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就示意喻商枝继续向前,可这时纪藤却又出声了。
“钱大娘子,莫非这位就是夫人新请来的郎中么?”
纪藤上下打量喻商枝一眼,“不知这位小郎中在哪家医馆坐诊,看起来实在是……年轻了些。”
见钱云书面露不虞,他轻笑一声,拱手道:“钱大娘子莫要误会,在下没有旁的意思,只是想提醒夫人,钱员外的病症棘手,病势汹汹不假,可在这关键的时候,可别被什么江湖骗子给诓骗了去,到时损失钱财事小,折损员外康健事大。”
这叫纪藤的郎中说话夹枪带棒,钱云书冷冷瞧他一眼。
喻商枝扶正了肩上的药箱,直直地看向纪藤。
“在下是钱夫人遣府中仆从,亲自请来的郎中,前辈却话里话外暗示在下会谋害员外性命,看来您对钱夫人颇有微词。还是说,您的意思是钱夫人会谋害员外的性命?”
纪藤变了脸色,“你在胡言什么!我何时有这个意思!”
说罢他就指着喻商枝的脸,对钱云书道:“大娘子您且看,这等嘴脸之人,焉能治好员外的痼疾!”
钱云书却道:“纪郎中,父亲卧床难起,我钱府内外皆严禁大声喧哗,若小女没记错,这还是您向我母亲提的建议。”
她言辞冷峻,“望您自己记得遵守。”
纪藤暗自咬牙,却也只得目送钱云书主仆领着喻商枝扬长而去。
出了钱府,纪藤大步流星,走得飞快。
走出一大截距离后,他蓦地收住步子,左看右看一番,方闪入一处暗巷。
里面候着的一个少年,见状赶忙迎上来。
“纪大哥,一切可还顺利?我刚才瞧见钱云礼身边的进宝,领了一个背着药箱的生人进去,难道就是那个钱夫人找来的郎中?他会不会影响咱们的计划!”
纪藤把他往暗巷深处推了推,瞪他一眼道:“毛毛躁躁的,像什么样子。放心好了,那郎中我见了,比你大不了两岁,毛都没长齐,我和他这么大的时候,还跟在师父屁股后头打杂,也不知谁给他的能耐,竟敢出来行医看诊,还把钱夫人唬得一愣一愣,八成是个江湖骗子罢了。”
少年闻言松了口气,大多数人的认知都差不多,这郎中是熬资历的行当,年纪轻轻的那些,医书看过几本,病患又瞧过几个?
纪藤神色自负,拍了拍少年的肩膀,意味深长道:“经武你记着,什么夫人、娘子、少爷,都不算什么,钱府到底是钱员外说了算。而且他今日已答应我,会择日将你姐姐纳进门,到那时,钱府岂不就是咱们的囊中之物?”
被称作“经武”的少年显然也陷入纪藤勾勒的美妙图景里,一脸傻笑,半晌没回过神。
最后还是被纪藤拍了下脑袋,“你快些回去照顾你姐姐,近来钱老爷定是不会去登门了,我这里也抹不开身,你只管让她安心养胎,其余的事,自有我来安排。”
此时,钱员外夫夫的卧房外。
喻商枝本以为钱员外再信任纪藤,钱夫人既然派了人去请自己来,起码也是说服了钱员外。
然而才到门口,就听到了里面传出的争吵声。
喻商枝抬起的脚步迅速收回,钱云书的面上更是闪过尴尬之色,好在她反应足够快。
“喻郎中,还请您到侧厅喝口茶歇歇脚,我先进去……咳,与母亲通秉一声。”
喻商枝自是要摆出一副什么也没听见的神情,行礼道:“那就有劳钱娘子。”
然而由于古代的房屋是木质结构,并不多么隔音,即使走出好几步,喻商枝还是难免听到了几句屋内传来的话。
“我真是不知道那纪藤有什么值得你信重的,这么久了,也没见把你治好,瞧着还好似越来越严重了!”
“你一个妇道人家懂什么!纪郎中出身仁生堂,师承名医,这头风之疾本就难治,我今日……我今日纯属被你气的!我看你就是不想让我好过!你就是想盼着我早死!”
