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门后,她也不坐,两只手的手指缠在一起。
“喻郎中,是不是我爹的身子又不好了?”
这是她能想到的唯一可能,谁料喻商枝却道:“你爹好着呢,和他没关系,接下来要说的,是你的事。”
“我的事?”
孔麦芽抬起头,面露不解。
哪知接下来喻商枝说的话,令她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
“麦芽,我如今在村里行医有段时日,常觉得一个人忙不过来,缺个帮手。在家时虽然偶尔三伢能帮我誊写方子,分拣药材,但他到底也身子弱,且明年开春八成就要去学塾念书了。我先前见你对学医之事有些兴趣,便想问问你,可愿拜入我的门下,随我学医?”
这一段话恍若一记钟声,撞入孔麦芽的耳畔。
喻郎中……
竟要收她为徒?
孔麦芽的嘴张张合合,半天才语无伦次道:“我……我愿意,可我……我只是个姐儿,姐儿也能当草医郎中么?”
喻商枝没想到孔麦芽的第一反应竟是问这个,温声道:“为何不可以?虽然世道所限,除了男子之外不能科举入仕,但从医一道,并无拘束。你爹也没有因为你是个姐儿,就觉得你不该读书识字,对么?”
孔麦芽茫然地点点头,“是,我爹从小就告诉我,他不赞成什么‘女子无才便是德’,他的女儿不说能出口成章,吟诗作对,起码也该会念书,懂算账。”
后来他爹受伤瘫了,她也怀疑过这句话。
会念书懂算账又怎样,他爹照样没法下地干活,赚不到钱,她日后也注定随便嫁一个汉子,从此背着孩子在田间地头与灶台牲口棚之间忙活。
可这一刻,她明白了。
若自己不识字,这个能学医的机会就绝不会落到她的头上。
喻商枝见她仍是一副不敢相信的模样,遂道:“此事只是要先问过你的想法。若你愿意,咱们就选个好日子,行拜师礼。”
他说完后,和温野菜对视一眼,后者想了想道:“麦芽,这事你先说说你是怎么想的,若是愿意,就再回家跟你爹说一声。”
拜师不是小事,按理说还得给束脩,
但这些东西孔家定是拿不出的,喻商枝也没想过要。
他想着到时候就简单地收一碗孔麦芽敬的茶,这道礼数就算是做过了。
孔麦芽对拜师一事半懂不懂,可也知道,自己又是得了温家的恩惠。
一时千头万绪堵在喉咙口,令她几乎哽咽。
“我愿意拜您为师,我爹定也愿意。”
喻商枝莞尔道:“那就好,等你回去和你爹商量好了,就回来告诉我们。”
孔麦芽眼底包着泪花,只会点头。
没过多久温二妞在院子里喊粽子好了,一掀开锅盖,浓浓的米香飘满院落,连大旺和二旺都仰着头嗅来嗅去。
温野菜本来给孔麦芽装了五个,但糯米做的东西孔意不能多吃,粽子又没法放过夜。
最后在孔麦芽的坚持下,只装走了三个。
但温野菜又给她塞了两个用粽叶煮的鸡蛋,吃起来也有粽香。
沉甸甸热腾腾的糯米粽和鸡蛋被孔麦芽提在手里,她出门后还一步三回头,随即飞奔起来。
等到了家,她直接冲进门里,把靠在床头揪着几根草梗锻炼手指的孔意吓了一跳。
“丫头,这是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孔麦芽气喘吁吁地跨过门槛,把粽子和鸡蛋放在桌子上,好不容易缓过气才道:“爹,喻郎中说要收我当徒弟,以后跟他一起做郎中!”
要么说孔意和孔麦芽是父女,孔意得知这件事后的反应,也是傻在了当场,和孔麦芽如出一辙。
待到回过神来,若不是行动不便,他简直想去给喻商枝磕三个响头。
需知这可不是简单的拜师收徒,这是给他们家指了一条活路!
喻商枝的本事他再清楚不过,这样的郎中就算是县城坐堂,恐怕也会被奉为上宾,而如今这样的人,竟愿意收个村户家的野丫头当徒弟。
孔意短短的几息内想了很多,最后才对着孔麦芽郑重道:“麦芽,我以前教过你,天地君亲师,这师父和天地是排在一起的,你以后拜了喻郎中为师,就要像孝敬你爹我一样,孝敬喻郎中和温哥儿,你可明白?”
