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关山—— by封藏
封藏  发于:2023年12月0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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眨眼间,鲜血朝着四周喷溅,一颗滚烫的头颅应声落地,曹晋的无头之身停顿半晌,猛地向前坠落,雪白的拂尘被血色瞬间染红。
寝殿安静须臾后,宫女们的尖叫声响彻整座皇宫。
赵或闻讯赶到宫门时,迎面看见赵抑从宫里疾步走出。
两人对视的瞬间,脚下行走的速度渐缓,直到行至跟前,赵或不再行礼,视线肆无忌惮打量赵抑,发现他的衣袍上沾染了鲜血。
两人之间弥漫着无声硝烟,令路过之人纷纷加快脚步离开。
赵抑端着一副淡定从容的模样,朝赵或说道:“看来宫中的消息传得挺快。”
赵或扶着腰间的吞山啸,警告道:“把人放了。”
然而赵抑却装聋作哑,不明所以说:“谁人?”
赵或目不斜视盯着他,“何必装模作样?若不把人交出来,你我大不了同归于尽,你想要的天下,可以拱手交给老四坐。”
赵抑嘴角的笑渐渐趋平,眼底仍旧一片波澜不惊,沉吟半晌后道:“赵惊临,你想试试吗?”
赵或蹙眉,“试什么?”
“同归于尽。”赵抑笑了声,转头朝宫外的方向看去,“我无所谓,但你大可试试,看看你我谁能活到最后。”
一夜之间,朝野上下震惊,朝廷众人皆知谢文邺取了曹晋首级,除了皇帝无人知晓为何。
而谢文邺所行此举,是为了给赵渊民一个回答。
谁人从中作祟,一目了然。
谢文邺不能杀赵抑,他深知谢家如今的处境,胞妹如今又贵为六宫之主,儿子远在他乡被迫苟活。
他唯一能做的,便是让赵渊民对赵抑生疑。
谢文邺比任何人都了解这位皇帝,他们早已不再是年少知己,而是一心为了独善其身的君臣。
此后数日,谢文邺以抱病之由闭门谢客。
而曹晋被杀的当晚,赵抑回到府里后,率先命杨礼把消息递给柳信等人,命他们切莫轻举妄动。
当时的沈凭,从姜挽处得知过去种种未解之谜。
但他想不清楚一事,为何前朝余孽对赵抑死心塌地?
即使他对姜挽百般试探,姜挽始终缄口不语,不曾透露半分,令人可疑。
在他们来回拉扯间,赵抑突然推门而入。
沈凭当时坐在地上,率先看到赵抑衣袍上沾染的血迹,等到赵抑蹲在自己面前时,他愈发忐忑不安。
谁的血?
姜挽见状想离开,却听见赵抑开口说道:“去哪?”
那厢的姜挽错愕了下,放轻声回道:“王爷......不是和他单独聊吗?”
赵抑并未转身,目光虽看着沈凭,但话是说给姜挽听的。
他掐起沈凭的脸颊,瞥见那浮肿未消的痕迹,说道:“你这么想他死,舍得让本王与他共处一室吗?”
姜挽闻言神色呆滞,之后慢慢垂下头,站在门口不动声色守着。
赵抑的指尖用力,将沈凭紧抿的唇齿捏开,若有所思问道:“幸仁,你藏得倒是深啊,沈怀建都死这么久了,本王竟连一点风声都收不到。”
提到父亲,沈凭眼中染上了恨意,“赵抑,此仇不报非君子。”
赵抑冷声道:“没有本王相助,你想如何报仇?”
他把沈凭的脸颊甩掉,反问道:“靠你一个没有吏部尚书的平民吗?还是想靠着被贬职的谢文邺?亦或是,你那位毫无用处的燕王殿下呢?”
