锁定目标后,沈凭把猜测推断给方重德听,只是他想不清楚姜挽能用什么手段操控此事。
只见他眉头紧皱,低声说道:“先前与曹光见共事,我等对他背调时并未发现异样,实在不解他为何会替姜挽卖命。”
两人沉默半晌,方重德望着花园,声音淡道:“且看这批赃银最后会出现在何处。”
如此一来,唯有等钱观仲调查的消息了。
沈凭看了圈四周,好奇问道:“话说今日怎不见画秋?”
方重德笑着摇头说:“听说去钓鱼了,恐怕坠入爱河了吧。”
但实际上的苏尝玉,正被贺宽逮住往百花街藏着,躲避片刻前突然出现的黑衣人。
天色渐暗,他们身处的位置乃一小巷,四周能嗅到水沟的臭味,黑暗中的犄角旮旯虽方便藏身,但却难察觉四周的动静。
苏尝玉在逼仄的空间中缓缓低头,朝着自己的手看去。
此刻他的手正被一只大掌紧紧牵住,掌心的温度将他的脸颊烧红,让他的内心疯狂跳动,他感觉到有一种前所未有的稳定,把他不安的内心抚平,即使在墙底下躲着,都不再害怕被人欺负。
“见初。”苏尝玉很轻地唤了他一声。
话落时,手掌又被收紧了些,面前的背影也后退了些许将人挡住,却不忘侧脸过来扫他一眼。
贺宽虽然没有回答他,但是却把长剑紧握,提高警惕去听身后的声音,在行动上给足了对方安全感。
苏尝玉将额头轻轻抵在他的后背,用两人才能听见的声音说:“有你在真好呀。”
背对着他的贺宽乍然怔愣,背脊悄悄僵住,再一次回头朝苏尝玉看去。
刚才他全神贯注听着四周动静,没有注意到被苏尝玉抵着,此刻发现了,不由紧张了些。
他安抚道:“别怕,等黄昏一过,我就带你回家。”
苏尝玉乖巧道:“好。”
再等等,只要黑夜降临,百花街就是一片死寂,这里虽然偏僻,府兵不一定会搜寻过来,即便不能躲掉,动静足够大的情况下,引来了府兵的注意,也能安全离开。
只不过,他们到时候要面对的,或许不止是杀手了。
漆黑的夜晚,周遭安静阴森,巷口的阴风嚎叫着,时而能听见风吹树叶的沙沙声。
深巷散发臭味的水凼被踩过,几抹身影快速穿梭其中,溅起的污水落在衣摆上。
被追杀的身影刚跑出巷口时,头顶忽然感觉有寒气袭来,那人倏地抬头,挥剑挡下黑衣人的袭击,随后牵着人步步后退,直到四周被人围住,再也没有退路。
为首的黑衣人从中走出,露出的双眼蓄满杀气,语气嘲讽道:“天一黑,臭水沟里的老鼠都出来了啊。”
贺宽冷眼看他,缓缓把苏尝玉拉到侧身,暗中把东西递过去,目视前方的黑衣人道:“是吗?”
黑衣人蹙眉,盯着他的一举一动,还未开口便听见贺宽又道:“今夜我倒要看看,你们这群臭老鼠能躲多久!”