孔麦芽用力地点头。
“爹,你放心,我肯定跟着喻郎中好好学,以后当郎中,把你的病治好!”
孔意觉得鼻子发酸,用手背擦了擦眼眶,只觉得自己越来越没出息了,动不动就流马尿,还不如他闺女来得坚强。
“好。”
他说出这一个字,实则感慨万千。
孔意不觉得姐儿不能学医,他去过县城,知道城里有女子和哥儿当郎中。
想到以后孔麦芽可以跟着喻商枝学到一身本事,还有机会走出这个村子,去别的地方看诊,他就觉得自己便是此刻闭眼都值了。
但他不能,他得好好活着,活到孔麦芽长大、出师的那一天。
孔麦芽的拜师礼定在夏收之后,在此之前村里最热闹的地方则是晒麦子的晒场。
连续三日的暴晒,麦子已经蒸去了部分水分,可以开始脱粒了。
首先需要一人一个梿枷,抡起膀子把麦子打一遍。
村人排成一列,此起彼伏,还会有人带头喊号子。
随后再让牲口拉着碌碡一圈圈地滚,这样能保证麦粒脱得干净。
由于喻商枝不太会用梿枷,看起来力气也不够,所以就被派去驱使家里的大黄牛拉碌碡。
这件事他学得很快,因为不用花力气,但要动脑子。
地上的麦秆怎么摆,牲口怎么走才能保证把麦秆全都压上一遍,都是有讲究的。
他跟着村里的老庄稼把式学了两圈,自己就差不多会了,果然完全接手后没出过什么差错。
而在汉子们忙着打麦粒时,各家的女子与哥儿也没有闲着。
他们或是拿着扫帚拂去上头的一层麦糠,或是低头掐麦秆,麦秆上有一节韧度刚好,可以拿去编东西。
孩子们则端着簸箕,捡地上牛粪和驴粪。
当然这还不算完,等到麦粒都打下来之后,还要扬场。
也就是趁风来的时候把麦粒高高扬起来,让风带走上面的土灰和糠皮。
这道工序是最难的,村里只有老庄稼把式才能上手。
因为若是扬错了方向,把麦粒和麦糠混在一起,那还不如不干。
扬场最难的是等风,风是时有时无的,风来的时候就要火急火燎地赶紧忙起来,风停的时候就得撂下先去干别的。
这个时代没有鼓风机,就连最原始的手摇风扇也没有,所以种地这件事真是从头到尾,都是“看天吃饭”。
扬场这件事喻商枝和温野菜都没参与,他们不够熟练,加入也是帮倒忙,所以一早就被赶到一旁去堆麦垛。
堆麦垛要用到一种木头做的叉子,把地上的麦秸叉起来,再堆垛到一起。
喻商枝仔细观察了一番别家是怎么干的,得出结论——这东西有点像戳羊毛毡,越戳越结实。
且各家习惯不同,堆出来的形状也不一样,有些像一个圆筒,有些像一个圆球,有些上头是尖的,有些则像一个大蘑菇。
他们家地少,麦秸也少,堆不成那么壮观的大麦垛,但垒一个小的倒是绰绰有余。
喻商枝一边跟着温野菜有样学样,一边听他讲有关麦垛的故事。
“每年麦子收完,都有因为麦垛吵架的,今天怕是也不例外,到时候村长有得忙了。”
有人爱占小便宜,趁人不注意抽别家的麦秸回去用,被人发现了少不得一顿吵。
还有家里的鸡鸭走丢,钻到麦垛里下蛋的,有些人见麦垛里多了蛋,也不会去问是谁家鸡鸭生的,而是直接昧下。
更别提还有村里的年轻人,夜里借着高大的麦垛打掩护互诉衷情的。
“村里人就这样,农忙的时候精力都在地里,反而没空干别的,等到农闲的时候,才叫一个鸡飞狗跳。”
这些小事被温野菜说得活灵活现,听得喻商枝不住勾唇。
最后夫夫两个合力堆出一个不那么好看的麦垛,但温野菜拍了拍表示够用了。
家里马上要盖新屋,垒猪圈什么的,加上鸡窝和鸭窝时不时也要换垫料,到时候这些麦秸都用得上。
夏收收尾已经过了初十,麦子留出要缴粮税的那部分,其余的可以留下自家吃,也可以推去镇上卖给粮行。
这两天就陆陆续续有人来借温家的牛车往镇上运麦子,因为想着自家也用不上,温野菜也就借了几家人,一来一回收十文钱。
定下后,各家就排着队用牛车,大多是早上借走,午后还回来。
如今村里没有人敢怠慢温家,因而送回来时都把车拾掇地干干净净,还会顺手给大黄牛割几把草料。