这句话之后,喻商枝甚至听到了桌椅倾倒的声音。
为避嫌,钱府的丫鬟引着他原路返回,直到距离足够远,才请他落座。
一盏茶的工夫后,里间出来另一个丫鬟,屈膝福礼,请喻商枝随他进去。
这一回喻商枝终于见到了钱夫人,眼前的妇人显然为钱员外的病心力交瘁,发髻上只简单插了一根簪子,穿的也是家常的衣裳,看起来憔悴许多。
喻商枝连忙上前见礼。
“喻郎中不必多礼,老爷卧床不起,我也就不和你多说客套话了。趁他这会儿还醒着,就劳驾你快些进去为他看诊。”
顿了顿又道:“老爷久病,脾气总会不好一些,若有言语冒犯之处,还望喻郎中多多担待。”
喻郎中不动声色地颔首,“请夫人放心。”
钱夫人遂抬抬手,示意丫鬟挑帘开门。
卧房里的药味更浓,即使是白日也光线昏暗,钱员外躺在床帘半垂的床榻之上,双目紧闭。
直到听见有人进来的声音,才勉强睁开眼睛。
头风换个说法就是头痛,历史上大名鼎鼎的曹操就患此症,据说病发时痛入骨髓。
且头风发作的时候,还会引起其它的并发症,比如双眼畏光或是看不清东西,严重时还会引起呕吐。
说起来这还是喻商枝第一次见到钱员外,但钱员外对他的不满意简直写在了脸上。
“这就是你请来的郎中?他才多大,我看就是个黄口小儿!”
在喻商枝看来,钱员外头疼地眼睛都睁不开了,居然还有力气和钱夫人争辩,也是很值得人佩服。
只见钱夫人直接在床边站定,并不理会钱员外的话,指了指床边的凳子道:“喻郎中坐。”
钱员外显然并不想配合,但钱夫人直接伸出带着翡翠镯子的手,把钱员外的手腕给一把拽了过来,按在早就备好的脉枕上。
钱员外看起来被气得不轻,正想说什么,脑袋似乎又是一阵剧痛,令他“哎呦”着倒回枕头。
喻商枝趁此机会,快速坐下。
遇到这种病患,也只能和家属合作,快点结束看诊的过程。
诊脉过程中,他自然而然地问了几个问题。
大约是钱员外病了太久,不用等病患本人说话,钱夫人就一一替他答了。
喻商枝由此得知,钱员外的症状除了头痛之外,还有头晕、视物模糊、眼睛炽热发干、心慌气躁、腿脚无力等症状。
听到腿脚无力一节时,喻商枝的眉梢忍不住动了动。
由于除了诊脉,钱员外不肯张嘴,只说让钱夫人赶紧将喻商枝赶走,钱夫人只好愤愤地瞪他一眼,客客气气地将喻商枝请了出来。
“让喻郎中见笑了,这人在病中的时候,有时候就像个小孩似的,不讲道理。”
喻商枝多奇葩的病人都见过,起码钱员外还不是完全的讳疾忌医。
他把药箱放到一旁,把方才挽起的袖子放下,询问钱夫人钱员外舌苔的颜色。
见钱夫人陷入迟疑,他便问得更具体了一些。
“还请您回忆一下,钱员外的舌色是红还是淡,舌苔是多还是少。”
果然这么一说,钱夫人就明白了。
她毕竟成日里衣不解带地照顾钱员外,这点事情还是会有印象。
“舌色不淡,看着比正常舌头的颜色更红一点,没有多少舌苔。”
脉细弱,舌红,少苔,加之头疼目眩,腰腿酸软……
喻商枝沉吟片刻,再结合空气里浓郁的人参味道,几乎一息之间,就把心头的几处违和感串联到了一起。
钱员外很可能并非气血亏虚导致的头风。
若是如此,那现在所服的四君子汤便不对症。
而且其中大剂量的人参,很可能令钱员外的病症雪上加霜!
喻商枝心头震动,但并未贸然开口。
哪怕除了钱少爷,钱夫人及钱家姐弟都对纪藤不喜,但去怀疑一个的确资历深厚的大夫,总需要有确切的证据。
每人开方用药的习惯不同,有人保守中庸,有人胆大心细。
他快速将思绪归整,记在脑海中,随即面对钱夫人,先说出了自己的诊断。
“回夫人,在下认为钱老爷的头风因是由肝肾阴虚而起,用药上,应该偏重滋阴补肾,方能治本。在这之上,可辅以针刺、艾灸、推拿,活血通络,减缓症状。”
钱夫人并不懂医,可钱员外久病,她也听熟了这些话。
乍一入耳,就察觉到了喻商枝与纪藤说法的不同。
“老爷所患的是头风,这个不必说了,但先前纪郎中的诊断,一直说是气血亏虚引起的。”
说罢她看向钱云书,自己这女儿年轻,记性自是比她好。
钱云书很快也点头道:“我记得,纪郎中确实是这么说的。”
喻商枝闻言,淡淡道:“所以他应当也说过,要多给员外用参。”
钱夫人和钱云书皆都讶异之色,钱夫人倾身向前,“你怎么知道?”
