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上的事做完了,喻商枝把药粉小心地倒进瓷瓶,倒掉泡脚水后吹灯上床。
在床上躺平的一刻,只觉得浑身的筋骨都摊开了。
温野菜顺手从床头摸到喻商枝自制的小锤子,下面一个木棍,上面是布包的棉花,可以拿来捶背捶腿。
他让喻商枝翻过身,给对方锤了锤,又给自己锤了锤。
半路想起中午时听见付岳说的那句话,“我听完也是一愣,没想到村子里还藏着这么个性子的哥儿。”
温野菜在喻商枝入赘之前还没少挨人白眼,他知道一个传统的哥儿应该是什么样的,只是不愿去做。
而自己从来没和付岳这个小哥儿打过什么交道,如今发现两人的想法差不多,他顿觉很是欣慰。
喻商枝改为面朝温野菜的姿势,从夫郎手里接过小锤子,帮他敲腿。
他不像温野菜只会一通乱敲,锤子的棉花头专找各处穴位,酸痛,但舒服。
“岳哥儿这么想确实难得,你是家中长哥儿,要撑门立户,可他上头还有付明这个大哥。一般的哥儿姐儿,一辈子就藏在爹娘和兄姐的翅膀下,随波逐流地嫁人了。”
温野菜深以为然,半晌后说道:“其实我还有个念头没和你说过。”
喻商枝手上继续敲敲敲,问道:“什么念头?”
温野菜挠了挠脸颊,“就是你收了麦芽当徒弟后,我看她追着你叫师父,还怪眼红的……你先别笑我!”
他及时看向喻商枝,恨不得把对方作势要上扬的嘴角压下去。
“所以这段日子我就在想,你的本事不能后继无人,那我这手打猎的本事,是不是也可以找个人传下去?”
猎户是一门古老的手艺,的确有传下去的价值。
喻商枝听出温野菜的弦外之音,“你是看好了岳哥儿?”
温野菜转念一想,这事八字还没一撇呢,他和喻商枝倒是有一点像,收徒弟这事最开始,都是剃头担子一头热。
“他不比麦芽,才见过几回?还是回头再说吧。”
喻商枝应了一声,又敲了几下后收了手。
把小锤子放到枕头旁,他把夫郎往怀里拥了拥。
天凉下来了,他们又可以成日睡时贴在一起,不必怕热。
“我觉得你收徒的念头很好,若是岳哥儿不合适,再寻个别的合适的。到底是岳父教给你的手艺,失传了多可惜。”
温野菜自然信,想想那副画面,还有点美滋滋。
“那我得赶紧趁怀上你的崽子之前把这事办了,不然等肚子大了可就上不了山了,孩子生下来,更是要围着孩子团团转。”
收徒的事多了这么个前提,好似一下子变得紧迫起来。
喻商枝眼看温野菜有越说越兴奋的架势,这么下去,明日八成要早起不能了。
于是几息之后,一个吻贴上小哥儿的嘴唇,温野菜下意识地闭上眼睛。
两人克制地亲了一会儿,分开的时候都有些气喘吁吁。
“睡不睡?”
回应他的是缩进被子里的温野菜一句闷闷的回应。
小哥儿很有自知之明,若是闹起来吃亏的只有自己。
喻商枝伤敌一千自损八百,这丝余韵平息了好半天,才终于怀抱着温野菜,两相头挨着头睡去。
往后数四天,温家满打满算九亩地都收完了。
钱家给的肥田自是不一般,一亩地出了两石还多的粮,高高地冒着尖。
讲过一轮轮的脱粒、晾晒,最终入仓储藏。
黄澄澄的大豆,金灿灿的玉米,堆在一起的颜色看着就让人觉得满足,好似把天地都照亮。
温二妞和温三伢冲进去,把手插进粮食堆里玩儿。
喻商枝也信手抓起一把,感受到手里沉甸甸的重量。
温野菜更是满脸喜气,在一旁算道:“今年咱们家收了约莫十四石粮食,去掉粮税,还能剩下十石左右。家里不缺钱,就不卖粮了,且还得拿出些豆子磨豆面。”
庄稼人卖粮是为了换成钱花用,毕竟粮食虽能吃,可也有必须花银钱的地方。
但现如今有喻商枝细水长流地挣钱,还有温野菜和从前时不时去打猎开个张,这一块的精力便省下了。
不说别的,就连温二妞现在卖鸡蛋,一个月也能入账个几十文。
她拍拍自己的小荷包,凑到喻商枝和温野菜身边撒娇,“喻大哥,大哥,今年咱家丰收,那过仲秋能不能多买两块月饼,我想吃豆沙的,不想吃五仁的!”
