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这个。”庄文博翻到一张照片,示意乔清许仔细看。
“烟盒?”乔清许注意到了异样,“上面是日文?”
“山樱。”一直在旁听的姬文川突然接话,“是上世纪初日本自己生产的香烟。”
乔清许有些诧异地看向姬文川,他又解释了一句:“白宿家喜欢收藏。”
“对,就是日本烟。”庄文博说道,“甲午战争之后,日本财政吃紧,颁布了一个‘烟草专卖法’,但因为一些原因没能达到预期的税收。后面为了避免欧美独占烟草市场,加上要筹备日俄战争的军费,他们在1904年又颁布了一个新的烟草法,开始生产日本自己的香烟,这个山樱就是那时候的产物。”
“据我所知,”姬文川又说,“当时他们生产的卷烟分为两种,像这种带吸嘴的烟,是上层阶级抽的。”
“没错,所以这群盗墓贼不是一般人。”庄文博说,“我们同事根据一些史料推断出,进入这个墓穴的日本人应该是日本帝国大学的探险队。而且根据墓穴里的痕迹来看,这批日本人是最先进入这里的。”
帝国大学的探险队,说白了就是一群打着学术名义的盗墓贼罢了。
他们的身份倒是能跟留在墓穴里的烟盒对上。
“这个墓跟日本的那件汝瓷有关系吗?”乔清许问。
“你再看这个。”庄博文在桌上翻找了半天,找到了一小块残破的瓷片递给乔清许,“有没有觉得眼熟?”
这次乔清许的手感发挥作用了,这块瓷片的质感跟日本的那件汝瓷非常相像,只是它明显氧化得更厉害,毕竟从发掘到现在已经过了二三十年,加上考古人员反复摸碰,也会留下岁月的痕迹。
再看它的形状——
“这是羊角?!”乔清许惊异地问。
“这很可能也是一件羊形香炉。”庄文博说,“但找不到其余的残片了。”
乔清许的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这个羊角残片跟日本的那件汝瓷如此相似,加上这个墓被日本人盗过,种种巧合加起来,基本上可以断定日本的那件汝瓷就是真品。
“姬先生。”乔清许皱眉看向姬文川说,“那应该是一件真东西。”
“先别着急。”庄文博显然也是这个结论,但毕竟是老专家,比乔清许谨慎得多,“现在还有一些疑点没有弄清,既然日本人早在上世纪初就把东西盗走了,已经过去了一百年,这东西看上去怎么还这么新?”
“难道还是在返航的时候船沉了吗?”乔清许说,“一直埋在海底,所以才没有老旧的痕迹。”
“但它最后是埋在地底。”姬文川提醒道,“这中间一定还发生了什么事。”
有了这么多关键词,再去查沉船至少不再是海底捞针了。
乔清许想了想,问姬文川道:“你把白宿拉回家族群了吗?”
姬文川无奈地呼了口气,掏出手机说:“现在拉。”
“然后我的签证……”
“我让陈秘办。”
接下来,两人又得飞一趟日本了。
年底的天气愈发寒冷,乔清许的行李箱里塞满了御寒的衣物。
明明以前打死也不穿秋裤,今年却围巾不离身,也不知是不是受了某个老先生的影响,乔清许提前进入了养生阶段。
圣诞节前一天,乔清许签证出签,和姬文川坐上了飞往东京的航班。
东京的天比锦城黑得早一些,当飞机落地时,窗外已是灯火通明。
航站楼里充斥着圣诞节的气息,天花板下悬挂着红色的三角旗,工作人员戴着标志性的三角帽,指引处还有圣诞老人给旅客派发着小礼品。
乔清许领了一张红色的小卡片,对姬文川说:“这算不算是红运当头?”
西方的洋节也能跟红运扯上关系,姬文川笑着说:“到底是谁迷信?”
