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想到自己会突然被出柜,第一反应自然是惊慌。很快我就镇定下来,这是罗明,他是我最铁的哥们。这样想着,我心里稍微放松了点,但又地伴着隐忧。
人总是厌恶变化的,尤其厌恶异类,不是吗?
但我没有瞒他的打算,我说,你怎么知道的?
罗明并不意外,窗外的阳光照进来,在他头顶上围出圈光晕,像西方名画里的先知,他摊手,这有什么难猜的,我又不瞎。还有你那童养媳弄得满城风雨的,别人不知道,我还不能咂巴出味儿来?这都看不出来,我还配叫“情感大师”吗?
原来这句话是真的。人有三样事是无法隐瞒的,咳嗽、穷困和爱。
我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就直直地盯着罗明。他看气氛有点凝滞,干笑了两声,说别拿那复杂的眼神看我哈,我告诉你,我可是具有开放意识的新时代公民,我还参加过性少数群体平权运动呢。
我朝他挑挑眉,往沙发背上一靠,不错啊,我说,课余生活很丰富啊。
罗明往前倾,目光灼灼地打量我,哎哟,一个你一个朱丘生,你们这群体都长这么好看啊?
那不知道,我说,我没见过别人,怎么,我们长得好看你嫉妒啊?
不敢不敢,罗明说,我是高兴,非常高兴!
高兴什么?
罗明坏笑,你看啊,咱们国家本来就男多女少,允许帅哥们内部消化,就多点合适的伴侣终成眷属,少点怨偶,你俩是为家庭和谐社会发展做贡献了啊!
我笑着觑了他一眼,是为你的择偶事业做贡献吧!
哎呀,差不多差不多,罗明说,大环境好了我这小个体才能好嘛。不过你真是为了他?我可告诉你啊,留点脑子,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他头抻着,让我想到护崽子的凶巴巴老母鸡。一棍子打死一大片啊,我回他,你不是男的?我不是男的?
我这不是怕你吃亏吗?
我能吃什么亏?
你还不吃亏啊,你都不要读研了,你都要回去了,你都要给他照顾病号了。
我并不赞同他的话,那朱丘生还把我养大了呢,朱丘生还送小到大每天送我上学呢,他还给我攒学费,护着我不让我受欺负呢,小叔也是我叔,什么叫给他照顾病号啊……
他还给我做饭吃,我和跟你说,他做的红烧猪蹄可好……
臭情侣打住吧!罗明说,我不是来听你秀恩爱的!
那你来干嘛?
妈的,罗明摆出副泫然欲泣的表情,从小看到大的儿子就要出嫁了,你爸爸我真是非常不舍得啊……
滚犊子吧你,我骂他。
朱丘生要是欺负你你就告诉我,看我不捶死他!
别冲动,你打不过他。而且为什么你觉得是朱丘生欺负我,不是我欺负他?
你舍得欺负他吗?都被吃得死死的了,罗明说,再说了,我和你关系好,又不是和他关系好,你欺负他关我什么事?
这么不讲理?
嗯呢,你爸爸就是帮亲不帮理。
第38章 回家
我没有胆大到隐瞒自己无法推免的事,朱丘生知道后没有怪我,他说那你就要考研了吧,考哪里?
我说,考本校。
他像松了口气,声音却更沉了,说你好好复习,家里一切都好。
我说好。
然后我继续泡图书馆,包里揣着教资考试资料。
十一月的时候,我拿了教资证,继续装孙子。一直到十二月研究生考试当天,我扯了火车票回家,去和朱丘生坦白。
他看见我的时候明显愣了,快走两步上前,说你怎么回来了?不是考试吗?
哥,我咬了咬嘴唇,我没报名。
朱丘生逆着光,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看到他骨骼清晰的下颌线。他没说话,咬肌的位置动了动,等到我们都深陷进静谧里,他才开口。
为什么?
太麻烦了,我说……还得念三年,不值当的。
麻烦,朱丘生嚼了嚼这两个字,准备工作吗?
对,我说,准备工作。
做什么?
教什么?
在哪里?
镇上一中。
朱丘生没再问,点了点头,说好。
他背过去,没看我。我一抬头就看得见他后颈,朱丘生瘦得能看得见脊柱骨,突兀地在皮肉上立着。
下一秒,他一拳揍在我脸上,没留半分余地,我被他的力道撞飞出去,狠狠甩在墙上,嘴唇被牙齿割破,流出铁锈味道的液体。
那是朱丘生第一次打我,因为是他打的,我觉得并不疼。
他的拳头终于还是没再落下,过来掐住了我的下巴,强迫我和他对视,他的声音哑着,谁许你这么做的?