随着话落,苏尝玉把拿到手的东西举起,朝着天空一拉,尖锐的一道鸣声响起,转瞬间天空炸开一朵信号烟花。
黑衣人见状不妙,相觑一眼后打算撤退,但贺宽不给机会他们逃走,而是在他们作鸟兽散的瞬间,立刻拔腿追了上去,一人敌数人的交战就此拉开序幕。
苏尝玉藏在树后,手里还握着旗花的烟筒,面色紧张注视着贺宽的一举一动,心里不断催促着府兵快些到来。
今日他垂钓时,派出盯着虞娘的人回传,百花街有动静,是朝着虞娘所住之处而去,他二话不说便赶了过来,打算以烟花客前来打听一番,不想却遭了埋伏。
他派来的人全死了,传信之人受到要挟,而自己一时大意,没有察觉端倪便跟了过来,谁料突发意外。
当时他只觉情况诡异,没有踏进探子所指的地方,选择掉头逃跑,便是这一跑,埋伏的黑衣人开始对他穷追不舍。
直到他穿梭在巷子中想躲起来时,遇到在百花街分头搜寻的贺宽。
当时两人隔着一堵高墙,是苏尝玉的金算盘滑落在地,才引得墙外的贺宽驻停脚步。
漏了动静后,苏尝玉以为自己必死无疑,结果看见贺宽翻墙出现在面前时,那一刻,他除去红了眼圈,连户籍都想好要迁去贺家了。
可百花街终究是烟花之地,他们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此刻远处刀光剑影,地上倒了两具尸首,而贺宽仍旧未见脱困。
苏尝玉提心吊胆看着他,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时,连忙转头看去,不料一抹寒光从眼前闪过,抵在了他的脖颈处。
“苏当家,别来无恙。”又是黑衣人。
苏尝玉惊恐万分,双眼凝视着面前之人,对方唯有一双眼眸露出。
然而就在对视的片刻间,苏尝玉眼中的惊恐化作诧异,突然说道:“你是姜挽?”
对方闻言瞬间蹙眉,长剑直接贴着苏尝玉的脖颈,刀锋划破皮肤,一抹鲜血渐渐渗出。
见姜挽不回话,苏尝玉更加笃定是他,诧异一闪而过,逐渐被怒气代替。
他直视姜挽的双眸道:“你真的是叛徒?”
“我是叛徒?”姜挽把压着的嗓音放松,在他的话中冷哼了声,“看来你们和沈凭倒是一伙的。”
苏尝玉道:“我与他即便如此,也比你勾结前朝余孽强。”
姜挽扫了眼远处的交战,眼眸带着不屑道:“是吗?那我倒要看看,大魏臭名昭著的卖国贼,是不是真的会有人救。”
说罢,他后撤一步,抬脚朝苏尝玉的腹部踹去,逼得对方从树后走出。
猝不及防的一脚,令苏尝玉踉跄两步不慎被树根绊倒,一个趔趄朝着地上跌去。
“贺大人——”姜挽把嗓音压低,伪装起原来的声色,剑指地上之人,彻底打断远处的交锋。
贺宽取下一名黑衣人后,余光发现树下的动静,手中动作顿停,惊讶望着被挟持的苏尝玉,分神之际,没能躲开身侧袭来的一剑,生生将他的手臂刺伤。
黑衣人把剑拔出,只听见贺宽一声闷哼,眉头皱起,神情一片冷漠,目光如炬看着苏尝玉。
姜挽缓步走到苏尝玉身旁,命令他站起身来。
直到看见苏尝玉听话起身后,姜挽才朝贺宽看去道:“你若再动一下,我就让你提着苏当家的头,去贺同喆面前邀功。”
“把人放了!”贺宽吼道。
姜挽道:“好说,让我们先走,不然我就杀了他。”
但却见贺宽上前一步,姜挽立刻把手中的剑压去,抵在苏尝玉的脖颈,尾音微扬,“嗯?”
望着鲜血顺着银剑滑落至剑锋时,贺宽立即收回脚步,不敢朝前走去。
姜挽眼中闪过一丝满意,随后朝一袭黑衣的柳信递了个眼神,示意他们离开。
然而柳信却十分不满,打算把贺宽除掉再走。
结果被姜挽吼了一声道:“府兵来了!还不快滚!”