乔清许言之凿凿:“适当迷信有益于增强信心。”
说完,他拍下小卡片,发了一条朋友圈:希望此次日本之行顺利。
白大少爷亲自来了机场接机,十多米长的迎接横幅非常显眼,右下角有个手拿喇叭的动漫小人,旁边配的文字是:欢迎尊贵无比的姬家家主姬文川莅临日本视察[玫瑰][玫瑰][玫瑰]。
那动漫小人戴着红色围巾,身穿皮夹克和马丁靴,就和白宿当前的装扮一模一样。
但凡是看到横幅的人,都能发现旁边的显眼包就是本人。
虽说乔清许很不想承认,但白宿确实很像漫画里走出来的帅哥,光是往那一站,就颇有偶像的气质。
他朝白宿走了过去,但身旁的人却渐行渐远。转过头一看,只见姬文川故意无视了横幅,径直走向了出口的方向。
人家特地来迎接,乔清许也不好不打招呼。
他正犹豫是要继续走向白宿,还是跟上姬文川的步伐,是时白宿朝他挥了挥手,高声喊道:“小乔!”
安静的接机大厅里,不少人都露出了不满的表情。但白宿却毫不在意,小跑过来把乔清许抱了个满怀:“我看了你的视频,你好厉害!”
“还行吧。”乔清许拍了拍白宿的后背,象征性地回抱了一下,很快退了开来。
“你可以带我入镜吗?”白宿揽住乔清许的肩膀,带着他往出口走去,“以我们俩的颜值,播放量绝对蹭蹭上涨。”
听到这个提议,乔清许的脑海里立马出现了情景剧的策划——能还原出诈骗场景,肯定比他用嘴巴说要好。
“也不是不可以。”他思索着说,“那要不你演受害人,我演骗子?”
“不,我来演骗子!”白宿晃了晃食指,“你演不出那种气质。”
乔清许觉得好笑,哪有人争着演骗子的。他正想说一声“好”,但这时他莫名感到了一股低气压,抬头看去,只见姬文川正停在前方,表情淡淡地看着两人。
白宿顺着乔清许的视线看去,像是这才发现姬文川似的,抬起手来:“哟,老大,你也在呢。”
姬文川扫了白宿一眼,对乔清许道:“乔乔。”
虽说姬文川的语气与往常无异,但乔清许知道某个老先生已经不悦了。
他小声对白宿说了声“回头再聊”,接着乖乖走到了姬文川身边。
曾经的帝国大学早已改制为多所大学,其中最正统的自然是现今的东京大学。
住宿的酒店就定在离东京大学不远处的街区,从房间的落地窗向外看去,能看到漂亮的东京湾夜景。
日本人似乎很喜欢过洋节,大街小巷里都洋溢着圣诞氛围。
又或许是新年将至,两个节日加在一起,就像国内的中秋和国庆,人们天天盼着节日的到来。
楼下的酒吧有圣诞活动,白宿跑去凑热闹去了,乔清许和姬文川则是待在酒店套房里,通过硕大的落地窗,欣赏东京湾的圣诞烟花。
如果抛开工作不谈,此次日本之行很有度假的感觉。
乔清许拍够了九张图,又发了一条朋友圈:平安夜烟花,来得早不如来得巧。
第二天还有正事要办,白宿没有在酒吧玩得太晚。
但第二天早上他还是磨磨蹭蹭,直到临近约定的出发时间,他才不情不愿地从床上爬起来。
乔清许原本以为至少得等这大少爷半小时,谁知姬文川一句“扣零花钱”,他便飞速洗漱完毕,就连早饭也不吃,把二人带到了东大的综合图书馆。
老旧的四层建筑看上去颇有年代感,和附近崭新的教学楼比起来,明显不是一个时期的产物。
白宿迈上正门处的台阶,转头看着乔清许问:“你猜这栋楼有多少年的历史了?”
乔清许不懂日语,但好歹认识汉字和数字。只见门口的简介上明晃晃地写着“1928年”“竣工”等字样,他便答道:“快一百年了。”
白宿发现乔清许看到了简介,没劲地撇了撇嘴,又问道:“你知道洛克菲勒吧?”
“石油大王。”乔清许反问,“怎么了?”
