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医馆这边是三十二两,两边一起撇去本钱,纯利应当有个七八两左右。
温野菜算了算道:“这是刚开始,往后若是一日能纯赚上十几两,一个月下来也是三百两之数了,咱们还有食肆的分成,澡豆生意的入账,全都合在一起……”
他惊喜地看向喻商枝,“这么说,岂不是一年的工夫,也就把宅子和铺子的钱赚回来了。”
他不禁感慨道:“怪不得这人都爱往城里来呢,在城里做事,再辛苦也比不得土里刨食。若是看天吃饭的农户,一年下来,都不一定能攒下十几两银子。”
两人都是吃过种地之苦的,一时感慨更深。
虽然这么算一算,足以可见,这医馆和食肆的营生完全足够他们一家在城里生活,喻商枝还是道:“食肆那头,你还是悠着点,别累着才好。过年前这段时间无非是试试水,若是太劳累,日后不如就只做午食或者晚食。”
温野菜摇摇头,轻松道:“这有什么累的,不过是起来切切菜,做做饭罢了,再说还有二妞和苗哥儿帮我,孩子也有章嫂帮忙看着。”
随后看向喻商枝道:“说实话,我觉得你比我累多了,我这一日下来干的事,也不费什么脑子,你却是从早到晚都没停过,我听着你嗓子都有些哑了。”
喻商枝下意识地清了清嗓子,温野菜若不说,他自己都没意识到,嗓子却是有点发干。
“也是没想到今天人这么多,明日泡点润喉的茶。”
等到泡脚的水快凉了,两人半点不耽误地熄灯、上床睡觉,一气呵成。
同时脑内都有一个一致的想法:趁着年年没醒,能多睡一刻钟都是胜利。
往后两日,医馆的义诊还在继续,食肆的粥棚也一直都在。
只不过仅第一日有两文钱的腊八粥,后来锅里的粥水就换成了普通的杂粮粥。
熬得并不算浓稠,非要说的话,它更接近米汤,但胜在便宜,里面也真的有米,只卖一文钱一竹筒。
无论是买了盒饭想喝口稀的,还是囊中羞涩,想买一碗果腹的,添福食堂来者不拒。
曹小庄每日都来针灸一次,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曹二夫妻俩总觉得孩子的脸色,已没有最初那么蜡黄了。
而身上好受了,曹小庄也不似最初那么寡言,后来两回来的时候,也会多说几句话。
尤其是面对常凌和孔麦芽,在他眼里,这两个哥哥和姐姐,虽然比自己大一些,但从不觉得挺着个大肚子的自己有什么不寻常。
这让自患病以来,就没少被人调侃乃至欺负的曹小庄,在这间医馆中感受到了久违的温暖。
见他愿意留在这里,而治疗还有一段时间,喻商枝索性让他们白日就把曹小庄放在医馆,出去各自找活挣钱,傍晚时分再来接走。
“这样你们既不用担心小庄的安慰,也能在城里有些进账,不至于坐吃山空。”
曹二夫妻俩简直对喻商枝感激不尽。
而义诊的最后一日,孔麦芽告别喻商枝,带着这几日在城中陪同坐诊时积累的一叠手抄病例,回了斜柳村。
比起城中,那里有更多人需要她这个初出茅庐,但已能独当一面的女大夫。
送孔麦芽回家的任务仍然落在了常凌的头上,他干劲十足地驾车远去,殊不知心底那点小九九早就被未来师父看透。
这天下来唯一的变故,就是温三伢提前被一架陌生的马车送到了家门口。
章志东进去通秉,喻商枝和温野菜一听,得知是温三伢发了热,才被书院同窗送回,连忙赶出去接人。
马车上的布帘子一挑,先露出了另一张少年的面孔。
喻商枝打眼一瞧,凭借出色的记忆力,迅速认出了对方。
“你是那日在书院外,替三伢作证的书院学生?”
