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被以军令的理由搪塞,他当然不甘心。
赵或缓缓朝他走去,压低声问:“心有不甘是吧。”
莫笑咬了咬牙,“是!”
“好。”赵或垂眸看他,“明日卯时,到训练场见我。”
莫笑一愣,却死活不肯抬头看他,只道:“遵命。”
赵或道:“回去歇息。”
“是!”
随着包厢门被人重重关上,让角落里的苏尝玉都不禁颤了下,之后他从暗处走了出来,若无其事地笑道:“他的野心太过于明显,不磨一磨只怕吃亏。”
现在的莫笑就像一把才抛光好的刀,连剑鞘都没打好就想着出剑,恨不得挥向所有为之所恨的人,企图杀得片甲不留换来一世英名。
殊不知不以力畏人,不以锋示人,君子藏器于身,待时而动,该以钝示人,当以锋策己。
赵或垂下的眼帘看不出其中的情绪,只听见他淡淡道:“藏锋慰忠骨,出鞘镇山河。”
翌日天光未亮,雪山之下的一处平地,正值冷风寂寂卧榻酣睡之时,却已然见有人在冰天雪地而立,覆雪的地面被脚印和剑身拖出杂乱无章的痕迹,这些痕迹就像是雪地中的伤口,旧伤未愈又添新伤。
赵或一袭常服站在原地,眼神平静地看着前方,对面站着的莫笑单手握剑暗暗喘着粗气,寒风从他脸上刮来带走额角上滴落的汗水。
还未等那汗水落地结晶,一抹身影倏地从风中闪过,银剑穿透天地间的雪花,快速朝着赵或的方向刺去。
远处的雪地中,沈凭撑伞而立,见状心中一紧,连提着吞山啸的手都不禁用力握紧了些,为雪地交手的两人感到提心吊胆。
银剑迎面而来,赵或不慌不忙地举剑挡下,面对逼近眼前的一双充满肃杀的眼睛时,他只冷哼了声,随后见他手腕忽转,反手拨动莫笑的剑身,令其跟着自己的节奏出招,待莫笑双手张开直直往他腰间下手之时,赵或侧身弯腰后仰,一抹银色的光芒从他眼前逝过。
赵或利用银剑支在地面借力往后拨手,整个人朝前方滑出,脚尖被他推出厚厚的积雪,很快莫笑的下一招已从身后袭来,只见赵或脚尖一转,瞬间掉头,剑身峰回路转,以风驰电掣之速迎上对方的攻击。
莫笑未料偷袭失败,眼底闪过一丝惊讶,不想就在这一瞬间的分神,赵或骤然发力朝他推来,逼得他拼命后退。
他不敌赵或的力气,数步之后脚跟生了慌乱,随着赵或挥开两人相抵的长剑时,一声尖锐的剑鸣几乎将耳膜刺穿。
在莫笑应接不暇之际,腹部遭受一掌击来,眨眼间他身体顿时失重朝后跃起,随着一阵滞空后狼狈滚落在地,全身上下沾满着积雪。
他连忙从地上起身蓄力反击,不料抬手之间,银剑直击喉颈,胜负分明。
赵或居高临下剑指他,压迫感如高山雪崩卷席至眼前,他那无动于衷的表情让人捉摸不透,一双深邃的眼眸如无底深渊,气场之大使人无法忽视。
这一刻,莫笑握剑的手彻底松开,在他的面前缓缓垂下头,轻声道:“属下知错了。”
闻言,赵或把剑从他面前移开,淡漠道:“你没错。”
莫笑猛地抬头,连忙从地上爬起来,顾不上拍掉身上的积雪,让其沾湿自己的衣袍,着急地追着赵或离开的背影说:“殿下,我真的知道错了,今后一定好好训练,绝不怀有二心。”
他被打服了,发自内心的佩服。
两人一路走到沈凭的面前,赵或听见时偏头朝他看去道:“那你可知本王为何不让你前去剿匪?”
