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凭:“......”
非要生同衾,死同穴是吧。
人头落地,周围的杀手瞬间严阵以待,众人看着赵或时,各自脸上都流露出惊恐之色,因为无人知晓在这眨眼间,吞山啸到底是如何出的刀,又是怎样在快如闪电的速度下,把那几步之遥外的人斩于刀下。
赵或收回脚缓缓转身,月色照清他脸颊上的一丝鲜血,巨剑被染了红,衬得他犹如夜间张了獠牙的猛兽。
沈凭站在他的身侧,嘴角仍旧噙着浅笑,在这血腥的场面前渐渐变得从容不迫。自从在迷宫见了满山令人作呕的尸首后,眼下再看见血淋淋的尸体时,他早已没了初见那般感到的恐惧。
倒是他脸上挂着的笑,让人感觉远比尸体更加惊悚,那双生得漂亮的丹凤眼此刻正轻敛着,含笑看人之时瞧着都觉得风情,他又生了一张风流的脸,平日若好生端详多少觉得勾人,可此时此刻,只有莫名的诡异。
沈凭望着那些伺机而动的杀手道:“原来是世家想杀我啊。”
话落,只见几位杀手快速相视,这一举动便让两人确定了心中的想法。
群龙不可一日无首,何况在这生死关头,杀手丢了领头便如同一盘散沙。
只听见有杀手站出来剑指赵或道:“殿下可想过此举的后果?”
赵或其实并不想和他们废话多说,但刚才既将事情挑明,他也想知道谁是幕后指使,“本王奉命护送沈氏父子回京,若出了差池,诸位可曾想过本王会被陛下怪罪。”
谁知杀手脱口而出道:“自有皇后娘娘护着你!”
闻言,沈凭眉梢微挑,似笑非笑朝皱眉的赵或看去。
这下真相大白了,原来是后宫那位要沈家死。
既已知晓,赵或便不再多说,眼眸一沉,掌心一收,吞山啸起。
四周的杀手虽人多势众,但是面对赵或仍旧差距悬殊,沈凭很识趣地躲在攀越的身边,也为淡定吃草的攀越感到讶异,总归还是影视里演的不错,只要没有惊马,马都是置身事外的。
沈凭在鸦川口见识过赵或的本事,眼下看着他轻松对付这些杀手时,自己纯属当成动作片的打戏来看。
吞山啸的锋利远比他想象中的还要震撼,只要触碰到那剑身必然见血,且赵或的那几招,完全是冲着杀手的要害而去,显然今夜他是不打算留活口了。
然而总有意外发生,杀手带来的马被误伤受惊,马蹄突然在乱战中急踏,那鼻中打了一声响啼,随着鼻息喷出一口浊气,嘶鸣声响在这场乱战之间。
沈凭从淡定自若开始变得提心吊胆,因为惊马竟朝着赵或的方向冲撞而去,赵或明显也有所发现,但是他们打斗的道路两侧皆是无路可退,只能速战速决寻机闪避。
当他杀剩一人时,正要闪躲疯马的那一刻,脚踝遽然被人死死拽住,他甚至来不及了结那将断气的杀手,眼看危险将至,突然他感觉到身后有人靠近。
在赵或偏头的瞬间,一把长剑朝着他脚边而来,砍向杀手拽着自己脚踝的手。
沈凭在千钧一发之际虽让赵或脱困,但终究还是没能赶得上逃命,疯马迎面踩来,他只觉得腰腹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眨眼间整个人被马蹄踢远,最后狠狠地撞倒后,带着天旋地转滚落在一侧。
“沈幸仁!”赵或抛下吞山啸朝他冲去,慌忙地把人从地上抱起,视线落在被捂住的腰腹,“还能不能上马?”
沈凭大口地喘着气,整个脑袋嗡嗡作响一片空白,额头因剧痛而冒了冷汗,眼下他窝在赵或的怀里,试图寻到一丝慰籍。
他当真是命途多舛啊。
赵或见他眼皮渐沉,立刻将人抱起跑向攀越,着急地喊着:“别睡!说好一起亡命天涯,你别早走一步!否则本王砍了奈何桥让你一辈子都在地狱里!”