喻商枝解释说是自己闻出来的,还准确说出了药方的配伍。
钱云书这时想起什么,补充道:“我记得除了汤药,纪郎中还给父亲开了人参养荣丸。”
她说完后,若有所思道:“喻郎中是否对纪郎中的用药有疑虑?”
屋内的气氛一时有些紧张,喻商枝则语气严谨。
“不好说有疑虑,但也想探个究竟。何况在下是半路接手,为员外诊治,先前员外的情况在下并不清楚,只怕也影响用药开方,不知之前纪郎中所开的药方,书写的脉案等,府上可有留存?”
钱夫人轻轻颔首,“都是有的。”
这是大户人家的规矩,哪怕钱老爷信任纪藤,这些也都要再誊抄一份。
说罢就指了个随身的丫鬟,“你去给喻郎中取来。”
那丫鬟应了声转身去了,而钱夫人瞧着很是疲惫,撑着额头,唇角却是向上的。
“我就说你是个有本事,能见真章的,果然没看错。”
喻商枝谦虚道:“不敢当。”
钱夫人在钱云书的支撑下缓缓坐直,捏了捏眉心。
“在你面前,我也说句实话,近来老爷的病愈发严重了,我这心也跟着七上八下。我知道那纪藤是仁生堂最好的郎中,可又总觉得看诊一事上,若是久病难治,就不该偏听一家之言。”
这话说得通透,喻商枝赞成道:“夫人所言极是。”
钱夫人浅浅笑了笑,启唇道:“总之老爷虽不忿,可到底那纪藤暂且被我赶走了,这几日你接着帮老爷治,只管尽力就好,我不会强求什么。只是你从村子里来,怕是夜里也难赶回去了,可要我差人给你家里送个信?”
喻商枝知道,钱夫人这是怕钱老爷的病症夜间生变,所以想让自己留宿府中。
毕竟自己不是纪藤,人就在镇子里,就算去请,至多两刻钟也就到了。
他没有异议,说道:“谢夫人体谅,在下一会儿写封家信,帮我送至家中即可。”
没过一会儿,那个去取药方和脉案的丫鬟来了。
她手里抱了个木盒,打开来看,里面都是写满墨字的纸张,一时半会儿是看不完的。
钱夫人继续吩咐那丫鬟道:“珍珠,你去把挨着云礼院子的那处别院收拾出来。”
随后看向喻商枝道:“那院子清净,离这里也不远,你今日受累了,好生住下。”
喻商枝再次道谢,不多时就暂时作别了钱夫人与钱云书母女,由另一名丫鬟领着去往住处。
喻商枝走后,钱夫人方才叹出一口浊气。
钱云书有些担忧地看向母亲。
有些话,钱夫人也只能对自己这个女儿说。
“我知晓,今日我与你父亲争吵时,你在屋外应是听见了几句。”
钱云书垂下头,对此不置可否。
当时父亲说的某一句话是很伤人的,就连她听见时都觉得心尖一抖,何况是母亲。
钱夫人轻拍两下女儿的手背,目光变得不再似大多数时候那么坚定,温厚之外,多了几分茫然。
“我与你父亲是少年夫妻,共过患难,同过富贵。这些年,他都遵守了昔日与我许下的诺言,未曾纳妾。咱们家中没有那些嫡庶之间的争执,后宅也没有几房姨娘日日斗法,鸡飞狗跳。”
钱夫人说这些的时候,似乎陷入了长久前的回忆,但最后一句话却把这些尽数戳破。
“可如今……”
她摇摇头,将未尽之语咽回了肚子里。
钱云书是姐儿,心思更细腻些,她其实早就看出父亲最近一年与母亲之间,那很难说清的微妙的疏远。
而她此时才得知,原来母亲也早就意识到了。
“父亲他……也许是太累了,他对母亲的心,便是女儿素日也看在眼里。”
钱云书说着宽慰的话,换来钱夫人一个笑。
“行了,咱们也别愁眉苦脸的,各回去梳洗一番。中午简单摆个家宴,款待一下喻郎中。”
午食的这顿家宴,哪怕佳肴满目,一桌人却是各自心事重重,无心动筷,就连最没心没肺的钱云礼也吃得不多。
钱夫人见他连素日爱吃的菜都没动几筷子,便叫来贴身伺候他的丫鬟,询问少爷最近的饮食。
得知钱云礼最近什么饭菜都进的少,喜欢的点心、甜汤也不怎么碰了,便让喻商枝给他把个脉。
喻商枝刚要伸手,钱云礼就闪到了一旁。
“不用把脉!我没病,我也不要喝药!”