见乔清许不了解,白宿又来了劲:“当时日本发生了关东大地震,洛克菲勒财团想要帮助东大重修图书馆,但日本这边担心他们会提出一些要求,比如把图书馆改名为洛克菲勒之类的,并且当时日本民众厌美情绪高涨,所以这件事拖了很久。
“不过最后你猜怎么着?洛克菲勒什么条件都没提,直接捐了一大笔钱给东大修图书馆,也就是我们现在所在的这个综合图书馆。”
关东大地震乔清许知道,是日本历史上受灾最严重的大地震。
如此说来,这座图书馆还颇有些历史渊源。
负责接待三人的是图书馆的档案管理员,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大爷。
他不怎么爱说话,白宿说好几句,他才会慢吞吞地回上一句。
档案室在图书馆负一楼,大爷在成排的档案柜里找出了一只陈旧的档案盒,接着放到长桌上,对白宿说了一句什么。
乔清许听不懂,但大概能猜出是“自己看”的意思。
白宿拿出盒子里的资料翻了翻,顿时一副头疼到不行的表情,抱怨道:“怎么都是古语啊,头大。”
他扭着大爷不停输出,那大爷也是无奈,拿着资料解说了起来。
“他说探险队都安全返航,没有沉船。”白宿翻译着大爷的话。
“会不会有缺失的记录?”乔清许问。
“不会。”大爷说,“探险队总共去了六次,所有记录都在这里。”
那就是光这一只探险队就来偷了六次东西……
乔清许深吸了一口气,又问:“我能看看详细的记录吗?”
那个时候日本已经能拍出彩色照片,对带回来的中国文物都留有存档。
乔清许越看这些照片越觉得心里堵得慌,这么精美的陪葬品,为什么会落入日本人之手?
兴许是觉察到乔清许的情绪不对,姬文川安抚似的按住他的手背,说:“我来看吧。”
“嗯。”乔清许轻声应道。
这样也好,他要是再看下去,可能很长一段时间都会气得睡不着觉。
上百张照片看起来要花一些时间,大爷去了一旁看报纸,白宿只好磕磕绊绊地帮姬文川翻译起了记录的内容。
这只探险队是从1914年开始到中国活动,每隔一两年就会来一次,一直持续到1923年。
如果乔清许的推断没有出错,他们从北宋公主墓盗走了那只羊形香炉,那在这些记录中,应该能找到那只香炉的照片。
也就是说,只要那只香炉的照片存在于这些档案中,那它的真实性又将大大增加。
不知过了多久,姬文川突然停下翻照片的动作,对乔清许说:“你来看看。”
“怎么了?”乔清许来到姬文川身边,只不过看了一眼,便兴奋道,“是那个公主墓!”
老旧的照片已经失去了原本的色彩,但还是能看出墓穴的构造和庄文博手里的照片一模一样。
不过两边的照片有个非常明显的区别,中国这边的考古发掘记录上,墓穴已经被破坏得七七八八,而探险队的照片则保留了墓穴最完整的模样。
各式各样精美的器物摆满了墓室,尽管照片已经失真,但也埋没不掉那瑰丽的色彩。
乔清许仔细看了看,没有看到那只羊形香炉,便问姬文川道:“还有其他照片吗?”
“有。”姬文川把剩余的照片递给了乔清许,“这是他们最后一次盗墓,剩下的照片都在这里了。”
没有,没有,没有……
乔清许迅速翻过了二三十张照片,竟没有找到那只汝瓷的记录。
怎么会这样?
“这些照片应该不全吧?”他看向另一边的大爷问。
“他说所有的照片都在这里。”白宿翻译道。
“但是东西对不上啊。”乔清许拿上那张墓室照片,放在大爷面前问,“光是这个角落就有那么多东西,你们怎么可能总共才拿二三十件?”
他的语气难掩激动,白宿拉了拉他的胳膊,语气委婉地把这话翻译了过去。
大爷还是那副话不多的模样,慢吞吞地说道:“我也不清楚。”
“他们一艘船难道就装这么点东西吗?”乔清许看着白宿说,“他们来一次要挖好几个墓,怎么可能就这么点记录?”
白宿应是知道问那大爷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摸了摸下巴说:“难不成那些探险队员会私藏?”
“不是没可能。”另一边的姬文川接话道,“你们过来看。”
他手上拿着一张探险队员的详细资料,一些基本信息乔清许也看得懂,只见这人的出生地写着静冈县。
“这是探险队队长。”白宿拿过那份资料看了看,“他老家这个地址……等我拿手机查查看。”
他点开搜索引擎,噼里啪啦地输入一通,没一会儿后,他嗖地抬起头来看向两人:“离挖出汝瓷的那个地方直线距离不到一公里。”
“什么?!”乔清许讶异道。
“我来捋一捋。”姬文川沉吟道,“这只探险队在1923年来到中国,盗掘了北宋的公主墓。探险队的队长大概率私藏了那件汝瓷,一百年后,那只汝瓷在距离那人老家不到一公里的地方被人挖出。”
很显然,姬文川在整理“故事线”。
就目前来看,这条故事线已经初具完整性,只要拉上一些专家做背书,这件汝瓷便足以被认定为真品。
但乔清许还是觉得奇怪:“难道是有人偷了这东西,然后悄悄埋在自己家里?”
