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商枝没动小木桌上新端上来的茶水和点心,他袖着手,垂眸答道:“这落胎药的配伍,药性刚烈,王小玉是否死于这副药方,想必有经验的仵作一看便知。”
于淼水和刘大虎再不着调,也总是知晓这落胎药吃下去会是什么反应。
两人闻言就走到王小玉的尸身旁,掀开上面盖的竹席子瞅了一眼,复又放下。
不必多说,结果已经明了。
喻商枝见状,继续说道:“且还有一点,我先前就替唐文看过诊,他所患花柳之症,属实无误。王小玉受他所牵连,同样湿毒内结,如此诞下的孩子,也会生来就带胎毒。小的妄言一句,恐怕正是出于这个原因,唐家才一定要王小玉打掉这个孩子。”
但这是王小玉的亲身骨肉,他或许并不舍得。
所以在喝下落胎药的前后,一定发生了什么,促使他对唐文行凶。
后来他或许是想逃走,又或者已经心存死志,总之他终究还是死于大出血,倒在了荒郊野岭之中。
当然这其中还有许多问题,需得让县衙仵作查验后才能证实。
不过已经呈现在众人面前的东西,已经足够拼凑出一小块真相。
事已至此,确实也不是于淼水和刘大虎两个捕快可以解决的程度了。
“若是王小玉死于落胎药,那唐文的爹娘怕是也逃不脱干系吧。”
于淼水和刘大虎低声商量了几句,随后便一扬手道:“郑秉石,许百富,你们二人作为两村村长,此次就随着一道去县衙吧。不仅要唐文和王小玉的尸体,连带两家人也都一并带走!”
至于喻商枝……
于淼水可不敢动不动就把人往衙门里带了。
况且喻商枝提供的那些信息,他也清楚县衙的仵作照样可以做到,且说出来要比喻商枝更有说服力。
因而当喻商枝询问自己可要一道被“带去问话”时,于淼水赶忙道:“不必不必,去县城路遥,此番就不劳烦喻郎中同往。”
喻商枝借着台阶就下,“二位大人今日辛苦,既如此,小的便携夫郎先行告退了。”
之后两边又客客气气地寒暄了好几句,最后说定下回喻商枝去镇上,一定要和于淼水与刘大虎两兄弟“把酒言欢”,这才告终。
不多时,许家的牛车和郑家的牛车,还有临时征用的一架驴车,便载着两家人和两具没有声息的尸体,晃晃悠悠地朝县城的方向去。
村长一走,两村的人似乎又有剑拔弩张之势。
幸而无论是郑家还是许家,在自家村人面前都还是颇有威信,既然如今村长和两家苦主都走了,他们也没有继续凑在这里的必要,许家这边,许鹏和许清水做主退让了一步,先行带着村里的汉子离去。
大旺昂首挺胸地在最前头领路,喻商枝熬了一夜,走得最慢,和温野菜一道缀在最后。
两人低低说着笑话,知道余光瞥见一道人影,一抬头,发现是许鹏。
“鹏叔。”两人叫了人,许鹏寡言少语的,伸出手拍了拍喻商枝的肩。
“你今日做的不错。”
喻商枝有些意外许鹏会特地过来说这一句,待他回到前头的队伍,温野菜才对喻商枝解释道:“鹏叔的意思是,你这遭也算在官老爷面前替咱们村挽回了些名声。因为这件事说到底,是唐文逛窑子、染脏病、诱骗咱们村的哥儿在先,又是他们家强迫王小玉喝落胎药,乃至把人害死在后,这么掰开一看,他们水磨村就不占理,以后就也别想揪着这事不放。”
见喻商枝还是一脸颇为不解的样子,温野菜感慨道:“你一个少爷,自是不懂村子和村子之间是怎么别苗头的,实际咱们和水磨村之间并不太平。他们村在河的上游,以前旱季的时候,还干出过截断水流,让咱们村的人没水浇地的事,光两边汉子打架,都不知道打了几回了。”
原是里头还有这么些弯弯绕绕,想了想后,浅叹一声。
“实则我也没想那么多,只是觉得,有些事不能不明不白地就过去了。”
在唐文的爹娘在唐文跟前哭嚎时,他就从尤彩霞的言辞中听到了一些关键的字眼。
仔细分辨,意识到是尤彩霞在懊悔,不该逼王小玉喝药。
当时他就留了心,拜托许百富去附近查探,看能不能药渣。
只是最初许百富和许清水都没有发现,还是温野菜带来了大旺后,给大旺闻了闻药箱里味道差不多的一味药丸,才凭借猎狗出色的嗅觉寻到了埋药渣的树坑。
况且……
“若是去的早一点,兴许我有办法救回唐文。”
虽说上一世接诊无数,可到底他坐诊的地方是喻氏医馆,而非医院的急诊科。
这等病患命悬一线的情况,属实少有,直到此刻他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似乎还没从一条人命那么快就逝去的事实里走出来。
温野菜抱住喻商枝的手臂,“你已经尽力了,我虽没读过书,可也听过一句话,叫‘尽人事,知天命’。若是有郎中在,多么重的伤,多么重的病就能救活,那岂不人人都能长命百岁了?”