其实豆沙和五仁的月饼都不便宜,豆沙里有糖,五仁里的果仁更是贵。
因为中秋要祭祖,以前温永福和乔梅都爱吃五仁的,所以往年温野菜都是拿有限的钱买两块五仁的上供,撤下来后他们三个人分了。
温二妞的意思是今年能不能多买两块。
喻商枝把话茬接过去,“今年想吃什么就买什么。”
说罢看向温野菜,征求他的意见,“我寻思着今年三伢身体也养好了,不怕路上颠簸,咱们仲秋时去镇子上逛庙会,如何?”
作者有话说:
其实我挺喜欢吃五仁月饼的,但有青红丝的达咩!!明天见~感谢在2023-08-19 09:58:37~2023-08-20 11:29:3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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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仲秋的过法, 喻商枝尚有一些原主的记忆。
如今的习俗与喻商枝记忆中的差不多,无非是吃月饼、祭祖、赏月,唯独还多了一条, 就是焚烧一种叫月光纸的图样。
上面画的基本都是月宫嫦娥、玉兔捣药之类的,八月十五的晚上与月饼一起供奉, 随后将纸焚烧,月饼吃掉。
而庙会也是乡镇间的传统,就开在凉溪镇的观音寺周围, 据说这寺庙很是灵验。
得知这个消息的温二妞顿时乐得见牙不见眼, 次日她捡了孔麦芽, 便拉起对方的手直说:“麦芽,你也跟着我们一起去呗。”
孔麦芽笑了笑, “我就不去了,我在家陪我爹。”
温二妞却拉着她的手直晃,“赶着天黑前回来, 不耽误你们家过节。”
孔麦芽抿了下嘴唇,故作轻松道:“还是不去了,最近天凉,我爹身边得常有人看顾。”
温二妞听了这话就知道自己劝不动了,过了一会儿等孔麦芽走了, 她跑进屋跟喻商枝道:“喻大哥,你徒弟太轴, 我想拉她一起去逛庙会,她就是不答应, 这机会多难得, 要不你再劝劝她?”
喻商枝听后若有所思, 拍拍她的脑袋, 给了她两块糖。
“拿出去和麦芽一人一块,她不想去你也别强求,等咱们回来给她带礼物。”
等温二妞出了门,坐在一旁的温野菜见喻商枝一脸心事,提起茶壶添了杯水,推到其跟前。
“你也别太发愁,麦芽这孩子从小在那样的家里长大,总是没法放开手脚去玩乐。别忘了孔意几个月前还想寻死呢,兴许麦芽是怕这种日子勾起他爹的什么想法,所以才想守着。”
喻商枝何尝不知孔麦芽的心思,仲秋时月圆之日,有道是月圆人团圆,可孔家又何来什么团圆。
她不愿去,不是怕耽误自家过节,而是不想打扰师父一家过节。
“到了那日,咱们给她家也包两块月饼。”
温野菜点头,这事不用喻商枝说他也有数。
随即他又道:“别说二妞了,其实我也盼着,上一回去镇上的仲秋庙会我还小呢,那会儿三伢还没出生,二妞还是个要抱着的娃娃。”
温永福和乔梅也还在世,健健康康,给温野菜买了人生中第一串糖葫芦。
喻商枝拉过小夫郎的手,“不是说观音寺很灵?正好是十五,咱们也去上一炷香。”
温野菜听到这里突然摸了摸鼻子,“你不说我都忘了,先前过年的时候我还在观音寺许了愿,按理说也该去还愿。”
能还愿,意思就是愿望已经达成了,喻商枝好奇道:“你许了什么愿望?”
温野菜看他一眼,意味深长,“你说呢?”