这少爷耍起赖来谁也拿他没办法,喻商枝想了想道:“不如这样,我那里有些自家配的山楂丸子,最是消食健胃的,不如先送几粒给钱少爷吃。”
钱云礼一听是山楂做的,第一个问题就是,“那丸子甜么?若是苦的、酸的,本少爷可不要。”
喻商枝笑道:“是甜的。”
钱夫人忍不住斥他一句,“多大的人了,还成日和个孩子似的。”
一顿饭用罢,钱云礼和喻商枝同路回住处,期间又进分给喻商枝的别院转了一圈,等喻商枝给他拿山楂丸子。
喻商枝取来后出门,就见钱小少爷正百无聊赖地扯院中的竹叶。
见到喻商枝,他一边接过油纸包,一边说道:“恩公,这别院空着好久了,我想好了,以后就洒扫出来给你住。你看,这边房间也多,下回你们再来镇上,就带着嫂嫂和弟弟妹妹都来。”
喻商枝婉拒道:“此番留下叨扰,也是为了给钱老爷看诊,哪有拖家带口过来住下的道理。”
钱云礼摇着扇子,“怎么就没道理了,在钱府,本少爷就是道理。”
见他又摆少爷架子,喻商枝无奈地够了勾唇,但他总觉得最近钱云礼还是变了一些,虽还是个纨绔子弟,但没以前那么招人烦了。
兴许是没了金虎那样的恶仆把他往歪门邪道上引,他总算听得进钱夫人的教导了。
钱云礼当场吃了一个山楂丸子,眼前一亮。
“恩公,这个好吃,你还有多少,我全都买了!”
这东西再好吃也算是药,看钱小少爷这架势,简直是要当零嘴吃。
喻商枝赶忙道:“出来的匆忙,只有药箱里从前随手存的几丸,钱少爷若是喜欢,回头在下配了再送来就是。”
之后再三叮嘱,这东西不可多吃,不然过犹不及。
送走因为没买到更多的山楂丸子,而有些失望的钱云礼,喻商枝复而转身回房,摊开信纸写了封简短的家信。
上书自己暂且留宿钱府,为钱老爷看诊,让温野菜不必担心,待此间事了,自己就会归家。
最后署上名字,把信纸封好,将其交给了钱夫人派来帮忙的钱府下人。
对方拿了信件,说是这就启程往斜柳村送信,喻商枝总算放下心来。
随后一直到傍晚都闭门未出,专心在屋内研究那一叠脉案和药方。
正如进宝所说,钱员外是一年前罹患头风,从脉案来看,最早为他诊治的就是仁生堂的纪藤纪郎中。
并且一路看下来,若脉案所记不假,那么钱员外的头风显然的确是气血亏虚所导致的,对应的药方也没什么大差错。
但是当喻商枝翻到最近三个月的药方时,目光一凝。
三个月前开始,钱员外的药方换成了契合他症状的四君子汤,上面四味药材的分量单看也没什么不对。
可如果钱员外现在所服的汤药就是按照这份方子煎出来的,为何其中人参的味道会那般浓郁?
喻商枝把药方放在桌上,静静看了好半天,终于起身走到了外面。
他叫来守在院子里的钱府小厮,询问道:“请问钱员外的汤药都是在何处煎煮的,药渣可否能让在下一观?”
