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野菜一时间“恶从胆边生”,遵从背心,直接贴了上去。
没想到的是下一刻他就地腾空而起,慌乱之中环住喻商枝的脖子,才发现自家小郎中把他给从凳子上抱起来了。
奖励自然是有的,就是到最后温野菜也有点没搞清楚,这到底奖励的是谁。
入了秋后没那么热,时间似乎也过得快起来。
没几日就到了中元节,俗称七月半,是一年中段里祭祀祖先的大日子。
各地各时的习俗不同,但在喻商枝看来,斜柳村的习俗倒是和他记忆中的七月半差不多。
家中原本就供着温永福和乔梅的牌位,到了这一日要先请出来,上了香后供三次茶饭。
带着温二妞和温三伢拜祭完了牌位,喻商枝就和温野菜去了后山温家祖坟。
其实斜柳村还有温家的旁支,逢七月半这种大日子,他们也还是回去祖坟上做做样子。
去时温野菜就盼着别遇上,但还是没躲过。
“姑婆,姑爷爷。”温野菜疏离地打了个招呼,喻商枝便也跟着他叫。
面前这个所谓的姑婆,就是当初被蔡百草委托,上门替韩家提亲的那个。
那件事过去后,她自觉没了脸,提起温野菜也没什么好话。
可今时不同往日,别说温家的日子是蒸蒸日上了,就看那蔡百草如今人憎狗嫌的下场,她也不敢招惹这远房的侄外甥两口子。
两方人不咸不淡地点了点头,就刻意错开了路,各自往祖坟去。
原本温野菜和喻商枝也只拜祭自家父母,所以之后扫墓时还真没遇上。
上回来时喻商枝还是个瞎子,这次眼睛好了,便帮着温野菜一起拔草。
完事后两人在坟前跪好,烧了好多的纸,还有昨晚一家人坐在一起叠的大一堆元宝。
温野菜用一种很轻松的语气说道:“爹,娘,现在咱家发财了,你们在底下也不用省着花。”
喻商枝在一旁往盆里添纸,看着火苗将黄纸尽数吞没,这属于好兆头,说明去世的人在那头收到了。
温野菜也看见了,开始对着坟头慢悠悠地说起来,连家里有多少只鸡和多少只鸭子都事无巨细地讲了。
最后实在想不到还有什么可补充的,索性拉着喻商枝的手道:“希望下回再来的时候,我们就不是两个人了。”
喻商枝一瞬间就明白了温野菜的意思,在温野菜灼灼的目光下,只好也跟地下的岳父岳母保证,下回努力给温家添丁添口。
下山时,温野菜想到这事还乐得不行。
“你说若是下回也不成,爹娘会不会给咱俩托梦?”
喻商枝想及那个场面,头一回感到有些无助。
到了晚上,村里好些人都去河边放灯。
与镇上卖的现成的河灯不同,村里各家的河灯都是自己做的。
外面用纸叠出荷花的样式,中间再放极小一截的白蜡烛。
中元放灯不是为了祈愿,而是寄托哀思,为幽冥引路。
温家四人一人一盏,放入水中后看到小小的花灯随水顺流而下,起身望去,河面上一片星光点点。
所有来放灯的人都没有急着离开,而是站在原地看了许久,直到那些光点消失才散去。
回到家中,供桌上的晚食茶饭已经没了热气。
温野菜将饭菜和供果都撤了下来,把供果分给家里人吃。
温三伢举起手里的梨子,问出一个符合他年纪的,有些天真的问题。
“大哥,这是爹和娘吃过的么?”
