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之前好像没单独带人跟我一起吃过饭吧?”陶国勇问。
“没有。”姬文川说。
陶国勇点到即止地问:“那这位小乔……”
“之前送你那套茶具就是他烧的。”姬文川用湿毛巾擦了擦手,开始剥虾,“你不是非找我要吗?”
“是他啊。”陶国勇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难怪你喜欢。”
“什么茶具啊?”陶羽咬着筷子,看着姬文川手里的虾问。
“你清许哥哥会制瓷。”姬文川剥好了一只虾,正要放到乔清许碗里,但这时陶羽直接用筷子夹了过去,说,“谢谢干爹。”
姬文川无奈地看了看乔清许,正要另外拿起一只,但乔清许说:“我自己来吧。”接着便擦了擦手,拿起虾剥了起来。
“清许哥哥这么厉害啊。”陶羽看着乔清许说,“制瓷难吗?我也想学。”
“你又想学。”陶国勇瞪着陶羽说,“钢琴学好了吗?总是想一出是一出。”
“孩子还在培养兴趣,不要老是说他。”陶夫人责怪道。
“就是嘛。”陶羽轻哼道,“你那么喜欢钓鱼,难道十七岁就有这个爱好了吗?”
“你这小兔崽子!”
乔清许剥好了一只虾,放到姬文川碗里:“我手已经弄脏了,都我来剥吧。”
姬文川扬了扬唇角,说:“好。”
原本还在跟陶国勇斗嘴的陶羽见状,立马乖巧了下来:“干爹,我这次期中考前进了好几名呢。”
“那还不是倒数!”陶国勇没好气地拆台。
乔清许觉得这对父子还挺好笑的,用纸巾擦了擦手,对姬文川说:“我去个洗手间。”
其实乔清许并没有很想放水,他在洗手池边洗了洗手,没一会儿后,陶羽果然跟了过来。
他先是往里看了看,确认洗手间里没别人,接着倚靠在门边,将双手环抱在胸前,看着镜子里的乔清许说:“你多大啊?”
刚才还清许哥哥,现在却这么不客气,乔清许也是一点都不意外。
他擦干净手上的水珠,说:“二十四。”
“我还有几个月就要成年了,你知道吗?”陶羽微微扬着下巴说。
乔清许把擦手纸扔进垃圾桶里,转身看着陶羽说:“不知道。”
“那我现在告诉你,”陶羽说,“少打我干爹的主意。”
乔清许很想说,是你干爹不放我走好吧?
但这种话说出来就跟小孩儿斗气似的,乔清许自然是说不出口。
并且,他在姬文川的生命中可能也是过客,把话说太满也没什么必要。
“你放心吧,我没打他的主意。”
等陶羽过来,乔清许就是想说这话,否则老是被这小孩儿针对,他也是挺无奈的。
“每个人都这么说,结果还不是爱我干爹爱得死去活来。”陶羽不屑道,“你不要以为他带你来家庭聚会,就是你有多特殊,你们这种人只是他的消遣罢了。”
乔清许突然有点理解陶国勇了。
他甚至有点想替陶国勇收拾这小兔崽子。
“是。”乔清许呼出一口气,顺着陶羽的话说,“过不了多久他就会甩了我。”
“你知道就好。”陶羽说,“之前有个历史老师,我干爹走哪儿都带着,最后还不是被甩了。还有个博物馆讲解员,凭我干爹当上了副馆长,结果竟然还想调到博物院去,我干爹就不喜欢这种贪心的,你最好也有点自知之明。”
乔清许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道:“我说了,我没打他主意。”
微妙的变化发生于乔清许听到了具体的人。
他本来不应该在意的,但听到陶羽细数姬文川的过往,他发现他还是不喜欢。
这样不行。他提醒自己,得端正心态。
“你最好是。”陶羽说,“我干爹那么好的人,谁都配不上。”
“哦。”乔清许说,“你也配不上是吗?”
“我怎么能跟你们混为一谈?”陶羽的白眼差点没翻到天上去,“你也太看得起自己了。”
“那你加油。”乔清许拉开卫生间的门,看着陶羽淡淡道,“你应该已经发现了,你干爹不喜欢没文化的,你可能还得努力学习才行。”
说完,他离开卫生间,留下了陶羽在里面跳脚。
哎,来到长长的过道上,乔清许叹了一口气。
在来之前明明做好了心理建设,怎么还是跟个小孩儿上头了?