沈凭在他的胡说八道里找回一丝清醒,咬着牙小声道:“求你叫个救护车......我好痛......记得让医生......打麻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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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同衾,死同穴——题烈妇张沈氏殉节事古体九解其八·陈肇兴
第44章 药膳
一场对沈家的遇刺, 被赵或无情瓦解在剑下,沈凭为救人受了伤,虽未及致命, 但还是令他昏迷了几日。
当夜赵或带着他快马加鞭离开, 和李冠等人汇合后, 立刻命人从附近找了大夫为沈凭诊治。
最后大夫断定是严重的内伤,要求细心调理一段时间才能继续赶路。
沈凭醒来后整个人还是浑浑噩噩的,他神情惺忪呆滞地看着床顶许久, 才从疼痛中找回了些清醒,当时他想伸手掀开被褥检查伤口时, 偏头却发现床榻边上趴着个人影。
待他借着烛火的光亮, 逐渐看清那人原来是赵或。
沈凭把掀被的动作收住, 视线落在赵或的脸颊上, 瞧见他眼下布满的乌青时,心想必是几日没有好好歇息所致。
方才醒来的小动静并未把人惊醒, 可想而知整个人睡得沉, 只是那眉头却一直紧皱着,显然睡得并不安稳。
沈凭不想将他吵醒, 慢慢转头看了看窗外, 天边有一丝晨阳冒尖, 猜想天色将亮,只好便睁着眼发会儿呆。
他将启州之行的点点滴滴回忆梳理, 贺远行虽接手了启州,但终究兵微将寡无人可用。
而现在唐昌民的位置仍旧无人接替, 他如今又受了伤, 一时半会儿难回京, 只能让沈怀建先行, 也打算暗中观察一番,看看朝中两派在这次之后对沈家的态度。
此次皇后的做法让人百思不得其解,虽然有得罪世家的原因在里面,但并不至于赶尽杀绝。
思前想后,他怀疑魏都是否有人做了激怒世家之事,并和沈家有关,才令皇后对他们下此毒手。
正当沈凭还在沉思时,耳边忽然听见浅浅的梦呓声。
沈凭扯回思绪,悄悄挪动身子靠过去,打算把话听清楚些,谁知门口突然传来轻微的敲门声,也因此把床边睡着的人顿时吵醒,吓得沈凭立刻把眼睛闭上装睡。
随着耳边听见一阵窸窣声,还有故意放轻的脚步,之后便是吱呀的开门声响。
沈凭竖着耳朵把所有动静听走,外间虽有交谈,但他们许是怕吵醒自己,刻意把声音放得很低,让人只能听见模糊的几个字。
他无法从“药膳”“红枣”“猛火”等等的字眼中拼出一句完整的话,最后气馁地选择不再去听,但是接下来发生的事情,还是让他感到意外。
赵或去了又回,手里端着两个碗朝床边走来,照着顺序先把汤药备好,随后给沈凭小心翼翼喂了下去。
被伺候的人虽然在装睡,但还是很赏脸地咽了下去。
却没想到听见一声“唔”后,赵或用气息喃道:“居然没吐出来。”
那既然都这么说了,沈凭为了演得逼真一些,自然是要吐出来些的。
然后他就听见赵或迷惑道:“怎么又吐了。”
当他这句话说出来时,沈凭险些没忍住失笑,可担心暴露之后很难解释,只能憋在心里笑过就算了。
一碗药好不容易喂完之后,他感觉到嘴角有帕子拭擦的触感,很轻很软,动作十分温柔,让他有那一瞬间忘记了自己还在装睡,想睁开眼看看赵或的神情。
但很快他又被嘴边的汤匙给分了神。