说话间,他们听见远处有密密麻麻的脚步声传来,明白姜挽所言不虚,遂看见有几个黑衣人先撤了,徒留为首的柳信依旧不死心。
姜挽忍无可忍,虽然在苏尝玉面前暴露了,但只要贺宽不知情,他就能利用苏尝玉的臭名,将来有的是瞒天过海的办法。
可柳信总能破坏他的计划,无可奈何之下,他只能逼着苏尝玉朝前走去,往贺宽慢慢靠近。
苏尝玉在挟持中往前,他通红的双眼中一直示意贺宽动手,可贺宽却视而不见。
姜挽把脚步放慢,示意蒙面的柳信和自己一起走。
怎料就在他朝苏尝玉背后踹一脚时,柳信竟未听从姜挽的命令一并离开,而是趁此机会朝贺宽出手。
苏尝玉被踢中后朝着贺宽扑去,眼看柳信的刀剑冲着贺宽袭来,他的脑海中徒剩一个念头。
不惜一切也要救贺见初。
千钧一发之际,苏尝玉拨开了背对长剑的贺宽,因柳信是朝着要害下手,苏尝玉心中难免害怕,下意识举起右手抵挡在头上,不料却是用手挡下柳信刺来的这一剑。
剑锋无情刺穿掌心,柳信见失策后又把长剑抽出,毫不犹豫往苏尝玉又补一刀。而这一刀虽被贺宽迅速挡下,但苏尝玉的手臂还是没能躲过被刀锋袭伤,长剑顺着拨开的方向划过苏尝玉的臂膀,温热的鲜血顿时溅在他们的身上。
筋骨断裂的瞬间,苏尝玉的脑袋一片空白,短暂的失神后,他彻底感受到什么叫痛不欲生。
姜挽朝着柳信怒吼道:“走啊!”
贺宽分辨出姜挽的声音了,但却无暇顾及逃跑的两人,伸手去接倒下的苏尝玉。
金算盘从苏尝玉的衣袖中滑落,闷声掉在了他们的脚边,金珠的声响淹没在府兵的脚步声中。
世间再无金珠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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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7章 怀然
百花街被府兵占领, 与此同时,看见信号升空的那一刻,恰好在附近徘徊的京兆府, 也朝着旗花的方向顺道赶了过来。
逃跑的黑影穿梭在昏暗的巷子中, 两抹身影一前一后疾跑着, 拉开的距离彰显两人的武功差距之大。
直到他们摸黑躲进另一条巷子时,只见有零星的烛光出现在前方,黑暗中听见细小的开门声响起, 两人发现后立刻加快脚步跑了进去。
待门被阖上,烛光消失殆尽, 四周看不出任何异样, 一片死寂。
而门内之人, 在摘下面纱那一刻, 争吵声随之而起。
“为何不听命令?!”
“我为何要听你?!”
屋内两人面面相觑,活下来的几名黑衣人皆不敢抬头看去, 即使有人闻声抬眼, 都是快速扫过,却难掩眼底中的怨气。
姜挽指着柳信怒道:“但凡你听命于我, 今夜何须死这么多人!”
柳信见状上前将他指着的手拍掉, 脸上的伤疤因生气变得扭曲, “你少拿这些理由来解释自己怕死!”
他左右看了圈受伤的手足,厉声斥道:“你们难道也觉得他说得对吗?!”
然而无一人回话, 反倒将头压得更低。
这时姜挽找准机会说道:“百花街如今被设禁障,京中无人再敢前来, 从前你们在此布下的天罗地网, 窃取朝廷官员的秘密就罢了, 魏都当下这种状况, 你们居然还敢异想天开,当作是从前那般肆无忌惮,对着朝廷命官围剿,我看你们都不要命了!”
“要命?”柳信冷笑了声,转头朝他看去,脸上带着嘲讽和不屑,“我们如若惜命,就不会回来魏都,不会想方设法复仇!”
他步步逼近姜挽续道:“你别以为现在和我们在一条船上,就是我们的人了。姜大人,你和你那主子,就是太自以为是,才害得虞娘受伤,连累曹光见死掉的!”