沈凭咬牙不去看他,默不作声,将余光落在他的衣袍上。
今夜被劫持之后,他便猜到赵抑要有所动作,眼下看来,他把事情做得远比想象的更狠。
他内心的不安,因这片血迹而被放大。
若真如赵抑所言,恐怕惊临现在的处境并不好。
赵抑见他不语,察觉到他的视线,便顺着往自己身上看了下。
衣摆处染着曹晋的鲜血。
看样子有人很是在意,如此倒能以假乱真,把眼前人掌控在手。
赵抑把衣摆挡住,挑起他的下颚,眼中带笑哄道:“看来你对燕王,当真是痴心一片啊。”
他的这句话,让门口站着的姜挽一愣,抬头朝着他们的方向看去。
心中莫名升起一阵快意。
这是沈凭嘲讽自己的话,如今却落回了他的身上。
而为自己出这口气的,竟是自己最爱之人。
沈凭漠然看他,“你把他怎么了?”
赵抑虽有些不悦,但见到他会说话了,倒也多了两分耐心陪他玩,“他想和本王同归于尽,你那么爱他,怎不知他的性子如何。”
沈凭当然清楚惊临的脾性,一旦说出绝情的话,必然是做好了要玉石俱焚的准备。
可赵抑心狠手辣,又诡计多端,沈凭担心惊临因自己落入圈套。
谢文邺大势已去,赵或又失君心,京中位高权重者,根本不会为燕王府所用。
那这血迹......
沈凭不敢继续想下去,他只觉内心筑起的城墙将塌了。
赵抑欣赏着他的一举一动,竟觉得有趣极了。
他的指腹落在沈凭脸颊,抹过这惦记多年的眉眼,他从前想要的真心仰望,慢慢化作灰烬,被另一种欲望所代替。
如今,他要沈凭撕心裂肺哭给自己看。
赵抑轻声道:“幸仁,别担心,本王很快就送你去见他。”
沈凭啐了口道:“滚!”
赵抑脸色一变,欲下手之际,忽然听见敲门声传来。
守着的姜挽连忙打开门,发现杨礼面色凝重出现在门前,让他们意识有事发生。
当有关孟连峰的消息爆出后,清流派用最不要脸的方式打压赵或。
诬蔑赵或联手孟家,人证物证俱全。
但赵或临危不惧,命世家派以指鹿为马一事,揭穿清流派的野心,让皇帝想起曹晋之死,对清流派开始有所防备。
两派的争端在朝堂愈演愈烈,但世家依旧处于下风。
原因无他,皇帝因沈凭和曹光见的书信,根本不待见赵或,甚至想到脏银在孟家钱库,怀疑赵或监守自盗。
禁军将沈凭的死讯散播,吏部交由孔伐监管,姜挽虽未升官,但已全权接管吏部事务。
尽管姜挽未能服众,但碍于有璟王府和孔伐撑腰,官吏唯有忍气吞声,也为了明哲保身,避免卷入这场纷争里。
彼时,赵或在谢府的书房,正和谢文邺商谈着事情,敲门声打断两人的谈话。
推门而入的是陈写。
他上前行礼后道:“云嫔找上安圆了。”
赵或看了眼谢文邺,随后问道:“何时?”
陈写道:“昨夜之事。”
和亲时隔数月,安圆终于得知雪云当初消失的真相。
昨夜秋风萧萧,安圆带领骁果军巡防,收到许久未曾见到的信号,再三考虑才去见了雪云。
两人身处冷宫附近,四下无人,唯有朦胧月色洒在大地,照得两抹身影窈窕端庄。
安圆的脸色并不好看,她本不愿和雪云再有交集,“一是你弃公主而去,二是你弃沈尚书而去。”
她将理由告知雪云,敞开说出疏离对方的原因。
雪云垂眸向下,脸颊藏在影子中,看不出有何变化,声音不似平日风情万种,用手捂着腹部,带着迟疑道:“我从未弃他们不顾......”