温野菜咬梨子的动作一顿,刹那间眼眶一热。
可他飞快地忍住,对着温三伢点点头,“没错,就是爹娘吃过的。”
温三伢和温二妞对视一眼,笑着咬下一口,都说好甜。
秋雨落,秋风起。
八月到来时,村里人开始紧锣密鼓地筹备秋收。
除了春播的稻子,还有夏播的豆子和玉米。
往年温家三亩田,今年却是又多了六亩旱地。
钱家赠的三亩水田虽也种了稻子,可属于晚稻,要再过两个月才能收。
这回无论如何都是忙不过来的,喻商枝和温野菜遂商议着雇人帮忙。
本朝规定,无功名在身者家中不能蓄养雇农的,但这种农忙时节的雇佣却并不是一码事。
且就算是有雇农的人家,赶上农忙时节也会雇一些零散的人手,夏收时就有不少村里的汉子忙完自家地里的收割后,去钱家的田庄帮忙割麦。
虽说家里出得起雇人的银钱,可挑人手却是个难事。
因为需得是心眼实诚的青年劳力,还得是自家田地不多的。
跟苏翠芬提起这事时,她倒是提了两个人。
“菜哥儿应当有印象,就是村里付家的那两兄弟,一个小子带着一个哥儿的。”
这么一说温野菜确实记起来了,村里有这么一户人。
他同喻商枝解释道:“这两兄弟命苦,爹娘早死,是奶奶拉扯大的,结果两年前还是三年前,付老太人也没了,家里倒是有两亩薄田,缴完粮税不剩什么。”
苏翠芬接话道:“可不是么,付家那田是真的薄,一把下去都是些沙子土,一亩地也就半石粮,大半年都靠挖野菜过活。而且那付家老大已经十九了,去年遵着付老太咽气前的嘱咐,从外村娶了个付老太娘家旁支的哥儿过来,家里又多了张嘴吃饭,不更是无米下锅?他们两兄弟一个十九一个十四,不是偷奸耍滑的,我瞧着去找他们,当是能行。”
温野菜和付家没什么交集,喻商枝更是不认得,不过有苏翠芬作保,两人便打算先去付家问问。
付家的老屋离温家不算太近,两人穿过半个村子才走到。
虽都是土坯屋,可付家的一看就是年久失修,墙有塌了后又补上的痕迹。
两人不约而同想起之前夏末那场大雨,苏翠芬说村里有人家的土墙都被冲塌了,说不准就是付家。
喻商枝上前叩了叩院门,里面传来一把声音。
“是谁?”
听声音像是哥儿,温野菜便代替喻商枝出声道:“我是温野菜,手上有个活计,想来和付家兄弟商量。”
院门打开后,里面果然露出一张小哥儿的脸,看起来面黄肌瘦的,可一双眼睛却还有几分灵气。
他快速看过面前的两人,恍然大悟道:“原是温家哥儿和喻郎中,我家大明和小弟二岳都去地里了,你们寻他俩,是为了……活计?”
他有些惊喜地追问道:“是村里的活计么?”
温野菜将事情解释一番,面前的哥儿合不拢嘴。
“若是能成,就太好了,大明今早还说想农忙时候问问,有没有人家需要搭把手的。你们若不嫌弃,我领你们去地里寻他们兄弟两个可好?”
喻商枝和温野菜自然说好,来都来了,也不想白跑一趟。
不过他们倒是没想到付家老大娶的哥儿性子如此活泼,荆钗布衫,脸上仍有笑模样。
路上这哥儿自我介绍,自己娘家姓黄,名叫黄雀。
“你们唤我一声雀哥儿就好。”
雀哥儿人如其名,当真像只小黄雀,一路说个不停,但让人听着并不厌烦。
温野菜看出他年纪不大,一问之下才知道他今年才十五,比韩家的福哥儿还小。
都是哥儿,他更亲近温野菜一点,对待喻商枝则是好奇地偷看过两眼。
到了付家地头,放眼看去,他们家没有水田,都是旱地。
看上面种的玉米和豆子的模样,就知道田地肥力不够。
雀哥儿朝地里喊了一声,付明和付岳就一前一后地过来了。
他们两个时常在村里行走,显然是认得喻商枝的。
打过招呼,雀哥儿便迫不及待地将温家想雇他俩去帮忙秋收的事说了。
付明本还想着为何喻郎中和温家哥儿要来寻自己和兄弟,没成想竟是为了这个。
“当真么?”他眼底显出惊喜的神色。
“我们兄弟两个都是有力气的,别看我小弟是个哥儿,干农活也利索得很。”
付岳赶紧点头,有些人家雇人不愿意要哥儿,可他明明力气也不比汉子小多少。
况且眼前的温野菜他是听说过的,虽是个哥儿,却能当猎户,养家糊口不说,还招了赘婿。
付岳不好意思地想,他其实一直很佩服温野菜,就是没什么机会和对方打交道。
如今一听自己和大哥有机会给温家干活,顿时觉得浑身都是干劲。