莫笑被问得一脸茫然,随口答道:“殿下觉得我打不过他们。”
赵或一时间无语凝噎,深吸了口冷气后又吐掉,翻了翻眼帘索性不去看他,干脆把这个问题抛给沈凭替自己回答。
沈凭笑着把手里的吞山啸递给赵或,将他手中那把宛如玩具的银剑接回来。
随后转头看向莫笑,瞥了眼那裹着绷带的手耐心解释道:“因为殿下有更重要的事情交给你去做。”
赵或眼神闪动了下,伸手把沈凭的伞柄接过,撑着对方和自己在雪地里站着,一言不发听着他们两人交谈。
听见另有安排的莫笑眼睛一亮,脸上难掩激动问道:“属下一定把事情办好。”
沈凭抬眼看了看赵或,见对方不动声色,遂回道:“要你去接一人来参加吕大人的新年宴席。”
莫笑道:“谁?”
沈凭道:“官州刺史贺远行。”
他们要在这场宴席中,给吕庆保送上新年贺礼。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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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子藏器于身,待时而动。——《易传·系辞传下·第五章》
藏锋慰忠骨,出鞘镇山河。——人民英雄纪念碑碑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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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除夕
飞天大雪如幕, 晶莹剔透的雪花如空灵扑扇的蝴蝶,振动着薄薄羽翼落在人间,纷纷扬扬飘絮在冷风之中。
因新年宴席的缘故, 苏尝玉也留在了鸦川口, 目的是想一睹这场鸿门宴, 他有错觉这场新年宴席会十分精彩。
鸦川关口的悬崖之谜还未解开,自赵或给莫笑寻了个理由打发出鸦川口后,莫笑就带着命令离开启州, 快马加鞭去接应贺远行。
没了他装病,沈凭不得不好起来, 否则根本无法分身去调查。
一场遇刺牵扯出这桩滔天的贪案, 以及其阴谋背后的餐腥啄腐, 慢慢的连沈凭模糊了自己在找的答案, 而沈怀建那句警醒也常常在他脑海中浮现。
在这数月里他逐渐明白当官的道理,居庙堂之高, 忧民忧君, 处江湖之远,关注国家安危。
国之大义家之无情, 沈怀建要他查的是百姓的冤屈, 不再是遇刺案。
只是沈凭太清楚现在的自己达不到这般境界, 他惜命不错,是因为遭受了抛弃只想好好活着, 但若要他对旁人感同身受,只怕他还是做不到。
他和赵或从鸦川关口回来, 对于迷宫的入口至今一无所获, 虽然做好了封山重新开路的准备, 但每日仍旧会搜山, 希望能在离开启州之前有些眉目。
风平浪静几日之后,在除夕前夜,沈凭收到了魏都的回信,一封来自陈写,一封来自赵抑。
拿到书信后他们便回了厢房中,沈凭率先把赵抑的信拆开,宣纸上只有短短的一句话。
“宁可限于择人,不可轻任而不信。”站在一旁的赵或把书信上的话念出来,“皇兄的意思是随你处置。”
沈凭缓缓把宣纸折叠起来,拿着走向点燃的烛火前方,“唐昌民如今一死也没什么可处置,或许王爷还有其他意思。”
赵或坐在圈椅中朝后倚去,抬手支着额角看向烛台前的背影,“你我在此调查已久,皇兄又知我不是轻易善罢甘休之人,如今我手中握着先斩后奏之权,想必皇兄料到会有官员掉马,是想让你派人前来接替。”
话落,沈凭缓缓转身朝他看去,被他一语惊醒梦中人,眼中带了些不可思议道:“所以王爷想肃清启州为己所用。”
他没意识到自己这番话有多不敬,若是被旁人听见,恐怕怀疑璟王府有结党营私之疑。
不过赵或只是皱了下眉,但并未责怪于他,反而问道:“你心中可是有合适的人选?”