哪知听见安圆的一声轻哼,“随你如何狡辩都无妨,若今夜相见被你出卖,明日我被提上断头台,我也认了。不过且看你今后,是否有脸再见公主就是了。”
“我不会!”雪云陡然抬头看她,急忙否认她的话,“安圆,你可以认为我是贪慕虚荣,可你不能否认我对公主和沈尚书的忠心。”
安圆将她眼中的慌张看遍,把刺刀抱臂在身前,扬了扬下颚道:“你既然这般说了,那你还投奔裴姬娘娘,又是为何呢?”
“我......”雪云哑口无言,后退半步。
安圆见状嘲讽一笑,“云嫔娘娘,今夜微臣恕不奉陪了。”
说罢告辞离开。
“安圆,那日舞宴,我是被人追杀才错过的!”雪云朝着她的背影喊道。
闻言,安圆蓦然顿足,随后转身朝她看去,见她在月下哽咽了起来。
雪云小声续道:“我今夜找你,其中一事,便是得知了沈先生长逝,于心有愧,才想打听宫外的消息,看看能否相助你们。但投奔裴姬的确是迫不得已,在深宫即便享有恩宠,可没有家世,终究寸步难行。如今谢家大势已去,我哪怕不为自己,也要为了肚子里的孩子谋活路。”
安圆乍然,视线慢慢下移,落在她平坦的腹部,不可思议道:“......你怀有子嗣了?”
只见雪云颔首说:“当初沈先生来寻我,告知有人要杀我,询问我是否要随他出宫逃命。当时我内心害怕,可更不愿去面对从前的日子,便决定留在宫中。还未成为嫔妃前,沈先生寻过我两次,知我安然无恙便离开了,之后我成了嫔妃,他就不再出现,谁知竟是......”
安圆道:“那你可知,沈怀建死于谁人之手?”
其实这一点不用推敲,也知晓死于党争之中,除了赵抑别无旁人。
雪云抽噎说:“还请你转告沈尚书节哀。”
“沈幸仁失踪了。”安圆干脆回道。
雪云顿时花容失色,上前两步问道:“难道也是璟......”
安圆抬起手打断她的话,点头承认了此事,“你身处后宫,不知如今朝中局势微妙,世家和沈家都被怀疑与前朝余党勾结,这天下恐不太平,你好自为之。”
话落,她的手腕被雪云猛然抓住,雪云面色苍白说道:“安圆,那你能不能救救我和孩子,求求你了!”
安圆皱眉睨着她,并未给她回答。
而雪云却变得异常恐惧,握着安圆臂弯的手用力收紧,神色慌张说道:“安、安圆,不瞒你说,我、我前两日见了陛下,恐怕他......”
安圆连忙伸手捂住她的嘴,示意谨言慎行。
从雪云的状态来看,想必是发现事关皇帝性命的异样,可即便如此,也不可声张。
若是皇帝殡天,后宫的嫔妃恐性命难保。
安圆见她如此,不敢松开她,生怕她一时情急断送了脑袋,只压低声问道:“我且问你一事,陛下如今可还召见过皇子?”
雪云摇头,含糊不清唔了下。
安圆又问:“燕王这几日觐见陛下无果,是谁传达的命令?”
说着她把掌心伸出来,示意雪云在上方写字。
直到雪云写出“裴”字,安圆瞬间恍然大悟,明白大事不妙。
她将雪云松开,迅速转身朝宫外而去,但走出几步后突然停下,回首说道:“每日酉时到西边宫门闲散,若有意外,我会出现带你离开。”
事到如今,赵或清楚时机将到,遂向谢文邺看去。
“有关世家派的官吏,幸仁在出事前便一一安排妥当,如今魏都有陈大人他们已足够,明日还请舅舅入宫,带着孟连峰的供词面圣,届时我会押着孟连峰跟随前往,无论发生何事,还请舅舅以性命为重。”赵或肃然交代一切。
谢文邺欣然点了点头。
赵或转而又提醒道:“另外,免死金牌务必贴身佩戴,倘若此次横生意外,舅舅千万不可放松警惕,我定会派人护......”