“既是来寻你们,自是连带你小弟想一起雇上的。就按照村里往常惯有的价,一日三十文,管一顿午食。”
付明听了后却道:“我小弟到底是个哥儿,年纪小,干活比不上我,给他一日二十文就不错了,三十文是要不上的。”
温野菜看了一眼喻商枝,后者想了想道:“先干着试试,不过是比你小几岁而已,哥儿也不见得就力气小。”
付岳听了这话很是振奋,付明觉得喻商枝这么说,八成也有温野菜的缘故在,故而赶紧对付岳道:“还不谢过东家。”
温野菜摆手道:“什么东家不东家的,乡里乡亲的不拘这些称呼。那就这么说定了,下地前一日给你们递信。”
秋收地多,家里人齐上阵,八亩地也得忙个四五天,付家兄弟两个能挣几百文。
家里还有个雀哥儿在,就算是慢吞吞地干,也能把家中的两亩薄田收完,两边不耽误。
因此他们便很知足,在喻商枝和温野菜要走时好一顿感谢。
这般到了各家准备开始下地收割的前夕,一家四口拿着准备好的东西去地头祭秋。
喻商枝也是不久前才知,秋收与夏收不同,在正式开始之前,需要有一个简单的祭祀仪式,意在祈愿秋收顺利,岁稔年丰。
各家的贡品都是自己准备的,富裕些的就多拿点,家里穷的也至少要抓一把秕谷,不能空着手。
温家今年日子好过了,田地也多,比起往年,温野菜很是大方。
不仅带了地里的菜蔬、还抓了一碗白米和好几块从镇上买来的点心。
一家四口在温野菜的带领下走到地头,见他转了一圈后找到一个方位,掏出香烛点燃后插进地里。
其余人有样学样地拜了几拜,随后一起将盘子里的祭品一字摆开。
如此等待片刻,等到线香燃尽,就是谷神吃完了贡品离开了。
这些贡品要拿回家给家中人分食,沾一沾谷神的“仙气”。
喻商枝参与完了全程,再次感慨乡下朴素的信仰还是很有意思的。
神就在天地之间,且吃了香火后会和凡人共享一份食物,讲究一个不浪费。
回到家,把米和菜做成一顿午食尽数吃掉,入夜后更是全都早早地上床,只为睡个踏实觉。
等到夜色褪去,晨光绽开,村子里各家称职的公鸡开始打鸣时,秋收也拉开了序幕。
作者有话说:
争取下周一开始恢复三更
祭秋的习俗参考了一些搜到的资料,但整体是编的
话说今年很多地方的稻子被洪水淹了,看到五常大米主产区变成了湖T 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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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 喻商枝坐在板凳上打着哈欠,任由身后的喻商枝帮自己梳头发。
家中只有一面铜镜,被温野菜给了随着年岁见长愈发臭美的温二妞。
左右他没有揽镜梳妆的习惯, 偶尔束个头发还有相公帮忙。
今日要下地,他一讨厌包头巾二不想扎发辫, 想来想去也只能盘个男子式样的发髻。
自己折腾了半天,总有几根毛炸着,喻商枝看不过去, 接过手替他好生重新弄了一遍。
最后的成果不错, 喻商枝欣赏了片刻, 拿起温野菜的头绳,围着发髻缠了一圈。
温野菜还没这么用过头绳, 稀罕地晃了晃脑袋,听到银饰碰撞的声响。
下一刻果然就坐不住,跑去二妞的房间里要铜镜去了。
喻商枝含笑目送他出了门, 自己整了整衣衫,也紧随其后。
今日要下地,全家都起得早。
孔麦芽背了一筐草从院子外进来,先弯下腰一手一个,摸大旺和二旺的脑袋。
“师父, 师母。”
她把草放下,便挽起袖子帮忙干活。
“怎么来得这么早, 不是让你多睡一会儿,晚些来就是。”
今年喻商枝和温野菜商量好了, 不让孔麦芽下地帮忙。
原本孔麦芽不肯答应, 后来喻商枝搬出让她在家帮忙做午食送到地头的差事, 她才点了头。
喻商枝不止一次地感慨过——这姐儿脾气犟得很。
“我都习惯早起了, 睡也睡不着,看着我爹吃完饭就出来了。”
孔麦芽去东屋瞅了一眼,温野菜正在给温二妞绑小辫。
起因是温二妞看了温野菜的发型,也非吆喝着要个不一样的辫子,也要把头绳缠上去,这会儿温野菜正在研究。
“麦芽,你别管了,一会儿我去喂鸡鸭!”