钱夫人已都嘱咐过,说喻商枝是府上贵客,若有任何要求,都可以满足。
何况这个请求关乎老爷的病症,小厮二话没说就答道:“回喻郎中的话,老爷的汤药都是在专门的小厨房熬的,至于药渣,全都按照夫人的吩咐,拿出去倒在了外头路上。”
听了这个说法,喻商枝毫不意外。
往路上倒药渣这种迷信行为,直到现代还存在,何况是这个时代。
唯一棘手的一点,就是倒出去的药渣怕是早就被踩得不能看了。
小厮见喻商枝一脸发愁,便主动提出去小厨房打听一下,今日熬出来的药渣有没有倒掉。
喻商枝很是感谢,“你叫什么名字?”
小厮垂下脑袋恭敬道:“小的名叫三金。”
不愧是钱府的下人,名字必定会和“钱”搭上点关系。
三金办事比喻商枝想象地还要麻利,不出两刻钟,他就端了一碗药渣回来。
“喻郎中,老爷的药是每天早上煎好,分成两半,早服一次,晚服一次。这个就是今天早上煎出来的药渣,请您过目。”
喻商枝谢过三金,又拜托他去找一根筷子或是竹签之类的东西。
等到对方拿着东西回来时,喻商枝便把烛台端到了近处,对着光开始检查药渣。
这些药渣在不懂医的人看来,就是一堆看不出是什么的碎屑。
但喻商枝全神贯注,时不时用竹签挑一点出来,却可以辨认出是哪一味药材。
时间一点点地过去,闻到饭菜香的时候,他才意识到已经过了半个时辰了。
三金引着送饭来的丫鬟进门,对喻商枝躬身道:“喻郎中,大娘子命小的来传话,今晚原本夫人是要招待您用晚食的,但家中琐事颇多,夫人前去处理,所以今晚这顿饭,就给您送到院子里来了。”
中午时钱夫人确实说过晚上还要一起用饭,但既然人家有事,说实在的,喻商枝也乐得清闲。
“有劳把饭菜放到一旁,我稍后就用。”
三金虽只和喻商枝相处了这一时半会,但也看出他喜静,不爱被人打扰。
遂将饭菜摆好后就带着人退了出去,又顺手把房门也阖上。
过了一会儿,喻商枝放下筷子,抬起头。
后颈酸痛,令他忍不住伸手揉了揉。
但这点不适比起眼前药渣带给他的疑虑,实在是算不上什么。
因为从药渣来看,钱老爷服用的汤药就是按照留存的药方来的,人参的剂量没有任何问题。
难不成是自己的判断有误?
喻商枝轻轻摇头,他在此事上有绝对的自信,如此看来,那就只有一个可能。
这药渣被人做了手脚。
意识到这个可能性后,喻商枝心头一沉。
钱老爷的头风看似只是一个病症,实际背后似乎还牵扯颇多。
那个眼高于顶的纪藤纪郎中,到底是凭借什么得到了钱老爷的信任,以至于头疼难忍,都不肯延请其他郎中?
就在喻商枝思忖着如何将此事上报给钱夫人时,却有人一把推开了他的房门。
能在钱府里如此横冲直撞的,自然除了钱小少爷就没别人了。
而他进门后就一屁股坐了下来,结果一下子发现了桌上摊开的药渣后,嫌弃地朝后仰了仰。
“恩公,你这是弄了一堆什么东西?”
喻商枝解释完之后,他却气得一把将扇子拍在桌子上。
“要我说,恩公你干脆回家算了,我看我爹得的根本不是头风,是疯病!”
一旁的进宝吓得赶紧上前,“少爷,可不能这般说老爷!”
喻商枝见钱云礼颇有继续口无遮拦的架势,只好给进宝使了个眼色,让他去把门关好。
随后他挪走了药渣,坐在了钱云礼的对面问道:“钱少爷,可是钱老爷的头风又犯了?”
钱云礼一声冷哼,“他不是犯了头风,是犯了失心疯!你可知他今晚同我娘和我们说什么?”
钱云礼满脸的愤慨,“他都病成那样了,床都下不来,这种时候,居然还惦记要纳一个侍妾进门!”
作者有话说:
红包已开,因为记错了红包功能,以为是随机,但其实是按时间顺序发前二十个,索性直接每条评论都发了。
以及今天加更一章,感谢评论和营养液,啵啵!明天见啦~
头风相关症状、治疗方法来源于网络,存在为剧情服务的加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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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别说是钱云礼了, 就连喻商枝听了这话都吃了一惊。
钱府只有钱夫人一个女主人,钱云书和钱云礼皆是正室嫡出,这件事在凉溪镇算是人尽皆知。
毕竟以钱员外的地位, 他就是三妻四妾都不为过,却专情如此, 的确令人感念。
但谁能想到,连一双儿女都到了可以成亲的年岁了,当爹的突然“老树开花”, 想要纳妾了?