“惊临。”谢文邺突然打断道。
他看着赵或时,眼中倍感欣慰,目光带着怅然,话语间尽是难掩的心满意足,“无论发生何事,你和沈幸仁都要活下去,切记尺有所短,寸有所长,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如今虽无万分把握,但璟王与前朝人勾结一事毋庸置疑。清流派被他们蒙蔽了双眼,可真相终究会大白于天下,倘若来日他们知晓,今日所作所为是光复前朝,那时候的你们,必将势不可挡。”
他认真看着赵或续道:“所以,大事当前,绝不可优柔寡断,一旦怀有仁心,那样只会让你瞻前顾后,最终一事无成。”
赵或抿唇少顷,明白他的言外之意,随后起身,和陈写一同朝他深深作揖。
“惊临切记舅舅所言。”他行礼说道。
谢文邺的视线落在他手握的吞山啸,走到他的面前,抬手用力握紧他的手腕,压低声道:“惊临,记住当年谢家赠你此剑所言。”
执三尺宝剑,问鼎天下王。
笙歌婉转,执剑人如痴如醉,万古千秋随四季布景而唱,沉醉在戏台的虚伪梦幻之中。
孰不知,花开花落,草长莺飞。
璟王府的戏台上,只见沈凭手握长剑,在戏曲中挥舞。
台下唯有赵抑一人端坐,双手交叠在腹前,温文尔雅,风度翩翩,如那世间令人遥不可及的高岭之花,却无人知晓深藏其中的卑鄙无耻。
赵抑把沈凭从厢房中放出,派人盯着,闲来无事命沈凭上台舞剑消遣,做了一副礼贤下士,平易近人的模样,实际却在各种威胁,逼迫沈凭供自己玩赏。
他时而命沈凭上台,时而隔着屏风,命沈凭为他和姜挽助兴。
沈凭被迫看尽令人面红耳赤之事,短短数日,他在赵抑的折磨中,如行尸走肉,如断肠之人。
他不断告诉自己,那无名血迹,绝不是赵或的。
他相信赵或还活着,而他会在此,提剑等待时机的出现。
天空逐渐飘起绵绵细雨,深秋的风雨来去匆匆,雨越下越大,豆大的雨点就像断了线的珍珠,不断朝着地面砸下,开起一朵转瞬即逝的雨花,
姜挽撑着伞走到赵抑身边,为他遮风挡雨,低声问道:“王爷,可要先到廊下避雨?”
赵抑目不转睛看着台上淋雨之人,随后缓缓起身道:“让他继续舞。”
“是。”姜挽垂头应声,举着油纸伞,撑着赵抑朝后方走去。
雨滴砸得沈凭的眼帘难以睁开,但他的动作却丝毫不受影响。
剑身平劈风雨,白皙的手腕旋转回环,殷红的流苏滑过掌心,长剑在雨幕中画圆,剑花绽放在暴雨之中,逐渐叫人瞧不起雨中人,唯有一道洒脱的红色身影,和如银蛇的长剑映入眼中。
翩若游龙,潇洒写意。
沈凭沉醉在剑舞之中,阖眼游走在偌大的戏台上,随着一曲毕,他如醉倒般朝着台面坠落,以为会有一双长臂接住自己,却后知后觉自己倒在雨泊里。
当赵抑看见他朝后倒之际,身子前倾,脚下的动作下意识跨出半步,似乎想去接住这抹身影,却又在眨眼间收回了脚。
这一点变化全然落在姜挽的眼底,令他内心生起一股强烈的嫉恨。
沈凭倒在冷雨中,面朝上天,不断急喘着气,享受着如溺亡的快感。
直至良久过后,他才偏头看向握剑的手腕,那处系着惊临的平安扣。
他的心脏一紧,全身如跌入深海。
记起赵或救起每一个溺水的自己。
长廊下,只见一抹身影快步跑过,直到来至赵抑的跟前。
赵抑眼角的余光瞥见来人,偏头看去,朝杨礼问道:“如何了?”