温二妞隔着好几步远冲孔麦芽喊,后者笑着道:“我也不差这点工夫,你今日要下地,省点力气干正事。”
孔麦芽觉得自己不下地已经是省了大力了,今日再不帮着把师父家的杂事料理好,就是自己这个徒弟的失职。
温二妞顶着一头小辫出来时,孔麦芽果然已经把鸡食都撒下去了,猪食也已经准备好。
家猪要一天喂三顿,饭量还大,这两头猪崽到了家以后添了不少活计。
“麦芽,早上吃了没,过来一起再吃点。”
喻商枝帮着温野菜把早食端上桌,孔麦芽摇头,“我吃过了师父,你们吃吧,我去水塘边放鸭子。家里的活你们都不用管,收拾好了去地头就成。”
温三伢刚穿好衣服从屋里出来,见到孔麦芽,他揉了揉眼睛笑道:“今天麦芽姐陪我在家么?”
孔麦芽用刚洗干净的手摸他脑袋,“嗯,我陪你,中午咱俩一起去地里送饭,好不?”
温三伢拼命点头。
温二妞路过,捏了一把温三伢的脸蛋。
吃过早食,夫夫二人带着二妞,套上牛车往地里去。
他们和付家兄弟约好了在地里见面,先收之前的那三亩地上的粮食。
稻子就一亩,收完也就没心事。
这边的稻田因为插秧之前没挖鱼沟,也就没放稻花鱼苗,两日前温野菜就过来给水田放了水,这会儿什么都不耽误。
一路上喻商枝赶车,让温野菜和温二妞坐在车上,路上遇到胡大树和白屏两口子,被调侃就这几步路还要坐车。
“咱们两家多少顺路,你也上来坐。”
温野菜笑眯眯地拉他一起,被白屏笑着躲过。
“坐什么,再走两步都到了。”
没多久就看见了自家田地,付家兄弟一高一矮蹲在那里,手旁放着镰刀。
见了牛车连忙站起来,拍打了一下摞着补丁的旧衣裳。
“喻郎中,菜哥儿。”
打过招呼,他们又看向二妞,“这是菜哥儿的妹子吧。”
温野菜点点头,“我妹二妞,算来比岳哥儿小。”
说罢同二妞道:“你得管人家兄弟两个叫哥。”
温二妞不怕生,当即还真叫了两声哥。
把牛车栓到树下,和曹秋水一家打了个照面。
曹秋水走近了些,冲另一个方向努嘴。
“听说蔡百草两口子天还泛着鱼肚白就下地了,八成是想趁着咱都没来赶紧干完。”
温野菜顺势看向远处,除了韩坎子和蔡百草,也看见了韩六子。
喻商枝近来还是定期去韩家给杜果复诊,遇见了蔡百草几次,并不说话。
杜果的孩子算是保住了,只是保得艰难,多少有点母体反哺胎儿的意思,现在浑身上下一点没有孕中的富态,依旧是瘦瘦窄窄的。
喻商枝给他定了食谱,让他按着上面的吃,既要避免营养都被孩子吸走,到时候长得太大生不下来,也要避免生产当日他没有力气,很容易胎死腹中。
秋收繁重,大家都没在不相干的人身上浪费太多时间。
这日是个阴天,特地选的日子,老庄稼把式会看天象,笃定地说今日云厚,没那么热,明日则一定是个大晴天。
因此今日收的稻子,明天就能晒得干透。
五人一起下了地,付明和付岳又是拿钱办事,恨不得使出十二分的力气。
尤其是付岳,尤其想证明自己不比大哥差,一把镰刀舞得生风。
以至于一亩地的稻子,只一个上午就基本收完了。
晌午时孔麦芽按时提着食盒来送饭,后面跟着温三伢和大旺,留了二旺看家。
“大哥!喻大哥!二姐!”温三伢一路小跑着过来,到了跟前,简直不知道先往谁怀里扑。
“别跑那么快,当心绊倒。”喻商枝身上也不怎么干净,但还是伸出手臂拦了温三伢一下。
把付明和付岳从地里叫上来,也就到了开饭的时候。
孔麦芽打开食盒,一阵诱人的香气扑面而来,付明和付岳没出息地咽了下口水。
孔麦芽一边往外端碗筷一边道:“我把师母打的竹鼠做了,又炒了两个菜,一个烧茄子,一个焖豇豆。”
夏天的地里吃来吃去就这么几个菜,乡下人都习惯了,不会觉得厌烦。