少年似乎讶异于喻商枝还记得自己,短暂地愣了一下后点了点头,拱手行礼道:“晚辈贺霄。”
说罢又解释道:“温师弟恰好在与晚辈一道寻夫子请教功课,见温师弟身体不适,夫子便托我乘书院的马车,送温师弟回来。”
很快温三伢就在贺霄的搀扶下,从马车里躬身中走出。
可怜的孩子,脸蛋都烧红了。
温野菜直接背过身,让小弟趴在了自己的背上。
温三伢穿着毛茸茸的斗篷,还戴上了兜帽,趴在自家大哥的背上,发出因为鼻子不通气所以瓮声瓮气的声音。
“谢谢贺师兄,有劳你把我送回来。”
等到温野菜跨进院门去安顿温三伢,书院的马车先行离去,喻商枝也邀请贺霄进去坐坐。
贺霄如那日给喻商枝留下的初印象一样,看起来是个品学兼优的好学生,非要说的话……有点像大一号的温三伢。
他对这个小少年的印象不错,不过很快就发现了一些不寻常之处。
这个时辰,天色已然昏暗下去,但还没到点灯的时候。
可是喻商枝察觉到,贺霄在与自己对话时,时常有一个眯眼的举动,像是有些看不清楚。
他一下子想起温三伢上回说过,有一个同窗得了雀蒙眼,却不愿意为此求医问药。
莫非……
喻商枝在推测间,贺霄亦在心里天人交战。
他这个天稍微一暗,就成了半瞎的毛病,就连家人都不知。
倒不是他小小年纪,胡乱逞强,而是因为他既是贺家这一辈的独子,却很不幸,是个庶出。
能得到来青衿书院读书的机会,全凭他苦读谋得的童生之名。
让膝下无嫡子的父亲,觉得他还有几分栽培的价值。
假若被父亲和嫡母得知他患了眼疾,那这唯一的价值,很有可能也会失去。
毕竟身有残缺者,按律不得参加科举。
原本他以为这不是什么大问题,以为只是自己过去常在夜里借着月光看书,看坏了眼睛。
书院里年纪大一些的学子,大多都有同样的毛病。
结果上回意外地被温三伢发现后,却被告知如果不及时治疗,日后很可能会越来越严重,甚至会变成瞎子,他终于紧张起来。
可是贸然去外面求医,又担心被府中出来采买的下人撞见。
直到今日,温三伢生了病,他得了这么个送人回来的差事,而面前这位三伢的大哥,恰好是个郎中。
他虽是家中庶子,但好歹也大小是个少爷,素日里月例银子还是有的,充作诊金绰绰有余。
昏黄的暮色里,喻商枝和贺霄两人相对而立,一时居然都没言语。
搞得在门里探头探脑的大旺和二旺,也不知道他们到底是要进门,还是要出门。
最后还是二旺玩性大,他叼了个球,摇着尾巴,想要出来叫喻商枝陪他回院子里玩。
哪知一蹦出院子,球就从它口中掉了出来,咕噜咕噜滚到了贺霄的脚边。
按理说此情此景,一般人都该有一个眼神追逐木球的动作,但贺霄茫然四顾的样子,浑似一个找不到眼睛的高度近视病患。
喻商枝不知这少年为何将此视为难言之隐,他只知道这个毛病不治,对方的科举之路怕是也走不远。
既然几番欲言又止,八成也是听三伢提及过拖延不治的严重性。
亦是出于对其把三伢送回家的感谢,喻商枝想了想,委婉道:“想必为了送三伢回来,你也耽误了些课业,外面天寒,不如还是进屋坐坐,喝杯热茶暖暖身子。家中有些我自己配的明目补气的药茶,最是适合你们日日苦读的书生郎,小郎君若不嫌弃,拿回去一些喝喝看,如何?”
作者有话说:
这一章终于来了(倒地不起)对不住大家,像上章说的一样,这章也掉落二十个红包
明天见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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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姓喻的初来乍到,不太懂规矩
引贺霄进门的时候, 喻商枝吩咐老章,把门下、院里的灯都提前点上。
待到进了堂屋,更是一室明亮。
贺霄的肩头明显朝下一沉, 这是放松的标志。
喻商枝亲自斟了一杯茶水,又端来桌上常备的果子匣。
随后便开门见山——拿出了一个脉枕, 搁在桌上。
贺霄猛地抬头,有种被识破的惶然。
喻商枝则是一脸寻常,“我想这应当是你的本意。”
贺霄揪了一下衣摆, “您看出来了?”