粮食重,压得牛车走不快,所以也没人着急赶路。
看起来大黄牛也没累着,每日悠哉悠哉地去,悠哉悠哉地回,晚上在家吃饱喝足,第二天再出去拉车赚钱。
数日下来,温野菜数了数大黄牛赚来的几十文,喜滋滋地穿成钱串子,揣着去水磨村割猪肉,回来用新磨的白面做包子。
喻商枝也跟着他一道去,除了买肉,还要再去找一次张木匠。
盖新屋缺一根梁木,除此之外的木门、木窗也要定做。
时隔好久再来水磨村,两人都有一种物是人非之感。
唐家的宅院在必经之路,经过时难免看了一眼,村里青砖瓦房难得,按理说唐家没人了,势必会被亲戚瓜分掉,但大概由于唐文死在屋里,所以这屋子就没人敢住。
两人先去寻了张木匠,一听他们要买梁木,张木匠立刻就把两人领进了后院。
只见院子里满是堆放的木头。
温家只是要盖一间小屋,梁木的选择上不需要那么讲究。
如果是彻底盖一个新宅院,正屋里的房梁就得家主亲自去林子里选,就连什么时候砍伐,都要算一个良辰吉时。
“这都是好木头,杉木、榆木和红椿木,我这都有。”
张木匠说的都是常见的房梁用材,其中杉木和榆木便宜些,红椿木最贵,喻商枝和温野菜商量着,选了一根榆木。
不过这根榆木还是原始的树干样式,还得等张木匠按照房梁的规格制好,再干燥几日才能用。
在此期间,房子也就差不多盖好了。
至于木门、木窗之类,都是常规的样式,现在家里虽然有闲钱,可暂时并不想花在这上头,盖新屋的原因也是因为家里实在住不下了。
“不如再给二妞打一口箱子放衣服?”
喻商枝听张木匠讲这根木头做成房梁之外应该还有剩余,问他们要不要打点别的家具,顺嘴建议道。
温野菜深以为然,“那就再打一口箱子,等她出嫁的时候当嫁妆。”
家里要出嫁的孩子,嫁妆都是慢慢积攒的,就连那些大户人家,诸如头面之类的东西,也是一点点地添置,若是定亲之后再去置办,反而显得这家人对婚事不上心。
张木匠一听又多了个生意,顿时笑开了花,不要钱的吉祥话说了一堆。
在等张木匠算定钱该给多少的时候,温野菜摸着院子里的木头,想到一件事。
“要不要给你打个药柜?我看之前做的木架子已经放满了。”
喻商枝先前不是没考虑过,但还是拒绝道:“不急,药柜对木材的要求高,一个个小格子,费工费时,还是过一阵子再说。”
温野菜闻言也不强求,上回他来定做木架时找张木匠打听过,像镇上药铺用的大药柜子,做一个就要十几两。
他们现在虽有家底,但确实也并非太厚,既然喻商枝都这么说了,那就能省则省吧。
离开张家,两人往姜屠子家的方向走。
因为这次只想着买些肉,所以没有赶牛车。
路上喻商枝发现,村里好些人家的门口都挂着一截红布,还有一些妇人或是哥儿的腰间系着红腰带。
他指了指一户人家的红布问道:“这是什么习俗?”
温野菜扫了一眼便了然道:“这是挡煞气驱鬼的,唐家不是出了人命官司,再加上两人都算的是横死,村里很忌讳这个,所以家里有人怀孕或者孩子小的,就会挂红布挡一挡,八字轻的人也会这么做。”
而且温野菜估计水磨村的人肯定还集体凑钱请道士来做过法事,不过以他对喻商枝的了解,他们做郎中的都不太信神鬼之事,此刻就也没有提。
在找姜屠子买肉的时候,他们还听姜屠子抱怨,说是最近因为村里发生的事,好些别村时常来他这里买肉的人都不来了。
“都嫌晦气,毕竟是死了人的。”
手起刀落,他按照喻商枝的吩咐把肋排剁成小块,“不过好处是我是干屠子的,我家里人都不怕,没人比我煞气更重,八字硬得很。”
结账时除了肉和排骨,多余的棒骨和一盆猪血姜屠子都没要钱。
“天气热了,这些东西我本就是半卖半送的,何况还托喻郎中的福,现在村里人都抢着要下水,比起以前,一头猪我能多卖好几钱银子。”
两人一人一份提着肉,回去的路上温野菜盘算。
“棒骨和排骨一起炖汤,然后棒骨捞出来给大旺和二旺啃,猪血你想怎么吃?”
