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意在第三天的午后醒来,他睁开眼便陷入长时间的混沌。傅言归坐在床边,眼睛一眨不眨盯着他,见他醒了,像捧着什么易碎品一样轻轻摸他的脸和头发。
“难受怎么不和我说?”房间里很安静,傅言归说话很轻,任意看见他的嘴在动,但还是不太能理解他话里的意思。
傅言归又连说了几句:“这里的医生我信不过,齐颜说你以后要好好休养,不过不是大问题,你不用担心。等你好一点,我带你回去治疗。”
他说完靠近了一点,任意看见他的脸在自己眼前放大,表情是任意从未见过的小心翼翼。“以前疼过几次?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我让你留在第四区,不是让你受苦的,难受为什么不告诉我?”
任意刚醒,脑子里嗡嗡的,精力还不能集中,只看见一张脸怼在自己跟前。他有点难受,仍然很恶心,循着本能将手抬起来,将傅言归的脸往外推了推,头一歪,吐了。
他两天没吃东西,全靠营养针,吐也吐不出什么来,但还是弄了傅言归一身。
吐出来之后任意清醒了点,伸手要去擦傅言归身上的污渍。他努力抬着手,却不得法,一动就喘得厉害。
傅言归是有点洁癖的,平常容不得周边环境有一点灰尘,但他似乎毫不在意,也不管自己身上脏不脏,立刻就托住任意的肩膀,圈住他手臂,让他好好躺着别动。
等任意安静下来,傅言归才把衣服换了,按了铃,让佣人进来收拾。然后去卫生间热了一块毛巾,给任意擦脸和手。
擦完了,一抬眼,任意微微歪着头,在流眼泪。
任意头发长了很多,散落在白色枕套上,发尾自然弯曲,一张白到透明的脸,脸颊带了点病态的红。被眼泪一打,四周空气都湿漉漉的。
傅言归手里拿着毛巾,垂首坐在床边,无力感像海啸,将他瞬间扑杀。
过了好久,任意终于不再流泪了,傅言归才抬起头。他眼眶很红,看起来不比任意好多少,说话还是轻声细语的。
“还有哪里难受?”
任意很慢地摇头,嗓子因为长时间不说话有点哑:“没事了。”
然后又说“谢谢”。
他看起来已经完全恢复意识,同时跟着恢复的还有理智,表情和语气也都很客气,仿佛跟刚才那个情绪外泄流眼泪的任意是两个人。
傅言归简直拿他没办法,但眼下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傅言归拿了温水让他漱口,几分钟后厨房送了粥上来。傅言归一勺一勺喂他吃了半碗,没敢让他多吃。
任意对傅言归这样不假手他人的照顾有些尴尬,便没话找话,问傅言归怎么来了。
傅言归把情况挑拣着说了说,病情也没瞒着。任意听完了依然不声不响的,似乎与自己无关。
“等你能下床了,我带你回去治疗。”傅言归说完,觉得不妥,又象征性问了一句,“行吗?”
第60章 余生要做的事
任意注意到傅言归穿着一件黑色毛衣,一条藏青色工装裤,顺着裤腿往下看,脚上是一双奇奇怪怪的白色拖鞋。是他平时不会有的装扮。
“是成坤的。”傅言解释道,“我来得急,睡衣没换。”
他说得坦然,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任意也就不知道,其实他刚到的时候挺狼狈,表面那些镇定功夫全不要了,身上是睡衣,脚上只穿着一只拖鞋。成坤看到他下飞机时很震惊,立刻拿了一套自己的干净衣物给傅言归。
他下了飞机就进了任意房间,直到任意醒来,他没出过房门一步。除了见过一次华严,没人知道傅言归来了。
华严做事稳妥,立刻就将华光会的例会停了,拜访一概取消,对外只宣称任意有点感冒,要在家里休养两天。
傅言归原本当时就想把任意带上直升机回新联盟国,没人敢拦,最后还是齐颜多说了一句,这个病是长期将养的过程,就算现在回去也没什么用,且路途奔波,还不如留下,等任意醒来问问他的意见。
傅言归在使用强硬手段和换个方法对待任意的选择中犹豫很久,最终选了后者——他们的感情再经不起一丝磋磨,如果想要挽回,如果有人必须妥协,只能是傅言归。
他问任意能不能回去治疗,任意轻轻闭上眼,不肯说话,嘴角微微撇着,是拒绝和不悦的微表情。
“求你了,”傅言归实在没办法了,轻不得重不得,只能把姿态放得很低,“小意,只要你肯治疗,想做什么想要什么都可以。”
“我想做第四区总长。”
“……好。”傅言归一咬牙,“我尽快把时间提前,但大选和评议的流程得走完。”
“没让你违规。”任意两只手搁在被子外面,微微蜷着,手腕细瘦苍白,连着同样不见血色的手指。