何况饭一端出来,付家兄弟就看出温家舍得用油和酱,每一根菜都泛着一层油亮。
温三伢提着一个竹篮,掀开上面的盖布,最上面是大白馒头,下面垫着一摞面饼。
因为喻商枝特地嘱咐过,付家兄弟能吃,午食哪怕菜少,主食也要多。
两荤一素搁在中间,怕付家兄弟不好意思夹菜,下筷子之前喻商枝端了两个大海碗,把菜分出去一半。
他们家这边除了温野菜,自己和温二妞的饭量加起来都比不上一个付明。
“都别客气,吃饱了才好干活。”
付明和付岳还没吃过这么香的饭,家里穷得底掉,连杂面窝头都吃不上机会,大多数时候都是在多多的野菜里少混一点杂面做野菜窝窝。
因是分出来的一份菜,两人一顿狼吞虎咽。
温家这边孔麦芽和温三伢在家吃过才来的,这会儿就是坐在一起说说话。
大旺在周围巡视了一圈,才选了个能眼观六路的地方趴下。
它不像二旺那个没出息的,不会轻易围着主人乞食。
况且家里又没饿着过它。
等到吃得差不多,温野菜注意到给付家兄弟那份菜剩了一些。
付明和付岳说什么,看起来欲言又止,过了一会儿,付明往前挪了挪,试探性地说道:“喻郎中,菜哥儿,我们省下来的这几口菜,能不能带回去?”
他摸出一个馒头,也是省着没吃完的,“我就想用馒头夹两口菜,带回去给雀哥儿尝尝。”
喻商枝看他一脸忐忑,浅笑道:“这有什么,这一份本就是给你们的,自是可以。”
说罢又道:“我那日就看出来,你该是个疼夫郎的。”
付岳在一旁帮腔,“我大哥对嫂嫂可好了,他总说嫂嫂嫁到付家是吃苦了。”
付明转头敲付岳的脑瓜,“别在外头多嘴。”
不过这番话多少拉近了两家的距离,付明一说起夫郎就不再那么寡言。
“雀哥儿很好,原本他们家嫌弃我嫁穷,给的彩礼少,不愿让雀哥儿嫁我,但雀哥儿说就看好了我。”
他说话时下意识地摸了摸前襟,那里头藏着给雀哥儿留的菜馒头。
说罢他轻叹口气。
“我这个当大哥的没本事,只盼着再过两年能好一点,让岳哥儿和雀哥儿的日子都过得好些。眼看岳哥儿也快到年纪了,也说不上好人家。”
付岳似是不太爱听这个,小声嘟囔,“哥儿也能养家,不一定非要嫁人。”
这话旁人没听见,离得近的温野菜却是听到了。
他不由对这付家哥儿刮目相看。
吃完饭聊了两句,付明和付岳就赶着想下地,被喻商枝拦下了。
“刚吃完饭就干活容易肚子疼,也不差这一时半刻,歇足了再去。”
付家兄弟闻言只好再度坐回去,过了一会儿却又起来。
“我们两个实在闲不住,不如就先把上午收成的放在车上往晒场运着。”
这也是个办法,喻商枝和温野菜便都没拦。
等到这两兄弟离开后,孔麦芽也拉着温三伢走了。
三伢得睡个午觉,且家里还有好多事等着孔麦芽帮忙。
大旺贴着自家另外三个主人的腿绕了一圈才走,仔细看能看见衣摆上蹭了好几根细细黑黑的狗毛。
温家三人习以为常地拍了拍衣摆,等到付家兄弟来回几趟运完后,各自提着镰刀准备开始下午的忙碌。
秋收第一日,这边的三亩地收了快两亩,水田里剩下光秃秃的稻杆,这些往年都要翻出来扔掉,不过今年的后头要放养稻花鱼苗,喻商枝便说不必翻出稻杆,留在里面肥水肥田。
至于旱地上余下的豆秸硬得很,穿着布鞋走在上面都觉得扎。
这些秸秆却不能浪费,到时候全要一起收出来好喂牲口。
再次回到地头,每个人都渴坏了,提起水罐再度灌满竹筒,各自端着喝了好些。
在付家兄弟的帮忙下,他们把下午收的豆子也送去晒场,扎成一束一束地杵成一堆。
两边告别,约好明日还是这个时辰,付家兄弟就提着镰刀走远了。
他俩还要再去自家地里忙活,别看家里地少收成也差,可黄雀一个小哥儿,一日也干不出多少。
回去的路上都累惨了,连温二妞都不说话。
温野菜揉着咕咕叫的肚子,惦记着晚上这顿饭要多吃些。