喻商枝不动声色地抬了下眸子, 淡声道:“我是个郎中。”
贺霄浅浅吐出一口气, 把手腕搁在了脉枕上,“有劳您了。”
这孩子没有自己想的那么犟, 看起来也极为少年老成。
就是不知道隐瞒病症的背后,是有什么难言的苦衷。
喻商枝先是问了一个问题,得知贺霄的雀目并非是先天症状, 而是后天才有的。
“大约是……七八岁的时候,渐渐发现到了傍晚后,就看不清东西了。”
这个时间比喻商枝想得要早,他沉吟搭脉,复又看了看舌苔, 果然一如所料。
舌红、苔薄、少津,脉象细弱。
哪怕进入明亮的室内, 贺霄仍然习惯性地眨眼睛,或是揉眼睛。
说明他时常觉得眼睛干涩、发痒。
“雀目分为两种, 你这后天所患的, 乃是肝血不足所致。”
见喻商枝很快说出自己的病因, 少年贺霄犹豫着问道:“那还能治好么?”
喻商枝颔首, “自然能治。”
贺霄低下头,想了片刻,“那您可否开丸药,而非汤药?”
他目光闪躲,“我家中……不太方便熬药。”
喻商枝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贺霄。
虽说他身上穿的是青衿书院人手一件的书生袍,但从腰间佩戴的香囊、络子,再到簪发的玉簪,都能看出他出身不低。
这样的家庭,想要熬药,怕是可以使唤一屋子丫鬟帮忙。
看来当初温三伢提起,说贺霄不愿意被旁人知道自己患了雀目,这个旁人,甚至还包括他的家人。
喻商枝没有探听病患私隐的习惯,至于贺霄的要求,却也不难达到。
有一味专门治疗雀目的丸药,从名字起便一目了然,称之为夜明丸。
因为相对而言用得不多,所以医馆中并无存货。
喻商枝直言今日还算是义诊的最后一天,没有要贺霄的诊金,并且说道:“待丸药配好,我再给你,到时若三伢还没痊愈……”
他正考虑这事怎么办,贺霄便已经一本正经地主动道:“温师弟患病,错过的课业,自然也该有同窗送到贵府上。”
喻商枝眉峰微动。
“我怀疑来前在马车上,你和三伢就已经商量好,借他生病,帮你打看病的掩护。”
半大少年到底不会隐藏心思,喻商枝看在眼里,笑了笑,没有继续挑明。
贺霄离开前,又去温三伢的屋里探望了一眼。
大约是心里也有点利用了病中师弟的愧疚,哪怕这份“利用”师弟本人也知情,贺霄告别时都有点不好意思看喻商枝和温野菜。
不过保证,过几日还会再来一趟。
给温三伢送功课,顺便取走自己的药。
而当温三伢得知贺霄已经找喻商枝看过病后,也终于放下心来,倒头昏睡过去。
不过就是受凉发热罢了,这在他看来都是不值一提的小毛病,如今有喻大哥在,喝了药,闷头睡一觉就能退烧。
饶是想法乐观,这场风寒最终也拖拖拉拉了七八日才好。
期间贺霄依言来给温三伢送了一次功课,也取走了自己的那瓶药。
拿到药瓶时,贺霄出于好奇地凑近嗅了嗅。
喻商枝看在眼里,只希望对方不要出于好奇,去搜索夜明丸是用什么做的。
腊月过半的时候,曹小庄的状态看起来已经比最初来时好了太多。
曹二夫妻为了报答喻商枝,不仅晚上来接曹小庄时,会顺便帮着常凌把医馆内外都洒扫擦洗一遍,还给喻商枝介绍了好几位病患过来。
“说来都是和我们一样的苦命人,家里人生了厉害的病,村里的草医或是镇上的郎中都治不好,才凑钱来城里碰碰运气。”
曹二看了一眼正在另一边喂曹小庄吃饭的媳妇,今天的晚食是添福食堂的盒饭,他们一家三口就买了一份十五文的。
因为快打烊了,温野菜把剩下的一勺豆芽和一勺肉菜也给他们添上,还多送了两个馒头和一碗米粥。
他感慨万千地收回视线,看向喻商枝的目光仍有些局促。
“这里头也有先前去过仁生堂看病的,和我们一样,都是给不起那头的药钱。也有还没来得及去的,被我们两个劝住了。”
最早来县城时,曹二夫妻俩还不知道有关仁生堂的弯弯绕绕,可现在他们在县城做工,时不时也会听城里人提起仁生堂,这才知道仁生堂在县城里的地位。
曹二搓搓手,“喻郎中,我们来寻您看诊,不会给您添麻烦吧?”