闻言,沈凭却顿了顿,忽地带着可疑打量了他片刻,“我是该说真话呢,还是假话?”
说着他转身看回烛台,随后把手中的宣纸举起朝火光递去,看着火苗把宣纸点燃,一缕灼热的火势倒映在他眼中,金色的火焰涨高的瞬间又熄了下去。
于他而言,这些不过是平常的禀报,赵抑让他左右为难,不会给明确的决定,是为了让他用行动去站队清流派。
赵或淡淡道:“你安排任何人都与我无关。”
沈凭收回手,回身走向桌面上的另一封信,他边打开边问:“殿下难道不好奇,我想选的人,所属朝中哪一派吗?”
赵或的视线落在身侧放着的吞山啸上,搭下的眼帘看不见其中思绪,“无论何人总比是世家的好。”
他的声音很轻,仿佛是在说给自己听的,但是话落良久却没有听见回应。
当他抬首朝沈凭看去时,只见对方带着意外看着手中的书信,充耳不闻他方才所言。
赵或带着狐疑直起身子,还未从圈椅中站起来,便瞧见沈凭惊喜地看向自己,那双明眸中恍若看见星辰,让人怔愣了下。
随后见沈凭朝他快步走来,边走边把手中的书信递到他的面前,略带激动道:“探花郎的弟弟找到了!”
“什么?”赵或立刻起身,他的身影瞬间把面前的人圈起,伸手接过书信快速看完后,眼中不由诧异,“是菜菜?”
沈凭点头道:“不错!信中提及了菜菜的小名,我们只需和菜菜确认他的姓名即可。”
赵或跟着他一起笑了起来,为这件事情发自内心感到欣喜,“对,明日便是吕家的除夕宴,到时候就能水落石出了。”
这数月来,难得有一件事情让沈凭感到欣慰,事与愿违的经历太多,偏偏在这个时候出现好消息,让他的内心忽地生了些许成就感。
这个结果就像是对他小小的肯定,让他止不住心花怒放。
思索间他想把赵或手中的书信取回来,但在伸手握住的那一刻,却发现对方并没有松开还给他。
“嗯?”他抬首朝对方看去。
只见赵或竟有些愣神地瞧着自己,好似一桩木头干杵在原地。
沈凭又喊了一声道:“惊临?”这是他第一次喊赵或的字。
赵或猛地把手松开,回过神来朝后退了一步,后知后觉方才是他喊了自己的字,目光怪异道:“放肆,谁允许你对本王如此不敬!”
沈凭听着他的疯言疯语时冷哼一声,道:“是啊,我又对你不敬了。”
说着他转身往书案走去,把书信收拾放好在一侧。
赵或闻言他敷衍且冷嘲的话语时又不满,执起吞山啸上前道:“沈幸仁,你别不识好歹,你出门瞧瞧,这天底下有谁像你这般在本王面前放肆,你这是仗着本王的......”
“仗着什么?”沈凭突然打断他的话,抬眼朝他挑了挑眉,“宠爱吗?”