之前他猜测那里曾住着达官显贵,也有可能是探险队队长把东西卖给了附近的富豪……
无论如何,调查到现在乔清许已经穷尽了所有线索,剩下的一小块空白也只能如姬文川所说,尽量去编一个接近事实的故事。
但这故事也得把被盐水泡过等疑点编进去,到底是为什么它既被盐水泡,又被埋进地底?
思维再次陷入了卡壳,乔清许看着桌子上的一堆资料,突然发现了另一件奇怪的事:“他们为什么1923年之后就不来‘探险’了呢?”
“对诶。”白宿说,“这么赚钱的生意怎么说不做就不做了。”
“1923年日本有颁布什么法令吗?”乔清许随意猜测道。
“这我就不知道了。”白宿说,“不过这一年是——”
白宿的话还未说完,安静的档案室里突然响起了刺耳的警报声。
这是手机自带的地震警报,乔清许来日本后已经响过好几次,起初他还会非常紧张,但发现日本这地方就是小震不断后,他已经不是很在意。
但这次的警报明显和之前的不一样,屏幕上弹出的提示竟是大红色。
【紧急防灾速报】
东京都文京区
[震度7]20秒以内×××到达×××
摇×××备×××
乔清许看不懂日文,但从汉字也能看出,他们所在的地区即将发生地震。
原本老神在在坐在一旁的大爷迅速钻到了长桌下,白宿则是骂了一声“靠”,对乔清许和姬文川喊道:“快找地方躲起来!”
乔清许一时间有些发懵,震度7……是什么概念?
四人都躲进了长桌之下,世界陷入了一片死寂。
乔清许从未感觉二十秒的倒计时如此难熬,他握紧了姬文川的手,静静听着自己的心跳,准备迎接地震的冲击。
“别怕。”姬文川反握住乔清许,“有我在。”
乔清许已经紧张得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看着姬文川点了点头。
暴风雨前的宁静总是特别漫长,给人营造出风平浪静的假象。
就在乔清许怀疑这次警报会不会也和之前一样,只是雷声大雨点小时,地板突然猛烈地震动起来,四周的档案柜也发出了激烈的碰撞声。
头顶的照明灯开始闪烁,无数文件夹从档案柜里掉落下来,砸在长桌边上,发出如爆炸般的“砰砰”声。
每响一声,乔清许就会抖得更加厉害,姬文川只好揽住他的后背,把他的脑袋按在自己颈侧,尽量让他镇定下来。
但前面这些还只是开胃小菜。
不过眨眼的功夫,晃动的档案柜开始倾倒,照明彻底失效,断裂的水泥天花板“哐当哐当”地砸了下来!
头顶的长桌被水泥板砸中,一处桌角往下塌陷,两人躲藏的空间瞬间缩小,变成了三角形。又是一块水泥板砸下,长桌不堪重负,桌板往下凹陷,让仅剩的三角空间也不断压缩,令人更加窒息。
乔清许紧紧靠着姬文川,不敢抬头,也不敢出声,无论脚下的地板如何晃动,无论身后发出怎样的巨响,他只管把脑袋埋在姬文川的颈窝,告诉自己再坚持坚持就好。
时间的流逝被拉得无比漫长,如果说在飞机中遇到剧烈的气流颠簸已经足够让人恐惧,那大地震给人的恐惧还要强个千倍万倍。
唯一的安慰是姬文川就在乔清许的身边,哪怕害怕得头脑一片空白,只要抓着姬文川的手,他就总感觉这一切一定会过去。
经过一阵天崩地裂、天翻地覆之后,终于,剧烈的晃动开始缓慢归于平静。
但随着又一块水泥板掉落,不远处响起了白宿的惨叫声。
乔清许心里一惊,下意识抬头看向姬文川,但四周一片漆黑,粉尘弥漫,如此近距离之下,他竟然看不清姬文川的脸。
又一会儿后,晃动终于停止。
姬文川伸手摸了摸四周,发现了一条缝隙, 他略微坐直身子,向外喊道:“白宿?”