没想到的是,到家后孔麦芽迎上来同喻商枝说今天有人过来看诊,是傅家一个汉子割稻子时割伤了手,傅老四陪着来的。
“他们来了才发现自己昏了头,忘了师父你也在地里,可我看那大哥血流了好些,就问他们信不信我能处理好。”
傅家人也没办法,手上那么大个口子,总不能再去等喻商枝回来。
索性想着以前村里没草医时,大家不也只能采些草药敷上去听天由命,没有那么娇贵,便把孔麦芽这个小学徒死马当活马医。
“我依着师父你教的给他包好了,应该……没出什么岔子。”
毕竟喻商枝没见着那个汉子的伤势,并不好评判。
不过喻商枝确实相信自己这个小徒弟,“听你说的,他伤口不深,你只要步骤没错便出不了岔子,明日我若遇上他们家的人再问一嘴。”
孔麦芽稍稍心安,又道:“我收了他们十五文的诊金是五文的药钱。”
喻商枝夸孔麦芽做得好,小姑娘高兴得脸红了红。
用罢晚食,孔麦芽回家了,温家四口人抹了抹嘴,预备各回各屋。
温二妞起身时温野菜扫过她的衣袖,皱眉道:“二妞,你袖子是不是破了?”
温三伢帮她看了一眼,“二姐,你袖子上有个口子。”
温二妞把胳膊抬起来一看,可不是么,八成是不小心被镰刀划了一下。
她有些懊恼,虽然下地干活穿的是旧衣裳,可其实家里的旧衣也旧不到哪里去,这件只有里面看不见的地方打了两个小补丁。
温野菜把桌上的空碗收到一起,“你把衣裳脱下,我给你缝缝。”
温二妞却一把捂住袖子,“不用了大哥,我自己缝。”
温野菜微微眯眼,“怎么,嫌弃你大哥我的针线活?”
温二妞眼珠子一转,祸水东引,“大哥你看喻大哥的衣服,上面也有个洞!”
说罢就抓着一把筷子和两个盘子跑了,生怕温野菜给她在好好的袖子上缝出个蜈蚣。
喻商枝本以为温二妞是信口胡诌的,哪知仔细一看,自己衣服上还真不知道什么时候刮了个洞。
夜里点上灯,温野菜穿针引线,烛火昏黄,笼着他的眉眼。
喻商枝在一旁借着这点光,端着乳钵磨药粉,白日里傅家汉子割伤手那事提醒了他。
为了干活麻利,各家的镰刀都磨得又快又光,甚至会带着磨刀石下地,稍微钝一点就再磨两下。
这样磨出来的镰刀虽不至于吹毛短发,但伤人还是很容易的。
趁今晚暂时还不睡,喻商枝打算多做点金疮药。
至于桌下则是两盆加了药包的热水,手上干活不耽误泡脚,一起做了还省时间。
喻商枝磨药粉不需要盯着,眼神就有空落在温野菜的身上。
回想当初他瞎着眼睛和自家夫郎过了那么久,后来复明之后有一段时间格外爱盯着人看,怎么看也看不够。
后来他这毛病好了,但也没全好。
比如像当下这种时候,他仍然乐意多看几眼温野菜,谁让小哥儿的每一处都戳中了自己的心坎。
温野菜察觉到喻商枝的视线,抿了抿线,笑道:“偷看什么呢?”
“没偷看,正大光明地看。”
喻商枝勾起唇角,见温野菜将颜色相近的线一点点缝上布料。
一时间屋里只有药杵摩擦药粉,与棉线在布料之间穿梭地细微声响,半晌过后,温野菜宣布大功告成。
这一点破洞不会用补丁,针线活好的人能补得看不出来,但温野菜显然没这个水平。
喻商枝秉持着外行人绝不对内行指手画脚的原则,接过来看了看道:“这样就很好。”
温野菜却没忘温二妞的嫌弃,还有自己当初给喻商枝绣的那个钱袋。
过去这么久了,喻商枝还在用着。
“我算是想明白了,我的针线活就像是你的厨艺,都是两个字:没救。”
他把针线收回筐子里,咳了两嗓道:“幸好是干活的旧衣裳……你就凑合穿穿。”
喻商枝终是没忍住笑出了声,被温野菜不轻不重地捣了一胳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