他当时在神佛面前许了三个愿,一求万事顺遂,二求弟妹康健,三求遇得良人。
所以说,观音寺真的灵得很。
三天的光景眨眼就过了,八月十五当日一家人换了新衣,赶早坐上牛车去凉溪镇。
到了镇子上就直奔观音寺,把牛车托给了寺外专门看车的人,付了三文钱后就各牵着一个小的进了庙里。
观音寺香火旺盛,呛得温三伢有些咳嗽,他举起袖子挡着口鼻,一双眼睛咕噜噜转着,四处看新鲜。
入口处有卖线香的,五文钱三根。
温三伢还太小,温野菜只买了三份,花了十五文。
大雄宝殿正中供奉的是观世音菩萨,结跏趺坐于莲花台,慈眉善目,俯瞰芸芸众生。
温二妞和温三伢头一回进到这地方,大气都不敢出。
一家四口占据了空出来的四个蒲团,喻商枝左看右看,一边是温野菜把香插进香炉后就阖眸动唇,念念有词,一边是两个孩子照葫芦画瓢,拜佛拜得有模有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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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浅淡一笑,也执香缓缓下拜。
想来想去,也不知道该在佛前许下什么心愿,索性就求菩萨保佑自家夫郎的愿望能尽数实现。
这样若是真灵验了,他们还能一起来还愿。
离开大雄宝殿,他们没急着走,来镇上的时辰早,足以在四处逛逛。
方才进门时听说观音寺里有个锦鲤池,若有闲钱可以买点鱼食去投喂。
寺庙中的锦鲤可是灵物,生于水中,而水象征着财帛,对着锦鲤拜一拜,说不定来年也能富贵绵延,升官发财。
来都来了,喻商枝从自己钱袋里掏了三文钱买了一包鱼食。
鱼食包在油纸里,并不多,估计是怕喂的人太多把锦鲤撑着。
不过鱼食这东西散碎,一次拈一点也够喂好几次的。
待循着人流走到锦鲤池,喻商枝才发现这寺庙卖的鱼食还是太多了。
只见这池子里的锦鲤各个生的膘肥体壮,灵性也是有的,就是全用在讨食上。
但凡有人接近池边围栏,它们便争先恐后地游过来长大鱼嘴,摆出一副嗷嗷待哺的样子。
温野菜抱起温三伢往下一看,“嚯,这鱼嘴够大的。”
温二妞眼尖,指着另一边池子边的花猫,“你们看,那边有猫想抓鱼!”
喻商枝顺势看过去,不禁失笑。
那猫看起来只有几个月大,看着还没锦鲤的身子长。
一家人都宠温三伢,第一把鱼食让他洒。
果然吃的东西落下去,锦鲤就纷纷拍着尾巴你争我抢,水花四溅,旁边不想花钱买鱼食的人也跟着看热闹,一派乐融融的景象。
不过一刻钟过后,人群突然散去了小半,都往同一个方向去。
喻商枝叫住一个汉子,客气询问道:“这位兄弟,不知大家伙都是去哪里?”
那汉子脾气好,耐心地指了指不远处的一道门,“你们是头一回十五这天来观音寺吧?今天寺里有素面可以吃,不过也吃不饱,一人就一小碗,讨个吉利罢了。”
喻商枝跟人道了谢,转回来问温野菜,“要不要也去凑个热闹?”
答案是要凑的,毕竟今天来镇上就是奔着凑热闹来的。
把最后一点鱼食也洒进池子里,一家四口打算去吃口素面。
可是等到了地方,便显出他们是第一次来的事实。
因为素面是限量的,寺里伙头僧人手有限,一天供两次,一次只得一百份。
平日里没觉得小小的凉溪镇有那么多人,这会儿一百碗面竟是一眨眼就没了。
喻商枝和温野菜有点遗憾,却不可惜。
吃不到就吃不到,庙会上有的是好吃的。
正要转身离去,打算看看风景就离开,身后却突然冒出个声音,叫了声“恩公”。
喻商枝脚步一顿,登时猜到了来人是谁。
钱小少爷今日是随家人来拜佛,相对穿得素净,身上挂的鸡零狗碎少了不少,手上的扇子也换了一把竹骨水墨画的。
身旁跟着进宝,依旧是小小年纪一脸苦哈哈。
“恩公!”
钱云礼见自己没认错人,当即笑呵呵地走上前,执着扇子也给温野菜见礼。
“嫂嫂好。”
说罢又看向一大一小两个萝卜头,喻商枝赶紧介绍,“这是舍妹和舍弟。”
随即继续道:“二妞,三伢,这是钱少爷。”
温二妞和温三伢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的眼睛里看出了迷茫。
喻大哥和大哥什么时候还认识镇上的少爷了。
但人前礼数不能少,两人乖乖叫人,“钱少爷好。”
钱云礼觉得这两个萝卜头颇为乖巧,他在家是最小的,天天没人管,所以很爱在狐朋狗友群里充大哥,这会儿也不例外。
当即朝进宝伸手,示意他拿点东西来送人,一边面上眉眼弯弯,“叫什么少爷,叫钱大哥。”
进宝麻利地掏出两个银锞子,钱云礼接过,拍在温二妞和温三伢的掌心里。
“哥哥我送你们的见面礼,收着。”
两个小的赶紧看喻商枝和温野菜,喻商枝看了看钱云礼,想到钱家的做派,犹豫了一下还是道:“收着吧,这是钱少爷的一番心意。”
于是两个小的又紧接着道谢,钱云礼最爱听人说谢谢,一派心花怒放。
喻商枝终于抓住机会问钱云礼,“钱少爷今日也来礼佛?”