听他这么所,喻商枝稍稍释然了些。
有些道理其实自己并非不懂,只是一时间会陷入其中,反而看不透。
按理说,喻商枝走得慢,前面的那些村里汉子应当早早就赶到前面去才是。
哪知他们也刻意放慢了脚步,好似专门等着后面的小两口一样。
喻商枝发现这一点后,也拉着温野菜加快了步子。
等到一行人再度出现在斜柳村村口,都发现标志性的歪脖子柳树下居然聚集了好些人。
见他们回来,都纷纷迎上来。
大多是自家的人,说着关照的话。
其中更是有苏翠芬一家子,且领着二妞和三伢,旁边还有抱着小蝶哥儿的白屏。
“可算是回来了,都没伤着吧?”
苏翠芬瞅了一眼自家人高马大的孩他爹,就知道他断然是没事,赶紧转过头来看喻商枝和温野菜。
“我这颗心啊,从你跟着你叔出去后就没落下来过。”
温野菜宽慰她道:“婶子莫担心了,能有什么事,我们无非是去帮着村长壮壮声势。”
苏翠芬双手合十地拜了拜,“没出事就是最好!以前咱们和水磨村,又不是没出过械斗见血的事!”
说罢又拉过喻商枝的手,打量了一番叹气道:“要说辛苦,这么些人里还是喻小子你最辛苦,看看这熬了一夜,脸色都不对了,赶紧回去歇歇,可别和上回一样,给别人瞧病的人,到头来把自己熬病了。”
白屏也抱着孩子走过来道:“你们两个怕是还没吃饭吧,我在家擀了些面条,过会儿给你们抓一些送去,加点菜就是一碗热汤面,吃了好歇息。”
温野菜想着喻商枝确实该吃些热汤热水的东西,先前虽吃了干粮,没几口不说,走那么远的路回来怕也克化完了,便就没和白屏多客气。
他们之间本就关系好,不在乎多一碗面少一碗面的。
回到家没多久,白屏就依言送了面来。
温野菜煮了热乎乎的一大锅,给自己和喻商枝盛了两碗,得知温二妞和温三伢也想尝尝,就让他们自己去盛。
“小心别烫着 。”
他叮嘱了一句就端着面进了屋,见喻商枝刚刚收拾完药箱,又换了一身干净衣服。
旧衣沾了血污,也洗不干净了,用村里老人的话,上头还有晦气,洗干净也不顶用,还是烧了的好。
两人挨着吃了几口面,实则面条不多,为的就是那一口热汤。
一碗面见了底,喻商枝觉得困倦更甚。
简单净了净面,便去了床上歇息。
当天傍晚,许百富从镇上回来,同行的还有王家四口和王小玉的尸体。
消息传出来,说是县衙已经断定是王小玉行凶伤人,害死唐文,但与此同时,也是唐老汉和尤彩霞的一碗落胎药送走了王小玉,两条人命各论各的,眼下唐家老两口已经挨了板子押入大牢。
王小玉刚出嫁就遭难,还是横死,他的白事按规矩是不能大操大办的。
加上如今天气暑热,棺椁根本不能停放太久。
故而拉回村子的次日,王家人就雇了村里几个汉子,抬了一口薄棺,送其去山上下葬。
村里少了一个花枝招展,爱惹是生非的哥儿,但其余人的日子还是一样过。
若非要说变化,那也有,便是村里人见到喻商枝的态度愈发敬重了。
因为凡是那日去了水磨村的汉子,回来私下都传闻,连镇上的捕快老爷都对喻郎中以礼相待。
大家都笃信,温野菜这个丑哥儿纳了这么个有本事的夫婿,怕是没多久就要从这山沟里的土窝窝飞走了,到城里当凤凰了。
不过任旁人如何说,温家依旧过着按部就班的生活。
很快,芒种将至,夏收的时节到了。
作者有话说:
又是一个整数章!