“嗯,不违规。”傅言归保证道。
傅言归上任后表面功夫做得很足。他原本在众人眼中的形象不算太正面,至少比陆未晞差一些,到现在不少攻讦他的人仍在拿他的出身说事——傅家流放在外的旁支,第四区来的帮派头子。
任意从新闻或者小报上,看到过不少关于傅言归的负面言论。就连傅言归上任后大力推进的omega权益法,也被有心人说是形象工程。
“你不用担心,就算有程序之外的,也不怕别人说。”傅言归安慰任意,“无论在哪个位置,被攻讦都很正常,大方向不错就行。总不能因为怕惹非议,就什么事也不干了。”
任意挪了挪身子,想说没担心你,但没说出口。
傅言归立刻俯下身去,两只手从他腋下穿过,将他往枕头上方提了提:“躺太久不舒服,要坐一会儿吗?”
见任意点头,傅言归才托着他的肩,将他慢慢扶起来。
两人离得近,呼吸可闻。任意靠在床头,半长的头发柔顺垂下来,落在肩上。
“我知道你想把第四区还给我,可我没那么想要它。”傅言归很慢地说,“这些东西,不是我要追求的。地位、名声、财富,我很早就看开了,想要拿到手,不过是因为无事可做,是因为不快乐。”
任意听见自己心跳声,伴随着傅言归缓慢低沉的剖白,一起一伏。
“那时候,我想带你一起离开这里,回到新联盟国去,总得给你一个安定的环境。所以拼了命想拿到第四区,想拿到傅家,想拿到很多东西。”
傅言归很轻地叹气,看着自己放在被子上的右手,和任意的手只有几掌之隔,但他始终克制着,没有握上去。
“那天我在海上抱着木头漂了很久,好几次都想松开手算了,回去做什么呢,已经无事可做。”
听到这句话,任意眼眶倏地红了。
傅言归兀自说着,他从未对别人说过这些话,原本也不打算说出来让任意难过,可是这些事压在心里太久,又太痛,久到他自己被沉疴蒙蔽双眼,做了太多无法原谅的事。
“可是想着,不能就这么死了。”傅言归眼前闪过很多张脸,最多的还是任意,“想着要给小五报仇,想着问问你,到底为什么。”
“后来你来找我……”他有点说不下去,喉咙里像是含了一块热碳,每句话都很费劲,“没别的,就想着报复。可是看你逆来顺受,心里又很疼。怎么都不得劲,怎么都走不出来。”
“我前段时间去见陆未晞,他说我们都没赢,都丢了自己最重要的,他说的对。我能和很多人和解,小五,华舒光,你,甚至陆未晞,但我没法和自己和解,没法原谅自己……”
“我追求的结果,从来都是你。如果没有你,便真的无事可做了。”
“你想要什么,我都会给你,总不能让你再难过。”傅言归看着任意,原来把这些隐秘和脆弱说出来,也没什么难的。
“我要你好好活着,好好在我身边。你现在不想,我不逼你,你可以过你想过的日子,去哪里,做什么,都由你。等你哪天走不动了,累了,想回来,我在家里等你。”
“无论如何,我都不会改变心意。”傅言归说,“这就是我余生要做的事。”
“或者说,我之后做的所有事,都是为了这个结果。”
傅言归抬起手,将任意一缕发丝掖到耳后,长久地看着他。
“齐颜跟我说,总得有人要妥协,总得有人要站在后面。不要有压力,不用想,不想说话就不说。我把自己的想法和计划告诉你,不是要你回应的。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我都在。”
“你……没有必要。”任意听他说了很久,终于开口。
傅言归姿态放得很低,像当初任意那样,也低到了尘埃里,只为换回爱人的青睐。
“我让齐颜过来,她给你做了一个初步疗程,有些注意事项你要自己有数。”傅言归打断他,岔开话题,不想再从任意嘴里听到那些拒绝和否定的话。
之后几天,傅言归没再说这样的话,他很平常地对待任意,态度自然,不会让人觉得压迫和紧张,也不会让人不自在。
齐颜第一次给任意用药的时候,傅言归一直守在旁边。剂量很大,齐颜用了一种特殊的针管,将药直接注射到腺体里。
注射时间很长,任意刚开始还能忍住,最后额上浸了汗,脸色迅速白下去。他一只手抓住床单,死死咬着牙,粗重的呼吸从胸腔里要跳出来一样。
傅言归探身过来握他的手,很用力,眼睛一直盯住针管,看着蓝色药剂缓缓推进那块斑驳的腺体,周围皮肤很快便肿起来。他另一只手去摸任意额头,将它抵在自己胸口。
药剂一点点下去,还有一点蓝色尾巴停在针管底部。这时,一两声呜咽从胸口传来,傅言归意识到任意在哭。
任意有多能忍疼,傅言归是知道的。
“马上好了,马上。”傅言归也跟着疼,心脏疼,腺体疼,全身都疼,忍不住低声吼齐颜,“快点!”