我舔了舔嘴边的血,在甜腥气里朝他懒洋洋地笑,眼睛睁圆了,眨也不眨地看着他,我说是我自己,哥,打也没用,后悔不了了。
朱丘生拿我没办法的,我在不留余地方面一向是个行家。
我哥最终还是把我拉起来,指肚矜持地蹭干净了我的伤口。我一路走一路跟他说一中现在出息了,学校教学实力比以前厉害不少,待遇也很优厚,而且老师们以前都是教过我的,同事关系也能处得不错。
我的嘴唇红肿充血,吐起字来比较滑稽,朱丘生无奈地看了我一眼,知道了,他说,不方便说话就不说。
我低声跟他说,哥,你打的我好疼。
过来,他冲我招手。
我凑过去,他扶着我的后颈细细吻我,安抚我的伤口,我被他吻得忘乎所以的时候,他又轻轻咬了我一口,疼得我“嘶”一声。
下次,不许瞒我。他说。
一定一定,我回他。
这件事好像就这么过去了,我坦白从宽,获得了朱丘生的宽大处理,但事实上并没有。多年后我才知道他当时到底在想什么,然后才联系起早上起来院子里多出的烟头。
求职经历堪称顺利,笔试第一,面试第一,综合成绩第一。正式上班的时候,老班简直激动得不能自已,连声说,小卢老师是我的学生。
校领导商量先让我带个后进班,下猛药,好好历练历练。我原本以为自己好歹是从高中过来的,能把这群孩子们收拾得服服帖帖,但正式接手了才深感头疼。
真是兔崽子。
这边我在水深火热里煎着,朱丘生也在疲累的油锅里熬着。为了方便照顾小叔,他全倒成了夜班。每天凌晨四点我睡熟了才能回来。等早上我醒了,他又睡死了,挤在我被子里。睁眼后,我会看一会儿他的睡颜。
他的眉在睡梦中微蹙着,手指也熨不平。颧骨瘦得微凸,我一见,肋骨下的那块软肉就拧紧了。但早晨的时钟转的尤其快,甚至不允许我多留一会儿。
我们都得强打起精神来工作生活。
一天晚饭吃得很咸,我在饭后批作业的时候不留神喝了过多的水,后半夜小腹涨又懒得睁眼,睡意尤其浅。恍惚间听到一阵窸窣声,一个人从我身后钻进被子,胸口紧贴在我背上。
他的手从我胳膊下探出来,滑过侧腰,在我腰腹位置收紧。朱丘生肉抵着肉地拥着我,鼻尖落在我背上,深深地呼吸。
就像他是被泡在白开水中的鱼,我是溶解在水里的微不足道的救命的氧气。
嗓子突然酸疼,我低声叫他,哥啊。
他的手臂一僵,不动了。
我在他怀里转过身,目光顺着着月光滑溜进他眉眼。朱丘生的表情有一瞬呆滞,过了会儿才说,我吵醒你了?
没有,我说。
我的手和他拥过来的胳膊重叠,翻越他的蝴蝶骨,反扣在他肩上。朱丘生低下头,我们接了一个绵长的吻。
他嘴里有辛烈的烟味儿,我的舌头舔过他嘴唇的缺口,味蕾与皮肤接触的时候,尝到一点极浅的咸。我们换了气,又续上,吻到最后睡意都消了,我的小腹又开始发胀。
我从他怀里钻出来,翻身下炕。
去干嘛?朱丘生问我。
他停了两秒,几乎不可察地笑了一声,说真煞风景。
我跑出两步,又趿拉着拖鞋回来了,让他和我一起去。
我又不上,朱丘生说。
陪我陪我,我闹他。
他无奈地跟着我下去,说我最好去幼儿园深造一下,我在院子里又勾过他下巴吻他。
朱丘生牙关紧闭,像个贞洁烈女,我在他整齐的牙齿上摩挲了很久,他才开了条门缝要我进去。
我们接吻接到五谷轮回之地门口,他挣开了,我可不进去啊,他说。
我想了想,在虫蝇声里一边放水一边和朱丘生接吻确实不那么美好,就自己进去了。我边上边问,你在外边啊?
