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与北戴河—— by耳耳刀 CP
耳耳刀  发于:2023年11月2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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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丘生是我的小学同学,一次行侠仗义把我从枯井里救起来,从此被我赖上了。
后来他给我一个家,成了我的爹,我家长,我哥哥和我的心头肉。
但其实,最适合形容我们俩的,还是烟酒。让人上瘾的嗜好品,离了日子就不能过。
我人菜瘾大,我哥是我一沾就醉的酒。
我是他明知伤身,还抽了一辈子的北戴河。
外冷内热别扭酷哥X憨批怼精疯球美人
朱丘生(孬蛋)X卢子卯(傻帽)
1V1,he
食用指南:
1、互攻,前期年下,后期年上
2、第一人称
3、文里语言乡土市侩,不咋好听
4、破镜重圆
5、嘿嘿,中篇中篇,存稿多多

2月14日 天气晴
情人节前夕,公司的同事们都在给对象准备礼物,我也想给朱丘生准备一个,思来想去,不如写写我们俩之间的故事,结果一落笔就收不住,写了又臭又长十万字,硬生生把情人节礼物写成了人生回忆录。
朋友罗明看到了,说你这都能发本书,我说那就发呗。结果又在名字上犯了难,我说就叫我和我哥的小二十年爱恨情仇,他嫌土。最后临时抱佛脚看了点文学作品,决定采用一种浪漫的说法,也就是你们看到的那种。
罗明觉得不错,认定这是种借物喻人的手法(我们俩文学素养都不高),至于朱丘生嘛,他看见字就脑仁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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暂时不说∠( ? 」∠)_

第2章 二年级,坐井观朱
朱孬蛋说自己是铁渣渣,我是他的金疙瘩。他说铁渣渣活该掉在山里烂了都没人发现,金疙瘩就算埋在土里久了,摸出来擦擦还能亮。
他说,我没什么好的,你出去吧。
我说,我不,我要死在山里,埋在他背上。
—— —— ——
第一次见朱丘生,他是深不可测的黑,我是乏善可陈的白。这么说可能太文艺了一点儿,具体的讲,就是他身上的泥一层压着一层,埋汰得连个人样都认不出来,我穿着棉质的小白衬衫条绒裤子,脸蛋儿干净地像个刚扎的纸人。
至今我都没明白,是不是身上越脏地位就越高。只记得锅子镇铜锣村第一人民小学的人把他当祖宗,却可劲儿地欺负我。
当时我八岁,上二年级。跟着我户口本上的父亲卢三白和本来在户口本上后来又迁出户口本的母亲陈翠雪回了铜锣村,之所以是“回”,是因为卢三白他本来就是铜锣村的人,现在又调了回来,当镇政府办公室主任。
这些都是背景,再说回第一人民小学。卢三白说自己是“人民公仆”,不知道我怎么就成了“人民公敌”。入学第一天,“人民”们就在我的白衬衫上踩了个大黑印。我当然文明,和他们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然后被“人民”们推进了茅房里。
当时朱丘生刚放完水,我在被打的间隙,看见他往裤腰上系了个死扣儿。
他没管我。其实他是“人民”领袖,说一句我就能逃出魔手,但他没讲,可能认为没有必要。
然后我被打得鼻涕眼泪直流,懂得都懂,男性之间的争斗越硬气越不会被人小觑,像我这种哭鼻子的,会被长久地当成软柿子。
我在铜锣村的文化环境里水土不服,以理服人的招数并不好用。带头弄我的徐胖和徐二胖会在我“逼逼来来”之后大笑,说这小子喷的什么粪,然后在我的身上留下一处处伤疤。
他们很有经验,如果把我打得鼻子出血,会帮着擦洗干净。至于身上的伤,村里的小孩哪个不磕了碰了,根本没人会在意。
我曾经想过要不要提示他们,其实不用麻烦的,因为我的爹妈根本不会管我,更甭提像隔壁被打了的二傻子他妈一样拿着擀面杖出来揍,他们只在意我的成绩是不是像卢三白镇政府办公室主任的名头(可能是副的,但是我忘了)一样响,一样牛。
要不是那次,我可能一直忍着。但那次风波成了我“公敌”生涯的句点,以及我人生的转折点。
矛盾的产生可以说是“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人民”的顶头上司,我们的班主任林某突然任命我这个公敌为班长。
原来的班长是徐胖未来的媳妇儿,干得好好的,骤然被夺权,才九岁就用出了美人泪,一顿梨花带雨弄得徐胖是热血沸腾,冲过来收拾我。
我自然不怕,长期以来我积累了不少挨打技巧,知道以怎样的姿势挨打能最大程度减轻疼痛。但他们不按常理出牌,冲上来就解我衣服。
徐胖手劲儿贼大,一扯我扣子就崩了,我哭叫着护着我的衣服,他们说我就像村西头那个被捉住偷汉子的寡妇。
对啊,你看他老哭,娘们唧唧的。
长得这么白,是个小子吗?
