吏部自科举制改革成功以来,在朝堂上几乎是风调雨顺,因有功在先,沈凭也沾了这层庇护,减少了许多明面上的麻烦。
但是现在的情况不一样了,沈家因为徐泽海的所作所为,遭到世家的追杀,显然是有人不再容忍他的存在,只要他一日没有回到魏都,处境都称得上岌岌可危。
沈凭的视线落在垂眼写字的赵或上,这一路他完全属于依附赵或而生存的人,甚至可以说,没有入京之前,赵或就是他的护身符。
他看着赵或认真地在宣纸上留下几行字,细看其中的诗句没有太多意义,也许是因为自己临摹了赵或的字有一段时间,反而看出此刻他书写的字中带着几分急躁。
待提笔之时,只听见赵或道:“清流派有意拉拢孟悦恒,但官州的情况远比他今日所说的要严重许多,你可知为何?”
沈凭轻摇头,又见赵或接着说:“官州地大物博又有河业,虽然和鸦川口隔着其他州县,但这些州县都是靠着官州谋生,可有一点比较特殊,官州临近南诏,近年来朝廷战事的重心在北越关山外,渐渐对南诏的骚扰视而不见,也导致了官州受到影响。”
官州和江州是海上行商的大州,江州临近魏都,自不会有找死的上门闹事。但官州不一样,两只脚都能横跨和南诏的州界线,如果真的要打起来,官州必是遭难当先。
沈凭对于各州地理只有模糊的了解,都是从前在魏都道听途说罢了,眼下谈起这类问题的时候,他忍不住向赵或请教道:“既然如此,为何北越关山有战事时,官州还能风平浪静度过?”
“红利。”赵或从圈椅中起身,伸手又拿了一块桂花糕,“在战事的这几年里,官州是赋税逐减的唯一之地。只要对方是南诏人,为了一口饭,无论士农工商都会被压价,哪怕南诏人拿着手里的货物兜售给回我们,价格如何只论成交,一旦成交都被称作买卖自愿,人人吃亏自然赋税不涨反降。”
沈凭道:“即使是吃亏也做这样的买卖?”
赵或笑了笑说:“是啊,这件事情上,天下间最委屈的恐怕只数苏尝玉。”
只有他的商行遍布天下,他的钱财多少,和他的委屈成正比。
闻言,沈凭的脑海里想到另一件事,遂问道:“如今魏朝的兵制可是兵农合一?”
听见他关心起兵制时,赵或的眉梢微挑,颇有耐心回答道:“不错。”
府兵制讲究兵农合一,但其中还有一点是不可忽略的,那便是府兵早期的基础相当于免除部分赋税,若是按照赵或所言,官州在府兵制时期还会锐减纳税,说明不仅仅存在着经济的问题。
对于作为现代人的沈凭而言,历史问题的产生离不开时代的发展,如今的魏朝方平战事,实行府兵制能在一定程度上改善战后经济的局面,节省开支把钱投入到其他地方去,例如科举改革的推行。
然而,官州用红利换来战事年间的相安无事,深究下来不过是司农仰屋之举。
所以对于现在的魏朝而言,改善官州经济问题为首要,以此终结和南诏人之间的不平等条约。
沈凭道:“南诏等的是官州弹尽粮绝之时便会趁虚而入,清流派要孟悦恒上京,也许是有了可行之计,且看一看他们如何破局。”
即使他拥有现代思维的想法,放在现实面前都是纸上谈兵,没有实际的问题摆在眼前,他也只能像现在这般静观其变,用好事多磨劝慰自己。
赵或则没有接着说下去,而是走到茶桌前倒了杯茶。
沈凭扫见桂花糕被吃得一干二净时,心中暗暗舒了口气,幸好不是嘴刁的人,不然真的很难伺候。
他转身朝后看去,只见赵或搁下手中的茶杯偏头问道:“回京之后可有打算?”
沈凭道:“殿下所指的是什么?”
他心中猜测是关于启州官职举荐上任一事。
赵或神色平静,深邃的眼眸毫无波澜,听闻沈凭的反问没有给出回应,好似不在意般,更像是随口提的一句话而已。
“早些歇息,明日护送你回京。”说着他抬脚朝门口走去。
沈凭故意逗弄道:“殿下这话的意思,可是今后都成了我的贴身侍卫。”
站在门前的赵或闻言顿足,回头看他道:“你少得寸进尺。”
沈凭一脸无辜说:“无妨,若是殿下不愿意,本公子倒是可以委曲求全喊那称呼。”
赵或神色一滞,想到被男人喊出那羞耻的称呼时,整个人都忍不住头皮发麻,他眼神凶狠盯着沈凭,语无伦次道:“你简直,你简直不可理喻!”