废话,他说。
我想起我刚跟他回家的时候,山上遇狼的事给我留下了不小的阴影,晚上宁愿憋死也不愿意上厕所。
他发现了,压了压我肚子差点没把我膀胱挤爆,然后下达指令,去尿尿。
我,我不憋,我说。
快去,他赶我。
我穿上拖鞋,用百米冲刺的速度到了厕所门口,看见那黑漆漆的洞口就心慌腿软,吓得连灯绳都不敢去扯,又像个尾巴着火的鸡一样窜了回来。
朱丘生看着我气喘吁吁,眼泪汪汪的样就奇怪,问我是不是后面有什么鬼东西能吃我?
我可怜巴巴地看着他,我说我害怕。
害怕?害怕苍蝇还是害怕屎尿?
你陪我嘛,我求他。
之后朱丘生陪我上了一年厕所,直到我的怪毛病好,有时候我上大号,我在里面蹲着,他在外面托腮蹲着。
我还会查岗,朱丘生?
你还在外面吗?
那你隔一会儿就应一声。
朱丘生?
我在呢!
朱孬蛋?
不是,你掉里面了?
你掉里面了?他把我跑掉的神叫回来,我一瞬间觉得有点复杂,一种奇怪的感觉从心里升起来,我在想,朱丘生究竟是不是以恋人的身份在爱我,会有人在见过对方所有怂包傻逼拉屎尿尿的样子后还爱他吗?
但我同时又觉得十分庆幸,朱丘生他见过我所有幼稚痴呆恶心人,是世界上知晓我黑历史最多的,但他还爱我。
卢子卯,我快被蚊子吃了!他骂道。
来了来了,我说。
我走过去摸他的腰,他嫌弃,说洗手。
我洗完手,继续摸他的腰。
干嘛?朱丘生问。
我贴上去,吸咬他的耳垂,低声说,想操你。
那你想吧,他说。
咱俩都多久没做了,我说,再不做你该不记得你男朋友什么形状了。
他不自在地轻咳了一声,皱眉说,别闹。
没闹没闹,和你说正经事呢,记不记得。
记你妈个头。
不记得了?他也挺累的,我也没今天做那事的意思,就想逗逗他,帮他舒缓下心情,我说要不你摸摸看,再给我描述一下,加深印象?
我哥可能以极大的毅力克制着自己别弄死我,他最后只是拍了我屁股一下,冷声冷气地说,今天太晚了,周末给你。
什么?我说,我没听见。
操你奶奶的,朱丘生一脚把我踹进门里,你聋干我屁事,大晚上闹妖儿折腾人,给我滚去睡觉!
我扶着被踹疼的屁股,灰溜溜上床去了。天地良心,明明是他先闹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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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很想让帽儿读研,但是他可能还是要读社会大学酱紫哒(叹气)
第39章 球赛
过了三个月,班里的小崽子们被我感化,上心了起来。老班(现在是级部主任)和我说,要是我们班数学成绩没垫底,请我吃顿饭。结果成绩还没出来,他馆子都订好了。
我和朱丘生讲了,他“嗯”了一声,没接我的话茬,只是告诉我今天有人打家里电话找我了。
谁啊?我说。
你大学的老师。
我给手机插上电,开机发现通讯录里多了一条标红的记录,拨回去,老师?诶,是我呢,下班了已经,您怎么给我打电话了?
苏教授说,也没什么急事,你最近怎么样?
不错,还挺顺利的。我说。
他和我说起母校的一个最新项目,其中一些理论和我大学的时候和他讨论过的很契合,问我有没有时间和那个项目的负责老师交流下。
我哪能和您们比呢,只是以前有过个很不成熟的想法。我说。
你推导的思路挺有启发性的,但我记不太得了,你还记得吗?方便的话,老师还是希望你和那位老师聊聊。
我以为时间久远,我早就忘了,怎料脑子一想,当初的记忆就发洪水一样往外冒。成的成的,我回他,老师我现在在给我们班小孩们批练习册呢,批完就给那位老师回话。
苏教授沉默了一会儿,叹了口气,说子卯,你真的不回来念了?