因为有药汤在前,他的嘴里苦涩难言,可是赵或现在喂给他的汤水却是甜的,许是连续喝了几日药汤,他觉得呼吸都是药的味道,以至于这一点甜被无限放大。
他能嗅到中药掺杂其中的味道,但是都被香甜的药材所代替,也让他忽然想起来方才他们的窃窃私语,也许指的便是这个。
一旦尝到了甜,任谁都不愿舍弃,起码沈凭是这样的。
这碗药膳将他舌腔中的苦味全部冲消,也让他心情大好。
待那药膳见底之后,忽地听见赵或道:“好起来就带你去练武吧。”
沈凭:“......”原来这才是药膳的目的。
随后听见空碗被搁置一旁的声响,他感觉到有人在自己面前,但是隔着一段距离,随后身上的被褥就被人轻轻扯住盖好。
沈凭能感觉到自己被人盯着,忽远忽近的距离,让他的呼吸都变得不平稳。
片刻后,他听见赵或轻叹说:“罢了,免得伤着自己。”
“那你护着我吧。”突然一道声音打断赵或的自言自语。
赵或手里还捏着被褥,只见俯视着的人睁眼带笑看着自己,眼中狡猾难掩,明显看出不是刚醒的状态。
刹那间赵或连忙松开手里的被褥,猛地从床榻离开,但他的身子高大,动作迅疾,只听见一声闷响,后脑勺磕到床顶,下一刻就看见他捂着脑袋连连后退,满脸震惊地盯着床榻上慢慢起身的人。
“你,你何时醒来的!”他指着沈凭质问道。
厢房门被人推开,屋外守着的李冠和莫笑闻声冲了进来。
沈凭掀开被褥坐在床边,脸色略带病白,但整个人精神尚佳,他揉了揉脸颊说:“卯时醒的,看到你睡着就没喊你。”
赵或似乎想到自己喂药时所言,虽没有过分的话,但却还是让他登时红了脸,斥道:“简直胡闹!本王回去必让御史台参你一本!”
沈凭好笑问:“参什么?参我欺骗殿下感情吗?”
赵或慌张地扫了眼左右两边的侍从,语无伦次怒道:“参你不知廉耻!”
沈凭透过帷幕瞧见缓缓进屋的沈怀建,便懒得和他斗嘴,遂道:“好,但殿下可别忘了方才答应我之事。”
赵或道:“答应你什么?”
沈怀建神色担忧出现在众人面前,恰好听见沈凭回道:“当我的贴身保镖啊。”
沈怀建闻言叹了口气,“凭儿,不许胡闹。”之后转头看向赵或行礼,“殿下息怒,令子绝无此意。”
“谁说没有的。”沈凭笑着朝赵或挑眉。
赵或被调戏得不知所措,指着沈凭凶道:“你简直得寸进尺!”最后吵不过,气得直接甩袖转身离开。
沈怀建想要跟着去送人,不过被李冠笑着拦了下来,待他们陆续离开之后,这屋内便只剩沈家父子两人。
屋内虽开了窗,但还是无法散去其中浓重的药味,暖炉在一旁烧得劈啪作响,父亲的关怀不绝于耳,最后的话题还是转向了遇刺的事情上。
沈凭沉疴未愈,想要起来活动身子骨,但这念头很快被身上的疼痛打消,未料这次受伤竟能这么戏剧,但好在沈怀建平安无事,他除了痛之外只觉得万幸。
沈怀建从赵或口中得知了原委,但并未因此责怪赵或,甚至还替赵或说了好话。
一番交谈中,沈凭才得知自己被赵或衣不解带地照顾。
他回想赵或那乌青的双眼时忽地笑了笑,心底莫名淌过一丝暖意,被堂堂皇子照顾两次的自己,经验和感想颇深,原来看似不拘形迹的人,也有无微不至的时候
沈怀建道:“接下来可有打算?”
沈凭再度陷入思索之中,他对沈怀建几乎没有隐瞒,深知对方在朝堂摸爬滚打多年,面对要事相商,他也会把内心的想法说给这位父亲。
他回道:“还请父亲先一步回京。”
沈怀建的眉头一直没有舒展过,“你想打听何事?”