他的语气颇有几分暧昧,就连那双好看的丹凤眼都变得含情脉脉,叫人看得面红耳赤。
赵或瞳孔顿时放大,但心头好似有千万蚂蚁爬过一般,挠得他心痒痒。
烛火将两人的脸庞映得鲜明,他的视线从沈凭的眼眸下移,最后落在那两瓣薄唇上,刹那间回想起鸦川关口溺水的那一夜。
一种食髓知味的感觉忽地涌上心头,让他竟在不知不觉中暗自滑动喉咙,紧抿着唇不语。
“是宠爱,我说的对吗?”沈凭垂眼拿起桌上的毛笔蘸墨,一顿鬼画符在宣纸上落下两个字,再抬首看向赵或时故意轻唤,“惊临。”
他故意把尾音拉长,屋内暧昧的气氛瞬间蒸发到极致,将赵或惊得耳廓瞬间涨红。
平日赵或和他水火不相容,何尝见过这副神态的沈幸仁。
此时沈凭只是虚虚倚在书案前,烛火摇曳的光影之下,那身段好似柔弱无骨,让他感觉手中握得不是吞山啸,而是那曾触碰过的纤细楚腰。
这一刻,赵或感觉身体跌入火海,燥热感令他口干舌燥,他的舌尖舔过唇面,腹部似有异样,脑袋一片空白。
他试图转移注意力,目光朝着书案看去,却在看清那宣纸上的荤字后,整个人像受惊的猛兽,吓得连连后退,用吞山啸指着沈凭磕磕绊绊道:“你、你不知廉耻!”
“啊?”沈凭佯装无辜望着接连后退的人,眼中含波似的,“春心荡漾是罪吗?”
“死罪!”赵或拔高声结巴吼道。
不料只见沈凭抬手,两指形成圈,搭在伸出的舌尖前,挑起的眼角暗送秋波险些勾出了丝,吓得赵或大惊失色,满脸通红,慌不择路的掉头逃跑。
沈凭目送那落荒而逃的背影,厚颜无耻喊道:“相公你别走啊!”
不过对方还是越跑越快就是了。
待那身影消失得无影无踪后,沈凭把书案收拾了一番准备临摹练字,看着赵或给自己写好的字帖时,忽然感觉赏心悦目。
和他一个现代人玩荤的,到底还是嫩了点罢。
翌日过了午后,一辆毫不起眼的马车停在了驿站的后门,苏尝玉带着沈凭一同下楼,正好瞧见从外头回到的赵或。
沈凭神色如常扫了眼他,随后视若无睹地和苏尝玉往后门而去。
但是赵或瞧见他若无其事的态度顿感不快,一想到昨夜寒冬,自己因为他而泡在冷水中受尽折磨,今早再见又是这副常态时,那种被人戏耍的羞耻愈发强烈,连跟上的脚步都加快许多。
直至追到后门,他看见马车上被打开的镖箱时神色一凛。
苏尝玉发现他突然出现不由一愣,连忙转身行礼道:“殿下。”
一旁的沈凭见状也准备行个礼,但被赵或上前打断,只见他拿起镖箱的铐链蹙眉问:“是那批铁制品?”
苏尝玉点头道:“不错,大公子为除夕宴备的贺礼。”
赵或转头朝沈凭看去,“你说的贺礼就是这个?”
沈凭似笑非笑道:“自然。”
铐链是他深思后做的决定,起先他想送金银珠宝,甚至名人字画,但总觉得缺少一些冲击性的东西。
直到他想起菜菜,想起莫笑,甚至想到迷宫里那些不知所踪有着同样遭遇的百姓,他忽觉没有什么比铐链更能揭露一个人暗藏的欲望恶念。
所以他托贺宽把这批货取来,同样是用苏氏镖局运送,只是他们在镖箱上做了装饰,让其看起来更加喜庆罢了。
吕庆保为了这次的宴席费尽心思,既要办得奢华却又要低调,他连着数日派人修葺了花园和府门,让其看得更加体面。
吕星和菜菜身着一袭红色新衣,提着红灯笼站在府门前相迎他们进府。
众人一路上欢声笑语,孩子们拿着压岁钱,相争着子时后要如何给他们拜年,那眉飞色舞的模样逗得众人喜笑颜开,全府上下一派喜气洋洋之色。
沈凭没有急着去打听菜菜姓名,他们决定过了今夜,必会好生安置两个孩子。
众人移步去了花园煮酒畅谈,席间沈凭靠着惊人的酒量把诸位长辈都吓跑,两个孩子也在团圆饭过后因玩闹离席。
透过高墙偶尔能看到夜空上升起绚烂的烟火,原本该是热闹的团圆家宴,最后席上剩得不过寥寥数人。
赵或一直在小口抿着热酒,脚边摆满暖炉噼啪作响,仿佛另一场烟花近在咫尺绽放着。
众人见他沉默不语便也不好作声,吕庆保则以主人的身份大方上前和赵或交谈。
上座的赵或抬起眼帘看向面前举着的酒杯,眼神好似左右飘渺了下才集中起注意力,当他看清是吕庆保敬酒时,倏地恍然大悟。
他捏着酒杯高声问道:“话说今夜本王的贺礼还未送给吕大人。”
吕庆保受宠若惊道:“殿下降尊亲临吕家已是微臣毕生荣幸,招待不周在先,微臣万万不敢受殿下赏赐啊!”