说不定就是个娘们,没根儿呢!
咱扒他裤子看看?
然后是七手八脚,他们把我身上抓了一道又一道,裤子没护住四分五裂了,在混乱里各自为政。我看有人想扒我裤衩儿,卯足了劲儿一记扫堂腿,操起无影脚撒丫子跑了。
他们人高马大,还穷追不舍。我用了能破运动会百米纪录的速度快了他们一个墙角儿,然后一头扎进了学校后院的枯井里。
现在想想,连跳井都没嗝屁,我也是祸害遗千年了。
枯井铺了一半沙,很粗的那种,赤裸的膝盖在上面一挨,擦出一片血印子。当时是深秋,井里阴湿的空气又把把半裸的我冻得发抖。我看着井里的一方天,想起电视里一个大侠被阴湿的水牢冻坏了下面内啥,第一次产生了要死的想法。
我想的是要是真冻掉了,像徐胖他们说的,我变成了娘们儿,我就去死,反正不能让他们高兴。
我开始想怎么样实施这个计划,我还很矮,树杈子够不到,不如选在我家院子里的葡萄架。
但是这样就会留全尸,不能让他们发现,我还是得烧死。
最好一头扎在锅炉里,真暖和。
我正想着,一颗石子落下来了,在我膝盖弯儿上弹了下,不偏不倚正好扣在膝盖下方的韧带上,引发了膝跳反射,这样的准头让我严重怀疑这个人是个弹珠高手。
我一抬头,高手正站在井口,面无表情地看着我。他穿着洗得发白的大褂子和一条特肥的工裤,逆着光站着,双手抄兜儿。后来他告诉我,我当时很像他家以前死的那条没有杂毛的白狗。
但他没伸出援手,可能知道我是个大麻烦,沾上了就得倒霉一辈子。
朱丘生,我叫他,朱丘生。
他没应,像个哑巴,或者聋子。只两根腿挪了下重心,像是为了看热闹看得更舒服。
救救我,拉我上去,我说。
他还是没答复,又看了我一会儿,踩着一双破鞋走了。
他的脑袋慢慢离开井口那方天,我确定我哭了,这是最后一次拯救我小弟弟的机会。他在我的心里从“纵容暴力的从犯”变成了“救弟弟的稻草”,我急切地想他帮我,一个劲儿地哭。我的脑浆可能顺着眼泪流走了,我的脑浆一溜走,我就会不清醒。
朱孬蛋!我情急之下叫了他小名。
然后我怀疑我完了,朱丘生不仅不会救我的好兄弟,还会真正实践落井下石,让我这个刚上任的班长寿终正寝。
朱丘生的声音穿过来,居然没有被井壁吸走。
鬼叫什么,他不耐烦地说,却也没有多生气。
我是去拿绳子拖你,傻der。

第3章 孬蛋起源与嫚儿
说起朱孬蛋,不得不说起他的大号——朱丘生,这名字在村里一群三丫儿四柱五狗中间算是好的,但来历其实不怎么文雅。
丘生,顾名思义,山上生的。春天村民在山间播种长出作物,朱丘生的老爹老妈在山间播种长出朱丘生。
然后他还有个妹妹叫朱草生,你们懂我的意思。
可惜致力于生育事业的朱爹朱妈并没有那么强悍,他们在大自然里实现生命的融合却没脱离自然的桎梏。朱丘生晚产,生不下来,折腾了他妈一天一夜,他爹妈都气了,给他取名叫孬蛋。
他妹妹朱草生早产,快得像下了个蛋,他妈高兴,取小名叫好蛋。