回到包厢的时候,碗里已经积攒了好几只去壳的虾尾。
姬文川用毛巾擦了擦手指,把碗放回乔清许面前,继续和陶国勇聊天:“你还在插手案子?”
陶国勇抿了一口酒:“很少了。”
“不要直接出面。”姬文川提醒道。
“放心吧。”陶国勇说道,“我有分寸。”
乔清许没怎么听两人的对话,闷声吃着碗里的大虾,结果一不小心沾多了芥末,冲得他眼泪差点没从眼眶里飚出来。
姬文川暂且停下聊天,扯过纸巾递到乔清许面前:“少沾点芥末。”
“没注意。”乔清许将纸巾按在眼角,本想等这股劲缓过去,但这时陶羽回到了包厢里,他不想被看到这副模样,便把纸巾放了下来,强忍住鼻腔里的不适。
动作收得太过生硬,姬文川察觉出了异样。
他扫了一眼陶羽,不出意外从那稚嫩的脸上读出了趾高气昂。
“干爹。”陶羽回到座位坐下,凑近姬文川问,“我明年毕业可以去你的博物馆实习吗?我也想学一学古董。”
“可以啊。”姬文川柔和地笑了笑,“年代表会背吗?”
“这谁不会啊。”陶羽敷衍了一句,但见姬文川一直看着他,也只能硬着头皮开始背,“夏商与西周,东周、东周……”
“真是丢人。”陶国勇恨铁不成钢地看着自家儿子,“就你这样还想去你干爹博物馆,你能干什么?擦玻璃柜吗?”
“都是慢慢来的嘛!”
两父子又吵了起来,乔清许默默吃着菜,这时姬文川突然靠过来问:“味道怎么样?”
“挺好。”也不是第一次来琉璃斋了,乔清许也不知道这有什么可问的。
“这个香酥南瓜是他们新出的甜点。”姬文川夹了一块由千层酥做成的南瓜到乔清许碗里,“你尝尝。”
乔清许正要动筷,另一边响起了陶羽不满的声音:“干爹,这是我点的菜。”
也不知是不是和陶国勇吵上头了,陶羽也不再装懂事,飞扬跋扈的性子全暴露了出来。
陶夫人苛责了两句:“小羽,怎么说话呢?怎么这么不礼貌?”
“可是我点的菜就是我想吃啊。”陶羽说,“这个酥本来就没几个。”
“再点便是。”姬文川淡淡说了一句,又夹了一块千层酥到乔清许碗里。
说是要再点,但姬文川却没有叫来服务员,明摆着是让陶羽自己去点的意思。
他的态度已经很明显了,陶夫人颇有眼力见,立马加大了苛责的力度:“小羽,你再这么不懂事,以后你干爹不要你了。”
陶羽不听陶国勇的话,倒是很能根据陶夫人的态度来判断底线在哪里。
他不再多说什么,狠狠瞪了乔清许一眼。
默默吃东西的乔清许只觉得无语,他为什么会被一个幼稚的小屁孩儿盯上?一个甜点有什么好争的?
“好吃吗?”姬文川又问。
“一般。”乔清许不咸不淡道,“有点甜。”
姬文川看着乔清许的侧脸,总算是确定自家小朋友确实有点情绪。
午饭结束后,一行人在琉璃斋门口道别。
陶羽下台阶时动作自然地挽住了姬文川的胳膊,抬起下巴说:“干爹,你送我回学校吧。”
“自己打车去。”姬文川把手抽了回来,扶住乔清许的后腰,“我要送你干妈去上班。”
他说得天经地义,似乎丝毫不觉得把一个大男人叫做“妈”是有多么的不合理。
陶羽的表情瞬间僵在脸上,难以置信地瞪向乔清许:“干妈?”
乔清许自然不会回应,步履不停,目不斜视地上了姬文川的车。
汽车缓缓汇入车流之中,乔清许始终看着车窗外。
没一会儿后,他的手背被温热的掌心覆盖住,耳旁响起了姬文川的声音:“不高兴?”
乔清许沉默了一阵,这才收回视线,语气平平地说道:“我不是他的干妈。”
“按照辈分,就是这样。”姬文川说得理所当然。
要说论辈分,那也得是亲戚关系。
乔清许和姬文川又不是夫妻,哪里谈得上论辈分?