医生从业过程中会遇到各种形形色色的病人,而医生的职责就是四个字,救死扶伤。
在这里向现实中的广大医护人员致敬,感谢你们的舍己为人,辛苦付出(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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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喻郎中, 菜哥儿,这是去下地?”
卯时刚过,赶着牛车的喻商枝连带温野菜兄妹二人, 就在村路上遇见了同行的村人。
“家里只两亩地,便想着趁这两日天晴, 赶紧收了晒起来。”
喻商枝扶着牛车上的水罐,笑着回应。
搭话的妇人叫曹秋水,田地和温家的挨着, 先前还去找喻商枝看过腰疼。
当时喻商枝只说是关节错位, 令她趴下, 当场帮她正骨。
曹秋水都做好了扯嗓子干嚎喊疼的准备了,哪知后来压根没感觉到什么, 腰疼就好了。
后来他逢人就说喻商枝简直是神了,堪称是喻家正骨术的头号拥趸。
她闻言笑道:“是这么个理,况且你家不还有后头的十亩地要打理, 等麦子收了,那边可就得播种了。”
其实曹秋水说起那十亩地,也觉得心热,寻常农户人好些得经过两辈人才攒得够这么多呢,可看人家温家, 有个好上门儿婿,一朝一夕地就到手了。
可她虽然心热, 却不眼红。
喻郎中医术那么高明,这都是人家应得的!
喻商枝已经习惯了曹秋水的热情, 自从自己帮她治好了腰疼以后, 只要在路上遇见, 她家的人都会上来搭话, 时不时还会送些地里的菜,院子里的果子。
“秋水婶子,你那腰下地时也需注意着些,若是再伤着一次,可就不是那么容易治好的了。”
曹秋水没想到喻商枝还挂心着自己的老腰,当即笑得一双眼弯起来。
“放心吧喻郎中,我都听你的吩咐,带了护腰呢。”
说完就“啪啪”拍了两下自己的后背,能听见下头发出有些闷的声音。
她这么一说,也引起同路的另外几个妇人和夫郎的注意。
毕竟大家都是刨土吃食的,谁还没有个腰酸背疼的时候,一时间都围上来打听。
“喻郎中,护腰是从你那里买的不?我也想给我家男人置办一个。”
“带上真能好使?我那婆母最近也总喊腰疼,若能用这个孝敬孝敬她倒也不错。”
喻商枝顺势回答道:“这东西可以用竹子为骨架,外面裹上棉布,我也只是同秋水婶子简单说了说,她便做出来了,大家伙可以问她。”
一句话就把大家的关注点扯到了曹秋水身上,喻商枝和温野菜趁机赶紧驱着往前走。
倒也不是他们不愿意和村里人多说话,实在是晚去一会儿,等到太阳升起时就要多干一会儿,那滋味可绝对够难受的。
殊不知落在后面被众人围住的曹秋水,已是乐得八颗大牙全都露出来。
因为竟是有人找她帮忙做护腰,还要给工钱呢!
曹秋水算了算,这东西绝对有赚头,自己无非是费点时间做做针线,再让儿子帮忙烤弯竹子罢了。
而这竹子、布和棉花,都是要做护腰的人家带来,也不需要费心去寻。
于是短短一刻钟的路,她就揽下三家的活,一个护腰她要二十文的工钱,三个可就是六十文!