但人不如其名,老天爷专跟人唱反调,孬蛋不孬,好蛋不好。孬蛋出生后他妈热热闹闹活了七年,好蛋出生后半个小时,他妈血崩,撒手人寰。
他爸一天后掉进山沟子死了,村里有“殉情”的传言。
既然能殉情,肯定是有情可殉,所以我一直觉得,身为爱情结晶的朱丘生血统高贵。
高贵的孬蛋用绳子拴了个套去套我的腰,费了好大劲儿才把我从井里弄上来,然后他看着我,皱了皱眉。我顺着他的目光,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是青一道紫一道流着血的印子,的确很狼狈。
我冷,我说。
他翻了个白眼,像死了多日的鱼,一脸对世俗的嘲讽,但最后还是会被腐虫吃掉。他脱下上衣,往我身上一丢,说,穿着。
一下子衣服罩了我个满脸满头。
朱丘生大我一岁,比我高了一截,我穿着他的上衣,遮到屁股,刚好挡住我前面印着个卡通小鸡的棉质小内裤,露出光洁的两条腿,用以后的话来说,是时髦的下衣失踪。
穿上了才发现,他的衣服只是看着旧其实并不脏。我闻到他衣服上有股淡淡的皂角味儿,不像徐胖他们有股汗臭,那是种纯天然无添加的味道,比洗衣粉好闻,我惊奇到表情堪比发现新大陆。
他皱眉,以为我嫌弃他。
我说,你怎么每天玩泥身上还这么香?
他极具讽刺意味地看了眼八岁的我,说,谁玩泥了?你以为我八岁小孩呢?
七岁小孩可能会生气,但八岁小孩就会顺着杆儿爬了。现在他就像只汁多味美的手枪腿,等着我去抱。我低头指了指自己光溜溜的脚,说,朱丘生你快看,八岁小孩的鞋子也跑丢了。
然后我顺利地坐上了他的小推车。
朱丘生是割猪草来的这儿,人民小学的什么设施都不好,就是猪草长得旺,可能这就是纯天然绿化。我坐在一堆猪草上,摇晃着自己的两只光腿,没以后长,但也算初具规模。
朱丘生不耐烦地推着车,和我说不想掉下去就坐好。
我不听话地没坐好,摇晃地幅度更大,向每个路过的同学招手,深怕他们看不见是朱丘生在推我,心里说,看见没有,我以后有大哥罩。
新认的大哥把我和猪草一起倒在他家院子里,跟扣垃圾的一样,我一个没留神就被他摔在了地上,身下面垫着一层猪草,一只没来得及避开的鸡在我膝盖上跳。他不知道从哪摸出双破烂的军鞋,穿得底都掉了的那种,粗声粗气地说,呐。
我穿上了,特别大,我在朱丘生家的院子里脚踏两条船。
他安抚了院子里吹胡子瞪眼的黄狗,用一根收紧的绳子。黄狗可能对我这只白狗的到来很不欢迎,但白狗可能得寸进尺,进一步侵犯它的领地。
我不知死活地靠近那只黄狗,听见朱丘生在身后喊我。他站在门边,用手撑着门框,赤膊的上身上覆盖着不算黑的皮肉。
他并不黑,脸是晒的,我想。
姓卢的,进来穿衣服,他说。
朱丘生家的屋子很暗,但是很干净,像被人精心打理过。走近了炕头,我才听到点细碎的人声,炕上的被子下隆起一个很小的包,空气中全是苍老腐朽的味道,让我想到陈翠雪花瓶里干枯的花瓣被碰落的粉尘,被气流一吹,变成个往昔不再的影子。