杨礼回道:“禀王爷,马继详从启州和中州调兵入京,明日将抵达魏都。”
作者有话说:
谢谢阅读和支持。

一场秋雨, 沈凭风寒受病,翌日卧床不起。
他在高烧中变得迷糊,分不清自己在喃喃些什么, 朦胧的双眼总能瞧见榻边有身影, 扰得他心烦意乱。
恍惚间, 他在病中听见有人谈论赵或,下意识喊了句“惊临”。
但并未有人出现在身边,唯有脚步声还在耳边响起, 嘈嘈杂杂。
后来他感觉自己被人抱起,搂在怀中, 随后药汤慢慢灌进了嘴里, 很快苦涩为他带来几分清醒。
沈凭抬起手找到对方的掌心, 轻轻捏了下指尖, 停顿须臾,又在眨眼松开。
这个动作让赵抑愣了下, 他试图让沈凭继续这个行为, 但发现对方躲开了。
他无奈叹了声,抱紧怀里人哄道:“幸仁, 把药喝了, 本王便不再碰你。”
沈凭听清楚这句话, 脑海里蓦地闪过一丝念头,待他把嘴边递来的汤药喝下后, 虚弱无力问道:“王爷,你会一直陪着我吗?”
他的声音虽小, 但能让旁边的人都听清楚。
恰逢姜挽站在一侧, 闻言率先怔愣, 眼底揣着紧张, 连握着漆盘的手都收紧,指尖因用力发白。
赵抑稳稳捏着勺子,低声说道:“若你愿意,本王能一直陪着你。”
得到答案后,沈凭乖乖把药喝完。
他所问,不过想让姜挽看明白,真情于赵抑而言毫无价值可言。
而姜挽见状脸色渐沉,紧咬着牙关,站在原地目视着他们。
雨水顺着房檐落下,如珠帘般悬挂眼前。
赵抑从厢房出,姜挽紧随其后将房门关上,一直沉默不语跟随在他身侧。
望着这场瓢泼大雨,赵抑平静问道:“宫中可有消息传来?”
姜挽上前半步说:“今早裴姬娘娘派人前来,说陛下昨夜从昏迷中转醒,但情况似乎不太乐观。”
赵抑沉思少顷,朝着廊下缓步走去,道:“陛下醒来后,若是燕王要去拜见,便无需阻拦了。”
他偏头看了眼沈凭的厢房,续道:“既然陛下对立储之事都动摇,那就在他临死前,好好看一场戏吧。”
自曹晋死后,裴姬便近身伺候皇帝,如今能靠近寝殿者,皆是裴姬宫中之人。
皇后得知赵或不能拜见皇帝,派人调查发现竟是裴姬暗中作祟,连忙带人前去皇帝寝殿。
恰好今日赵渊民转醒,闻言皇后前来,遂允了进殿。
有皇命在,裴姬眼下不敢轻举妄动,见皇后前来,她也很识趣地带人退下,站在殿外候着。
谢望桦和赵渊民地夫妻情份,早在党争中消失殆尽,她和赵渊民的情深意重,皆停留在长公主出生时。
当年赵睦之名,乃是赵渊民所赐,寓意着夫妻和睦,同坐江山。
世人的爱会在柴米油盐中转移,而帝王的爱会争权夺利中消失。
朝堂多年的波诡云谲中,欲念消磨的瞬息万变里,莫说夫妻情份了,帝王看似的宠爱之下都带满算计。
帝王所爱,唯有自己和皇位。
如今病入膏肓,人之将死,时隔多年,赵渊民终于集中注意,学会打量携手多年的正妻。
可谢望桦却不甚在意。
因为她比任何人都盼着赵渊民死去。
她对赵渊民的情,随着时间一并消逝在尘埃中。
若论何处值得史官书写一笔,唯有他们表面的相敬如宾,而这一切,都基于他们的身份罢了。
谢望桦安静端坐榻边,漫不经心听着赵渊民袒露心声。