曹秋水哼起小曲,顿时觉得浑身充满干劲,同时心里还想着,这护腰到底是喻商枝讲给她的,过一阵家里的杏子熟了,可得想着头一茬采了,送到温家去。
等到了地上,各家的人就顾不上说闲话了。
金黄的麦穗随风轻荡,饱满的麦粒看着就喜人,若不赶紧收割,赶上一场雨落下来,麦子发了芽,过去一年的忙碌就会尽数打水漂。
放眼望去,别说是家里的大人和八九岁往上的孩子了,就是更小的娃娃,只要会走路,就都带着在后头捡麦穗。
左右放在家里也没人看顾,而掉在地上的麦穗可都也是粮食呢。
喻商枝砍了几束麦子后,就不得不站起身,活动活动肩膀。
抬头看时会发现,温野菜早就比他多前进了一大截距离,就连温二妞也在埋头苦干,动作十分熟练。
喻商枝回头看了看自己可怜的成果,赶忙继续割麦子的劳作之中。
其实这如何割麦子,他并非全然不会,上一世下乡义诊时,他们往往都会在村子里住上一段时日,期间偶尔也会跟着老乡学做农活。
好几次赶上麦收时节,热情的农民们便会示范如何割麦。
这项工作最累人的,便是要一直重复弯腰的动作。
每一次弯下腰后,需要一只手抓握麦秆,另一只手挥舞镰刀,往距离小麦根部几公分的位置砍下。
看熟练工做起来觉得容易,真正自己上手时,就会发现两只手都仿佛不听使唤。
上一世的喻商枝亲自上手体验后,才意识到机械收割普及的意义多么重大。
挥走不相干的回忆,喻商枝沉住气,一点点地摸索动作的要点。
开始时并不追求速度,只追求标准和不被镰刀割伤,没过多久,他的速度就渐渐快了起来。
起码到了晌午歇息时,将将赶得上温二妞。
但是看别家的汉子,都是家里的主要劳动力,个个都挥汗如雨,割麦的速度一骑绝尘,令喻商枝望之兴叹。
罢了,虽说暂时成不了割麦子的熟练工,但他还可以做好后勤保障。
眼看日头高起,已经是一天中最热的时候,再不补充点水分和热量很容易脱水中暑,喻商枝率先到了田地旁找到自家牛车,把竹篮和水罐都搬了下来。
又拿出几个干净的小碗,打开水罐,将里面的液体倒出来。
一般下地劳作时,各家的水罐里装的都是水,条件好些的放点野山茶,能提神的,但唯独喻商枝倒出来的水竟是宝石一般的深红色。
“阿野,二妞,过来吃饭!”
准备停当后,喻商枝冲着地里大声喊道。
温二妞第一个往回跑,而温野菜又割了几下,再度凑出一捆后,才用草绳扎紧,提着朝这边走。
喻商枝往前迎了迎,同温野菜一起把麦子垛好。
他们家人手少,分不出多余的劳动力往回运,只能等到下午收工后才一趟趟地往回搬,这会儿先不急。
“先喝点酸梅汤,你看你们两个这一头汗。”
今天他们带了两个水罐,一个里面装的是酸梅汤,一个装的则是干净的水。
喻商枝打湿了两张帕子,拧干后递给温野菜和温二妞。
兄妹两个胡乱擦了擦额头脖子等地方,粘腻的汗水被带走,很快风一吹,便清爽许多。
温二妞放下帕子,就迫不及待地端起盛了酸梅汤的碗。
“喻大哥,这个好像镇上卖的果子露!”
喻商枝是喝过镇上的果子露的,那东西主要是果子,还有一点糖,且为了多赚钱,那些小贩都会往里头适当地掺点水。
“尝尝我这个,定比他们卖的好喝。”
说罢又端了一碗递给温野菜,“你也尝尝看,喜不喜欢这个味道。”
对于温野菜来说,以前下地干活的时候,累得有口水喝就行,甭管是什么水。
没成想自己找了个小相公,这大热的天都能喝得上果子露了。
他手里还有帕子,索性没有伸手,就着喻商枝举着的碗喝了一口。
酸酸甜甜的滋味滑过唇齿,令人精神一振,因为牛车一直在树荫下,水罐也没有被晒得太热,下肚之后只觉得暑气顿消。
“好喝!”
温野菜已经顾不上等喻商枝喂自己了,直接一把接过碗,两口就给喝干了。
“再给我倒一些,你喝了么?”