棉被掀起一角,我又闻见了慈和。
那个小老太太是被朱丘生从被里拔出来的,朱丘生说,奶,这是我同学。
朱奶奶的眼睛很浑,脸上有干枯地皮样式的皱纹。一笑,地皮就隆起来。她费劲地扒开眼睛,饶有兴趣地看着我。
奶奶好,我乖乖说。
朱奶奶说,好,嫚儿。
嫚儿,是这一片儿人对女孩子的称呼,特别是漂亮的女孩子。由于朱丘生献爱心及时,我的第三条腿还健在。我老老实实对朱奶奶说,奶奶,我是男的。
男的?朱奶奶盯了我一会儿,具体位置为没来得及穿裤子的腿。她说,你不是穿裙子吗?
奶奶,这是衣服,我说。
朱奶奶哦了一声,开始说些我听不懂的话,什么卖两头牛,过日子之类的。我伸长了脖子看院子,也没看到两头牛在哪。朱丘生说,你去穿裤子。
我去穿了上衣和裤子,他应该是找了以前的给我,就算是我穿也短了一截,脚腕伶仃地露着,和那只跳上我膝盖的鸡爪有一拼。
我推开门,听见朱奶奶又说,明仲,这是你媳妇儿吗?
明仲?媳妇儿?我回头看朱丘生
他好像习以为常,说,我奶把你当成我妈了。
他又补充了一句,明仲是我爹的名字,她总以为我是我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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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刚误发了后章
嘤嘤嘤?? (??  ̄?? ̄? )?? ??

第4章 硬骨头
第二天,到学校后我就发现个黑脑袋霸占了我旁边的座位,我的狗屁同桌到了最后一排。
黑脑袋上铺着一层短发茬儿,看上去手感很好,我试探着拍了拍他,朱丘生?
朱丘生抬头,漏出个压出痕儿的印子和黑气压压的尊容,看样子是有点起床气,他不耐烦地说,吵屁啊。
我说,我肠胃很好,不吵屁。
他翻了个身嘀咕,神经病。
班主任林某从来不管谁在哪坐,因为谁也不能预料今天倒坍的桌子是哪一个。有些桌子缺胳膊少腿,有些被一屁股撂倒,死无全尸。所以全班同学都是乱坐的。地位越高选择权越大,朱丘生要是看上了哪个座位(除了讲台),别人都得让出来,但这好像是他第一次动用手里的特权。
人不一会儿到得差不多了,我履行班长的职责,下去收作业。
新官上任遇到顽固势力,徐胖看了朱丘生一眼,见他没反应,就依然骂我,我回头看了眼朱丘生,他还在睡觉,不抬头,也没说话。
徐胖的附庸、他附庸的附庸,就卷土重来了。
我回到座位上,带着可怜的几本作业本。徐胖他们准备采用温吞政策,采用依然交作业给原班长的模式把我逐步架空。
我戳戳他,朱丘生。
朱丘生直起身,问,你为什么不打他们?