但赵或却已起身绕出坐席,无视他的阿谀奉承,搁下酒杯后抬手拍了拍掌,喊道:“来人,把贺礼带上!”
随着一阵车轮的轱辘声传来,众人的目光纷纷朝着远处出现的推车看去,骠骑兵护着镖箱缓缓来到宴席中央。
当吕庆保看清镖箱刻着的“苏”字时,眼中闪过一丝阴鸷,待收回视线时,连忙转身跪下行礼,怎料被赵或伸手拦下。
赵或道:“不如大人先去开箱,等看清楚了再来叩谢也不迟。”
吕庆保脸色一僵,犹豫半晌后选择乖乖听话。
随后见他一言不发地转身,眼神死寂目视前方的镖箱,原地伫立良久后,才舍得拖起脚步缓缓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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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王法
“怎得?领殿下所赏之礼, 还要酝酿一番情绪吗?”沈凭见他久久没有打开镖箱,缓缓从坐席中起身朝他望去。
吕庆保扭头看向他,讪笑道:“大公子有所不知, 能用镖箱所运的, 必然是十分贵重之物, 下官大喜过望。”
他隐去镖箱上看到的“苏”字,心中忐忑不安。
沈凭踱步来到镖箱旁边,边说边伸手朝向镖箱前侧的锁扣, “既然大人担心失态,那便让本公子为你打开吧。”
只见吕庆保快速伸手拦下, 笑着说:“还是下官来吧。”
但他没想到沈凭用手拨开他的臂膀, 二话不说直接掀开那箱盖, 双眼看着吕庆保的神情从笑脸盈盈变成大惊失色。
他拍了拍手掌道:“吕大人, 殿下让我转告你,礼轻, 情意重。”
满箱的铐链在月色之下泛着冷冷的银光, 如同数不清的双手,忽地从镖箱中伸了出来似的, 吓得吕庆保惊叫了两声朝后踉跄几步, 哪知他的脚跟踩中衣摆, 整个人直直朝后仰头倒下。
待赵或走到他的面前时,他已经从地上狼狈地爬起来跪在对方脚边。
“殿下!殿下这是何意?微臣不解, 微臣不解啊!”他还想浑水摸鱼把自己置身事外。
只是赵或完全不给他装糊涂的机会,而是走向镖箱, 任由吕庆保跟在身后爬着。
直到赵或在镖箱前顿足, 抬手扶着箱子边沿, 将重达上百斤的镖箱覆手翻了下来, 随着铁链哗然落地,清脆的铁链声响彻整个院子,顷刻间整箱的铐链全部被他倒在吕庆保的跟前。
他单膝蹲了下来,随手捡起铐链拿着,目光冷厉地盯着他说:“迷宫的事说不清楚,今夜本王就把这些,全部拷在吕府上下之人的手脚。”
吕庆保猛然抬头看去,脸上被吓得煞白,拼命地朝他磕响头,“殿下!殿下万万不可,他们是无辜的,万不可被拷上此物!”
“是吗?”赵或压着怒气反问,“所以迷宫里的百姓,就活该被你拷上是吗?!”