说着猛地把门打开,气冲冲地朝外头走去,最后连门都不关,惹得屋内的人一阵大笑。
翌日,整装待发的众人从客栈离开,朝着魏都的方向而去。
他们距离魏都还有两日的距离,因护送孟悦恒的队伍声势足够,这一路上引来不少围观之人,每每在驿站逗留时,都有好奇的人上前和他们攀谈。
不过赵或总是臭着一张脸,也因此吓跑了欲攀近的人,沈凭虽渐渐适应,但舟车劳顿也难免晕车,加之身体还未痊愈,这一路上走走停停吃药敷药耽误了不少时间,拖拖拉拉到了第三日才算回到魏都。
沈府的老管家早早便到城门候着了,而有关启州的功劳,在他们入京之前皇帝已经对赵抑作了嘉奖,加之皇帝开春后前去江州微服出巡,对他们更是无暇顾及。
所以一行人回到当日不过尔尔,就像是一场从冬到春的旅行,空手而去,空手而归,沿途却是险象环生。
沈凭回到府里当晚,就收到自璟王府送来的补品,当时他因为长途跋涉早早歇下,是沈怀建替他接待了姜挽,最后沈怀建替他转交了一封书信给对方,寒暄几句后便作了告别。
时至几日后到了春分,皇帝出巡之夜前,朝中传出有关启州官员的调动,上任之人乃是去年科举制中的探花郎,前阵在京时任六部中的小官,名唤蔡羽泉,越州人。
不日后,陈写到访沈府,来到后被老管家引进明月居的书房中,恰逢沈凭在窗边下棋,正一筹莫展之际,陈写上前坐下加入对弈,轻松破解一局死棋。
陈写看着逐渐推起的棋局,话里有话道:“大公子下了一盘好棋。”
沈凭把指腹压着的‘車’直接推入对方领地,平静道:“小赌怡情,大赌伤身。”
那一封举荐信,是他在赌赵抑会不会信自己。
陈写道:“陛下出巡后,蔡羽泉后脚跟着离京了,可要派人盯着?”
“不必。”沈凭抬手离开棋盘,“他不属于两派中人,世家看不起难民之籍出生的,清流派眼下意属榜眼孟悦恒,见他在京城又不起水花,不会刻意去找他麻烦。”
或许赵抑根本不是相信自己,而是清流派认为蔡羽泉没有威胁罢了。
陈写有些不太理解,又问:“我瞧着他在六部的政绩也平平无奇,大公子到底为何要提拔他。”
沈凭想要下棋的手顿住,思忖少顷后继续推起面前的棋子,“启州的百姓相信他一定能做好。”
陈写:“此话怎讲?”
沈凭:“因为他能感同身受。”
作者有话说:
有关府兵制的说明:只借此引出剧情,细枝末节切莫信以为真,想了解请参考相关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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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踏春
皇帝带着赵抑和官员下江州微服出巡, 眼下只有尚书省的三位宰相留在京中处理政事。
出巡的细枝末节沈凭了解得不多,只因他们回京之时,已是整装待发之际。
他有些好奇, 赵或会不会关心出巡之事, 毕竟朝廷中人皆知, 此次出巡没有赵或的身影,且赵或并未提前知晓。
美名其曰是他们刚从启州归来,需休息一段时日, 不宜出行。即便众说纷纭,但也无人敢揣测皇帝的心思。
不过闲言碎语如一阵风过去, 久而久之沈凭便也抛掷脑后, 平日除了抽空前去永安学堂以外, 不是上值就是回府练字。
徐泽海作为沈凭的上级, 掌管着吏部大小事宜,这次因启州一事得了赏赐, 却没有一点功劳落在作为下属的沈凭身上。
许是出于心虚, 不希望沈凭添油加醋和旁人谈起此事,便一改从前那般冷眼旁观沈凭做事, 见面也都是眉开眼笑, 偶尔还为沈凭指教两句。
一来二往的, 徐泽海也看出他有些本事。
他作为吏部尚书,说到底骨子里还是惜才之人。
沈凭数次前来向他谦虚讨教, 令他在其余同僚面前涨了脸面。如此一来,他对沈凭也多了几分心软, 面对吏部有人想对沈凭使绊之时, 他开始主动出面阻拦。
直到众人看见徐泽海带着沈凭下朝回来, 渐渐地, 大家开始一改从前排外的态度,减少对沈凭的百般阻挠。
沈凭回了办差院,把书案上的奏疏稍作整理,意外看见一封有关官州官员调任的折子,他停下手中动作,翻开看了眼。
随后他把目光投在其他奏疏上,拿起一封启州的折子斟酌片刻,之后提步离开,朝着徐泽海的办差房而去。
刚一踏进屋内,就瞧见几位同僚前后走来,看模样应是刚商议完事情,路过时和沈凭相互颔首行礼。
徐泽海正在盥洗,听见声音后偏头看去,见到是沈凭时脸上不禁露出笑意,发现他手中拿着两封奏疏,便率先问道:“又被何事困住了?”