这段时间里,喻商枝也在思索这个问题。
他一直有足够的心理准备,应付仁生堂的发难,但出乎意料,医馆都开张这么多天了,仁生堂那头还未传来什么动静。
难不成是任老二最近遇上了什么麻烦不成?
此时面对曹二的问题,他答道:“只要有病人来,我就会接诊,不会在意他们之前去过哪家医馆,看过哪里的郎中。仁生堂或许总有一天会来找我的麻烦,但那是我的事,与你们无关。”
曹二问出这个问题之前,本还以为,兴许喻商枝有比仁生堂更硬的关系,哪知面前这比自己还小好几岁的小郎中,还真是靠的一腔热血。
高大的汉子抓了抓后脑勺,最终坚定道:“我们都是乡下人,不懂太多的大道理,但喻郎中您是好人,以后要是谁找您的麻烦,我们只要帮得上的,绝对会帮一把。”
喻商枝不知道的是,关于任家的猜测,他还真算是歪打正着。
任老二近来分身乏术,为的是家里的一儿一女。
他的女儿任芳晓,送给了彭县令当妾室,结果肚子不争气,用了任家的秘方,也到现在都没怀上一儿半女。
若只是如此也就罢了,她怀不上,任老二也教给了她手段,让彭县令后宅的其他侍妾也怀不上。
可千算万算,他们忽略了彭县令本性难移,哪怕家中已经有三房美妾,也挡不住他在外面公然偷吃。
而蓄养在外的外室,就这么捷足先登,怀了孩子!
彭县令身边莺莺燕燕不少,到如今膝下没有儿子,只有正妻生育的一个姐儿一个哥儿。
正妻老迈,侍妾也都是不下蛋的母鸡,因而这个外室怀了身子后,就堂而皇之地被小轿抬进了县衙,成了彭县令的第四房姨娘。
事情一下子棘手起来,如今这五姨娘的风头全然盖过了任芳晓。
彭县令成日里对其嘘寒问暖,而因任芳晓几次不合时宜的争宠吃醋行为,反而对她心生烦躁。
而今已经不来她房中夜宿,搞得她连枕头风都吹不过去。
如今任芳晓的长处仅仅剩下,这曾为外室的五姨娘,出身还比不上她,只是个城中商户家的庶出女儿,也不知道怎么被彭县令看上,当了个不伦不类的外室。
可她们说白了都是委身做妾的,要是这五姨娘真的肚子争气,生个儿子,这彭府之中,哪里还有任芳晓的立足之地。
故而近来他们父女俩正琢磨着,怎么悄无声息地搞掉五姨娘肚里的孩子。
除了任芳晓,任欲晓同样不让任二省心。
他今年已十七,早该谈婚论嫁,任二看他前两年玩心重,也未过多逼迫。
横竖他任家的少爷,仁生堂未来的东家,还愁寻不到好亲事不成?
就在此时,在县城中做了几十年粮行生意的萧家递出了意向。
虽说萧家适龄的是个哥儿,但任老二却是没什么不满意。
且不论萧家嫡哥儿萧青棣生得容貌出色,还精通琴棋书画,单说在这县城中的根基,靠粮食起家的萧家,远胜任家多筹。
任老二不是傻子,他深知彭县令早晚有调任的一天,到时他最多只能期盼着彭县令步步高升,带着他女儿和自家鸡犬升天。
可在此之外,也得先给任家另寻盟友。
几番对比,萧家就是很不错的选择。
关于这门亲事,他都快和萧老爷两厢谈成,只差下聘,哪知回来告知任欲晓后,自家孽子抵死不肯娶一个哥儿当主夫。
任老二又如何猜不到个中缘故?
他这倒霉儿子向来不喜欢哥儿,近来还和城中落花楼里的一个姐儿打得火热。
可玩归玩,生意归生意。
生在任家,这婚事,亦是生意。
既然是生意,就容不得拒绝!
所以任老二近来索性把人拴在家里,让他好好收收性子,到时候趁着过年去萧家走动的时候,好生与萧家哥儿相看一番,若是差不多,就把婚事定下,来年成婚。
家中有个正头夫郎放着,回头任他怎么出去花天酒地,自己也懒得管。
在这一脑门子烂官司之下,他实在很难分心去料理一个新冒出来的小医馆。
在他看来,喻商枝压根不足为惧,不过一个从乡下窜上来,不知天高地厚的毛小子罢了。
回头等他有了空闲,处理对方,岂不和碾死一只小虫一般简单?