“我在这儿!”白宿躲藏在另一张长桌下,听他的声音,状况似乎还好。
这时,缝隙外亮起了一道白光,是管理员大爷正开着手机电筒,寻找三人的身影。
他叽哩哇啦说了一堆,乔清许也听不懂,但隐约能猜出是让他们出去的意思。
好在缝隙处没有被档案柜压着,在大爷的帮助下,三人合力推开水泥板,乔清许和姬文川离开长桌下,暂且脱离了危险。
再看另一边的白宿,他躲藏的地方也压了好几块水泥板,但明明有足够的缝隙出来,他却靠着桌腿没动,显然是身上受了伤。
乔清许和姬文川也打开了手机电筒,只见白宿的脚踝被压在塌陷的桌板下,桌板上压着一块硕大的水泥板,三人合力去搬也没法移动。
“你除了脚踝,其他地方还能动吗?”姬文川问。
“能。”白宿的额头满是汗珠,可见脚踝疼得不轻。
“这样,我数一二三,我们往上抬,你用力把腿抽出来,可以吗?”
白宿比了个“OK”的手势,把姬文川的话翻译给大爷,大爷也比了一个“OK”。
姬文川一数到三,三人同时发力,桌板略微松动,白宿用双手手肘撑在身后,大喊了一声“啊”,强忍着剧痛把脚踝抽了出来。
马丁靴似乎起到了微弱的保护作用,皮肤没有擦伤,但从脚踝的肿胀来看,显然是骨折了。
大爷找来一根断裂的桌腿,乔清许取下脖子上的围巾,姬文川在白宿的惨叫中,暂且将他的脚踝固定,以免受到二次伤害。
等做完这些,大爷又比划了起来,不用白宿翻译,乔清许也知道那是“跟我来”的意思。
一片漆黑之中,乔清许三人完全分不清东南西北,好在大爷熟悉环境,在一堆废墟中穿来穿去,竟找到了楼梯的位置。
此时上方有一截楼梯已被楼板压塌,姬文川背着白宿先行,但楼板上布满了砂砾,他才没走两步便脚下打滑,一只膝盖重重地跪到了楼板上。
“姬先生!”乔清许连忙扶住摔倒的两人。
“这样不行,楼板太斜了,走不上去。”姬文川显然经常做决策,从地震发生以来,乔清许的思考能力已陷入停滞,他却总能第一时间想到应对方案,“乔乔,你先爬上去在上面接应,你能做到吗?”
乔清许拿电筒往上照了照,只见这楼板大概两三米长,只要跨个三五步就能跨上去,尽头便是一楼的地板。
他点了点头,往后退了几个台阶,接着助跑一小段距离后,他后腿用力一蹬,像爬山那样沿着楼板爬了上去。
但楼板上仍有很多砂砾,他跨了两步便开始打滑,好在他反应够快,伸长胳膊扣住了楼板上沿,之后靠双臂的力量,把身子挪了上去。
“可以了,大爷先上来吧!”乔清许趴在楼板边缘,朝大爷伸出了手。
到了这时候,翻译都已是多余,只要简单的眼神和手势就能互通双方的意思。
大爷麻利地趴在楼板上,伸长了胳膊,乔清许直接把他拉了上来。
接下来是白宿,他比矮小的大爷要重上许多,不过乔清许和大爷一人拉一条胳膊,倒也轻松地把他拉了上来。
但就在这时,兴许是连续爬上去好几个人的缘故,沉重的楼板忽地往下一滑,大有倒塌下去的趋势。
——如果没有这块楼板,楼梯中间将出现一个巨大的缺口,姬文川可就上不来了。
乔清许难免感到惊慌,连忙朝姬文川伸出了手:“姬先生,快上来!”
姬文川还算冷静,应了一声“好”,接着后退几个台阶,开始助跑。
乔清许和大爷都趴在上方,做好了拉住他的准备,但不幸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姬文川的前脚刚踩上楼板,那块板子便发出沉闷的响声,先是小幅度地往下滑了一截,接着“轰隆隆”地倒塌了下去。
乔清许顾不得其他,身子极限前倾,用力抓住了姬文川的手,但同时他也失去重心,跟姬文川一起往下掉了下去。
楼层之间的高度大概三四米高,虽说掉下去不至于摔死,但下面林立着水泥板里裸露出来钢筋,要是好巧不巧摔到钢筋上,那后果不堪设想。
乔清许已经做好了迎接疼痛的准备,但他往下滑落的身子忽然停住,回头一看,竟是大爷拉住了他的衣服,而白宿也拼尽全力抱住了他一条大腿。
白宿本来负责照明,由于他松开了手机,不巧电筒那面对着地板,四周一下黑暗了下来。
“姬先生!”乔清许朝着下方喊道,“你抓着我爬上来!”