瞧您说的,我这班都上了,再混个几十年就能凭个特级了,我还念啥啊。您放心,我工资不少,都挺顺利的。
电话对侧静了,我差点以为是信号掉线。然后他又很小声地说,我是怕大材小用啊。
客气了客气了。我心说我本来也不算什么材料。就算哪一点比别人好些,也不到足够惋惜的程度,我不是个什么金碗,最多是个有点花纹的瓷瓶,插花好看,盛水稍微有点浪费那种。
批完作业后我给苏教授说的那位老师去了电话,聊得很愉快,挂电话前他向我伸出橄榄枝,我没接。挂了电话,出房间喝水,推门看见朱丘生站在门口。
我吓了一跳,差点扑在他身上,问他干嘛站这儿?
我拿衣服上班去,他说,饭在锅里,一会儿记得吃。
我把手放在门把上,看着他脱掉衣服,换上工作服。这身衣服上衣合适,下衣就拦不住他的长腿,露出脚腕处的一节。我看他把袜子拉高,套上鞋子预备出去,问他,这就走啊?
嗯,朱丘生说。
我拦在门口没动,指了指自己的嘴巴。
别闹,他说,我刚吃过饭,味道不大好。
没事啊,我不嫌弃。
我嫌弃,他干脆地说,过路的时候伸手拍拍我头,说头发长了,过两天去剪一下,依然没给我告别吻。
哦,我说。
他伸手去够挂在钉儿上的钥匙,朱丘生,我叫他。
周末小叔复健的时候,我们学校老师和隔壁百货公司打篮球赛,你有空来看吗?
他半侧过头,睫毛抖了抖,去给你加油?
嗯,加油。然后我学校东西有点多……我沉默了会儿,哥,我好久没坐你车了。
好,我尽量过去,朱丘生说,不早了,我得快走了,草生被套干了我还没给她换,你一会儿换上,然后给小叔找床厚被盖,他受不了凉。
我送走了朱丘生,给小叔盛了饭端过去,然后和草生蹲在灶台边上。她吃了口菜,哎呦一声,说帽儿哥今儿饭是你做的?
不是啊,怎么了?
这盐撒得跟不要钱一样。
瞎说吧,这你大哥做的,他手艺都能去开五星级饭店,我说完,又嫌弃了她几句怪毛病,抄起筷子扒拉菜。然后我也哎呦一声。
你别说,还真咸。
那天晚上朱丘生做了一荤一素,热了馒头。素菜咸得发苦,荤菜没放盐。馒头芯还冷着,没热透。我一边和冻馒头搏斗,一边问草生,你哥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你都不知道,我哪知道。草生说。
我不知道你就不知道了?你是他妹妹。
你还是他……他弟呢,草生说。
我总觉她话里有话,但没琢磨出什么意思。草生侧过脸,摆出副沉思的样子,过了会儿说,可能是你的事
我的事?
你的终身大事。
我被她说得一愣,脑子里转出好多念头,朱丘生该不会是要三媒六聘地给我办婚仪吧?但朱草生怎么知道的?
今儿你没回来的时候,村口刘大妈来给你说媒。
说媒?我一呆,说谁?
她三哥的二闺女,说是名校毕业,国企上班,一年工资有这个数。朱草生亮出三根手指头。
我诧异,那怎么看上我的?图脸?
朱草生说,人家没这么肤浅。我在旁边听着,是看上你们家了。
咱家?我又一呆,看上咱小叔,还是看上你这街溜子小姑?我去,不是?她不会是看上朱丘生了吧?
去去去,朱草生打我,不是咱们家,是你家?
朱草生点头,你爸要提了,说不定当镇长,说不定再往上。
喔,我应了一声,收拾碗筷,那关我什么事,他们真要借着风气往上爬就该去巴结卢三白那小儿子,上我这儿干嘛?
朱草生咯咯咯地笑,笑死人了,你那弟弟才多大?你放心,我大哥都给你打发了。
他打发了?他说什么?
说你年纪还小,不考虑这事。
我沉沉地哦了一声,心里头有点希望他是说我有主了,但又知道这不可能。我问,这样就打发走了?
怎?你还有想吗?草生说,没走那么干脆,啰里八嗦地说了一大堆,阴阳怪气地,说朱丘生不配管你的事呢。
他怎么不配!
哎哎,又不是我说的,跟我恼什么啊。
我坐回炕沿上,对着朱丘生的枕头出神,他这是吃醋闹脾气了?