任二自觉一切都在自己的掌控之中,殊不知有其父必有其子,他那不省心的儿子,也早在暗中就开始准备某个计划,只是其中一部分,与他的设想全然背道而驰。
任宅之中,任欲晓正拿着一小把瓜子,逗着屋中悬挂的鹦鹉。
他一身锦衣华裘,哼着近来城中传唱最广的靡靡小调,后面还有两个貌美如花的小丫鬟,一个为他烹茶,一个为他剥橘子。
随身的小厮进来时,他还在教鹦鹉唱“日上花梢,莺穿柳带,犹压香衾卧”。
直到附耳听了来人的传信,任欲晓冷冷一撇唇角,把一把瓜子信手扔到桌上,浑然不管瓜子瓜皮散落一地。
他朝美人榻上一躺,两个丫鬟顿时凑上前来,一个奉茶,一个喂果子。
他被伺候地舒服,方才懒懒张口。
“你说的事,货真价实?”
小厮躬身道:“回少爷的话,保管是真真的,小的在那喻氏医馆附近打听了一圈,好些那日去看诊的,都亲眼瞧见萧哥儿当众对喻氏医馆那名姓喻的郎中的示好,结果恰好赶上对方的夫郎过来送饭,把人给骂跑了。但是萧哥儿对那小郎中的情谊……当是不作假的。”
说罢还用了一些不成体统的词汇,夸张地形容了萧青棣对喻商枝的“勾引”。
任欲晓推开还要喂他吃橘子的丫鬟的手,盘着腿坐起来,嗤笑道:“这边是我爹给我寻的好亲事,未出阁的小哥儿,公然在大庭广众之下,和有夫之夫拉拉扯扯,这等贱人,也能入我任家的门?”
小厮是任欲晓亲信,基本是半个任欲晓肚子里的蛔虫,当即道:“少爷,依小的看,这不是正好么,反正您也不想娶这萧家哥儿,咱们只要把这件事宣扬出去,毁了他的名声,萧家自是无地自容,不敢上门提亲。”
任欲晓瞧他一眼,“我若不想娶他,还需如此大费周章?他一个哥儿,本就配不上本少爷。”
小厮这下不明白了,挠了挠脸道:“少爷,小的愚钝。”
任欲晓打了个呵欠,随意靠上了一个丫鬟的肩头,阖眸浅寐,半晌后蓦地睁开眼。
“喻氏医馆,这名号听着有些耳熟,是不是最近底下有人跟我爹提起过?”
说到这个,小厮便又打开了话匣子。
“少爷英明,正是如此,这喻氏医馆是小半个月前城中新开的医馆,这坐堂大夫,是个年刚弱冠的小郎中,听说是拖家带口从村里进城的泥腿子,也不知哪里来了一笔资产,在城中买了铺面和宅子。现今夫夫两个,一个开医馆,一个经营食肆生意。”
任欲晓有些不耐烦,“说点有用的,若只是如此,底下的人何必去烦扰我爹?”
小厮笑了笑道:“少爷所言极是,小的这就说到了,且这其中缘由,想必您也猜得到。无非是这姓喻的初来乍到,不太懂规矩罢了。”
任欲晓拖长了音,“哦”了一声,若有所思地拿过两瓣橘子皮摆弄着。
“一个村野郎中罢了,我爹为何没给他点教训?”
小厮心想,还不是因为老爷近来被您和大娘子之事烦扰地吃不好也睡不好,可当着任欲晓的面,他道:“而今已入了腊月,眼瞅着就要过年了,想必是老爷手上事多,分身乏术,何况一个小小医馆,不成气候,哪里犯得上老爷出手?”
任欲晓听了这话,好似突然得了灵感,一下子坐了起来。
“你说得对,这等小事,何须劳烦我爹?”
小厮心里咯噔一声。
他可太了解自家少爷了,一般露出这般兴致勃勃的样子,就是要作妖的前奏。
果然下一秒,他就被召上前,附耳听了半晌任欲晓自称“百密而无一疏”的计划。
小厮:……
他嘴角抽了抽,艰难道:“少爷,那萧家毕竟和咱们府上交好,这事,当真不用老爷商量?”
任欲晓一巴掌抽上他的后脑勺。
“商量个屁,这等事就要咱们暗地里偷偷做才好,到时一箭双雕,既解决了我恼人的婚事,又替我爹教训了姓喻的,到时我爹高兴还来不及,自不会和我计较前情!”