姜挽敛眸道:“可笑,你怎么不说,若你们布局完美,也许他们便不会死呢。”
“胡说八道!”柳信把手中的刀剑和面纱朝地上丢去,盯着这间永不见天日的暗室,“你又何曾在流放时死里逃生过?你今日这番推诿简直可耻至极,实际又对我们了解多少?那贺宽从前和燕王在讨伐敌寇时出生入死,情同手足,彼时尔等穷途末路之际,亲眼看着他们为越州百姓杀出一条血路,见过他们不择手段的模样。你今日倒好——”
他怒不可遏看向姜挽,嗤笑说:“你今夜贪生怕死留了那贺宽一命,可曾想过一旦苏尝玉醒来,他们把你的身份泄露,第一个死的人绝不是我。而是你心爱的璟王,你可知为何?”
姜挽觑着他不语。
柳信扬眉接着说道:“因为是你姜大人连累的啊。”
姜挽身子一震,目光在他的恐吓中变得复杂,半晌才道:“苏尝玉是卖国贼,就算贺宽想动手,也要过得了贺老将军那一关。”
柳信退后两步,和他拉开距离说:“好啊,看来你出手的时想好了对策,如此一来,也省得我们为你善后。但是姜挽,我告诉你,如若我们还是这般互不信任、相互猜忌,那我会在翻船之前,第一时间杀了你。”
姜挽斥道:“你敢?!”
柳信无所谓地耸了耸肩,“反正我们的目的是扶持璟王,只要能达到这个结果,我相信你也会含笑九泉的。”
屋内的气氛瞬间变得紧张诡异起来,相互对峙的两人交锋相觑着,将眼底的变化看尽。
少顷,姜挽率先收住锋芒,深深吸了口气平息下来,随后避开他的视线缓缓道:“既然如此我也无话可说,反正一切都是为了王爷就够了。”
他梭巡一圈后,收回视线时又看向柳信,捕捉到对方眼中一闪而过的称心。
姜挽视而不见接着说道:“百花街不能再待了,快带人离开吧,后面的事情我去处理,至于虞娘......”
“不用你管。”柳信打断他的话,命人收拾好屋内的东西,随意瞥了眼他,“今夜我们会带着虞娘出城,届时再告知你今后的汇合点,其余事宜不必你操心,眼下越州和魏都的布防已经差不多了,你好自为之吧。”
说罢他看向四周伺机而动的黑衣人们,下令道:“走!分头行动出城!”
月色朦胧,漫漫长夜。
苏府大门被踢开之际,前来探望的沈凭恰好准备离开。
当看见贺宽怀里紧紧抱着的人时,众人脸色瞬间大变,管家连忙请苏家药堂的大夫前来诊治。
苏尝玉因失血过多而晕在他怀中,此刻额头布满冷汗,脸色苍白,脸颊因痛苦皱成一团,他的右手虽然做了简单的包扎,可伤口依旧可怖骇人。
大夫赶到后,沈凭把贺宽拽出了厢房,迎面看见疾步走来的方重德。
老人的脸上布满着急,平日沉稳从容的人,此刻在噩耗前却失了仪态,连身子都在颤抖着。
方重德紧紧抓着沈凭的手臂问道:“画秋怎么样了?发生何事?为何我听侍女们说、说他受了重伤啊?”
沈凭转眼朝一侧看去,只见贺宽双手垂着,一手紧握成拳,一手紧握金算盘,看着地面沉默不语。
方才管家给贺宽取来药粉,但他却没有打理自己,而是面朝厢房门前,紧抿着唇一动不动站着。
方重德注意到贺宽的存在,随后被沈凭搀扶上前两步,担心问道:“贺家小子,你是不是知道什么?你能不能告诉老身?”
贺宽沉声回道:“是姜挽。”
闻言,沈凭眉头一皱,但并未询问,而是听着面前两人的交谈。
方重德松开沈凭,打量了圈贺宽后,视线落在那沾血的金算盘上,“可是遭了埋伏?”