我想了想,大概是怕惹事,大概是我生来早熟,觉得这种小把戏没意思。
朱丘生突然说,你觉得没意思也没用,这种人只能打服。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说这句话,他看上去没钱买通我肚子里的蛔虫。他侧过脸来,额头处有个沟壑,大概是打架留下的疤痕,毕竟我从没见过有人长这种眼高于顶的笑涡。
他突然站起身,一下子把徐胖手里的作业本子夺了,扔到我眼前。
我接住那个弧儿,一气呵成。朱丘生没出声,没事人一样回来继续趴着,丝毫不管身后徐胖铁青的脸色,过来一会儿,陆续有些本子被交给我。
后来据朱丘生回忆,他帮我还是因为我让他想起了那只死去的白狗。狗是被打死的,仙去的时候他五岁,毫不犹豫地烧了打狗那家人的鸡窝。
承狗的恩情,朱丘生说他要让我变成个硬骨头。
变成硬骨头的方法是帮他干活。我帮他打猪草,喂鸡喂鸭,喂朱草生。我问他朱草生是不是在猪草里生的,他说是在草里生的,具体是不是猪草,有待考证。
我背着半娄猪草,朱草生还抱着我的裤腿流鼻涕,甩也甩不掉,我没见过这么像橡皮糖的小孩。有种说法是以前欠缺的,后来都要补回来。我的理解为,朱草生没粘够他妈的子宫,所以要来粘我。
我被粘得走不动路,朱丘生在我身后推着推车,看上去很轻松。
我说,你他妈就是想奴役我。
朱丘生笑得很自在,我妈死了。
骨头硬没硬不知道,但一段时间过去,我的个子确实像抽条子一样疯长。连陈翠雪和很稀奇回了家的卢三白都以为我是吃坏了什么东西了。
我仗着个子和打猪草的身法把徐胖他们胖揍了一顿,打得又阴又毒,痛不留痕。朱丘生看到我的时候,我和他们一起在地上瘫倒着,我说,朱丘生,他们打我。
之后朱丘生把他们又打了一顿。
徐胖他们一日挨了两顿揍后老老实实走了,我还瘫在地上,除了手腕有点青,其实不怎么痛。
朱丘生问我,你伤着哪了?
我说,我崴脚了。
他看了眼天色,天上的云彩居然如火。在我脑海里,树梢被云彩点着了,呼啦啦地烧起来,最后烧到我,烧到旁边的朱丘生,世界一片荒芜。
我听见他说,要放学了。
他问,你能……
我说,我不能走。
那是朱丘生第一次背我,我十岁,他十一岁,他的肩膀仍比我宽得多。我第一次发现他其实特别瘦,他的背硌到我,但我一瞬间看到的,是远远的山丘。
我看着自己的脚腕在他臂弯里一垂一垂的,肉没有跟上骨节的生长,它们纤细得像随风而动的野草。
或是花朵。
我突然心很沉,有种想要睡觉的冲动。朱丘生的呼吸心跳因为上坡加快,我问,我教你写作业,你做不做?
他好像嗤笑了一下,问,我做那个干嘛?
他笑的时候,身后的山川在震动。
我说,要不你怎么数得清我的脉搏。

第5章 你命厚
朱丘生头一次写作业的时候,他已经四年级了,是我逼迫的,他咬紧了笔头。我和他说咬铅笔会变笨,他咬得更带劲,像啃桌角的老鼠。
我看了眼,已经开始学方程式了,他却连四则运算都不会做。
我问,你不会背小九九?
他说,会背那个干嘛,能解渴还是能顶饿?快点快点,都五点了,好蛋都饿了,我要去做饭。
就算村里没什么精神食粮,我也不许他是个文盲。饭要吃,作业也要做,我说,你去做作业,饭我来弄。
他笑话我,你还会弄饭?