齐颜不为所动,注射的手很稳,越到最后推得越慢。
“不打了,拿走。”傅言归脸上青筋暴起,“你没看见他疼吗!”
齐颜终于拔了针管,递给傅言归两只棉棒,示意他按住任意的腺体。
“言哥,我看你应该清醒一点。”齐颜收拾着用过的医疗垃圾,毫不客气指责傅言归,“因为疼就不治了?你是小孩子吗?小孩子也没你这样的。”
傅言归不理她,专注于任意身上。
“怎么样?还疼不疼?”
任意深呼吸几次,渐渐平静下来,方才腺体疼得受不了,眼泪根本不受控制。
“不疼了。”任意有点尴尬,毕竟只有小孩子打针才哭。
“疼很正常。”齐颜收拾完了,上前检查一遍任意的腺体,“这药刺激神经,算是以毒攻毒的治法。后面只会越来越疼,你有个心理准备。”
任意露出个苍白的笑来:“没事,我能忍。”
只有傅言归僵着脸不说话,任意看他那个样子,只好反过来劝他,说自己没事了,想要喝粥,傅言归这才站起来,好像不愿意面对忍痛的任意,急匆匆地说“我去厨房端上来”,而后便出了房间。
齐颜收拾完,干脆一屁股坐进沙发里。这几天她也跟着睡不好,任意的情况很复杂,她要一点点做测验,作比对,丝毫不敢大意。
要是光任意还好说,关键傅言归在,老是对她提一些很外行的无理要求,比如能不能不打针换成吃药,或者打针前能不能先打麻醉之类的。
何迟现在倒是不躲她了,在别人家里,躲也没处躲。傅言归提这些很不靠谱的要求,他也在后面殷殷看着,齐颜就火了。
“这些温和的方法也可以,但治疗效果一般,用了可能会短命哦。”
把傅言归怼得一句话说不出来。
齐颜的气没撒出来,然后又阴阳怪气说何迟:“别人的omega生病,你要是也很着急,就把自己腺体也抠了,感同身受一下。说不定抠完变成beta,就不用纠结和什么omega在一起的事了,学形兰找个alpha,喔——噢——从此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说完一扭头,哒哒哒走了,高跟鞋踩得震天响。
等人走远了,傅言归冲着同样脸色难看的何迟扔下一句:“你能不能行!”