贺宽慢慢点了下头,咬牙说道:“画秋替我挡了杀手的袭击,但是府兵赶来后,因他的身份被京兆府怀疑,才会拖了回来的时辰。”
回想那一剑后,他亲眼望着姜挽和余孽离开,又目睹着苏尝玉倒在自己面前。
当时府兵跟随抵达,他下令扩散搜捕,那会儿的苏尝玉因疼痛在他怀里哭得厉害,他完全可以快些把人带走治伤。
然而京兆府的到来,阻挡了他们离开的脚步。
余孽和卖国贼同时出现,贺宽作为贺家人,根本无从袒护,也没有任何人能证明苏尝玉为自己挡刀。
后来京兆府强制要求他把苏尝玉交出搜查,他挣扎良久,最后是苏尝玉主动挣脱自己的手,步履蹒跚走到梁齐砚的面前,憋着打转的眼泪,忍着疼痛让府兵搜身检查。
在苏尝玉晕过去之前,血液从他受伤的手臂蜿蜒而下,在他的脚边积出了一片血色。
但置身在黑夜,又有何人在意。
待贺宽将事情说完时,方重德被沈凭搀着,难以置信后退两步,险些因踉跄而跌倒。
“真的是......造孽啊。”方重德摇着头喃喃说道。
贺宽转头朝他看去,此刻唇色有些发白,手臂的伤口虽还在渗血,但于他而言却并无大碍。
他面带愧色朝方重德说道:“这是我贺宽欠他的......”
话音未落,就听见方重德嘲弄笑了声,打断他的话道:“你们贺家,又何止你一人欠他的。”
贺宽有些不解,凝望着方重德半晌,“......太师此话怎讲?”
他难以理解这句话,就像无法明白,父亲为何会对苏尝玉有所包容。
不仅让苏家在官州肆意妄为,更不惜跨越千里传信,也要保住苏尝玉的性命。
家训规诫要他们远离卖国贼,而今父亲的一举一动却是背道而驰。
到底还有什么瞒着他?
方重德却不欲和他解释,只道:“此事你去问画秋吧,这是他的旧事,意愿在他不在外人。”
如此一来,贺宽即使再多想问的话,都被咽回了肚子里。
待厢房门打开时,门前的众人跨步上去,几乎把大夫堵在了屋内。
大夫走出来后,顺手把厢房门给关上,挡住了贺宽想进去的脚步,“各位先散了吧,今夜我派人来守着当家,你们还是不要进去打扰的好。”
但贺宽却不听劝,非要进去一看,谁知被大夫推开,随后朝他揖了下道:“得罪了,还请贺大人留步,当家的确是醒来了,但眼下有随时昏迷的危险,且当家亲口所言,他现在谁都不想见。”
贺宽怔愣在原地,突然变得有些迷茫,如鲠在喉难以发声,唯有紧握着手中的金算盘。
大夫见他冷静下来后,走到方重德的面前行礼道:“老先生,当家有一事要我转告于您,劳烦您为账房物色能者打理,当家他......”