他终究还是没有忍住心中的怒火,把手中的铐链狠狠砸到吕庆保的身上。
吕庆保被吓得身子一颤,连着眼中隐忍的泪水一并流了下来,他只能不断地朝着赵或磕头求饶。
赵或站起身,俯视着他道:“如实招来。”
这一次吕庆保不敢再继续隐瞒,匍匐在地上把所有的事情都交代。
迷宫是官匪勾结的标志物。
鸦川口早在前朝年间就闻名越启两州,前朝年间失了越州后,前朝太子提出设立鸦川口为边防要地,所有进入魏朝的外族人,都必须要在鸦川口受检。
在当初的启州,面临着随时会被入侵的危险,太子此举大大提高了百姓的安全感,而事实证明,加强鸦川口的边防,的确换到了来之不易的和平。
但越州被收复之后,鸦川口的边防逐渐向北越关山移去,渐渐鸦川口便成了无人占领之地。
但是其中通行的规矩和巡检并未撤去,且许多人会选择从启州过关,能更快抵达魏都,避开中州的汛期。
如此一来,便有人看到了鸦川口的漏洞所在,自从有人在山林抢劫到手之后,诸如此类的事情便一发不可收拾。
其实官府并不是没有想过剿匪,但是钱可通神,何况是区区的凡夫俗子。
获益的匪徒勾结不了一个,便广撒网下去勾结其余人,总会有人上钩。
这个道理匪徒都能懂,难道这些满腹经纶的朝廷官员会不懂吗?
所以与其便宜了他人,还不如自己收入囊中。
显然吕庆保如此,唐昌民如此,就连那越州勾结的官员亦是如此。
但是多行不义必自毙,遇刺案他们不能亲自动手,便开始指望匪徒替他们善后,谁知沈怀建因为一个小小的善举得了难民们的相助,最终这件事情传到朝堂中去,引起了皇帝的重视。
沈凭垂眸看着他问:“为何要杀我父亲?”
吕庆保把头贴在地面上,哑着嗓子道:“因为,因为沈大人发现了这些难民,打算传递折书回京。”
沈凭道:“所以你们担心朝廷派人下来调查,导致事态暴露,就干脆斩草除根,顺便把典籍的功劳揽在身上是吗?”
他的最后一句话不过是猜测罢了,但是未料吕庆保听见后,当真点了点头,让人不禁呼吸一窒。
只要这些官员任意一人带着《明盛大典》回京,受到嘉奖乃必然之事,最重要的是沈怀建可能在启州身亡,其官职空置。
一旦他们胡编乱造令人信服的理由,秘书监这个位置信手拈来,一步登天竟变得易如反掌。
何况眼前的吕庆保过年之后上京述职,《明盛大典》的功劳于他的官途而言简直是锦上添花。
沈凭只觉得眼前有瞬间的晃神,他根本不敢去想象沈怀建如若没有施以援手,是不是真的就命丧黄泉了。
吕庆保抬起头看向面前的两人,磕破的额头还在不断渗血,模样狼狈道:“殿下,大公子,求你们给一次机会,微臣是被钱财鬼迷心窍不错,但那迷宫的事情微臣真的未曾涉足过,只知道那些匪徒不断地找微臣要人,至于做什么微臣真的不知道!”
见他狡辩,赵或抬脚猛地踹在他的胸膛上,大步上前用剑鞘指着他怒道:“信口雌黄的狗东西!这就是你教唆越州官员,让他们洗脑越州的百姓歧视难民,对人命袖手旁观的理由吗?”
吕庆保忙道:“殿下,听我解释,那是误会,误会!微臣是盼着他们公平竞争!”
赵或冷声道:“再抵赖一句,本王今日就卸了你!”
吕庆保又从地上爬起来,双手作揖哭喊道:“殿下、殿下你信我,微臣一定对此事负责到底,那些无籍的难民,微臣一定给他们落户启州,还有从前的那些赃款,微臣也如数上缴国库,微臣拟一封血书在百姓面前游行示众,求得百姓们的原谅!”