再者,严格意义上来说,乔清许的性别为男,也不应该被叫做干妈。
习惯性地从原则出发,列出了是非分明的理由,但要说出口时,乔清许还是放弃了。
他深知姬文川总有办法击溃他的逻辑,索性没有反驳,而是顺着姬文川的话说:“所以你接受白宿叫你四叔公?”
姬文川很轻地挑了挑眉,反问:“他告诉你的?”
“嗯。”乔清许说。
“他跟我相差不大。”姬文川淡淡道,“这么叫不合适。”
“确实。”乔清许把这话原封不动地送了回去,“陶羽跟我相差不大,这么叫不合适。”
姬文川:“……”
乔清许转过头去,继续看窗外的景象。
姬文川的声音低沉了几分,直白地问道:“陶羽跟你说了什么?”
从卫生间回来,乔清许就一直不对劲,其他人或许看不出来,但逃不过姬文川的双眼。
乔清许思索了一瞬,迎上姬文川的目光:“你知道你这干儿子对你有想法吗?”
姬文川不是很理解:“哪种想法?”
想了想,乔清许也没给陶羽留面子,直接戳破了他的心思:“他想在床上叫你干爹。”
车里安静了片刻。
从姬文川的表情来看,他似乎有受到小小的冲击。
“他以前有赶走过我身边的人。”姬文川微微歪起脑袋,回忆着说,“但那都是小孩儿的独占欲,他不希望别人分走我对他的好。”
乔清许知道确实有这种小孩儿。
比如哥哥要结婚了,就不喜欢新娘子,或者姐姐有对象了,就讨厌人家男朋友。
但陶羽对姬文川的独占欲,明显已经超过了这个界限。
“他马上要成年了。”乔清许点到即止地说,“你自己考虑吧。”
“考虑什么?”姬文川好笑地说,“要不要被陶局打死吗?”
乔清许又转过头去看向了窗外。
其实陶羽不讨喜归不讨喜,乔清许并没有把他放在眼里。
刚才他已经小小地报复了这熊孩子——在姬文川面前戳破他的小心思,所以多的煽风点火的一些话乔清许也不想说,一是他本身不是这样的性格,二是他也没想为了姬文川跟个小孩儿争风吃醋。
哪怕陶羽不是小孩儿,乔清许也不想做这种事。
但姬文川显然误会了乔清许的意思,饶有兴致地看着他问:“你吃醋了?”
乔清许震惊地回过头来,用食指指着自己:“我?吃醋?”
“不然怎么会这么不高兴?”姬文川问。
天地良心,乔清许真没有不高兴。
他只是听了姬文川的过往,心里有一丝不舒服,但也已经很快调整了过来。
“你想多了,姬先生。”乔清许说道,“我没有不高兴。”
“你有。”姬文川说,“我感觉得到。”
乔清许也是无奈,退一万步来说,就算他真要找个人吃醋,姬文川喜欢的都是斯文又有涵养的类型,陶羽跟这完全不沾边,他又怎么会跟陶羽较劲?
“我真没有。”乔清许平静地说,“你觉得我会幼稚到跟一个争甜点的小孩儿吃醋,是不是有些侮辱我?”
“不是吃他的醋。”姬文川从容道,“他没有拿我以前的情人去刺激你?”
平静的面具出现了一丝裂痕,乔清许动了动嘴唇,说:“我不在意。”
姬文川一动不动地打量着乔清许,片刻后,他心情不错地笑了笑:“你可以在意。”
“没必要。”乔清许说,“我知道你身边有很多情人。”
“我现在身边只有你。”
下意识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乔清许的大脑有些短路:“什么?”
“只有你,小朋友。”姬文川说,“不要听陶羽跟你说什么,没有人可以把你从我身边赶走。”
乔清许微愣地看着姬文川,后知后觉地回过味来,他这是又误会了姬文川?
看来他确实需要好好检讨一下,但姬文川说的这句话……
其他人是没法把他赶走,但姬文川自己可以啊?
心态又开始有些不对劲,乔清许吐出一口气,让自己平复下来,说:“陶羽的话是让我有些不舒服,但我没有不高兴。”
“这样最好。”姬文川抬起手来,捏了捏乔清许的耳垂,“晚上来我家?”