他余光扫了眼贺宽手里的金算盘,无奈续道:“当家的右手......废了。”
苏家历代因经商为名,在苏尝玉这一代之前,家族代代每况愈下,已是财匮力绌之状。
在苏氏上一代当家人逝世后,苏家经历了一场争权夺利,人人为了钱财撕破脸皮。
可谁人能料,最终竟是一个庶出且失了母亲的人,坐上了苏家当家人的位置。
因早年失去母亲的缘故,苏尝玉在家中的地位变得极其低微,无人护他,父亲的心思不是花天酒地,就是觊觎着家主之位,或以各种手段和兄弟姐妹们自相残杀。
苏尝玉从小被欺负习惯了,也没有反驳的能力,可胜在他能忍,都是躲起来在各种犄角旮旯里哭,虽然后来被发现了,家中之人将他欺负得更狠。
从此坊间有人谈起苏家,总说路过苏府后门的高墙时,会听见隐忍的哭声和打骂声。
但是苏尝玉并未就此想过放弃,他虽被欺负,也无人能信,却也借此听见有关家中众人的丑事,从而被他握住这些人的把柄。
在家族争得头破血流之际,他靠着丑闻令他们同室操戈,最后不仅坐收渔翁之利,还把他们全部赶走,独吞了苏家。
直到后来,他靠着一手金珠算,再次打响了苏家的名声,却背上了卖国贼的骂名。
饶是如此,苏尝玉也从未喊过苦,而是在一次又一次的算计中,保住性命不断发扬苏家。
可事到如今,谁人能想,当初是贺家为他扣上卖国贼之名,如今又是贺家,让他献出拨响五湖四海的金算盘之手。
他这一生,摆脱了苏家人,却又摊上了贺家人。
从一个坑,跳进另一个坑。
也是自此之后,贺宽再也没有来过苏府,因为百花街一事,贺同喆得知后一病不起,陷入了昏迷之中。
门庭赫奕的将军府,第一次感受到阴云密布。
远在启州的贺远行因政务无法抽身,唯有将贺夫人暂时送回家中主持大局。
不日后,沈凭收到苏尝玉约见自己的传信。
自受伤到如今,不止沈凭对他的伤势提心吊胆,连贺宽也多番请求沈凭,若是得知苏府的事情,务必率先相告。
只是对于眼前之状,沈凭再三犹豫,却不知该如何向贺宽交代。
因为他见到苏尝玉的第一眼,看见对方在案牍前,用尽全力将右手抬起,尝试去触碰面前的账本和木算盘,反反复复,直到失败告终时,苏尝玉不甘地发泄了声,不顾伤口打算再次尝试。
“画秋。”沈凭打断了他的动作,提脚朝着屋内走进,手中还拎着一些东西。
那是贺宽送来的各种药,皆是出自军中所用,但这一点贺宽也让他瞒着不许说,若是苏尝玉问起时,皆道来自燕王府。
伤口因苏尝玉的屡屡折腾又见渗血,沈凭便为他重新包扎。
苏尝玉拿着那些瓶瓶罐罐的药把玩,低声说道:“其实我没有怪他,若不是他在,也许我早就命丧百花街了。”
用一只手换一条命,应该是划算的。
他看着沈凭包扎的动作一顿,随后将药递了过去,又接着道:“一手换一命,我还是能衡量利害的。何况,我不是还有左手可用吗?”
大不了再花点时间,总会适应的吧。
沈凭接过他左手递来的药瓶,扬起一抹淡笑道:“你能这样想,当然是最好的。”
待伤口包扎好后,苏尝玉回了贵妃榻上坐着,命人给他们斟茶。
“那日我醒来时,迷迷糊糊听见你们谈论百花街中事,当时见初应和你们提及一人。”苏尝玉朝他看去,神情肃然,“是姜挽吧。”
沈凭点头,把茶杯搁置时道:“见初为此想调查一二,但受阻了。”
苏尝玉心照不宣点头说:“我理解的。”
一旦有卖国贼的臭名在,就会影响他们办事。
虽然那日京兆府放他离开,可并不会打消他们对苏家的怀疑。
朝廷对此有所耳闻,但不会轻易对苏家下手,生怕逼急了苏尝玉,日后倘若卷钱离开,他们此举便是得不偿失。
但苏尝玉想要自证的话,只怕朝廷连一个字都不会信他。