--------------------
傅言归:我搞不定老婆,下属也搞不定。
何迟:齐颜你给我等着
周末加更
第61章 都在思念任意
“你赶紧让他回去,节后公务太多,他推得一干二净,梁都给我打电话说得耳朵要出茧子了。还有何迟,哪来的回哪去,看见他们就烦。”齐颜还在气头上,边说话边翻白眼。
任意赶紧应承下来。他也不想看到傅言归,从他醒来,傅言归视线就没离开过他。那里面情绪太复杂,让任意招架不住。
“那……何迟呢,你们有没有说清楚?”任意观察着齐颜脸色,小声问。
“呵——”齐颜冷笑,“我们又没什么关系,老娘又不是没人要。”
“行啊。”任意视线越过齐颜,往微开的门缝处扫了一眼,“我觉得傅淮可以,没什么坏心眼,又是傅家人,将来你们结了婚,他肯定听你话。”
齐颜无所谓地说:“行啊,这人长得还不错,不比言哥丑。”
任意:“……”
“你一直在这里陪着我,挺无聊的,不然邀请他来第四区玩吧,你们多接触接触,看看是不是个合适的结婚对象。”任意提议道。
“好,都听你的。”齐颜懒洋洋的,顺着任意视线也往门外瞥了一眼,嘴角勾了勾,“我明天就给他打电话。”
任意在晚饭时和傅言归商量,让他回新联盟国去。他来了已经超过一周,军部很多工作涉密,没法用网络办公,连续两次例会他都没出席,梁都要急死了。况且,任意“感冒”了这么久,也该在华光会露面了。
傅言归沉吟许久,最终同意了,然后当着齐颜跟何迟的面,叮嘱了很多细节。他看起来还是很不放心,但任意恹恹的,吃得也少,他便压下好多话,开始专注于让任意多吃一口。
他们定在第二天一早走。晚饭后傅言归便开始收拾东西,他来就没拿什么,临走了去任意房间,跟他要个行李箱。
任意只好拿了自己一个二十寸行李箱出来。傅言归看着箱子,站着不动,任意有些疑惑,问他:“需要我帮你收拾吗?”
“身体还可以吗?”傅言归不答反问。
“……收拾东西又不费力气。”
“好,那一起吧。”傅言归说完,拉着箱子往外走,任意只好跟上。
任意没醒之前,傅言归就睡在他卧室的沙发上,没人敢赶他。醒了之后,傅言归就去隔壁客房睡了。两人一前一后到了客房,傅言归将箱子打开放在地上,不紧不慢地开始收拾。
他既让任意跟进来,又不让他动手,只让他坐在沙发上看着。
任意看他收拾了一会儿,自己实在没事可做,便说:“我先回去了。”
傅言归立刻说“等等”,然后去柜子里拿出睡衣,递给任意,很认真地说:“小意,麻烦你帮我叠一下,放箱子里吧。”
任意:“……”
傅言归有两套换洗衣物,都是成坤的,日用品也是成坤买来的,睡衣却是自己的。任意将那一套深灰色睡衣几下叠好,整整齐齐码进箱子里,然后继续坐着看傅言归进进出出。
傅言归把成坤拿给他的日用品全部打了包,连毛巾都带着了,还一定要折成某种角度,才能放到箱子里。
任意怀疑他在消磨时间,但苦于没证据,只好干坐着,还要时不时应付傅言归的问话。
闲聊一样,傅言归说的话题很轻松。包括奶奶最近的身体状况,齐颜和何迟是怎么较上劲的,家里的一猫一狗已经成了朋友等等。
“傅言言胖了,”傅言归将牙刷和牙膏用密封袋包起来,又抽了纸巾细细擦封口处的水渍,“只肯吃进口小鱼干,也调皮,之前把齐颜的包挠坏了,还有窗帘。”
任意顿时觉得手心发痒,想撸猫,耳边也响起傅言言骄矜的喵叫声。
傅言归见他听得专注,立刻又说:“我把猫窝搬到客厅了,它喜欢晒太阳,有时候也跑到三楼,去你房间挠门。”顿了顿,他说,“可能是想你了。”
“维克多也想你,每天都问我你去了哪里,什么时候回来。”傅言归说。
任意便有些无语,要说傅言言想他可以理解,维克多一个AI,怎么可能想他。
傅言归不赞同任意的说法:“你说过他是你的朋友,现在又质疑你的朋友,维克多知道了会伤心的。”随后他又拿出十分严谨的理论来,试图让任意相信AI真的会思念。不只维克多,那栋房子里所有的物体,活的死的,有意识的没意识的,都在思念任意。
当然,最思念的任意的,还是傅言归。
任意移开眼,不看他,也不接话,过了一会儿问:“收拾好了吗?我回去了。”
“还有东西,落在你房间了。”傅言归想了想,说。
于是两人又回任意房间。傅言归进门就开始四处走动,最后在柜子一角找到一条手帕。那手帕在这栋房子里随处可见,白色的,棉麻材质,一般当做小手巾用。
任意眼角跳了跳,问他:“这是你的?”