想到巡展的策划案还没写,乔清许微微皱眉问:“可以不去吗?”
“不可以。”
……那为什么要用问句。
下午,乔清许回到福至拍卖行又录了一条反诈视频。
这次他讲的是鉴定费骗局,还分享了他在花寨村的遭遇。兴许是带上了故事性,这条视频的浏览量陡然增多,到乔清许下班时,竟然收获了上千的点赞。
与之相应,评论区里求鉴定的人也多了起来,乔清许能给意见的都尽量给,以至于在跟姬文川吃晚饭时,他也始终抱着手机。
老先生提醒几次后实在忍无可忍,索性抽走小朋友手中的手机,不悦地问道:“你到底在看什么?”
手指不小心点到屏幕,视频播放了起来。
只见屏幕里有个文质彬彬的青年,正端坐在一张桌子后,对着摄像头分享着古董诈骗套路。
他的语速不快不慢,听上去很是舒服,声音温润悦耳,让人如沐春风。
上方有一条弹幕飘过:小哥哥,可以加微信吗~~~
姬文川挑了挑眉,将手机锁屏扣在桌面上,问乔清许道:“你在录反诈视频?”
“嗯。”乔清许吃了一口菜,“就当宣传福至。”
“我可以帮你投广告。”姬文川说,“比你录视频有用。”
说完,不等乔清许发表意见,某个老先生便自顾自地说道:“明天我让陈秘挑选几家传媒公司,预算暂定五百万,先看看效果。如果效果还行,就继续下沉下去。”
乔清许被这一系列安排搞得有些发懵:“你出钱?”
姬文川淡淡反问:“不然呢?”
乔清许:“……”
好一个霸总爸爸。
“不用了。”乔清许说,“其实宣传是次要的,是我自己想录这个视频。”
姬文川隐约明白了什么:“学你爸吗?”
乔清许点了点头,又不想显得太过认真,便说:“录来玩的。”
“也行。”小朋友想做的事,姬文川自然不好插手,但还是多说了一句,“不要随便加陌生人微信。”
晚上洗过澡后,两人在卧室做了一次。
今天乔清许哪怕是哭得泪眼婆娑也坚决不叫“爸爸”,姬文川实在没辙,也只好作罢。
事后的缠绵不到十分钟,乔清许便要拿上笔记本电脑,去书房写策划案。
姬文川把人摁在床上,从背后亲吻着他的肩膀:“明天再写吧。”
“不行。”乔清许挣扎着翻了个身,严肃地看着姬文川道,“明天我要去找何止念请教巡展的事,再怎么也得有个初步想法。”
“找他请教不需要准备。”姬文川压住折腾的乔清许,“我让陈秘定个包厢,明天中午我跟你们一起吃饭。”
“不。”乔清许皱了皱眉,“你在的话,人家何总不自在。”
姬文川:“?”
姬文川简直觉得好笑:“谁介绍你们认识的?”
“我知道是你。”乔清许说,“但我跟何总要聊的是工作上的事。”
姬文川莫名觉得自己像个累赘,看着乔清许问:“到底是我重要还是何止念重要?”
如果乔清许敢说何止念,那明天就不要想去上班了。
可谁知乔清许的回答却是:“工作重要。”
他的眼神一如既往地清澈,说的理由也让人完全无法反驳:“你自己说过,生意比消遣重要,你的生意对应的就是我的工作。我把工作放第一位,你应该不会有什么意见吧?”
姬文川算是发现了,乔清许学会了用他的逻辑来制衡他。
论辈分的事也是,都是拿他说过的话来堵他的嘴。
现在他要是说有意见,那倒显得他堂堂姬家家主不懂事了。
姬文川无奈地深吸了一口气,只能放开了乔清许:“那你好好工作。”
对于全国巡展,乔清许只有个大致的概念。
到底在哪些城市举办、又需要多少成本,他都毫无头绪。
但比起去做调研,利用人脉自然是更为便捷,最简单的方法还是直接去请教何止念。
第二天上午,乔清许拎着礼品来到了何止念的办公室。
他本想先抛砖引玉,谈谈自己的打算,谁知何止念竟毫不废话,拿出了厚厚一沓资料:“这是我们往年做过的巡展,小乔总想参考的话,拿去随便用。”
这么大方?