沈凭道:“清流派在启州之事落定后做了什么。”
自打他在启州回信给陈写之后,如此杳无音信一月有余,他疑心清流派暗中有了动作,但故意隐瞒不在魏都的沈家,从而让世家对吕家数口人命下狠手,还要对他们父子二人追杀至此。
而种种迹象,身在京城的赵抑到底知不知情?
他现在必须要借着行动不便暂离魏都,以便回京后能防患于未然。
沈怀建道:“好,为父会派人把消息递出来给你,你务必好好养伤莫要折腾。”
沈凭点头答应道:“父亲放心,若有变数还请父亲以保命为重。”
办法总比困难多,这次之后,他做墙头草的意志力更强了,他倒要看看这盘棋是谁在下。
沈怀建交代两句欲离开,但沈凭想起另一桩事,拦着他问道:“不知父亲可有人才助力贺大人?”
只见沈怀建思忖少顷,最后轻摇头道:“总之不能是沈家的门生。”
这句话再明显不过了,他看出沈凭或许有意扶持陈写,即便陈写是人才,也绝不是眼下能动用,恐会招来杀身之祸。
而沈凭能问出这句话,也意味着两派的人他都不会举荐,就必须要找一位既合理又不突兀的人选出现,否则沈家只会越发寸步难行。
沈怀建离开之后,沈凭便扶着床沿缓缓站起身,许是躺久了,他起来的时候关节各处咔咔作响,仿佛要断掉似的。
直至他走到了窗边才算稳住身子,感受着屋外新鲜的空气,也因此让脑袋清醒了许多。
他顺着屋檐朝着客栈之外看去,只见攀越又被绑在大树下,几个小孩围着他吵闹但又不敢靠近,嘴里还在不断夸着攀越,惹得攀越愈发抬高了脑袋朝着天空喷气,别提多骄傲了。
沈凭想起赵或红着的脸不禁偷笑,心里也盘算着回头要不要哄一哄,思索间,一辆马车突然出现在他的视野里,车内很快下来一青年男人。
此人气质翩翩颇有读书人的模样,那席锦袍做工精致花样独特,看着便知是大户人家所用,那华贵马车虽暂时落脚此地,但此去的方向显然是入京。
起先沈凭还不甚在意,直到看见赵或的身影出现,他快步走到攀越面前,气势汹汹把扯缰绳想闹事的统统孩子赶走。
而就在此时,这位锦衣男人竟靠一眼便认出了赵或的身份,连忙上前朝对方恭敬行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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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怀建被李冠护送回了京城, 而沈凭则是借着养伤的理由,留在了客栈中静观其变。
他听了大夫的话,一旦能正常行走之后减少卧床休息, 只不过他走路的速度比从前缓慢不少, 有时候不想走动, 就会选择在书房练字。
但他因担忧沈怀建而心不在焉,这段时日练字的成效不佳,赵或也瞧出来了, 但并未嘲笑他,反而还给他写了几沓字帖送来临摹, 偶尔瞧见沈凭的笔锋不标准时, 还会上手演示一番, 把先前的调戏皆抛掷脑后。
沈凭见他没有在自己面前撒气, 但每逢自己朝窗外看去时,总能瞧见他找攀越的麻烦, 久而久之他以为赵或是气未消, 决定寻个日子去哄哄人。
当他的身子日渐痊愈,便瞒着赵或出了趟门, 到附近的集市上转悠了一圈, 很快他就发现了有趣的玩意儿, 是一些来自百姓的手工品。
其实沈凭觉得赵或过了弱冠之年,恐怕不会对这些小东西上心, 但他还是忍不住挑了一件回去,顺手买了莫笑曾提起过的桂花糕。