“嗯。”傅言归自如地点点头,将手帕叠好,放进裤子口袋。
这是任意刚醒来时吐过之后,傅言归给他擦嘴的手帕,后来任意发现傅言归将它洗了,自己用过几回。傅言归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仿佛在说这东西既然我用过了就是我的。
“还有吗?”任意又问。他可不想傅言归走了之后又回来,说还有东西没拿。
傅言归视线扫了一圈,最后落在床头那只红兔子身上——那是奶奶给任意的新年礼物——任意赶紧说,“那是我的。”
傅言归就笑了,他走近一步,抬头揉揉任意头发,像哄小孩一样:“当然是你的,不抢你东西。”
任意没来得及躲,傅言归就把手拿开了,同时后退半步,神态轻松地说:“好了,都收拾完了,你早点睡。”
第二天一早,傅言归乘飞机离开。任意和他在停机坪告别,傅言归看起来神色如常,仿佛只是要出趟差,然后很快回来。
他上飞机前照例叮嘱一通,又交代给成坤几件事,基本都是围绕着任意吃喝拉撒展开的。
任意听不下去,左右看了看,岔开话题:“何迟呢?”
不但没见着何迟,今早上连齐颜都没见着。
傅言归神色不变,看了看腕表,说:“快到了。”
果然,一分钟不到,就看到另一辆摆渡车驶来,何迟从车上匆匆跳下来,几步跑到傅言归身边。傅言归看着他,给了个问询的眼色,何迟回看他,露出个微不可查的笑来。
两人的交流在转瞬之间,没人发现。
傅言归心情貌似好了些,他微微弯下腰,自上而下凝视着任意,轻声说:“走了。”
他没做多余的动作,也没说过分的话,但最后凑近的这个举动和他看人的柔和宠溺,还是让人觉得暧昧了。任意往后仰了仰身子,但傅言归浑然不觉,转身往旋梯走去。
任意在书房处理了几项华光会的事务,便回卧室休息。
从今天早上开始,他总觉得哪里不对,但又说不上来。直到他躺在床上准备小睡一会儿,才发现问题出在哪里——床头上的红兔子不见了。
他登时清醒了,在房间里找了半天没找到,坐在床上发了会儿愣,心想昨晚还抱着兔子睡的,怎么今天就不见了呢。百思不得其解,他决定找齐颜问问。
齐颜开门见是任意,懒懒打声招呼,转头便往回走。
“你见我兔子了吗?昨天——”任意跟进来,一句话没问完,突然停了话头,嘴巴微微张大了,站在原地目瞪口呆。
齐颜披了一件真丝长袍睡衣,松松垮垮挂在身上,腰间一根丝带随手一系,随着她的动作起伏,露出雪白的脖颈,连着精致锁骨。她偏偏刚睡醒,一脸娇憨和懒散,全身骨头都像是软的,走一步,便露一点不自知的媚来。
虽然都是Omega,但毕竟男女有别,任意有点脸红,撇开眼不敢看她。
齐颜窝进沙发里,手里玩着微卷的发梢,睨一眼任意,长臂一伸,从旁边扯了一块披肩过来,将自己裹了裹。
“……那个,我的兔子……”任意磕磕绊绊地问。
“不知道,没见。”齐颜笑嘻嘻地说。
任意有点疑惑都看了看齐颜,总觉得她和平常不太一样。
“走近点看。”齐颜冲他抬抬下巴。
任意听话地走近一些,等看仔细了,突然明白过来,登时一脸震惊——齐颜脖子上有一些不太明显的吻痕,锁骨上也有,她脸上的笑容也很有深意。
任意不是未经人事,知道这些痕迹意味着什么,他睁大了眼,脑子跟不上嘴地问了一句:“你……你……昨晚?”