喻商枝见温野菜笑得意味深长,当即就看破了他的心思。
“我怎么瞧着你已经想好怎么吃了?”
温野菜目光移开,嘴上却道:“想好是想好了,就是不知道喻郎中爱不爱吃韭菜炒猪血。”
喻商枝不挑食,也没辜负温野菜的手艺。
一盘炒猪血他一个人就吃了半碟子,到了晚上便让温野菜亲身体验到了这盘菜的威力。
小哥儿嘴硬心软,身也软,喻商枝把他吃干抹净的时候,想到了前些日子端午的白水粽。
而温野菜在想的则全然是另一码事。
那便是猪血这东西,就算是以后姜屠子白送……
他也绝对不要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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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医一道传承不衰,正在于这一次次的薪火相传
一盘猪血让温野菜到后半夜才睡下, 到了第二天更是觉得自己的胳膊和腿都是重新拼上的,哪一个都不太听使唤。
罪魁祸首喻商枝倒是起了个大早,还贴心地把洗漱用具和早食都端到床边。
因为身上懒, 不愿动弹,本想下地看看上回播的种子长得如何了, 也只能延到午后去。
上午意外的不太热,白屏抱着小蝶哥儿过来串门子,还带了一兜子桑葚。
“大树昨个去摘的, 我尝了尝怪甜的, 你看看, 吃的我指甲缝到今天都是紫的。”
温野菜没跟他客气,接过桑葚去洗, 又逗了两下小蝶哥儿。
彻底熟透的桑葚好吃,但也意味着很快就坏了,所以一年里就那么几天是新鲜的, 剩下的都便宜了鸟雀。
“喻郎中不在?”
白屏朝东屋瞅了一眼,里面没人。
“去韩家看果哥儿了。”
温野菜端着洗好的一碗桑葚回来,给屋里看书的温三伢抓了一把。
剩下的没动,搁在灶台上,等喻商枝和温二妞回来吃。
“也不知道果哥儿这孩子能不能保得住, 我上回听喻郎中那意思,其实这孩子留不住反而好, 过两年把身子养好,再怀个更结实的。”
白屏拿着温野菜递过来的一个风车逗孩子, 小蝶哥儿不时伸手来抓, 白屏说起杜果, 眉间却是笼着忧色。
“若换个婆母开明的, 自然是好,可蔡百草那样的,啧。”温野菜抓了几颗桑葚扔进口中,说话间怒了努嘴,“我倒担心,这孩子生下来若是和三伢一样怎么办,大人遭罪,孩子也遭罪。”
“谁说不是。”
两个哥儿坐在堂屋里,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过了一会儿,白屏注意到温野菜一会儿动动身子,一会儿捏捏腰,不禁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
“我说你怎么今天破天荒地老实在家待着了。”
说罢压低声音笑道:“看不出来,喻郎中他……”
温野菜摸了摸鼻子,有些尴尬。
但他和白屏之间,也不是头一回说这些没羞没臊的话。
“昨个去水磨村买肉,姜屠子送了一碗猪血,我不就给他做了……”
之后又皱起眉头,真实地疑惑道:“也是奇怪了,想想我也没怎么动弹,怎么一夜过去,和打了一天麦子一样累。”
胡蝶还小,白屏也不怕他听见,掩嘴笑道:“你们这是刚成亲,新鲜劲还在,这是好事,趁这时候赶紧怀个孩子。”
温野菜当真是坐累了,很快就趴在桌上说道:“我也想,可商枝说这事急也没用。”
白屏点头道:“他就是郎中,自然是最明白的,你看看你多有福气,无论是怀身子的时候有什么不舒服,又或者以后孩子有个头疼脑热,都不用愁了。哪像我们,成日提心吊胆的。”
温野菜伸出一根手指给小蝶哥儿玩,勾唇道:“有了商枝在,你们也不用愁,现在住得这么近,随时过来也方便。”
两人说了半天的话,大约半个时辰过后,喻商枝就背着药箱回来了。
白屏抿紧嘴,克制地同喻商枝笑了笑,打了个招呼,而温野菜全然忘了自己刚吃了桑葚,一张嘴把喻商枝吓了一跳。
“你的舌头怎么了?”