殊不知这一说可打开了小少爷的话匣子,“我是陪我娘和我大姐来的,她们两个在里头念经敲木鱼,敲得我脑仁子疼,所以就跑出来了,没想到遇见了恩公和嫂嫂!”
说话时他两眼放光,里头分明写着:可算是被我寻着了乐子。
彼此聊了几句,钱云礼得知喻商枝和温野菜去晚了没赶上素面,当即道:“那素面有什么好吃的,清汤寡水的,还就那么两根。不过不是我说,这寺里大和尚做的豆腐斋还算有点滋味,比我们家厨子做的素斋好吃多了,你们别走了,一会儿跟着我们家一起吃,我娘早就念叨着想再见你们。而且二妞和三伢也在,我娘最喜欢小孩子!”
好好的拜佛成了蹭饭,喻商枝和温野菜也不想的。
但到底被钱云礼用搬出钱夫人的法子给拖住,不好意思走,一来二去,也就真等到了钱云书搀着钱夫人出来。
不久前进宝已经去知会了守在寺庙偏殿外的钱府丫鬟,因而两人已经知道喻商枝一家的到来。
钱夫人今日脖子上挂了个翡翠佛牌,珠光宝气的同时,也不失一份雍容气质。
喻商枝和温野菜赶紧带着两个小的见礼,被钱夫人笑着扶起来。
“大过节的,我又不是什么人物,怎么还拜上了。你们瞧瞧,这就是缘分了,没成想在这里能遇上。我听说云礼已经邀你们一起去吃豆腐斋,这小子好歹干了件人事。”
她见喻商枝还想推脱,故意板起脸道:“怎么,喻郎中可是不愿意赏这个脸了?”
此话一出,喻商枝还能说什么,只好拖家带口地跟在了钱家人后面。
在凉溪镇,钱家的地位有目共睹,不用说也知道一年没少给观音寺捐香油钱。
所以钱家几人甚至在寺里有专属的小院,里面有好几件收拾地甚是干净典雅的禅房。
进去落座后,钱夫人就已经拽着温二妞和温三伢的手不放了。
“时间过得真快,我就觉得不久前书儿和礼儿也不过就这么大,结果一眨眼都已是嫁人、娶亲的年纪了。”
先前要送十亩肥田时,钱夫人就庄子上的人打听过钱家的事,知道这兄妹三个从小没了爹娘,最小的这个还有先天不足之症,心疼地把他抱在膝上。
温三伢早慧,聪颖过人,钱夫人本把他当个小娃娃逗弄,几句话之后才察觉出此子的不寻常。
她也不是书香门第出身,肚子里墨水有限,只是识几个字,但钱云书拿了几句开蒙时学过的诗词文章来问他,温三伢都对答如流。
钱夫人一边惊讶一边感慨,“我的乖乖,你可真是个读书的好苗子。”
说罢又看向钱云礼,满脸的恨铁不成钢,“哪像你这个哥哥,绣花枕头一包草,拿去烧火都没人要!”
钱云礼无辜中箭,只好埋头喝茶。
他真是讨厌极了来观音寺,和尚抠门,连点茶点都不上,因为大多点心都是用荤油做的。
从牛饮茶水的孽子身上移开视线,钱夫人拔了头上的一枚珠簪,又从锦绣的荷包里摸出一个精美的小鲤鱼——金子打的。
珠簪给了温二妞,金鲤鱼则给了温三伢。
“也没想着今日能遇见两个孩子,没备东西,这点小玩意且拿着玩去。”
喻商枝和温野菜左一个“使不得”右一个“不能收”,口水说干了也没用,钱夫人看起来铁了心,要和他们家结这个善缘。
不仅如此,还特地问温三伢读书的情况。
喻商枝心里有某种预感,照实说道:“舍弟体弱多病,只早前上过几个月的村塾,不过如今身子康健了许多,我与阿野正准备明年开春再送他回去念书。”
钱夫人抿了口茶,“还是送去你们那的村塾?”