他想用一番行动将悔改的决心表现出来,以此求得将功补过的机会。
当时的赵或抿唇不语并未回答,虽然他知道这是吕庆保铺好的后路,但是无可置疑的一点是,吕庆保发现两州如今处于民心动摇的局面,前有唐昌民出事已让百姓惶恐不安,如若启州刺史再一次出事,只怕整个启州必将如一团烂鬻。
关键时刻,最为难的人竟是赵或。
他无人可用,他也不能随意用人。
吕庆保从他沉默中看到了希望,不怕死地朝着剑鞘的方向而去,靠近后不断劝饶道:“殿下,微臣发誓,定在上京述职之前将所有事情都尘埃落定......”
他说着还抬手抵在额间,泣不成声地朝天发誓。
但赵或却果断回绝道:“不必上京述职了。”
他冷冷的一句话让吕庆保顿感天打雷劈,只见吕庆保再度跪走到他脚边哭道:“殿下!臣年事已高!好不容易挣得功劳上京述职,如今一家大小都盼着微臣能出人头地!”
赵或忽地脸色一沉,睨着他问:“官至三品的启州刺史,还不够你出人头地吗?”
话落,吕庆保神色大变,闻言赵或续道:“还是说,吕大人其实想坐在谢丞相的位置?或者,本王的位置?”
“殿下息怒!”吕庆保重重朝地上磕头。
但赵或懒得废话多说,他看了眼脚边散落一地的铐链道:“引咎辞官。”
“殿下!”吕庆保见已无转圜之地,突然直起身朝他看去,不知悔改道:“此事微臣不过是犯了监管不严之罪,那些所谓的贿赂根本无迹可寻,如今迷宫被堵,微臣也寻不着入口,殿下今夜这般赶尽杀绝,可否拿出证据证明此案和微臣有直接关系?”
他说着便从地上缓缓站起身来,带着
一股不卑不亢的气势对峙,仿佛要将他的罪名全部洗清。
赵或面无表情凝视着他,“这就是你为自己开脱的理由?”
吕庆保高声道:“微臣不是为自己开脱,殿下从前常居军营中并不知这朝中的律例,如今殿下虽为大理寺卿,那殿下也应当以确凿的人证物证方可定夺朝臣,不然微臣也能说这些事情是唐昌民当初逼迫我所致!”
站在一旁的沈凭和苏尝玉闻声不由感到可笑,今日总算见一回什么叫恬不知耻。
沈凭回想现代讲究录音和书面的物证,这不,眼前就出现钻空子的人了。
但是赵或却不吃这一套,正当他想将先斩后奏之权取出,逼吕庆保乖乖就范时,忽然间四周传来密密麻麻的脚步声。
待他们转头往周围看去,入眼瞧见院子被数不清的黑衣人包围,个个手持长剑目光凌冽看着赵或等人。
“殿下,多有得罪了。”吕庆保倒退几步远离原地。
待众人转头看去,只见吕庆保悄无声息撤到黑衣人的面前,眼神变得贪婪凶残,前一刻还哭丧的脸颊此刻竟带着胸有成竹的笑,如同那迷宫中罔顾人命的匪徒,除了贪念欲望之外寻不见一丝良心。
吕庆保抹了一把脸道:“不瞒诸位,匪徒首领的确是我放走的,唐昌民太贪心,甚至试图吞了魏都那群人的利益。你以为他是被石头砸死的吗?不是的,他觊觎匪徒手里的金银珠宝才被那些匪徒杀的,那里的钱不比国库的少。”
面对突变的状况赵或表现得十分冷静,并且不顾会随时攻击的杀手,缓步走到沈凭身前站着,将人挡在身后,朝向吕庆保道:“若那匪徒就在本王手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