沈凭讪笑着上前,把手中有关启州的折子打开放在书案上,待人来到那折子的面前时,才道:“贺大人几日前递来的奏疏,希望吏部能为他物色几位人才输送至启州。”
徐泽海一边擦手一边低头看那折子,只见他看完之后笑了两声,道:“都启州的事情了,你断比本官熟悉,此事便由你做主。”
沈凭略带惊讶,正想着推辞,结果被他立刻摆手拦住。
徐泽海把手中的帕子放下,拿起那折子递回去给他,续道:“你只需记住本官说的一句话,物尽其用,人尽其才。”
闻言,沈凭把想说的话都咽了下去,连忙朝着对方拱手行礼。
在他行礼之际,徐泽海瞧见他还拿着一封官州的奏疏,遂问道:“官州有何事发生?”
沈凭听见他问起手中的折子,立即上前双手递去说:“回禀大人,官州举荐了上任的几位新官员,属下未曾经手过此事,不敢擅自安排,便带着折子请大人指教一二。”
徐泽海见他弯腰垂头的谦卑之状,心中十分欣慰,笑着接过翻看。
之后他把折书摆在面前,指尖点了上方的官员姓名和政绩,稍作分析一番,给了沈凭一些中肯的建议。
沈凭用心记下,受教后行礼。
当徐泽海看见如此毕恭毕敬的下属时,竟突然感慨道:“如今的孩子啊,真的是一个比一个出息了。”
沈凭道:“晚辈难当大任,能得大人引路,实乃晚辈修来的福气。”
徐泽海落座在圈椅中,臂膀搭在扶手上道:“你可知官州这几个为何不起色?”
沈凭打开折子研究,却没能看出名头来,“属下瞧着这几位很是努力。”
不料听见徐泽海轻笑两声,看着他懵懂的神色道:“努力在天赋面前,不值一提。”
说着他从把书案的抽屉拉开,从里面取出一份字画,那字画被展开时,上方的一首诗词出现在沈凭的眼底。
徐泽海接着道:“这可是去年科举中杀出的一匹黑马,此人靠着一首《关洲词》突出重围,成为去年科举先河的榜眼。”
而他此刻手里拿着的字画,右下方的落款正是孟悦恒。
沈凭没有说话,而是由着他对孟悦恒的才华赞不绝口,脸上流露出来的,都是对手里字画的稀罕。
徐泽海滔滔不绝道:“官州人才辈出,科举制实行之后,其余州县皆是寒门子弟拔得头筹,唯独官州是例外。谁能想到榜眼身后是官州一方商贾?士农工商,从来都是商人最不起眼,可想而知,孟家出了个榜眼对他们来说,那可是祖坟冒青烟,几辈子积下来的福气。”
听到这里时,沈凭倒是来了些兴趣,问道:“既是人才辈出的大州,为何不在官州设立各类试题,以便官署选拔人才?”