那可真够别扭的,亲一下都不肯。
周末的篮球比赛如期进行,我热身的时候发现对面12号看我。他长着一双眯眯眼,皮肤黝黑,眼角处有道不短的弯疤。
我觉得眼熟,一时又想不起来,问旁边的老师,那个人你认识吗?
不认识啊,百货公司的员工吧。
我收了心做热身活动,没管他追在我背后的目光。但那12号不知道哪来的操蛋毛病,一上来就贴着身防我,手特别脏。
我被他粘得冒火,心里从他十八辈祖宗骂到他没出生的曾孙子。突然感觉到一只手很带猥亵意味地摸了我屁股,一回头,12号挑衅地看着我。
傻逼,我在人潮间隙里对他竖中指。
打到第二节,12号又像发疯病一样,队友的球都不接,过来抓我腰。
中场休息的时间我恼得拧烂了三个水瓶子。我队友们也看出他针对我,面色不善地向他瞪回去,但毕竟只是场友谊赛,谁也没发难。打到最后一节后半段,两边都打累了,比分还紧紧咬着,我擦了把汗,看见个颀长的人影走过来。
他揣着兜,走得不紧不慢,清晰的轮廓在光阴下更显得俊美锐利。或许雄性在伴侣面前都有点儿表现欲,我一下子就精力充沛了,玩了招金蝉脱壳,从12号那脱出来,又1V2来个上篮。
裁判吹哨得分。
我在喧闹声里回头,向着场外的朱丘生响亮地吹了声口哨,把场上人的目光都引了过去,朱丘生抱着胳膊站着,嘴唇向外一拉,勾出个很浅的笑,双唇的间隙间露出一痕齐整的白牙。
真好看。
裁判吹响比赛结束的哨子,一中教师队伍这边以微弱的优势赢了。我到朱丘生旁边,捏着他手指头亲了一下,怎么才来啊?
医院手续办的慢。
他的目光移到对面,百货公司的人收拾好了就要回去。朱丘生盯着那12号的背,皱了皱眉。
那孙子一点球品没有,小动作特多,我骂道,恶心我我恶心了全程,跟我上辈子抢了他老婆杀了他爹娘一样,真他娘的莫名其妙。
朱丘生转过来看我,你不记得了?
记得什么?
他手指一指12号走远的方向,李昊。
我怔了一瞬,目光落到朱丘生嘴唇的伤口上,一下子就爆了。艹他妈的,是他那个死畜牲,看我今儿不撕了他!
朱丘生拖着我的腰把我抓回来,好了好了,都过去了,别斗鸡一样瞎窜哈。
麻痹,他把你嘴打成什么样了!
你不是还扭断了他胳膊吗?
他都好了,那能一样吗?
我也好了。朱丘生说。
都留疤了!
你嫌弃我留疤啊?
我当然不嫌弃他留疤,我甚至爱他那道疤。每次亲热的时候,我哥那道唇上的裂缝死死吸着我的眼睛,他柔软的唇都像要把我的魂魄吸进去。但是我爱他的疤,不代表我不恨给他留下那道疤的人。
走啦,一会儿还接草生呢,朱丘生叫我。
我在他后座圈住他的腰,口里还骂骂咧咧地不停。我说那小兔崽子最好别再碰见我,他娘的好大的胆子,敢动我的人,还在我头上撒泼,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当年就该把他蛋削下来喂狗。
我越骂越起劲,朱丘生最后被我弄笑了,他说你说相声呢?
我骂死他,我骂死他,我在他后面边丢当儿着腿边说,我说以后有这种事不用怕,告诉你男朋友我,我给你出气。
朱丘生没纠正是他给我出气,在前面用无奈的语气说,是,谢谢您嘞,男朋友。
第40章 流言
十二月的冷风把树吹得光秃秃的,流言也是从冷寂的十二月起来的,它们像西北风一样越吹越厉害,等到我耳朵里,已经是不可收拾的地步。
先是从目光开始的,走在教学楼走廊里,我总能感觉到一束束目光黏在我背上,好奇的、诧异的、鄙夷的……他们偷偷打量着我,眼珠转着,叽里咕噜地说话。
办公室里一部分老师突然冷淡起来,看我过来就装作有事离开。老班私下找过我几次,欲言又止,最后借问我教学情况遮掩过去。之类种种,都是预兆。
教室也不安宁。有些同学会悄悄议论我,在我进门一瞬间假装低头翻书。早晨收作业的时候,我的课代表抱着作业本隔我老远,像要一口气缩到墙里去。
站那里干什么?不过来?我问他。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他一抬眼的眼光还是刺伤了我,他眼镜片后的瞳孔里写满了戒备,像是看什么怪物一样。
课代表张了张嘴,闷头不肯看我,卢老师,他说,那个……我想和您申请一下,不担任数学课代表了……
我静静地看着他,他的手指紧张地摩挲着练习簿的边缘,小声地说,高三学习就要忙了……我妈妈说,太浪费时间……所以……
好的,我答应道,注意到他松了口气,老师能体谅的,我会让其他同学顶替你的工作的。
后来有家长找了学校,在校长室里吵嚷起来。老班在门口拉着我不让我进去,但是里面说的话,什么“不正常”“变态”“精神病”……还是往我耳道里钻。
老班帮我顺了顺背,轻声安慰我,你别听他们瞎说。
诶,我不听的。
老班的嘴张合了几下,最终还是问出了口,子卯你……是真的?