且不说贺同喆眼下因此病重,贺家遭受连累,哪怕当时的苏尝玉被抓走了,朝廷也只会袖手旁观,不会给机会苏尝玉解释,即便解释也只会当作狡辩,最后可能不了了之。
因为他们恨不得抓到苏家的把柄,将苏家的钱库一网打尽,为朝廷所用。
如今会相信苏尝玉的,无非是平日亲近之人。
且说对于他认出姜挽一事,沈凭无条件信任他的双眼。
这双能洞察人心的眼眸,怎会轻易将人认错呢。
如今沈凭所困扰的首要之事,便是不能让苏家牵扯其中,不仅是为了保住方重德的性命,他更要倾尽全力,护着惊临在意的所有人。
此事发生后,他回去也有所准备,遂道:“待你的伤养好后,先和太师离京一段时日往启州而去,我会派人接应你们。且钟嚣为了粮仓一事时常来往启越两州,届时把章老接到你们身边,也能为两位老人家解闷。”
苏尝玉闻言点了点头,“如今魏都的确不太平,暂时离开也好。”
但他想到方重德时眉梢微蹙,续道:“只是近日大夫前来与我谈起一事,老头的身子似乎出了些问题,我担心若是此行路途遥远,他的身子恐怕吃不消。”
沈凭回想那日在花园听见的咳嗽声,思忖少顷说道:“太师年事已高,又为惊临殚精竭虑,但为此拖着的话也不是办法,这段时日,外界中事暂且不要告知太师了,让他离京前先养着身子。”
苏尝玉默默颔首,也认为有此必要。
临近夏季,魏都总有风雨飘摇之感,即便当下无事发生,也难免心有不安。
屋内沉默半晌,突然门口见一身影出现,两人转头看去,只见来人是莫笑。
赵或为了沈凭的安危,将莫笑留在自己身边,平日两人几乎形影不离,唯有谈事时莫笑不曾出现,此刻突然来到面前,定是有急事发生。
莫笑抬脚走进屋内,朝沈凭揖了下,将手中的信札递上前,“大公子,是官州杨昆山的来信。”
沈凭连忙把书信拆开,随着他将信中内容看完后,眉梢也逐渐紧拧起来。
一旁的苏尝玉发现他的不妥,率先问道:“发生何事?”
沈凭把信交给莫笑,示意他将信札烧毁。
随后才转头看向苏尝玉道:“是关于曹光见的消息。”
曹光见死于非命后,沈凭等人怀疑他的死因蹊跷,暗中命人传信给杨昆山,请他调查曹光见死前曾见过何人。
只是他们送出的书信还未抵达官州,眼下却提前收到了杨昆山的消息,想必是杨昆山对此也有所怀疑。
沈凭道:“曹光见死前去了张家。”
很有可能是见了张子航。
两人沉吟须臾,苏尝玉说道:“清流派如今为张子航铺路,绝不会轻易将他牵扯进来,会不会是消息有误,有人故意设陷,为了遮人耳目。”
沈凭在他的话中沉思了片刻,忽然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看向苏尝玉说:“张家还有另一人。”
庆平公主赵说。
苏尝玉道:“如此一来便能说得过去了,此事断和璟王府脱不了干系。”
他有些难以理解问道:“难不成,是他们没谈拢才毁尸灭迹吗?”
这一次沈凭只能摇头说:“无从知晓,唯有这批赃银的下落找到,我们才能揭开曹光见的死因。”
他看向莫笑离开的方向喃喃道:“我只担心另一件事。”
苏尝玉皱眉问:“何事?”
沈凭说:“先前我传给曹光见的书信,提醒他要小心行事,但不知这封信是否被烧毁。”
苏尝玉闻言一愣,心中明了此事的严重性,若是有人发现了书信的下落,恐怕以此将沈凭拉下水,嫁祸曹光见的死因给沈家。
话落,还未等苏尝玉回话,他们皆看着莫笑折身回来,提醒沈凭天色不早要离开,以免被有心之人发现踪迹。
沈凭缓缓起身,拦下苏尝玉相送的脚步,说道:“这些时日劳烦你先照顾太师,离京一事等我回去传信给蔡羽泉,待启州的行程安排妥当后,你与太师先离京避风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