的每天早上、中午、晚上,都不会有了。”
“一想到这个,我就受不了。”
任意沉默地看着梁都走去料理台,又倒了一杯烈酒,一饮而尽。
不远处,傅言归的视线一直落在任意身上,无论任意何时回头,都能看到他。一场饭吃下来,生死离别的气氛被渲染得很足,任意心里不好受。
傅言归是懂任意软肋的,这么几个人,简单几句话,就能让他心生不舍。
第二天,任意跟奶奶启程,傅言归亲自去送的,没表现出依依不舍,面上看着很平静,仿佛任意只是去度个假,很快就回来。
事实上,傅言归在他们走的第二个周末就去了康养小镇。司机放下他就离开了,他站在院子门口,隔着矮栅栏墙看正在忙活的任意。
任意一抬头,吓一跳:“……你怎么来了?”
“奶奶有东西忘拿了,我来给你们送。”傅言归举了举手里的一个袋子,说得像是串门那样轻松,四个小时的奔波跟只走了四分钟一样。
任意和奶奶住进来不到一周,很多东西规整起来要费时间,任意每天都挺忙的,感觉日子过得飞快。傅言归这一来,让他瞬间有点恍惚,好像自己完全没离开。
任意一只手举着满是泥的铲子,走到门口,将里面的木栓打开。傅言归信步走进来,将袋子往旁边椅子上一放,接过任意手里的铲子,说:“我来弄吧。”
他往前走两步,又回来,将外套脱下来,一起放到椅子上。然后把袖子挽到手肘,露出线条紧绷的小臂肌肉,又看了看呆在当场的任意,抬手将他头发上的一片枯叶拿下来,这才不紧不慢走到花树旁。
一套动作下来自然娴熟,完全不把自己当外人。
奶奶听到动静走出来,看到傅言归便喊他:“小言,你怎么来了?”
傅言归停下手里动作,冲着奶奶扬声说:“有东西落在家里了,我周末没事,给您带过来。”
“是什么?”奶奶想不起来有什么要紧东西没带。
“勺子。”傅言归大言不惭地说。
任意:“……”
奶奶打开袋子看,确实是她在得月台用过的勺子,银质把手,上面雕刻着吉祥如意纹。是很珍惜,但还不至于珍惜到驱车四小时送过来。
“你跑一趟多累。”奶奶有些于心不忍。
“没事,怕您用不惯别的。”
“那别干活了,歇歇吧,晚上就住下,明天再走…”
“好。”
任意:“……”
傅言归把自己安排得明明白白,任意也不好说什么。不过他很知情知趣,住到第二天就准时离开了,没再找别的借口留下。任意猜测,可能是因为军部太忙,他不具备再住一天的条件。
任意挺担心他每周都来的,不过还好,之后的几周傅言归都没来,但每周五都会通电话。他也不直接给任意打,就跟奶奶视频,说自己这周有什么事走不开,过两天来看奶奶之类的话。
但只要周末没事,傅言归就雷打不动过来。刚开始还找理由,后来就什么理由也不找,来了就进屋,和奶奶聊天。奶奶挺高兴的,给他讲小镇上的生活,自己又认识了哪个老姐妹,对方的儿子竟然是总统。
奶奶还处在震惊中,任意已经见怪不怪了。他住进来就发现,在这座小镇外围深山里驻扎着一支部队。任意猜出来这应该是执行某种任务的特种部队,编号很神秘。有一次他想去山里转一转,被一个军人拦下来,问清要去哪里之后,便陪着他一起上山散步。
任意问他什么也不说,只说山上可能会有野兽,陪着会安全一些。任意猜测小镇上住的每个人,那支军队都了如指掌,因为那军人在山路上曾喊他任先生。而那支部队的任务就是保护小镇上的人。
所以任意听到总统他妈住在这里一点也不惊讶。
有一次半夜任意听到门外有动静,起来看,竟是傅言坐在院门外。他倚着矮墙,大衣拿在手里,闭着眼,不知道睡着没。任意被吓一跳,赶紧上前看他。一走近,一股浓重的酒气扑面而来。
“这是喝了多少啊。”任意看一眼手表,凌晨一点。
任意喊他的名字也不应,上前拉了几把纹丝不动,应该是醉得太厉害了。远处暗影里停着一辆车,司机见状跑下来,一个劲儿给任意道歉。
“主席参加完一场应酬,九点散的场,本来要回得月台的,可他非要来这里。”司机一脸崩溃,“我实在拗不过他,只好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