喻商枝眉尾轻动,刹那间明白了钱夫人的弦外之音。
钱夫人趁热打铁,“你们可曾听过县城有一间书院,名唤青衿书院?”
这回不仅是喻商枝和温野菜,就连温三伢都一下子抬起头。
钱夫人诧异道:“你这小人儿莫非也知道?”
温三伢一板一眼道:“三伢知道,之前喻大哥给我买过一本青衿书院夫子写的书,我看过。”
喻商枝顺着钱夫人的话头,“青衿书院的大名自是听过,先前也想过若三伢有机会进去读书是最好的,只是……”
只是没有门路,这个事实在座的每一个人都知道。
钱云书不是钱云礼那个傻小子,得了娘亲的眼色,很快明白过来,含笑道:“这不是巧了,实则我家刚好认识一位早年在青衿书院教书的老夫子,我与云礼都受过他的教导。如今他在家含饴弄孙,闲来无事时也开了个私塾,收几个学生。三伢如此聪颖,若是能在这位老夫子手下念几天的书,得了他的青眼,那么去青衿书院可不就是一封名帖的事?”
至此喻商枝已经确定,自己没猜错钱夫人的意图。
钱老爷虽然捐了个官,可如今到底是商户,家里两个孩子,钱云书秀外慧中、知书达礼,奈何是个姐儿,不能科举,钱云礼怎么看都是没救了,逼他考功名,怕是考到七老八十都没戏。
而一般指望不上家中子孙的商户,都会资助一些读书人以押宝。
若其中真的有那个日后考中秀才、举人,乃至入朝为官,青云直上,当年的那一点资助和获得的好处相比压根不算什么。
其中最实在的好处,就是商户可以把名下田产、商铺记在对方名下,从而免除商税和一部分田税。
本朝与喻商枝所知的大部分古时朝代一样重农抑商,商户挣得多,赋税更是高昂。
钱夫人见喻商枝的神情,便知自个儿的心思又被猜透了。
反观另一边的小哥儿,还是一脸的懵懂。
这其中的弯弯绕绕,不是一个庄户人能一下子想明白的,钱夫人愈发笃定喻商枝出身不凡。
“咱们两家有缘,我作为长辈,哪里舍得看三伢这么个天资极佳的孩子,在村塾里头埋没了。村塾里教书的不过是些老童生罢了,一辈子考不上个秀才,教出的孩子又能有多大出息。青衿书院可就不一样了,咱们县里回回高中的学子,大半都是出自其中。”
和聪明人说话,只需要点到为止,钱夫人最后收了尾。
“你们两口子年轻,兴许想不到那么远,听我这过来人一句劝,等三伢身子养好了,你们就过来同我打个招呼,咱们把他念书的事办妥了,到时岂不是皆大欢喜?”
话说到这份上,就连温野菜都有点开窍了。
夫夫二人起身道了谢,又被钱夫人两句话轻巧地化解了气氛。
没等多久,寺里的僧人就来知会,说是豆腐斋已备好了。
两家人坐在一起吃了顿素斋,不得不说味道确实不错。
浅浅垫了个肚子,钱家人也要预备回府了。
今日过节,他们家大业大,要料理的事更多,无非是钱夫人信佛,才在上午时分抽出时间来敬香和吃斋。
分别时钱云礼拽着喻商枝,非要问清他们家住在哪里,说下回要去村子里拜访,说白了就是想有个溜出府玩乐的由头。
这没什么不可说的,喻商枝就同他讲了。
当然少爷是听不明白的,实则负责记着的还是进宝。
待到两边彻底分开,温家四口人也出了观音寺。
温野菜长长出了口气,肩膀都往下塌了榻,“每回和钱家人打交道我都提着一口气,生怕哪句话说不对,让人家看笑话了。”
他看向喻商枝,对方永远游刃有余,“幸好有你在。”
不过想想,若是没有喻商枝,自己这辈子也不可能和钱府攀上关系。
温二妞和温三伢更是还没从这件事里头回过神来,尤其是今天得的“见面礼”,怕不是够村户人吃好几年的吧!
外头人多眼杂,喻商枝和温野菜只和他俩简单说了说,得知今日见的老夫人就是送自家田地的那位,温二妞双手合十拜了拜,“这夫人怕不是个女菩萨!”