“为的是头破血流,要的是人中龙凤。”徐泽海小心翼翼收起手里的字画,“即便是闻名官州的才子,都不如人家随手提笔的名作,这就是万里挑一。”
春风送暖,下值后,沈凭踩着斜阳朝着官府外走去,门外站着的侍卫见到他出来时,规规矩矩行了个礼,
沈凭颔首抬脚离开,这几日他投放心思处理吏部的人际关系,事到如今得到的结果还算不赖,不仅少了许多麻烦,还换来了各种稀奇古怪的小道消息。
可惜这些消息目前于他而言并无用处,不过最起码掌握了些小把柄在手,也算是对得起启州辛苦一趟,不至于被人空手套白狼。
他站在道路一侧,目光落在远处缓缓而来的沈府马车,正欲抬脚上前时,耳边突然听见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为了避险,他被迫停下脚步打算让路,不料转头看去时,熟悉的一匹骏马赫然出现在前方,而那马上潇洒着招摇过市之人,除了赵或别无他人。
“沈幸仁!”人未至跟前,那响亮的喊声快要传遍千山万水。
而赵或这一喊,引得四周不少路过之人举目看来,把一心追求低调的沈凭弄得好不尴尬。
随着一声长吁,攀越稳稳停在沈凭的面前,甚至朝着他重重喷了口气以示欢喜。
沈凭抬手在攀越身上捋了把,心想这鬃毛的手感也太好了,而赵或则利落翻身下马到他身边。
“本王喊你了,你是装没听见吗?”赵或语气霸道说。
沈凭瞥了眼他,淡淡道:“听见了。”
赵或道:“那你为何不应我?”
沈凭道:“丢人。”
赵或:“......”
远处沈府的马车停在路边,家丁见到站在沈凭身侧的人时,很识趣没有上前打扰。
攀越在沈凭手中变得乖顺起来,赵或见之低声道了句“吃里扒外的东西”,许是离得近,攀越听见了主子的声音,靠上朝他挪了下示好。
两人站在街边,很快就有人将路边的石灯点燃,沈凭余光瞧见一侧有红光亮起,转头看去时,发现树上给满了灯笼。
他疑惑道:“这么喜庆?”
然后就听见赵或在一侧说道:“上巳节到了。”
沈凭闻言有些意外,照理说这个节日十分古老,但是逐渐到了现代便鲜少有人知晓,俗话说“二月二,龙抬头;三月三,生轩辕”指的便是上巳节。
而那曲水流觞宴,流传千古的《兰亭序》便是三月三所写。
他忽地想起几日前,在永安学堂见到了张子航,对方曾问他是否要参加学子的宴席,当时他被公事缠身不敢贸然答应,想来就是上巳节的活动了。
沈凭问道:“可有安排?”
赵或思忖道:“喝酒。”
谁料听见沈凭轻笑一声,即便不说,也知这笑声的含义是嘲讽他们酒量不行。
赵或哼道:“这次必不会输你。”
不过沈凭却表示没有兴趣,“你们喝吧,我回府练字。”
这种带有目的性的邀请,起步就是生死局,他就算酒量再好,也经不起这般折磨。
赵或见他提步离开,立刻伸手去拉他的手臂,把人拽到面前才松手,“当日整个魏都的人都在街上,你留在府里头多无趣。”
沈凭道:“那你陪我练字。”
赵或:“......”这人简直满肚子算计,就知道利用自己。
沈凭道:“你看,你是个不负责任的。”
赵或急道:“本王如何不负责了?本王对你几乎有求必应!”
沈凭笑道:“那你陪我练字。”
赵或:“......”行,又被摆了一道。
见他不回答,沈凭又道:“既然不能,就......”
赵或打断说:“本王陪你去踏春。”
踏春,顾名思义就是要出游,但沈凭一心扑在公事上,只有下值后才能去参加上巳节。
往年王公贵族和文卿大臣都会临水设宴,由于皇帝带着大臣出巡江州,遂今年宫宴也作了取消。
赵或进宫见了皇后,因后宫嫔妃设宴,宴请了宫外大臣家中女眷前来,赵或觉着无趣便寻机离开,之后朝着沈府的方向而去。
刚一到,就瞧见沈凭从官府回来,身上还穿着一袭正红的官服,恰好一抹黄昏落日照在他的身上,刹那间整个人看起来熠熠生辉。
沈凭把人请进府内,路过兰亭水榭时,逢见沈怀建在修剪院子的花草。
瞧见皇子大驾光临府内,沈怀建连忙搁下手中的活儿朝赵或走去,两人有说有笑间,沈凭回了明月居更衣。
等到赵或再瞧见他时,已是一袭蓝白的锦衣走来,比起身着官服,眼下的他多了几分风流倜傥的气质在。
入夜的魏都人山人海,昌盛大街更是被挤得水泄不通,摩肩接踵从四面八方涌来,纷纷围在昌盛大街一处护城河边上。
上巳节有祓禊的习俗,人们会在水边沐浴,通过自洁而消弭疾病,有吉祥如意的意思所在。
但又因身在京城,不少人讲究体面高雅,虽不会光明正大在水边沐浴,但会制造各种有趣的活动接触水为自己消灾。
沈凭是无神主义者,一度认为没有什么事情是金钱不能解决,如果不能,那就是钱不够多。
像这种节日的习俗,他来也只是图个热闹,并不影响明天还要上班打工。
他和赵或并肩站在桥上,身后跟着的是李冠和莫笑两人。
从前若是只带李冠一人不算显眼,但自从莫笑跟了赵或之后,李冠几次劝他把身上的绷带解了,但他死活不听,像一头倔驴似的。
甚至说多几次后,莫笑干脆把绷带缠上了脖颈,引得愈发注目。
好比此刻两人站在主子身后,来来往往的人群,总会有人分一些打量的视线给莫笑。
沈凭倒是悠哉,手里拿着赵或给他买来的糖葫芦吃得津津有味,视线落在长河两岸熙熙攘攘的人群,看着河面上飘浮的花灯鱼贯而入飘向远处,百姓欢喜雀跃的声音萦绕耳边不止。
赵或把手里的糖葫芦吃完后,偏头朝一侧看去,问道:“瞧出了什么花样?”