于皇后而言,此刻皇帝的愧疚显得过于多余,若非能加速他的性命流逝,谢望桦根本毫无耐心陪聊。
待赵渊民反问她的心意时,她只道:“谢家都记挂陛下的龙体。”
闻言,赵渊民眸光蹙动,回想起那位情同兄弟的权臣,往事历历在目,他们对弈半生,用一局棋敲定他们的结局。
以谢文邺认输,了结帝王心中多年的猜忌。
曹晋之死仿佛在昨日,赵渊民依稀记得前朝东宫之景,从百花齐放到尸横遍野,如今旧宫里的一花一草,都是赵氏兄弟互相残杀的鲜血所浇灌。
赵渊民每每梦回东宫,都是数不清的森森白骨将他掩埋,从此梦魇便和谢文邺息息相关。
帝王忌惮权臣的同时,也畏惧这把因自己出鞘的刀,再挥向自己。
可却万万没想到,谢文邺最后一次提刀,竟还是为了自己。
君疑臣忠,臣弃君重。
从前即便自觉有错,帝王也不容许自己向臣民认错。
眼下性命垂危之际,哪怕赵渊民的内心坚如磐石,也难免感慨万千。
他沉默良久后,才慢慢开口说道:“召他入宫吧。”
赵或得知皇帝愿召见谢文邺后,立即去百花街提孟连峰入宫。
此时百花街的暗室中,满头白发,苍老憔悴的老人躺在地上,当房门被打开之际,秋季的狂风暴雨迎面刮了进来。
他看清来人是赵或后,匍匐前行来到对方脚边,苦苦哀求道:“殿下,殿下,只要能保住贱民的老命,贱民什么都愿意说,什么都愿意......”
自两人在越州一见,孟连峰原本想借出卖曹晋等人换取一线生机,不想赵或只想取他的命。
赵或不曾打听半分,而是将他秘密扣押上京,沿途的路上,他年迈的身子骨经不起折腾,不堪重负之下主动把事情告知。
然而,他得到的回答,却是要他面圣指认。
孟连峰一生都在金银珠宝里摸爬滚打,怎会不明白赵或的打算。
倘若命好,他也许能在圣前换得苟且偷生。
若是不好,他又将鹿死谁手?
赵或带他入血雨腥风的漩涡中,让他自生自灭,他怎能不怕?
可即便磕头如捣蒜,赵或仍旧不为所动,而是居高临下俯视着他,冷冷道:“且看你能否换本王心上人一命吧。”
若没有,死不足惜。
赵或将他丢上马车,随着暴雨中一声扬鞭,马车风驰电掣朝着皇宫的方向而去。
璟王府,厢房中。
姜挽为赵抑换上一袭夺目的衣袍,屋内听见脚步声缓缓靠近,最后停在屏风前方。
赵抑问道:“马继祥那厢如何?”
杨礼道:“准备好了,但方才宫门传来消息。”
赵抑穿衣的动作一顿,抬眼看去问道:“出了意外?”
只见杨礼踌躇道:“谢文邺似乎带了证词面圣,禁卫军收了马大人的命令,将人拦在宫门不敢轻易放走,孔相也无能为力,还在僵持着。”
赵抑给了个眼神姜挽,随后走出内间,朝着屋外而去,“燕王府眼下有何动静?”
杨礼紧随其后,回道:“燕王朝着昌盛大街的方向而去,听闻准备押人入宫。”
“押了人?”赵抑脚步停顿了下,偏头看他,声音渐渐拔高,“方才你说,谢文邺带了证词,如今燕王去押人,难道还不知这是要御前问状吗?”
杨礼道:“王爷,方才属下回府时,命人把宫外的消息告知裴姬娘娘了。”
赵抑突然折身,加快脚步朝着沈凭的厢房而去,“燕王是有备而来,你即刻去传马继祥,带大军进城后,传梁齐砚封锁城门,无本王命令,胆敢让燕王活着离开者,提头来见!”