小厮似乎还有疑虑。
“可是少爷,咱们给他点教训便是,您这说的……说不准会闹出人命啊!”
任欲晓自负道:“你是个傻的么,随便从医馆里抓个郎中问问便是,他们给的东西,总不会害人性命。”
小厮歪头一想,好像还真是这个道理。
既如此,他便利落地应了下来。
“小的明白了,此事就交给小的处理,少爷您就在家静候佳信。”
任欲晓满意地点点头,随手从袖子里摸出一块银子丢出去,被小厮伸手接住。
“拿去吃酒吧,余下的,事成以后赏你。”
小厮掂量了一下手里的银子,少说也有五六两,赶上他两个月的月钱了。
他笑嘻嘻地谢了恩,把银子一揣,就赶忙去办事了。
反观喻商枝,萧青棣此人,早就被他忘到了脑后,他甚至都不清楚对方姓甚名谁。
只知道临近年关,天气愈发苦寒,来医馆中看诊的人不减反增。
下到襁褓婴孩,上到鹤发老叟,仿佛半个城的人,都被这异常寒冷的冬天冻病了。
这也不奇怪,古时御寒的手段有限。
这冬日太冷,不仅粮价居高不下,炭价更是翻倍。
平日里小老百姓本就舍不得烧炭,总是极其俭省,这下简直是买都买不起了。
在这样的忙碌中,眼看过了小年。
温野菜的食肆已经关张,过了正月十五再营业。
而喻商枝的医馆,却要开到大年三十的白天。
这日酉时末,喻商枝还在医馆后堂为一个小儿施针。
这孩子和曹小庄年岁差不多,是曹二夫妻介绍来看诊的病患。
所患的病症同样棘手,即痫症,也就是癫痫。
据其爹娘说,是前两年意外从山坡上滚了下去,当初以为只是外伤。
但伤口痊愈之后,就多了这么个毛病。
这两年里一直吃着村中草医开的药,并没什么效果,孩子来时,瘦得像根竹竿,面色发青,简直是病入膏肓。
喻商枝开了药方,又为其针刺风池、风府、大椎、人中等穴位治疗。
据说孩子以前每过两三天都要发作一次,但自从喻商枝施了针,这几日都是好端端的。
其爹娘言语之间透露,想要喻商枝这几日为孩子巩固一下,他们也好回去过个舒心的年。
喻商枝便建议他们在医馆后堂住下,也省了来回奔波受寒。
“明日、后日,我为孩子连续施针两日,应该可保未来一个月不发病,等过了年,你们再回来复诊。”
孩子的爹娘自是一通感激,对于住在医馆后堂一事,也没有异议。
他们在城中赁的屋子已经到期,住在医馆,什么都有,一日的价钱也便宜。
喻商枝安顿好这家人,又嘱咐常凌夜里观察着孩子的情况,便洗洗手,换了外袍,预备关门回家。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突然有人在外头大力拍门。
常凌快步出去查看,喻商枝紧随其后,到了门口才发现来者是个小乞丐。
那小乞丐见了他们,双膝一弯,立刻就跪下来冲喻商枝磕头道:“求郎中救救我哥哥吧,他快不行了,求求您救救我哥哥!”
眼看人命关天,喻商枝二话不说,就系紧了外袍。
“常凌,我随他去一趟,你在医馆守着。”
常凌却道:“掌柜,这天寒地冻的,还是我去家里赶车送您去。”
喻商枝看向那小乞丐道:“你哥哥此时在何处,离这里远不远?”
若是赶车能够更快,那自然还是赶车更好。
小乞丐目光闪了一下,很快道:“离这里不远,走一刻钟就能到!”
喻商枝一听这个距离,觉得还是走路更快,遂嘱咐了常凌两句,让他替自己知会温野菜一声。
紧接着便背起药箱,跟着小乞丐走了。
常凌目送喻商枝跟着小乞丐消失在夜色之中,总觉得心里头不太安生。
外面天色晦暗,黑洞洞的,好似夜里又要落雪。
但顾忌喻商枝的嘱托,他还是绕到门外,给医馆前门上了门板,继而去了一趟温家宅子,同温野菜说了喻商枝出诊的事。
温野菜听罢,也并未说什么,只留常凌吃晚食。
得知今日医馆后堂还住了病患,他还托常凌送去几碗热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