乔清许狐疑地拿起资料翻了翻,只见人流量、实际收益等等,他想了解的内容全都在上面。
“何总,”乔清许暂且把资料放回茶几上,“我送您的摆件,”顿了顿,他说道,“可是网上买的。”
言下之意,他拎来的礼品不是什么值钱货,配不上这么详尽的资料。
何止念被乔清许的话逗笑了,说:“礼轻情意重嘛。如果小乔总有意向的话,你这巡展也可以跟我们禾丰办成联合展览。”
继续跟禾丰合作,福至自然不吃亏。
但乔清许只觉得奇怪:“我当然有意向,只是……”
何止念似乎知道乔清许在迟疑什么,略微往沙发椅背上靠了靠,用闲聊的语气说道:“我听说,姬老板带你去见了陶局?”
乔清许有些意外:“您听谁说的?”
“琉璃斋嘛。”何止念说,“大家都爱去那儿吃饭。”
多半是有其他包厢的客人见到了乔清许几人,又或者琉璃斋的服务员还兼职做情报员。
“一顿便饭而已。”乔清许说道,“我跟陶局都没说上几句话。”
“说不说话不重要。”何止念一副你我心知肚明的模样,“姬老板这是把你当自己人,小乔总你可是要飞黄腾达了啊。”
乔清许不禁有些奇怪,陶国勇都已经退休了,只是介绍认识而已,有这么夸张吗?
想着也不是什么禁忌话题,他便问道:“为什么这么说?”
这下换何止念奇怪地问:“你不知道陶局和姬老板的关系吗?”
两家人既然认了亲,自然关系匪浅。但乔清许确实不知道,只能说:“不是很了解。”
“这一任姬家家主本来不是姬老板,是他的叔父还是什么人。”何止念打开了话匣子,“但好像出了事差点进去,还是陶局帮忙疏通才把人捞了出来。后面姬老板在陶局的仕途上也帮了大忙,所以他们两人的关系可不一般,就跟自家人似的。”
乔清许暗自思忖,如此看来,陶国勇的确不像何止念等人,只是泛泛之交。姬文川能和他认亲,还是有些渊源。
何止念又道:“你想啊,姬老板把你单独介绍给陶局,这不就是说你也是自家人吗?小乔总可不要忘了咱们禾丰也是帮过福至的,能合作的地方我们多多合作,以后业内还不是就看我们两家?”
后面的套话乔清许没怎么上心,他更在意的还是何止念说他也是姬文川的自家人。
好像种种迹象都在表明,姬文川待他是很特殊。有时乔清许甚至都有些恍惚,难道他对姬文川来说真是特别的人?
但一想某个老先生说过自己不会给真心,那点动摇立马就会停止,比微风吹过大厦还要微不足道。
“我肯定希望和禾丰多多合作。”乔清许收起思绪,对何止念说,“但巡展的事,我还得问问我那叔叔。”
杨建章那关还没过,乔清许自然不好擅自答应何止念。
怕何止念误会他凡事都得听杨建章的,他又补充了一句:“我们有些理念不太一致。”
说这话时,乔清许没带任何情绪,就是想避免表现他和杨建章有矛盾,但何止念是个人精,又怎会听不出来?
“你是说,”何止念显然也没想到乔清许在福至拍卖行竟然还要受杨建章的掣肘,“杨建章不同意你办巡展?”
“暂时。”乔清许说,“我会尽量说服他。”
“你们这次秋拍收获颇丰吧?”何止念不解地问,“趁热打铁是件好事,他为什么不同意?”
乔清许没有再接话。
何止念立马明白了过来,觉得有些好笑,打趣地说道:“你有姬老板给你撑腰,他还敢找你麻烦呢?”
其实乔清许并没有让姬文川插手福至的事,但他也没必要刻意解释,只说:“我自己会解决。”
“说起来,福至是你爸创立的,你怎么不干脆另起炉灶?”何止念说,“你现在为福至做的这些,难道是为了给杨建章养老吗?”
何止念显然只是随口一说,但乔清许心里却掀起了不小的波浪。
他之前从未想过放弃现有的福至,毕竟在他们这行,传承有序极为重要。
但听何止念这么说,乔清许突然想到了姬文川提过的忒修斯之船悖论。
如果福至的所有人都换了一遍,只有创始人的血脉没变,那它还是福至吗?