“嗯。”齐颜摆了个风情万种的姿势,慢条斯理地说:“我昨晚把何迟睡了。”
齐颜昨晚说的那几句话把何迟刺激到了,再加上第二天要离开,他应该真的是怕齐颜约了傅淮过来。面对齐颜,他是自卑了些,这么多年的爱慕压在心里,早已在不知不觉中无限叠加,稍有风吹草动便溃不成军。
晚上十二点,何迟一咬牙,就敲了齐颜的门。
他原本想和齐颜说清楚,不曾想齐颜一开门就把他拽进去。他还没反应过来,一具香软的身体便钻进他怀里,那是让他思之如狂的人。
“怎么,舍得来了?”齐颜恨恨地说,“既然来了,就只能说我爱听的话,否则就滚回新联盟国去。”
于是何迟什么也没说,直接吻了下去。
任意听完,已经被这俩人的速度震得表情呆滞,过了一会儿,只好说了一句“祝贺”。
“准备随份子吧。”齐颜大言不惭。
别看齐颜嘴上说得轻飘飘,一副大灰狼吃掉小白兔的样子,其实也就在任意面前装装样子。任意刚离开,她就艰难地从沙发上挪下来,扶着腰慢腾腾重新躺回床上去。
心里恨恨地骂,alpha果然都不是好东西,头次开荤一晚上折腾三四次,傅言归都要上飞机了,何迟竟然给上司发消息,说还有事没办完,要晚到十分钟。
第62章 行程单
春节刚过,新联盟国就召开了各独立区高峰会议。这是各区领导人和平会晤的一项盛会,和新联盟国有建交的三十多个国家和地区最高领导人到场,规格高,涉及面广,政治意义重大。
今年这场峰会召开的消息一经公布,就引起坊间热谈。原因有两个,一是时间比往年提前两个月,二是新联盟国向从未建交的第四区发出邀请函。
时间提前虽是打破惯例,但因总统出访等原因算是有合理理由,而向第四区发邀请函则让不少人大跌眼镜——因为邀请的对象是第四区华光会的新任会长。
似乎在突然之间,关于华光会新任会长的传言便甚嚣尘上:是华舒光的遗孀,据说两人很恩爱,华舒光在新婚当晚惨遭下属杀害又为这段婚姻增加了悬疑色彩;为人很低调,接任华光会之后只用了三个月便完全稳定住局面;虽然第四区总长位置空缺,但呼声会高的接任者还是他。
华舒光死后,第四区总长的位置成为各帮派争夺的对象,但随着峰会的邀请函发到任意手上,观望者便都有了笃定的猜测。
——新联盟国抛出的橄榄枝是青睐着任意的,那么第四区总长的位置大概率要继续落到华光会手里。
二月中旬,任意启程前往新联盟国。他带的人不多,乘专机前往,落地后入住新联盟国首都专门接待外宾的酒店,并根据工作需要制定了系列行程。
入住后,会务组便送来他的行程单。任意看着上面密密麻麻的字,有些头疼。峰会举行时间为五天,这五天是最忙的,时间精确到以半小时为一个节点。峰会结束后,还有其他参观时间和自由行程。但这个时间段就写得很模糊,什么实地考察某个庄园,参观新农业生产基地,走访AI智能研究中心之类的。
任意注意到,峰会结束后的住宿地点不是酒店,而是他再熟悉不过的那个地方:得月台。
他让华严去问会务组,华严带来的答案听起来合情合理:峰会之后的活动相对自由,留下来没走的各区代表将由总统府高层邀请暂住,一来联络感情,二来共促发展。任意作为第四区未来总长,安排到曾在第四区生活过的傅主席家里,再合适不过。
任意打给傅言归,似乎知道对方要问什么,傅言归只用一句“不想来看看奶奶吗”就让任意把要说的话咽下去。
之后的五天虽然忙碌,但任意相对轻松。第四区不算大区,任意在众多领导人里算不上重要角色,所以峰会中各个阶段他都不是主角,只是作为第四区代表,他别漏场就行。
他也在各个场合见到傅言归,对方一身正装,言谈有度,并未和他私聊或者特殊关照,至少表面上十分公事公办。如果没有那张行程单,任意都觉得自己自作多情了。
不过这样更好,关系简单,他也自在。
最后一天有一场酒会,氛围相对宽松,带了点私人性质,不少代表带了家眷出席。任意独身一人赴宴,一个人坐在角落里喝酒。
他原本以为谁也不认识,今晚肯定又是个轻松的应酬局。却不想周千乘远远看见他,就往他这边走来。任意立刻左右看了看,这角落里只有他自己,没旁人。周千乘摆明是冲他来的。
其实峰会第一天他就看到周千乘了,他在第九区的经历实在不美好,便有意躲着人走。周千乘看出来了,只隔着人群远远和他点头示意,并未搭话。
不知道今天为什么一反常态。
任意站起来,迎向向他走来的周千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