喻商枝和温野菜一起乐。
又把两个小的得的礼物拿过来收好,可别在庙会上被人顺走。
只是本想着上完香就出来逛庙会吃东西,现在肚子里塞了素斋,一时半会儿是不会饿了。
好在庙会上不缺能看热闹的地方,没走几步就有个捏面人的,温二妞和温三伢迅速凑近人堆里,看那老汉用一双巧手捏嫦娥月兔、牛郎织女。
两个大人眼里看着孩子,实际上站得离旁人有几步距离。
温野菜实在按捺不住,低声问喻商枝,“方才钱夫人是什么意思,她怎么突然对三伢念书的事那么上心,我只猜出来这事不简单,可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喻商枝附到他耳旁,把钱府所图的简单一说,温野菜默默咽了下口水。
“……这钱夫人也真敢想,我都没指望过三伢能考中功名,只是想着他喜欢念书,就供他去念。”
喻商枝莞尔,“你是个好大哥,自然不会带着功利的心思去看待此事,但旁人就不一样了。说句实话,我最初刚来这个家时,发现三伢脑瓜那么灵光,也曾想过他若一直念书,多半能出人头地,改换门庭。”
温野菜对考科举这事没什么概念,唯一的了解就是当初屡试不中的唐文。
“三伢真的那么厉害?”
得到喻商枝的再次肯定后,温野菜想了想,反应过来道:“所以你示意我答应钱夫人,是因为去青衿书院的确是个好机会,对不对?”
“没错,那青衿书院不只是寿安县数得上的书院,放在整个州府也排得上号。”
哪怕是天才,科举这件事上靠自学成才也是不够用的。
好的书院有知识更渊博,更懂得教学的夫子,且在此之外,还有更灵通的消息,知晓每一届考试出题的风向,这些都是远在乡野村塾得不到的资源。
温野菜可算是搞明白了前因后果,“依你说的,这么好的机会不要白不要,钱府想扶三伢一把,也是为了日后自家能得好处,咱们也不欠他们什么。”
喻商枝认同道:“你能这么想就很好,且三伢必定不是钱府资助的唯一一个读书人。”
温野菜明白,钱家广撒网,三伢只是里面看起来资质比较好的一条鱼。
这就是像是一个锦鲤池子,他们在坐等哪一条能跃过龙门。
把事情说清楚,两人便不再念叨这些,免得想多了坏了今日过节的心情。
上前陪着两个小的看了一会儿捏面人,喻商枝打开钱袋问他俩,“想要什么花样的,你们一人可以选一个。”
旁边围了一圈孩子,却大部分都是看的,没有几个父母同意出钱买。
面人精美,也不便宜。
这会儿一听别家的长辈乐意掏钱,都发出羡慕的声音。
最后温二妞挑了个兔子,温三伢则挑了个胖鲤鱼。
捏面人的老汉收了钱,立刻投入制作,捏动物可比捏人快多了,他三下五除二地就做好了样式。
这还是今日头一桩如此爽快的声音,捏面人的老汉乐呵呵地把成品递给眼前的两个孩子。
“来,拿好咯,这个叫瑞兔呈祥,这个叫鱼跃龙门。”
两句吉祥话一出,谁听了都觉得这钱花得值。
“回去找个阴凉地方插着,过几天晾干了能放好些时日,坏不了。”
温二妞和温三伢把面人举起来给喻商枝和温野菜看,又在其它孩子艳羡的目光里走出人群。
平日里来时觉得宽敞的街道,这会儿来往的都是人头。
好不容易走到一个街口,总算松了口气,喻商枝恰好看见斜对面有个书画摊子,还挂着几盏花灯。
他领着一家人走过去,随手摘下一盏兔子灯。
这灯以竹子为骨,外面蒙纸绘了图样。
看得出温野菜有些好奇,他把兔子灯转手给了温野菜,转而继续看摊子上的书画。
摊主是个书生,看起来二十多岁,一身长衫洗得发白,令喻商枝想起孔意。
“这位郎君,摊子上的东西都是我所作,若是没有合意的,现画现写都是可以的。”
这摊子生意冷清,喻商枝见一侧摆着摆着笔墨纸砚和一些空白的扇面,还有两张画纸。
他翻看着书生的作品,有山水、花鸟、人物,水平不算多么好,但也合格。
此时温野菜提着那盏兔子灯来问价格,书生说三十文,温野菜觉得有些贵了,问他二十文卖不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