他往肚子里灌酸梅汤的同时也没忘了问喻商枝。
“过来时就喝过了。”
温野菜点点头,一脸喝了三碗才罢休。
只是碗刚放下,肚子又开始叫了。
喻商枝莞尔,能不饿么,酸梅汤本就还有开胃的功效。
“快坐下吃东西吧,这会儿晒得很,出去干活也是得不偿失。”
他此前就把地上收拾出一块范围来,铺上了家里的旧被单。
午食吃的东西也是早就准备好的,想着吃饱饭才有力气干活,只吃干粮而不摄入盐分也是不行的,单纯吃咸菜更没什么营养,于是前两日喻商枝就建议温野菜做点卤肉和卤蛋。
这些东西可以提前一天做好,哪怕天气热,在灶房里放一晚也不至于坏掉。
次日一早再滚水热一热,不怕吃坏肚子。
除此之外,温野菜还听喻商枝的,做了好些比巴掌大一点的白面饼。
这东西放凉了更加耐存放,做一次足够割麦子这几天吃的。
这些都准备好了,也就终于有了喻商枝发挥的空间。
他不会做饭,起码会切菜,大约是多年炮制药材积累下的基本功,导致他的刀功还不错。
因而今天他是全家起的最早的,跑到灶房手起刀落,做出十个肉夹馍。
里面是剁碎的,肥瘦相间的卤猪肉,再加上一个拍碎的卤鸡蛋和一块卤豆腐。
随后他留出温三伢中午地那一份后,把其余的挨个用油纸叠成的小口袋包起,干干净净地摞在竹篮里。
在这个大家都肚子咕咕叫,前胸贴后背的时候拿出来,简直是风一吹就香飘十里。
不远处的胡大树刚咬了一口自家夫郎准备的馒头,又把筷子扎进了流油的咸鸭蛋里,自觉美得很,可等闻到这股香味后,他就不自觉地动起了鼻子。
夭寿了,谁家下地准备的午食都这么香!日子还过不过了!
得知香味来自温家后,胡大树就安静了。
昨天温野菜在家卤肉的时候,白屏正好去串门,说是那一锅里不仅加了多多的盐和清酱,还有好些不认识的药材,说是叫什么香料的。
怪不得煮出来后,隔了一夜香味都这么浓,也不看看人家下了多少本钱。
这种吃食可不是谁家都能吃得起的,相比之下,手里流油的咸鸭蛋已经够好了。
等他把两个咸鸭蛋都打开,比了比,主动把蛋黄大一些的一个给了白屏。
白屏接受了相公的好意,一边帮他把蛋黄夹进馒头里,一边目光却有些担忧地望向了果哥儿所在的位置。
他家虽说比不上菜哥儿,能吃得上卤肉,可好歹还有咸鸭蛋,而果哥儿那个刻薄的婆婆,还不知道要怎么磋磨儿子的哑巴夫郎。
可叹果哥儿连话都不会说,真真应了一句有苦诉不出。
白屏叹口气,想着下回上山采山货的时候,还是叫着果哥儿一起,再拉上福哥儿,这样蔡百草也不敢说什么。
事实上,蔡百草还真就如白屏所料,正在大声地嫌弃儿夫郎杜果。
他们家因着田地也离温家较近,所以歇息的地方也在那几棵靠在一起的,树荫最广的大树下。
香味飘过来的时候,好些人都忍不住四处寻找来源,孩子们更是坐不住,纷纷拉着家里大人的袖子,喊着要吃肉。
别说普通村户人家不可能天天吃肉了,这下地干活的麦收季节,更是有干粮兑水就不错了。
眼看好多人神情尴尬,拽着自家孩子不让他们往这边跑,喻商枝和温野菜说了一声,便提起水罐走了过去。
在村子里生活,过得好的难免遭人眼红,嫉妒是人之常情,也不好要求谁都活得那么通透。
要紧的就是,自家过得好之外,最好也能漏点好处给其他人,吃人嘴短拿人手软,不就是这个道理。
“各位乡亲,这是我自己配的方子,熬了些清热解暑的饮子,大家若是不嫌弃,就也喝些尝尝。”
水罐打开了盖,一股淡淡的酸甜味飘出来,几个方才闹着吃肉的孩子顿时把肉香抛在了脑后。
若说荤腥偶尔还能沾一沾,这甜的东西可就更加难得了。
曹秋水也在这块坐着,当即不好意思道:“喻郎中,我们哪能白喝你的东西。”
这东西闻着味道就是加了糖的,拿去镇子上,一竹筒能卖好几文钱。
喻商枝笑道:“不碍事,药材也都是自山上采的,再者说,大家伙解解暑气,省的回头生了病去家中寻我,我不也能落个清闲?”
一句话说得大家都笑开,实际明事理的人,心里都门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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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郎中挣的不就是大家伙生病看诊的钱么?