温野菜这才反应过来,把指头也亮给他看。
“屏哥儿送来些桑葚。”
喻商枝松了口气,“怪不得。”
说罢见正好白屏也在,就顺嘴同两人说了说杜果的情况。
距离杜果险些小产已经过去好些日子了,但他还在喻商枝的吩咐下卧床安胎。
“恢复地不如预想中的好,但我还是有几分把握。”
想了想又道:“你们抽空还是去看看他,我今日瞧着他没什么精神,对着韩六子也有点强颜欢笑的意思。”
但到底是人家的家事,几人也不好掺和太多。
白屏和温野菜定下过两日去韩家看杜果后,就抱着小蝶哥儿走了。
喻商枝回来了,他继续留下就有点不方便,也耽误人家小两口说私房话。
白屏一走,喻商枝就凑到温野菜的跟前,手探到其身后,替他揉了揉腰。
“可觉得好些了?下午没什么事,我替你下地去瞧瞧,你就在家歇着。”
温野菜看他一眼,无奈道:“我就是有些腰酸腿疼的,又不是残废了,你去地里能看出什么来。”
喻商枝也不恼,“那我陪你一起去。”
话虽如此,最后也还是没去成。
刚吃完午食,隔壁的许狗蛋就垂头丧气地被大哥许林给扛来了。
“喻郎中,劳驾帮这混小子看看,他手上被蝎子蛰了。”
蝎子有毒,可不是小事,喻商枝赶忙把许狗蛋按在椅子上,查看他的伤口,万幸看起来症状不太严重。
“这小子反应快,被咬上以后就及时甩掉了,我看了看蝎钩子不在里头。”
喻商枝迎着光仔细检查了一下,又不得不让温野菜帮忙,去准备些皂角水。
皂角水是碱性的液体,可以适当中和蝎毒,但也只是处理的一道措施,到最后还是得用药。
用皂角水冲完,他又拿了一把小刀在火上燎了一下,让许狗蛋咬紧布头。
刀尖划开皮肉,挤出毒血,许狗蛋咬紧了牙关,连额头上的青筋都迸出来了。
处理完后,喻商枝替他包扎好伤口,开了一瓶配好的外用药膏,又抓了一个解毒的方子。
“药膏一日涂三回,汤药一日喝两次,这是三天的量,这毒不深,排干净了就没有大碍。”
许狗蛋捧着肿成馒头的手,一双眼睛到处看。
许林见状,像是随口一问:“没事就好,多谢喻郎中,那个,你家二妞不在?”
喻商枝愣了一下,旋即道:“不在,你们也知道,那丫头在家闲不住,这两日我追着她学写大字,结果现在一大早就躲出去。”
许狗蛋听了这话,低下头不知在想什么,被许林拍了一巴掌,“别蔫头耷脑的,二妞不在,看不到你这蠢样,放心了吧?还不赶紧随我回家,你等着吧,爹回来你可逃不过一顿打,让你去戳蝎子玩!”
一见许狗蛋没什么大事,许林的担忧基本都化成了怒火,扛着过来,拎着回去。
喻商枝把他们送到院门口,颇有些若有所思地站了片刻。
回屋之后,他忍不住问温野菜,“阿野,你觉不觉得狗蛋这孩子,对二妞……”
哪知温野菜却一脸淡定地答道:“狗蛋八成对二妞有点意思,怎么了?”
这回轮到喻商枝惊讶,“你早就看出来了?”
温野菜笑道:“狗蛋就差把这几个字刻脑门上了,我哪能看不出?何况我娘在时,和翠芬婶子开过玩笑,说要给狗蛋和二妞定娃娃亲。自然这事没有正儿八经地说,但不知道狗蛋时不时偶然听说过,往后见了二妞就别别扭扭的。”
喻商枝回想一番,发现温二妞确实经常和狗蛋一起玩。
但由于温二妞有时候活像个假小子,他也并未多想。
毕竟就算是早恋,在他的认知里,实在也未免太早了。
他斟酌道:“都说长兄如父,那你怎么想?”