按照乔清许之前的想法,他的答案肯定是“不是”。
福至发展到今天,是所有人共同努力的结果,若是要抹掉它一路走来的历史,那它自然不再是福至。
但在这件事上,乔清许还是倾向于采用姬文川的思维。
无论福至有过怎样的经历,只要它还姓乔,那它就是福至。
“对了,”何止念见乔清许久久不接话,以为他是不想聊这话题,便提起了另一件事,“高足杯不是姬老板自己拍回去了吗?”
“是。”乔清许说,“怎么了吗?”
“很多人来找我打听这事。”何止念压低声音道,“我没往外说,但他们都知道黎丘行碰了不该碰的东西。”
乔清许微不可察地挑了挑眉,他几乎立马想到,多半是姬文川自己透露出去的。
“他胆子是真大,来历不明的东西也敢收。”何止念摇了摇头,又道,“听说他本来拿到了一笔政府的扶持资金,结果不知怎么就泡汤了。”
虽然何止念并没有点明,但他应是觉得这事和姬文川脱不开关系。
乔清许不了解,也不好发表意见,而何止念似乎以为他是不方便聊,便又拉回了正题:“要不要举办联合展览,我这边就等小乔总消息了。如果杨建章的事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找我就好。”
从何止念的办公室出来,举办巡展的优先级在乔清许心里一下子降低了许多。
回想起来,刚回国时他一没人脉,二没资本,就算想要另立门户,恐怕连拍卖行的营业资质都拿不下来。
但现在不一样了,他已经在圈子里扎根——不可否认,这得益于姬文川的帮助——熟悉了国内的行业模式,又有了自己的客户资源,为什么还要看杨建章的脸色?
为了对付他,杨建章甚至找好了律师,他也是时候做下一步打算了。
周日下午,一辆讴歌停在了锦城大学门口。
车上下来了两个面容俊朗的男人,一个气质儒雅,一个文质彬彬,惹得路过的大学生频频侧目。
十一月下旬的天气阴冷潮湿,乔清许不过帅了一秒,便忍不住缩了缩脖子,嘟囔道:“好冷。”
姬文川也是无奈,把自己的黑色围巾取下来,套在了乔清许脖子上:“让你戴围巾,你说老年人才戴。”
围巾带有姬文川的体温,隐隐还带着他身上淡淡的香味。
乔清许立马裹紧,没骨气地说道:“我今天勉强当一下老年人好了。”
南方的教学楼里没有暖气,寒冷从四面八方入侵,根本无处可躲。
院系应该有安排学生来听庄文博的讲座,偌大的教室里坐得满满当当,但大多数学生都是窝在椅子上,抄着双手,仿佛让他们把手拿出来做个笔记就会要了他们的命。
庄文博的讲座内容是发现汝窑窑址的经过,那已经是快四十年前的事了。
当时中国陶瓷史上的一大悬案就是汝窑的窑址究竟在哪里,后面也是经过各路专家反复考证,才确定河南某处就是汝窑窑址,那里出土的残器和瓷片为研究汝瓷提供了大量的资料。
讲座本身有些枯燥,加上庄文博年纪大了,吐字不是那么清晰,乔清许坐在后排,总能看到前面有打哈欠的学生。
“这就是你说的重要的人。”姬文川压低声音,对乔清许说。
“你都没能请到他,难道不够有分量吗?”乔清许小声回道。
“有。”姬文川笑了笑,“还是小朋友厉害。”
讲座结束后, 乔清许立马拿上资料,来到了讲台上。
这会儿小助教还在收东西,庄文博也不急着走,见到乔清许过来,他说了声:“你来了。”
说完,他瞥见了姬文川,将老花镜往下一滑,又看着姬文川说:“你也来了。”
姬文川点头致意:“老先生好。”
这几天,乔清许暂且把拍卖行的工作放到一边,先整理好了那件汝瓷的纸质版资料。
他把资料摊开放到讲台上,对庄文博说:“庄老师,您看看,这就是日本那件汝瓷。”
庄文博将老花镜戴好,细致地看起了每一张图片。
为了节约时间,乔清许在一旁说道:“这是一件羊形香炉,据我所知,考古发掘出土过很多类似的动物香炉。它的开片是冰裂纹,属于较难仿制的一种,东西看上去虽然较新,但在釉薄的地方隐约可以看到粉红色光泽——因为釉中含有微量的铜,这要是仿制,也很难把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