这谁不会。我心里想,大不了煮粥。
事实证明,真有上不了墙的泥巴。我在锅里加了一些米一些水,美其名曰适量,其实就是啥也不知道。米水下锅,我怕火灭了,一顿猛吹烧得倍儿旺,过了大概半个钟头,就闻见了一股浓郁的焦糊。
我解开锅盖儿,差点被漆黑的米粒崩了一脸。米粒站在锅底,密密麻麻,恶心得像青蛙卵,再过一会儿说不定会炸成爆米花。
我尴尬一怔,猜是火候有点大了。
锅这个状态,不是我能处理的范畴。我拉下面子,一边跑一边打自己的脸,打得震耳欲聋,求朱丘生过来救驾。
结果一开门,我看到朱丘生趴在作业本上,半本小黄纸被他的哈喇子泡得湿哒哒。
我当场理也直了气也壮了,看他这么消极怠工,我可是一点儿负罪感都没了。趴在他耳朵边嚎,我说朱丘生我在给你做饭,你在干嘛?
他“腾”地一下子坐起来了,先学门口大黄狗,鼻子耸了耸,迷糊道,什么味啊?
下一秒,他就飞到厨房了,揭开锅盖儿,被呛得直咳嗽。然后我见证了他无师自通地学会了变脸,以川剧的速度。
他没来得及骂我,迅速跑到炕间儿,摸了把褥子,猛地把它翻开。
我和黄狗鸡飞狗跳,问他,怎么了?
他脸黑,妈的卢子卯,你把我奶煎熟了!
朱奶奶老当益壮,就是脸有点红,所以我们没有阴差阳错地发明出”奶奶饼“之类的东西。至于锅里的东西,我们孔融让梨,我说,你吃。
他说,你吃。
锅灰在米饭上镀了黑亮的一层,聚的曝光点像不明生物的眼睛。我咽了口口水,像被粘住了嗓子,我说,朱丘生,你连作业都没做,还让我消灭废物。
朱丘生说,你产生的废物,你给我舔干净了。
我说,我好歹做了饭,你做的作业在哪?
朱丘生不服气,说,我就只是没做,你还产生了废物,如果我是零,你就是负。
虽然我很惊讶他知道负数,但我不想和他讨论零不零的问题。我手往他胳膊上一抄,像只攀缘的猴子,黄狗应该也对我的举动目瞪口呆。朱丘生愣了愣,你干什么?
我说,你吃,你命厚。
我后来常想,朱丘生的命是真的厚。要是没有我拖着,他应该能活八百来岁,踢翻长寿宝座上的彭祖。但他遇见了我,我稍稍闹点幺蛾子,他就能短寿十年,他用厚厚的命养着我们两个,直到山川树木,磨成了薄沙一捧和薄纸一层。
他想了想,没搭话。从里屋抱出个披头散发的毛孩子,他说,这个命硬,克父克母,就算是天塌了她也能给它穿个窟窿。
他说这话的时候,捂紧了她的耳朵。所以天煞孤星睁着两汪大眼,懵懵懂懂。
我还算有点良心,说,你以为草生是金刚钻啊?
他说,不是金刚钻也差不多,这丫头肯定遗传了我妈的钢肠铁胃,刀子吞下去都不带一个响儿的,石头当零嘴儿磕巴。
然后,我们两个没到刑事责任年龄的就掰了一小块黑炭给朱草生吃了。
朱草生刚咬下去,就发出一声大叫。
杀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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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大家熟不熟悉农村的火炕~

第6章 葡萄架子,葡萄藤
关于朱草生出事算杀人还是杀生我们讨论了很久,她当时的状态不太像人,比较像一颗蛋,还是颗不咋好的蛋。
我说,朱丘生你别得意,要是草生是个蛋,你也是个蛋,她是好蛋,你是孬蛋,你俩是同类项,懂不懂?在运算里可以加减乘除。
十里八乡,叫他朱孬蛋的人要么死了,要么被打服了,所以就剩我一个。我充分演绎了什么叫给三分颜色就开染房,以及蹬鼻子上脸上头顶上后脑勺。看他心情好的时候,我就叫一句,诶,朱孬蛋。
他从嗓子眼里哼了一声,说,傻帽。
我大号叫卢子卯,反正是和什么子丑寅卯有关,内涵丰富,外延广博,但朱丘生不管那么多,朱丘生只知道他可以叫我傻帽,或者“炉子冒烟”。后来又发展出来许多让人脸红心跳的称呼,但当时他的情感启蒙还在蛋里,这些都是后话。
他心胸狭隘,希望我有个和他一样土的小名,他的愿望夭折在了未受精状态。我告诉他,我的小名叫紫烟。
紫烟,我那肚子里有二两墨水的爷爷起的,他死在前年。
朱丘生说,为啥叫紫烟。
我说,因为日照香炉生紫烟。我也不知道有什么联系,只单纯的以为念出这句诗就为自己找到了出处。
朱丘生说,那为什么是日照香炉。
我愣,啥玩意?