人家一个草医郎中,如今却说盼着大家伙别生病,谁听了都觉得高兴。
喻商枝又客气一番,好歹让大家或多或少都端出碗来。
只说着倒一点给孩子尝尝就是,可别倒多了。
对于在喻商枝看来,确实不值什么钱,所以也没什么不舍得的。
家里还有的是料包,加点水又能出一大锅。
所以他举着水罐,把面前的几个碗都倒满了,那颜色红亮亮的,看得孩子们都兴奋地哇哇乱叫。
明明是一副其乐融融的景象,偏偏有人要出来煞风景。
蔡百草一边不想拿温家的东西,一边却又觉得自己吃了大亏,只能企图从别的地方找回面子。
所以在大家伙都乐呵呵地尝酸梅汤,家里有点余钱的,甚至问喻商枝料包卖不卖时,一道声音突兀地在几步开外的地方响起。
“你是个哑巴就算了,干活时候脑子也不灵光!你看看这菜是人吃的么,连点油花都不见!家里又不是吃不起白面,让你多烙几个葱油饼,你倒好,装了一堆糙面馒头!我看你是成心想气死我!”
杜果冤得很,明明是他婆母把家里的油瓶以及白面缸子看得紧紧的,平日里吃东西能多加糙面就不让动白面,鸡蛋多半是放到不好了,拿着也卖不出去了,才给家里人吃。
所以今日一家四口吃糙面馒头配凉水,分明是婆母自己的意思!
但杜果也不傻,早就看见了那一头的动静,知道蔡百草是在打肿脸充胖子,便做小伏低地点点头,比划了几下,意思是他知道了。
蔡百草看他那副唯唯诺诺还比划手势的样子,心里更是来气。
当初她给自己儿子讨来杜果当夫郎,就是看好他虽是个哥儿,孕痣的颜色还算鲜亮,应当是个好生养的,模样虽算不上多俊,可也称得上秀气,所以虽是个哑巴,忍就忍了。
哪知到现在快一年了,肚子也没个动静。
果然哥儿就是哥儿,个个都是赔钱货。
杜果的相公韩六子也是个大多数时候听亲娘话的,蔡百草让他往东,他不敢往西。
上回执意要带杜果去喻商枝那里把脉,已经很难得了。
他闷头吃干粮不说话,他爹韩坎子更是个不爱掺和事的,杜果默默叹气,把咸菜往蔡百草面前推了推。
蔡百草哪里还吃得下?
如今村里都说温野菜有福,旺夫,没看当初差点病死的小郎中,都让他给旺活了么?
这样的人若是当初嫁到自家来,说不准那些好运道就全是自家的了!
闻着那肉味,刚刚咽下去的馒头好似在肚子里泡了水,堵得她气都喘不匀,当即就胡乱对付了几口,坐到一旁靠着树干不说话了。
杜果望着小心眼的婆母,皱着眉摇了摇头,随即又揉了揉肚子。
他中午没吃什么,只觉得没胃口,且肚子还有点不舒服。
但这个麦收的关键档口,他也不敢提这件事,生怕被家里人以为是想要偷懒。
想及此处,他看着自家的好几亩地,只盼着快些能把麦子收进仓,夜里就能踏踏实实睡一觉。
无人理会蔡百草的酸话,反正谁都知道她家定然是吃不上油饼。
喻商枝也没久留,一想买料包回去煮的两家人说好,五文钱卖他们一份后,就拎着水罐回到了自家歇息的树下。
温二妞已经抱着肉夹馍吃得嘴巴都油汪汪的,温野菜手里的却一口没动。
喻商枝奇怪地看过去,就见温野菜拉着自己坐下,也不嫌热,非要贴过来道:“等你一起吃呢。”
原来如此,他勾了勾唇角,也拿起一个肉夹馍吃起来。
这东西热有热的滋味,凉也有凉的滋味,反正在劳累了一上午的几人口中,美味地无法用言语形容。
很快竹篮里的八个饼就被分完了,温二妞吃了两个,喻商枝和温野菜则一人三个。
按理说喻商枝平常吃不了这么多,足以可见干农活的消耗确实大。
吃饱喝足,温二妞有点困,但也不闲着,开始低头揪衣服上的麦芒。
这麦芒就是割麦子时,各家汉子无论多热也不敢脱上衣的原因。
一根根麦芒就和针一样,隔着衣服都能扎到肉。
一旁的温野菜也是同样,撸起袖子抓了几下,肉眼可见地红了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