“好。”姬文川的身影全隐藏在黑暗中,他先是抓住乔清许另一条胳膊,接着继续攀上他的肩膀,最后成功抓住了大爷伸过来的手。
只是大爷的力气也没多大,只能起到辅助作用。
乔清许迅速调整好位置,一手抓住姬文川的胳膊,一手拉住他后背的衣服,用尽全力往上拉,让他的手够到了台阶边缘。
这下姬文川自己能够使上力气,直接用引体向上爬了上来。
白宿重新拿起手机,明亮的光线又充斥了周围。
劫后余生的四人都喘得不行,那大爷至少六七十岁,此时已是满头大汗,想着自己刚刚还在质问别人,乔清许颇为过意不去。
他朝大爷说了声“谢谢”,姬文川也双手合十,朝大爷比了个“感谢”的动作。
大爷摆了摆手,从地上站起来,示意几人继续往外走。
姬文川背上白宿,三人跟在大爷身后,很快找到了半扇倒塌的窗户,还留有足够的缝隙可以通往外面。
踩着成堆的砂砾离开图书馆时,乔清许回头看去,只见原本四层的建筑如今只剩下一层,而他也分不清这一层到底是之前的哪一层。
再看其他地方,就连新修的教学楼也没能幸免于难。有一栋教学楼从二层开始歪斜,但还没有彻底倒塌,源源不断的学生从二楼窗户里爬出来,有教职员在维持秩序,引导学生到草坪上避难。
平坦的道路上出现了巨大的裂痕,坚硬的混凝土就如海绵蛋糕一般,变成了它不应该有的形状。
乔清许第一次体会到,在大地的愤怒面前,人类竟是如此渺小。
“乔乔,还好吗?”姬文川的声音拉回了乔清许的思绪,
他这会儿才注意到姬文川的额头上有未干的血迹,立马紧张了起来:“你受伤了吗?”
“没事。”姬文川显然自己也有感觉,用中指和无名指碰了碰额头,“刚才桌子塌下来擦到了。”
乔清许简直不敢想象,如果桌子被彻底压塌,他和姬文川此时是不是已经成了肉饼?
他沉默着用袖口擦掉姬文川额头的血迹,眼里满是后怕。
姬文川揉了揉他的脑袋,安抚道:“没事,我们已经出来了。”
“嗯。”乔清许点了点头,看着平时优雅的姬文川,如今额头上满是鲜血,不由心疼得不行,“你不要再受伤了姬先生。”
一旁的白宿似乎受不了两人这会儿还在腻歪,把视线挪向了另一边。
而就在这时,他突然抬起胳膊,朝乔清许的身后喊了句日语。
乔清许回头看去,只见刚从倒塌的图书馆里出来的大爷竟然又通过那扇窗户钻了回去。
“他做什么?”乔清许惊异地问。
“里面有学生在求救。”白宿皱眉说。
“那我去帮忙。”乔清许下意识就要往回走,但姬文川立马拉住了他的手腕,“别去!”
“可是……”
“你经历过地震吗?你有救援的经验吗?”姬文川的语速从未如此快过,不容反驳地说道,“就待在我身边,哪儿也别去!”
被姬文川吼了一通,乔清许倒是冷静了下来。
虽说灾难之下应该互帮互助,但前提是,他也得对自己的生命负责。
他重重地吐出一口气,问白宿道:“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先去开阔的地方。”白宿说,“大地震之后一般都会有——”
白宿的话还未说完,脚下突然又剧烈地震动起来。
意识到是余震,姬文川连忙背起白宿,三人往草坪的方向跑去。下一秒,身后传来“轰隆”一声巨响,乔清许回头一看,只见图书馆彻底倒塌,变成了一堆废墟,唯一通往外界的窗口也已经消失不见。
他愣愣地停下脚步,姬文川也跟着停了下来,三人一脸凝重地看着那堆废墟,谁也不愿说出心中的猜想——大爷应该是出不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