回到客栈门前, 他听见一群小孩在吵吵嚷嚷, 转头看去时, 只见攀越又被前些天的孩子扯着缰绳胡闹, 一副非要去惹怒攀越才肯善罢甘休的架势。
这些天攀越被挑衅时,几次都不耐烦在原地乱转,试图把围绕在身边的小孩吓走,可越是如此做,那些小孩便越兴奋。
有一日攀越甩开缰绳之时不慎打到小孩的脸上,结果把人弄哭了。
后来孩子的长辈找上门教训攀越,好在赵或及时拦下安抚,最后还刻意当着长辈的面前,对攀越一顿训斥,如今攀越又遇小孩欺负,别提多憋屈了。
沈凭眼见攀越不断踏蹄,生怕又将孩子踩到,连忙上前靠近攀越安抚。
直到攀越情绪稳定下来,他才转头朝着身边的几个孩子温柔地笑了笑,然后默默朝他们伸手,示意他们把缰绳递给自己。
但小孩调皮,结果不言而喻,缰绳没拿到,那群小孩甚至还用力拽起攀越,大吵大闹,似乎预料到只要他们一哭,大人总会站在自己这边。
就在攀越和他们相互拉扯之际,沈凭无奈,只能抬手伸向攀越的身上,随着一声清脆的铁扣声响起,缰绳脱落,眨眼便瞧见那群胡搅蛮缠的孩子全部朝后摔倒,滚得满身脏兮兮的。
沈凭带着无害的笑朝他们走去,有孩子见状莫名被吓哭,其余那些见他拿走缰绳时,开始在原地大吼大叫无理取闹。
此情此景,若是换做旁人恐怕要上前苦口婆心哄一番,但是站在他们面前的沈凭,见过各种千奇百怪的小孩。
“孩子们,来吧,哥哥陪你们玩。”只见他笑脸盈盈说着,但却举起手中的缰绳,故意朝着地上狠狠甩了一鞭子。
空气中眨眼间传来一声清脆响亮的鞭打,吓得地上的几个孩子满脸惊恐,连滚带爬地站起身来。
四周顿时听取哭声一片,但沈凭可不惯着,有两个最闹腾的站起身后还不服气,想要对沈凭动手打人。
沈凭把缰绳扣好,随后解开攀越,转身往两个凶神恶煞的小家伙看去。结果一回头,看见俩小孩已经被赵或拎起来举在半空中,任由他们如何拳打脚踢亦或是挣扎都没用。
下一刻,赵或就把他们丢到了府兵的手中,直接下令道:“送去衙门管教,父母亲来了也一并管教一番。”
两个调皮的孩子看见府兵瞬间噤声,连方才那股嚣张跋扈的气焰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乖乖臣服在铠甲之下。
沈凭心情大好,礼貌目送两个孩子离开,刚要上前和赵或打招呼,却发现自己的腿脚迈不开,他连忙低头一看,才发现攀越绕着他来回走的时候,已经把缰绳从缠绕在自己身上,如待宰羔羊献给主子享用。
走过来的赵或有些哭笑不得,把人解救出来后赶着攀越去放风。
沈凭正想着把今天买来的糕点送给赵或时,突然听见一道爽朗的声音从旁边传来,他连忙把动作止停,将东西收了回来。
两人转头朝着来人看去,原来竟是那日瞧见的锦衣男子。
对方来到面前之后率先朝赵或行礼,“参见殿下。”
赵或道:“孟大人可是去体恤百姓了?”
只见对方略带难为情道:“殿下说笑了,此地有隶属的官衙,微臣不过是去采风罢了,体恤可万万不敢当。”
说着他转头看向赵或身边站着的人,视线大方地将人上下打量,最后神色恍然道:“这位可是沈府大公子?”
沈凭见他轻松认出自己,便也回礼道:“正是在下。”
“久仰大名,在下孟悦恒,大公子也许有所不知。”他说时拢了拢衣袖正打算继续说下去,却被沈凭接上了话。
沈凭道:“去年秋闱中脱颖而出的官州榜眼,我猜得可是对的?”