而且听这意思, 侍妾的人选已经定下来了, 也就是说钱员外早就不知在哪里结识了一名女子,如今更是要把人抬进门。
怪不得钱云礼如此愤慨。
其实在纳妾这件事上, 大户人家也自有其规矩,便是侍妾,要脸面的人家也大都会择选身家清白的良家女子。
若没有过礼而私相授受, 那就叫养在外面的“外室”,地位比侍妾还不如。
喻商枝没想到自己只是来给钱员外看诊,却还赶上了钱府这么一桩“家事”。
最重要的是钱小少爷未免也太信任自己,就这么竹筒倒豆子一般地说了出来。
“恩公。”钱云礼突然看向喻商枝,难得正色道:“你若是有朝一日发迹了, 会纳妾么?我听说很多娶了夫郎男子,发达了以后都会纳妾, 因为哥儿不易有孕,难以开枝散叶。”
喻商枝有些意外地看向钱云礼, 他一直把这个小少爷当成半大孩子, 没成想对方会丢来这么一个“成熟”的问题。
他不假思索道:“自是不会的, 我此生只属意阿野一人。且我是入赘的儿婿, 不追求什么开枝散叶。不管我和阿野会不会孩子,会有几个孩子,那都是我与他的命数,接受就好。况且现如今家中有二妞和三伢,热闹得很。”
钱云礼却是头一回知晓喻商枝的赘婿身份,他惊讶道:“恩公,你竟是入赘嫂嫂家的么?”
喻商枝道:“正是,我是个孤儿,在抚养我长大的老郎中去世之后,还曾险些走上歪路,丢掉了性命,好在有了这门亲事,遇见了阿野。”
望着喻商枝提起温野菜时温柔的神色,钱云礼神色怅惘地托着下巴,半晌后才道:“没想到你和嫂嫂还有这么一段故事,其实我一直觉得,我爹是个对我娘一往情深的人,所以从小到大,哪怕我闯的祸再多,也从不招惹姐儿和哥儿,没想到现在……”
喻商枝看得出,钱云礼是个熊孩子不假,但是他的心里对钱员外这个父亲,始终是有崇拜在的。
如今这个心目中的父亲形象崩塌,钱云礼才会这般迷茫,以至于来找自己倾诉。
想想也是,钱府之中除了钱家人,其余的在钱少爷眼中都是奴仆,唯有喻商枝因为担了个“恩公”的虚名,可以和他平起平坐。
面对钱府的家事,喻商枝没有什么说话的立场。
可是联想到钱员外的身体状况,以及一直在服用的汤药,喻商枝斟酌了一番还是说道:“无论如何,钱员外近期应该避免大喜大悲的情绪波动,不然于身体无益。今晚我会为员外开一副新药方,倘若可以,再辅以针刺治疗则是最好的。”
钱云礼有些泄气,“现在我爹谁的话也不听,还闹着要把那个姓纪的郎中请回来。不过恩公你放心,我娘定是有办法让他喝你开的药的。”
最终喻商枝宽慰了钱云礼几句,又把人送回了隔壁院子才返回。
进宝跟进去前,给喻商枝行了个礼,“多谢喻郎中开解我家少爷。”
喻商枝摇头道:“我也没做什么,今晚他怕是睡不安稳,你们这里要是有什么安神的香薰,可以点一些。”
进宝应了声,正要转身离开,喻商枝却突然想起一件事,把他叫住问道:“对了进宝,之前你提到说纪郎中也有给钱少爷开补药方子,那方子还在么?”
进宝不知喻商枝为何突然问起这个,实话实说道:“小的手上的确有一份。”
喻商枝在门口等了一会儿,进宝就匆匆去而复返,把方子交到了他的手上。
喻商枝一眼扫过,发现是个寻常的去秋燥的补方,没什么特别之处。
“这补药最近钱少爷还有在喝么?”
进宝听了这一问,上前几步,压低声音道:“这话小的告诉您,您可千万别告诉夫人。从三天前开始,少爷就怎么样都不肯喝了,所以……药是熬出来了,实际都被小的拿去偷偷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