沈凭嚼着嘴里的糖葫芦,含糊不清说:“太平盛世。”
赵或听得清楚,骄傲笑道:“那是,这还有本王的功劳呢。”
这一点无可置疑,沈凭咽去食物说:“看到殿下如此出息,我也可以安心苟活了。”
赵或见他诚意不足,撇嘴说:“哼,有本王在,你就偷着乐过日子吧。”
正当两人说笑之时,忽地听见耳边传来一道高亢的喊声。
“惊临!”
众人闻言顿时循声转头看去,只见桥上人来人往的街道中,出现一抹胖墩墩的身影,对方手里抱着热乎乎的板栗朝他们招手,脸颊两边还塞着没吃完的零嘴,撑得整张脸憨态可掬。
待那人拔腿跑到他们面前时,赵或皱眉道:“谢长清,你的侍卫呢?”
谢长清笑得两眼弯弯,道:“今夜同游之人带着侍卫,不怕。”
李冠打趣道:“又和哪家姑娘出来?”
不想谢长清一听脸色煞白,用手肘撞了下他的腹部道:“少胡说八道,本少爷心中只有安姑娘。”
赵或道:“行了,你的安圆护着长姐去江州出巡,整日就知道吃,真打算拿着谢氏的名头去娶人家?”
又被暗示肥胖的谢长清一脸苦恼,嘀咕道:“她还瞧不上我姓谢呢。”说着把剥开的栗子塞进嘴里,泄愤似的吃了起来。
赵或转移话题问道:“话说今夜你是只身一人吗?”
毕竟是当朝丞相府的少爷,无人随行简直可疑。
被问起的谢长清当即回首,在人群中不断寻着那身影,最后兴奋一指道:“还有他!”
众人抬眼往他所指的方向看去,不料竟是孟悦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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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悦恒上前率先和赵或行礼, 随后扫了圈众人后,才瞧见站在赵或身后的沈凭。
两人相互行礼,一旁的谢长清忙不迭上前, 解释他们如何相识到结伴而行。
说着孟悦恒话锋一转, 聊到他们在来的路上看到京贵在附近设宴。
闻言的谢长清连连点头说:“惊临, 方才我路过时见到那群人,个个朝我问起你在何处,不如你随我过去见一见, 招呼两声便走?”