只见孟悦恒点头笑道:“不错,正是在下。”
三人在树下站着交谈了起来,沈凭大概得知他此行赴京城是为了任职一事,贺远行如今去了启州,孟悦恒便有了更多大展拳脚的地方。
清流派的吏部尚书看见他积极进取的态度,遂向朝廷申调他上任官州掌监财政的主事,上有人带,下有人管,稳扎稳打磨练起来必然是前途无限,算是清流派在官州相中的人。
沈凭虽为吏部侍郎,但才上任不久便去了启州办案,这数月以来,有关魏都的事情都是陈写帮他传达,多少也了解到科举的动向。
当孟悦恒说起官州时,他们的话题渐渐转移到鸦川口的事情上,赵或和沈凭都没有透露其中的细枝末节,倒是孟悦恒谈起鸦川口平息后,官州的财政得了些许改善,但百姓仍旧寸步难行缓不过来,即便官州地理位置得天独厚,在经济复苏的问题上依旧受阻。
从他的话中沈凭逐渐明白为何魏都会让他上京,年轻人禁得起折腾是一回事,重要的还是不断向魏都的这群老狐狸多学习。
不仅要学习如何治理官州的经济隐患,还要学着人情世故。
约莫半个时辰过去,攀越潇洒完回来后也打断他们的对话,众人瞧着天色不早,便约了一起用晚膳。
经提醒,沈凭才记起自己手里还有东西要交给赵或,想着等孟悦恒离开再相送。
怎料孟悦恒又折身回到两人面前,踱步来到照看攀越的赵或身边,把手中一个雕花食盒递出。
他出手阔绰,又懂保持距离,双手把食盒递到赵或一侧说道:“下官听殿下的侍从提起桂花糕,特地命人从魏都附近买了些来,还请殿下笑纳。”
一听是桂花糕,赵或抬眼扫了眼那食盒,眼底的思绪看不出什么异样,然后转头又继续打理攀越,“既然都进了魏都,还特意买过来作何?”
他的话令孟悦恒顿时哑然,但很快又接上说道:“下官担心殿下安危,不巧此行多带了护卫,所以才跟随身后相护,还望殿下莫要怪罪。”
面对被质疑,他也能神情自若把目的说出来,坦坦荡荡不加以掩饰,还能让人安心收礼。
沈凭有些难堪,悄悄把手里的东西藏好,尴尬地朝着攀越对视了一眼。
片刻后,瞧见莫笑从远处抱来新鲜的嫩草,青草才被他放下,就看到赵或给自己递了个眼神,随后留意到孟悦恒手里拿着的食盒。
莫笑抬手往身上拍干净,忙不迭上前,用双手将食盒接过来,而孟悦恒见状也很识趣的行礼离开。
直到孟悦恒消失在视线时,莫笑才转头朝赵或说道:“殿下,待属下取来银针。”
这是用膳之前必要的工序。
但赵或从草堆中转头喊住他的脚步,“等等,打开给本王看一眼。”
莫笑虽不明所以,但还是听话地把食盒当着他面前掀开。
随着一阵清香的桂花味飘出来,落入他们眼中的是精致松软的桂花糕,是那种无需品尝,光从外表就能知道是出入口即化的上乘品。
这下子沈凭便更加难堪了,他恨不得把手里提着的桂花糕塞攀越嘴里。
可面对如此可口的点心时,赵或却一反常态,瞥了眼后又继续捯饬着手里的草,“行了,你拿去吃了吧。”
莫笑一脸意外,“啊?”
这会儿就连沈凭都表示不理解,难道是吃惯了皇宫御厨的手艺,连魏都的招牌都瞧不上了吗?