我没答是,也没说不是,只是抬头深深看了他一眼,然后老班就明白了。
真是……他叹了口气,这,你能改吗?
改?改什么呢?这不是病,甚至连错都算不上,那要怎么改?要改什么呢?
这么好的孩子,怎么就……哎!老班长吁短叹。
他是个很好的老师,一直把我当成自己的孩子,他不会因为我喜欢朱丘生而鄙夷我,但他仍是连“同性恋”三个字都羞于说出口。但我并不害怕,从八岁至今十五年,我早已学会了和流言共生。
针尖匕首一样的言辞从未对我手下留情过,或许要感谢它们无孔不入的侵略,让我的身体产生了抗药性。轻微的疼痛激发出了很久种下的抗体,比起难过,我更应该想想下一步要怎么做。
如果真的走到了最坏一步——停职或者开除,我们该如何承担小叔复健的昂贵费用和草生的学费呢?流言波及范围有多广,会不会影响到朱丘生?
那天我回家很早,早到朱丘生都诧异了,说,今天不用带晚自习?
不用,班主任带了。
我拖着两条腿向炕间走,他把我拉住,试了试我的额头的温度。傻帽儿,朱丘生说,你脸色很不好。
他的额头贴在我额头上,皮肤抵着皮肤,带起一层层连绵不绝的温暖,我的眼睛很热,很想哭着全告诉他,但我看到了朱丘生的黑眼圈,我就说不出话了。
他强打着精神照顾我,给我夹体温计,看我有没有发烧。我看着他薄了又薄的脊背,突然觉得朱丘生就像把被生活磨钝的刀。
他给我掖被子的时候,眼角垂着,我感受一种到了当初在重症监护室边闻到的,阴郁沉闷的死气。朱丘生打了个哈欠,捏着我的手腕,说,瘦多了。
我没事,我说,就是被风扑了下。
所幸他是不知道的,汽车厂离学校不近,流言没有传到那边的道理。我心中稍感安慰,我说,我没事,一会儿喝点板蓝根就行,你先休息休息,一会儿还上班呢。
他“嗯”了一声,上来躺在我旁边,一会儿就睡了,胸膛均匀地起伏。我拉过他的手,觉得我是没有什么好怕的,只要朱丘生一直牵着我。
只要他一直牵着我,我就什么都不怕。
第二天一早,校长找我谈话。本来说是要停我职的,但后来又没停,说让我现在马上去教育局一趟。
我满心疑问地过去,打开指定的办公室门,看见卢三白在里头。他脸色铁青,一看见我就抄起烟灰缸要向我扔。
我不闪也不避,就直挺挺地立在那。卢三白最终还是住了手,“哐”地一声把烟灰缸戳在桌子上。
他瞪着我,厉声说,今天就给我断了!马上收拾东西去我那,班也别上了。我给你介绍几个女生,抓紧时间定下来!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丢人显眼的东西?恶心……
卢三白继续说,马上给我复习明年考研,我供你上!上完了好好在那边呆着,不许回来!
我不。我说。
你不?你不什么?别给我整那幅贱样,到底是陈翠雪那贱人生的,脱不了她那些贱事!你有什么毛病吗,好好一个人让男人玩?
他说话说得太急,一口气没上来,咳得厉害,冲撞的气流像要粉碎他的肺叶子,他抬头看着我,眼神复杂,又失望,又不解,又嫌恶。
我不会走的,也不会和他分手,更不会娶女孩子。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