他作为谢文邺的儿子,遇到他的都少不了要拉拢一番, 试图攀上些关系。
从前的谢长清和魏都的纨绔子弟并无区别, 花天酒地乃常事, 若不是赵或曾警告他不许靠近沈凭, 恐怕都扯上了关系。
虽然现在的谢长清弄不明白,为何赵或没有做到以身作则, 仿佛整天和沈凭形影不离。
赵或清楚那些京贵的脾性, 一旦见到谢长清就不会轻而易举放过,所以大概能猜到他和孟悦恒走近, 绝非是区区猜灯谜相识, 或许孟悦恒还出手替他解围了。
若真如谢长清所言, 京贵们都在找自己,那今夜也是个不醉不归的局, 倘若不去露面,恐怕谢长清今夜也是避之不及。
思及此, 他回头看了眼身侧站着的沈凭。
沈凭看见他投来的目光, 大概明白对方要离开的意思, 遂道:“去吧。”
这其中的人情世故太多, 想躲也难。
赵或扫了眼李冠,示意对方护送沈凭,而李冠领会其中之意也颔首回应。
孟悦恒这时候似想起什么,上前招揽沈凭道:“听闻大公子酒量奇好,今日不知可有机会一睹风采。”
沈凭心想这算什么风采,不过是求生的技能被他掌握了而已,“明日还需上值,不宜过度饮酒。”
听见他推辞时,赵或的心底竟生出些玩心,靠近些他道:“小酌一杯不算过度。”
沈凭见他又想给自己找事儿,干脆贴上前刻意拉近距离,用气息耳语道:“若是殿下招架不住他们,可以选择求我啊。”
他将语调拉长,听着十分调侃,令赵或的耳边总觉得痒痒的,躲开抬手挠了挠耳垂,冷哼道:“本王今夜让他们吃不了兜着走。”
说罢直接扬手带着谢长清等人离开,只留李冠一人陪在沈凭的身边。
沈凭下了桥后,沿着河岸一直而去,他将四周的嘈杂声收入耳里,认真地融入在这个时代中,感受着这里的风土人情。
有时候他会好奇,朝李冠询问一些民俗,对方也很有耐心为他一一解答。
直到他走到一个小摊子前,为上方摆着的陶制品而停下脚步,摊主在烧制成型的陶瓷上作画,片刻后,栩栩如生的动物便会出现在眼前,摊子上方摆着五花八门的工艺品,也吸引了不少来来往往的人围观。
沈凭留步的原因很简单,这些让他想起那只陶瓷小老虎,不知赵或拿走之后是不是丢掉了,毕竟那天看他脸上的神色并不中意。
又见一只白虎在店家手中诞生,站在沈凭身边的李冠突然指着说道:“这老虎,和主子身上那只金色的很像。”
他的话让沈凭蓦然愣了下,随后转头朝他看去,打听道:“什么金色的?”
李冠道:“主子从启州带了只陶瓷老虎回来,与方才那白虎相似,整日捏在手里盘玩。”
沈凭转身沿着河岸继续走着,又问:“方才我瞧着那白虎挺丑,他竟不嫌弃吗?”
其实这是胡话,若是丑又怎会吸引人。
李冠却不知他套话,只道:“主子可稀罕了,倔驴问主子那物从何而来,主子说天上掉下来的。”
沈凭闻言失声一笑,又听见李冠续道:“倔驴说那东西太小不够霸气,配不上主子,主子说他不懂事,还逮着他,逼他硬是夸了几句好看才罢休。”
身边的沈凭笑而不答他的话,倒是问起他话中指的另一人,“你说的倔驴是何人?”
李冠道:“除了莫笑还能是谁。”
两人谈笑风生穿过人群,沈凭会有意无意在他的话里打听赵或,有时候顾着听还不慎撞到路人,直到被一声叫骂打破了他们之间的对话。
待沈凭循着视线转头看去,才发现两人沿着河岸来到了百花街附近。
而那叫声正是从一处副食店门前传来,店门前围了两层人浪,除了站在阶梯上叫骂人的店家以外,那被骂之人背对人群,只在人潮缝隙中瞧见忽隐忽现的背影。
沈凭被凑热闹习惯了,对于这种丢人现眼的时候,他深知双方有多大的勇气,眼下他不在第一现场,也没有心思上前看这场热闹,打算和李冠绕道而行,却在人海里听见一道熟悉的反驳声。
“本少爷限你三日搬离,否则就派人把店被砸了。”
李冠瞧见他停脚后问道:“大公子想去何处?”
沈凭皱眉回身,视线穿过人群投向那店门前,仔细一看那背影,顿时感到意外,“竟真的是他。”
李冠不明所以,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却没有琢磨明白他话中的意思,但还是提醒道:“此事并非吏部所管。”
他想说的沈凭再明白不过,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沈凭这人活着的优势就是听劝,知道被骂的人是谁之时,便不打算插手,恨不得赶紧离开。
可下一刻,只见人群的百姓惊呼,又听见那店主大喊“打人了”“卖国贼欺压良民”诸如此类的话。
恰巧当时沈凭欲转身,听见后抬眼朝店门看去,不想这一眼,便被逮着个正着。
他躲开苏尝玉诧异的双眼,连忙拽着李冠转身跑开,怎料那苏尝玉不管不顾,为讨一个公道,直接对着逃跑的背影大喊一声。
“请吏部侍郎沈凭沈大人,替草民做主——”
沈凭听出他这一声高喊,几乎是耗尽丹田的气息,否则也不会在喊完之后徒留自己尴尬,而他则喜笑颜开地在咳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