好吧,恐怕他手里的桂花糕,连攀越都会嫌弃。
赵或眼角的余光瞧见沈凭抬手摸鼻尖,以为他是被草灰沾了鼻腔,偏头说:“还不回去躺着养伤。”
沈凭这次倒没拌嘴,闻言轻咳了两声,捂着身后的点心回了厢房,心想晚点练字的时候把这糕点当作零食吃了。
但没想到夜里他的厢房门被人敲开,当时他的手里还拿着松松软软的糕点吃着,注意力都在赵或手里的书信上。
他一眼认出那是沈府传来的书信,虽然套了永安学堂的信袋,但知道这是沈怀建用偷梁换柱的方式把消息传出。
两人踱步走到书案前,沈凭把剩下的桂花糕塞进嘴里连忙拆开书信,随着他的注意力都在信中的内容时,逐渐会看到他慢慢蹙起的眉头。
他抬头朝赵或的方向看去,只见对方把案上摆着的桂花糕拿起,一口塞进嘴里吃了起来,边吃还边点头,瞧着也并不像是嘴刁的人。
沈凭有些奇怪问道:“孟悦恒送的你怎么不吃?”
赵或眉眼抬了抬,待咽下嘴里的糕点时才说:“没有杏仁的桂花糕吃得索然无味。”
作者有话说:
莫笑:白嫖一顿。
攀越:嘁!
夜风微凉, 自那窗棂飘进厢房中,吹散屋内的桂花香,带来春日的气息。
沈凭把心思放回书信上, 赵或在一旁吃得欢, 好奇地问道:“你从何处买的桂花糕?”
这味道虽逊色些母后宫中的, 但吃起来还是十分香甜的。
沈凭随口道:“就镇上,瞧见新鲜出炉就带了回来。”
赵或眼尖看到桂花糕一旁放置的手工品,那是一只用陶瓷烧制出来的小老虎, 金黄色的虎身,栩栩如生的表情, 高傲且精致。
他一手拿着桂花糕, 一手捏着陶瓷老虎在手, 端详着又问:“你买这些作何?”
沈凭沉浸在书信中, 皱眉看着信中提及的事情,闻言脱口回道:“哄你的。”
但话落, 他捏着信的手顿时收紧, 脑袋一热,耳朵霎红, 厢房陡然剩一阵漫长的沉默。
此时此刻, 他完全不敢抬首朝赵或看去, 只能继续捏着手里的信端看,佯装什么事请都没有发生。
而当事人赵或就显得更加呆愣了, 他捏着老虎在手,听着那令人咋舌的话, 脸颊也不由发热, 他心中反复骂自己多嘴。
随后清了清嗓音, 主动打破僵局道:“本王, 瞧着也没有这么......小巧玲珑。”
谁知反倒惹得沈凭失笑,他从信中抬头看去,视线落在他手里的那枚小老虎上,若有所思道:“浓缩的都是精华。”
赵或嫌弃道:“丑。”
沈凭没有计较他的话,而是聊了两句有关手工品的妙处,说着朝他走去,随后把手中的书信伸出,递到赵或的面前道:“你要不要看看?”
赵或看着上方密密麻麻的字摆手,“你说吧,懒得看。”
说罢便顺手把小老虎揣兜里放着,随后拿起桂花糕接着吃起来,顺道走至书案前方端详起被临摹的字。
沈凭道:“陛下赏了清流派,其原因是遇刺案有功。”
他看着赵或想取笔的手顿住,但并未说话,他便接着说:“吏部尚书徐泽海半月前向朝堂递呈我报回去的折书,并向陛下信口承诺遇刺案和护送典籍之事必成,以此换来孟悦恒上京。”
厢房内的温度骤降,两人片刻都没有对话,显然赵或也听懂了其中意思,无非是清流派坐享其成启州的功劳。
沈凭来回看了两次这封书信,在说起赏赐之事时,刻意做了隐瞒,因为皇帝赏赐的不仅仅是清流派,最重要的是赏赐了璟王赵抑。
如今人人皆知沈家为璟王府谋事,即使沈凭是踩着刀尖一步步向上爬,但在两派中人仍旧认为这是赵抑的功劳。
他是沈凭在官途上的贵人,这一点不容置疑,可实际两人关系如何,如人饮水,冷暖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