他说,非得是日照的香炉,不能是大锅镇的香炉,不能是铜锣村的香炉?
当时在一九九X年,韦一敏还没发展成效应,地铁不存在,所以上面也没老人看手机。我看着朱丘生,单纯觉得他需要读点书,才能好好和我聊天。
朱丘生开始“读点书”的契机很偶然,来源于我的一种怪病。我应该早有先见之明,毕竟一个半文盲肯为我读点书,为我烽火戏诸侯也是迟早的事。
我家院子里的葡萄熟了,挂在架子上,一颗颗紫色的、浑圆的果珠儿。我和朱丘生站在后墙外,我说拿个篮子来,我剪串大的。
面前是一扇窗,我的命运之窗,我会透过它看到未来三次,一次流着血,两次在呕吐。
一个人进了我家,穿着齐整的夹克,左顾右盼,像只老鼠。我本能想跟他打个招呼,他是让我当班长的班主任林某,我后来也把班长做得不错,我对他有种自觉的“士为知己者死”。
小孩子嘛,不喜欢当官是假的,但我很有道德底线,我问过林某为什么自己抢了原班长的饭碗。
林某当时带着斯文的眼镜,很郑重地告诉,他觉得我很有领导能力。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这样感觉,只是想起了历史故事里帝王将相往往面带祥云(我爷爷给我讲的),或许林某就是这个意思。
我问,所以是我看起来比较不一样吗?
对啊,林某说,你是有前途有智慧,能走出大山的孩子。
后来有个经典说法,叫山沟沟里飞出的金凤凰。
凤凰是神鸟、祥瑞,我对“飞出”这两个字很向往。我不是山民,我是进山来的,我知道山那边有高楼大厦,还有冰淇淋棉花糖。如果我真是金凤凰,我就飞出去,带上孬蛋和好蛋。
然后我说,林老师我一定好好干,不辜负你的信任。
林某说,好好干,你的工作决定班集体的命运。
但不仅仅是班集体的命运,还有林老师的命运,林老师未婚妻的命运,林老师未婚妻的弟弟的命运。我看到他朝着卢三白点头哈腰,心想老师家访应该不必这样。
卢三白说,感谢林某对我的照顾,听说我又考了全校第一名,他很满意。
林某说,不是他的功劳,全是基因好,虎父无犬子啊。子卯同学和您这么像,一定也是当大官的料。
其实我和卢三白一点都不像,在城里的时候,他带我去应酬过一次,想让我打通领导孩子的关卡,我看着他满脸堆笑的样子,自己的嘴就发僵。最后我让领导的孩子无聊地睡了,他回家和陈翠雪说怎么生了这么一个木头疙瘩。
林某又说,他让我当了班长,好好历练历练。
卢三白点点头,很有官腔,他说谢谢林老师的照顾,要不以我的性格,肯定不会自己争取。
林某说,哪里哪里,领导的孩子肯定要多照顾。
我愣了一下。我从窗框里看到了林某的脸,他的嘴角拉满,眼角聚了一堆皱纹,哪些皱纹和朱奶奶的不一样,它们不是亲切质朴的地皮,它们是烂苹果上蠕动的蠕虫,它们的触角已经攀附上眼镜腿了。我感觉有点恶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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