倾盆大雨猛烈敲打着屋檐,冲击着窗棂,雨飞水溅,前路一片迷潆,狂风咆哮,天空像撕裂了巨口,雨水如瀑布狂泻而下。
飞驰的马车突然受到阻拦,惊地骏马朝着天空踩去,马车的帷幕被人掀起,赵或从车厢探出头,看见满身湿透的莫笑。
“殿下!谢大人出事!”莫笑忙把谢文邺的事情告知。
赵或迅速走出马车问道:“人在何处?”
莫笑道:“璟王以谢家勾结前朝余孽,行谋逆之罪下令禁军抓人,陛下不知为何提前得知此事,同意了璟王此举,还要他将人朝宫里押去!”
他说着将攀越牵来,看着赵或探身而出,一个跨步从马车跃到马背上。
赵或勒紧缰绳在手,明白这场鏖战不可避免,策马前说道:“命人把孟连峰送去刑部大牢!立刻把宫里的消息带去给贺见初!”
他欲离开之际,突然问道:“李冠呢?”
莫笑连忙说道:“他发现了大公子的踪迹,但璟王府的杨礼出手阻拦,此刻恐怕在交战中。”
闻言,赵或心头一紧,再也顾不上问话,策马扬鞭朝着皇宫的方向疾驰而去。
此时,皇帝的寝殿中鸦雀无声,前来探视的皇后被罚跪在殿前,背脊直挺端庄严肃,神色凛若冰霜。
数时辰前,她还候在榻边,然而未见通报,殿门突然被人打开,让孔伐毫无阻拦带着急报面圣,将谢文邺之事禀报。
皇帝闻之勃然变色,所谓的愧疚眨眼烟消云散,立刻命皇后其罚跪在地,任由裴姬进来安抚。
殊不知,孔伐此举,正是裴姬提前的通风报信。
裴姬得知皇帝要见谢文邺后,率先把消息递给尚书省的孔伐,当时谢文邺被禁军扣下。
孔伐明白证词有蹊跷,当机立断朝宫内而去,先一步向皇帝上报此事,如此一来,哪怕谢文邺带证据面圣,也能让皇帝怀疑那些是勾结的证物。
皇帝忿然作色间对皇后动了手,此刻殿内无人敢言,唯有狂风骤雨和雷鸣声响彻整座皇城。
天有不测风云。
细碎的脚步声从外头走近,皇帝坐在榻上,面色冷若冰霜,循声朝来人看去时,天子的威慑和怒意令人胆战心惊。
孔伐再度来到圣前行礼道:“陛下,璟王求见。”
听见皇子前来,赵渊民拍案怒道:“他来作甚?!”
孔伐身子一震,垂头回道:“璟王带了罪臣沈凭前来,罪臣沈凭声称,他可指认谢相和燕王。”
“指认?”赵渊民眉头皱起,“他不是死了吗?!”
孔伐道:“沈凭被璟王审讯时,以出卖燕王换取活命,璟王念其改过自新放他一命日后流放。方才禁军来报,谢相今日带着孟连峰嫁祸璟王的证词入宫,孟连峰受燕王之命,欲行诬陷长兄璟王之嫌,有争储之举。”
此言一出,赵渊民眼底闪过一丝杀气。
这句话无疑是触及了天子的底线。
只是未等天子发怒,一旁跪着的皇后突然冷笑了声。
他们循声看去,只见身着凤袍的谢望桦不卑不亢跪着,侧目打量孔伐,幽深的眸色中尽是对他的鄙夷。
“堂堂一朝宰相,竟满嘴无稽之谈,当真令人感到耻笑。”
一国之母的斥责,即便是位高权重者,也得跪下受着谢恩。
天地间风雨交加,电闪雷鸣之际,长空被黑幕遮盖,黑云压城,叫人心生惶恐。
孔伐跪在帝后之间,不敢反驳丝毫,他深知今夜得目的已达到,若在此节骨眼上强词夺理,恐会坏了大事。
直到宫人来传,谢文邺跪在雨幕中觐见,赵渊民倏地从榻上起身,经过谢望桦的身旁时,顿足脚步说道:“孔相,给朕看着皇后,免得失了凤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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