温野菜挠了挠脸,“我没想太多,在村里这种事常有,从小长大,知根知底,往往到了年纪没什么大差错就顺势定亲。到时候若是许家真来提亲,二妞若是也愿意,就定下也无妨。”
他说完望了一眼喻商枝的脸色,像发现了什么新鲜事一样地凑近了端详。
“等等,你是不是……没看好狗蛋?”
“倒不是看好不看好。”喻商枝其实知道,自己不太适合对这个问题发表看法。
毕竟在自己出现之前,温家三兄妹全靠许家搭把手照顾,在这样的背景下,两家年龄相仿的孩子结个亲,在这小山村里全然是理所当然的。
若是温二妞不嫁,说不准还会被戳脊梁骨,说不懂得知恩图报。
“就觉得说这些为时尚早,二妞那性子,哪里知道什么是喜欢,什么是不喜欢。”
温野菜知道喻商枝总会有些想法和他们这里的人不一样,勾唇道:“你放心,咱们到时候自然要帮他把关的,虽然我相信许家人的品性,但狗蛋年纪还小,以后长成什么样尚不好说。其实他也不差了,这两年一直在学塾念书,这两年可能就要下场考童生了。”
喻商枝也知道这件事,却突然想到:“说起来,麦假都结束了,他怎么还没回去上学?”
一墙之隔的许家,在许鹏回来之后,果然就上演了一场父子大战。
许狗蛋被按在板凳上,拿藤条抽了好几下。
“不肯去学塾就算了,还在家里给我闯祸!你是不是有力气没处使?好,你既然吆喝着不肯学文,要学武,那赶明我就去给你找武师父,往后冬练三九夏天三伏,你可别叫苦!”
许狗蛋犟得要死,梗着脖子喊道:“我不叫苦!我就要习武!我以后要考武举,当武状元!”
许鹏一把将藤条丢在地上,看着许狗蛋红肿的爪子,到底也没下狠手打。
苏翠芬虽也心疼幼子,但是一想到过去几年的学塾都是白念,也恨不得把这小子的耳朵揪下来。
“人家三伢,因为身子不好上不了学塾,成日里眼巴巴盼着,就是去不了学塾,也成日在家做学问,你和人家比,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许狗蛋手疼屁股疼,眼泪汪汪道:“我就是坐不住,我也学不会!”
“你还有理了!”许鹏登时站起来又想抽他。
许林和福哥儿只好一人一边赶紧上来拦。
可许狗蛋铁了心,许鹏和苏翠芬也拿他没办法。
最后商量着,与其逼着他继续去学塾成日念经,也是浪费束脩,不妨就依了这小子说的,送去习武,日后哪怕走不了武举的路,大不了就去大户人家给人当护院,或是去镖局当镖师,总也不会饿死。
于是等许狗蛋被蝎子蜇伤的手好了后,许鹏就预备把他送去镇上的武馆。
那里可没有学塾舒服,一个月才得一日的假,其余的时间都要在武馆练武,家都不能回。
许狗蛋得知这事后,巴巴地去山上采了好多鲜艳的山花和果子,临去镇上那日,把温二妞叫出来,将东西给了她。
温二妞懵懵懂懂,“你说你不念书了,要去镇上学武?”
许狗蛋用力点点头,“等我学会了功夫,就能长高长壮,以后……以后就可以保护你!”
温二妞咧嘴笑道:“我不用你保护,又没人欺负我,那你快去吧,等你回家时,我再找你玩!”
温二妞的笑容驱散了许狗蛋要离家一个月的阴霾,许林看着自家小弟一路傻乐,也是没话说。
目送他们兄弟两个远去的许鹏和苏翠芬则是一脸的发愁。
“这小子,肖想人家二妞,也不看自己配不配得上。”
在许鹏看来,过去他们家狗蛋配温二妞是绰绰有余,可现如今,温家的日子显然是不同了,往后还会不会留在村子里生活都是两说。
他家这戳蝎子都能被咬一口的傻小子,实在是差得远。
苏翠芬拢了拢头发,看得很开。
“儿孙自有儿孙福,随他们去吧。”
盛夏当头,地面被晒得滚烫,蝉声阵阵嘶鸣。
温二妞除了夜里去举着粘杆捉知了时,念叨了两句狗蛋不在少了个帮手之外,其余时间好似已经把这个玩伴丢在了脑后。
孔麦芽也跟着她一起捉了不少知了,这些放在盐水里泡一夜,可以隔日拿去镇上卖。